國慶前北京郊外之夜

冰心

這是一個寧靜柔和的夜晚。我們在西郊動物園出租汽車站棚下的一條長凳上，坐著等車。

這夜是這樣的寧靜、這樣的柔和。右邊，動物園墻外一行蔥郁的柳樹，籠罩在夜色之中，顯得一片墨綠。隱約的燈光里，站著一長排的人在等公共汽車。他們顯然是游過園，或是看過電影，微風(fēng)送過他們零星的笑語……

左邊，高大的天文館也籠罩在夜色里，那乳白色的門墻，倒更加鮮明了。從那幽靜的小徑上，我們聽到清脆的唧唧的蟲聲。

月亮從我們背后上來了。前面的廣場上，立刻灑上一層光影。

天末的一線的西山，又從深灰色慢慢地轉(zhuǎn)成淡紫……

這時出租汽車站的窗外，又來了幾個人，聽到他們說話的口音，我們回頭一看，原來是三個外國學(xué)生。兩個女的，皮膚白些，那一個男的，皮膚是黑的。他們沒有坐下，只倚在窗外，用法語交談，我猜想他們是喀麥隆和阿爾及利亞的青年。

忽然遠(yuǎn)處西邊的樹梢上，嘩嘩地噴出一陣華光，一朵朵紅的、綠的，中間還不斷爆發(fā)著燦白的火星?！胺呕?！”我們高興地叫了起來，接著是一陣又一陣，映得天際通明……

那一個包著花頭巾的女學(xué)生走了過來，用很熟練的中國話問：“今天是一個節(jié)日嗎？”我說：“今天不是節(jié)日，我想他們是在試放國慶節(jié)晚上的焰火?！彼c(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走回他們?nèi)豪锶ァ?/p>

我看見那一個穿深色衣裳的女學(xué)生，獨(dú)自走到月光中，抬頭看著焰火，又低下頭，凝立在那里，半天不動。月影里看到她獨(dú)立的身形，我自己年輕時候在異國寄居的許多往事忽然涌上心頭。她在想什么？在想她的受著帝國主義者踐踏的國土？在想她的正在為自己的自由幸福而奮斗著的親人？她看到我們這一陣陣歡樂的火花，她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的同情和感動，像一股奔涌的泉水，一直流向這幾個在我們“家”里做客的青年……

兩道很亮的車燈從西邊大道上向我們直駛而來，在廣場上停住了。調(diào)度員從屋里出來，走到車邊，向著我們微微地笑了一笑，卻招呼那三個外國青年說：“車來了，你們走吧?！?/p>

那三個外國青年連忙指著我們說：“他們是先來的?！蔽覀円策B忙說：“我們不忙，你們先請吧！”他們笑著道了謝，上了車，我們目送著這輛飛馳的小車，把他們載到天際發(fā)光的方向。

火花仍在一陣一陣地升起，調(diào)度員和我們都站著凝望，大家都沒有說一句話。漸漸地焰火下去了，月亮已經(jīng)升得很高，廣場周圍的深草里，又聽到唧唧的蟲聲。國慶節(jié)前北京郊外之夜，就是這樣地柔和，這樣地寧靜，而我的心中，卻有著起伏的波濤一般的感動……

小閱告訴你：國慶節(jié)前的北京郊外之夜柔和而寧靜，“我”的心卻有著起伏波濤一般的感動，是因為“我”既同情著非洲朋友，又為祖國的和平與自由感到高興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