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遙
爸媽對種植活動的“走火入魔”,從每年春天開始,隨著天氣逐漸轉(zhuǎn)暖而升溫。我每次去爸媽家都會被卷入火熱的生產(chǎn)勞動中去。就連讓我去菜市場買一大捆水芹菜,也不是為了吃,而是我媽發(fā)現(xiàn)水芹菜剪掉莖葉,根須插進土里還能繼續(xù)長,于是就趁我這個“勞動力”送上門來的時候,哄我干活兒。
對老一輩人來說,更在意的是“不能浪費”,哪怕是一寸閑置的土地。這種對“不能浪費”的執(zhí)著,讓人上頭,也令人頭疼。比如瓜果蔬菜豐收本是好事,卻會帶來“甜蜜的負擔”:開春要趕緊采摘菠菜,緩幾天菜苗就抽薹了;暮春時節(jié),則要焦慮院子門口的槐花長太高了,用摘果神器都夠不著了;初夏桃杏熟了的時候,要搶在鳥兒們啄食之前采摘,據(jù)我爸媽說這是“鳥嘴奪食”;仲夏之際,天氣熱到地上可以煎雞蛋的程度,西紅柿、豆角、茄子、辣椒都垂著沉甸甸的腦袋等著人去“卸貨”。每到這種時候,我媽都會催我們來摘菜拿菜。我真想跟她說:“你去年曬的干豆角還沒吃完呢!”
當了一輩子工程師的爸媽不好意思承認,現(xiàn)實場景和想象中的“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田園生活大相徑庭,植物種上了,就身不由己欲罷不能了。沒完沒了的勞作、緊鑼密鼓的搶收,鮮有想象中的詩意和松弛感,但他們依然樂在其中。紀錄片《克拉克森的農(nóng)場》中,英國主持人克拉克森突發(fā)奇想去經(jīng)營農(nóng)場,結(jié)果狀況百出,笑話不斷,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卻入不敷出。但他看著金燦燦的麥田,還是會一往情深地說:“我喜歡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它實在太迷人了?!蔽腋杏X,他和我爸媽應該談得來。
有時候,我也會寬慰自己,爸媽這么勞神費力地種花種菜,就當他們在養(yǎng)寵物吧。有一次,我看到我媽憤慨地譴責一個躲在綠葉深處的大絲瓜,就像數(shù)落一個淘氣孩子:“眼錯不見,就長老了!”她還會數(shù)落那個惹是生非的南瓜,因為它長得太沉掉在地上,把自己給摔裂了。鑒于南瓜摔了,我媽給葫蘆編織了一個底座,讓它端坐在架子上睥睨眾生,并得意地拍照發(fā)朋友圈說:“像不像個國王?”
這項“娛樂”活動,爸媽經(jīng)常會做得廢寢忘食。每次我做好飯,就得像尋找捉迷藏的小朋友一樣,站在門口高聲呼喚他們,去菜地搜尋他們,終于把他們“捉拿歸案”。一不留神,我爸又溜出去綁豆角苗去了。當了幾十年機械工程師的他,把菜地里的活兒當成一門技藝來做,綁豆角苗的繩子要掐尺等寸,既不能浪費了繩子,又不能讓豆角察覺到自己被捆綁了,其用心的程度不亞于他幾十年前設(shè)計照相機鏡頭。
種菜的間隙,園子從來也沒閑著:盛夏時分,繡球花開得五顏六色;初秋到了,換雞冠花紅彤彤地登場了;深秋,瓜果蔬菜要罷園了,滿園的菊花開得黃燦燦,好像奏響了明快雄壯的交響樂??粗@一切,我忽然有點羨慕爸媽:那些我們認為無足輕重甚至可笑的事,在70歲的他們眼里,還是那么有意思。他們充滿好奇和激情,投入地跟著四季在小小的花園里挖呀挖呀挖,玩得物我兩忘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