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網成 牛雪霏
(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院,北京 100875)
高校學生志愿者是中國志愿者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其他志愿者群體相比,高校學生群體志愿服務參與率要更高一些,這與其他國家的情況類似。在對上海的18所高校學生志愿服務活動的調查中顯示,參加過志愿服務的高校學生占在校學生總數的71.7%。在18所高校中,參與率達到80%以上的有4所,70%-80%的有2所,60%-70%的有4所,60%以下的有8所[1]。對北京4所高校的調查發(fā)現,87.9%的高校學生參加過志愿服務[2]。盡管高校學生志愿服務參與率高于其他志愿者群體,但同樣面臨志愿者流失率高等困境。針對北京和成都兩地10所高校的1000名支教志愿者的調查顯示,31.6%的高校學生支教志愿者在參與一兩次支教活動后就流失了[3]。筆者在北京師范大學的調研也發(fā)現,42.7%的高校學生志愿者曾經中斷過服務[4]。
高校學生志愿者流失現象,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從現有文獻看,關于志愿者流失的研究主要分為兩個方向:一是描述志愿者流失現象及其不利影響;二是分析志愿者流失原因或影響因素。關于志愿者流失原因的分析,又有兩種不同的進路:一是從流失入手研究導致志愿者流失的直接原因或間接因素;二是從持續(xù)入手研究志愿者放棄持續(xù)服務的影響因素。除了研究進路的區(qū)別外,關于志愿者流失的研究方法也有不同,多數學者使用定性研究方法,少數學者使用定量研究方法,當然也有結合使用定性和定量研究方法的。此外,研究者選擇的理論依據和分析框架也有所不同。常用的解釋理論有動機理論、角色認同理論、社會交換理論、規(guī)則理論、心理契約理論、生態(tài)系統理論等。從分析框架看,只有極少數研究使用一元論的分析工具,如集中探討動機或角色認同對志愿者流失或持續(xù)服務的決定性影響,大多數研究則應用二元論或多元論的分析工具。從研究結論看,關于志愿者流失原因的分析又分為四類:一是突出志愿者個人的作用[5];二是突出志愿服務組織的作用[6];三是強調志愿者個人與志愿服務組織的組合影響[7];四是強調個人、組織和社會環(huán)境的綜合影響[8]。綜合起來看,現有研究有四個特點:一是志愿者流失尚不是一個規(guī)范的術語;二是志愿者流失并非一種簡單的社會現象,而是志愿者個人、志愿服務組織和社會環(huán)境分別作用或交叉影響的結果,因此,其分析框架的多元化成為一種趨勢;三是關于志愿者流失原因的分析并沒有得出一致的結論;四是鮮有研究關注到高校學生志愿參與隨年級增加而迅速下降這一獨特現象,本文稱之為“年級抑制”。
與一般的志愿者流失不同,年級抑制現象具有三個特點:一是較快的志愿者流失速度;二是志愿者流出行為帶有明顯的時間節(jié)奏;三是流動的方向單一,不會伴有回流現象。年級抑制是我國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獨特現象,與西方國家高年級高校學生和渴望獲得更高學位的高校學生更愿意從事志愿服務的情況不同[9]。年級抑制能否反映以學校為單位的高校學生志愿參與現狀,是本文首先需要加以研究并回答的問題。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解釋其成因就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弄清眾多影響因素中的關鍵致因,這也是本文的核心任務之一。作為一種獨特的志愿者流失現象,年級抑制反過來會對高校學生志愿者、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及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發(fā)展產生怎樣的影響,也是本文想要探討的重要問題。
現有關于志愿者流失研究的分析框架基本上都可以納入施耐德和歐姆托的志愿者行為過程模型[10]。該模型將影響志愿者行為的各種因素歸納為前因變量、過程變量和結果變量,又將影響三類變量的子變量分為個人因素、組織因素和社會環(huán)境因素。運用這個模型開展定性研究可以歸納影響志愿者的各種因素并分析其內在關聯,由此綜合解釋志愿者流失現象;不過,該模型的有效性建立在其具體的分析對象(志愿者和志愿服務組織)具有穩(wěn)定和反思式改進特征的基礎上,無法用來解釋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鑒于此,本文從結構功能主義視角提出了高校志愿服務行動系統與文化系統互構的解釋框架(見下頁圖1)。
圖1 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解釋框架
無論是高校新生的高參與率,還是此后學生的志愿參與率隨年級增長而驟降,一定有強有力的調節(jié)機制在學生志愿服務場域外起作用,這樣的調節(jié)機制可以通過解讀高校(學生)志愿服務文化梳理出來。高校志愿服務文化有兩個顯在的功能要實現:一是激勵和支持高校學生參與志愿服務,保持較高的學生志愿服務參與率,實現育人的功能;二是維護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長期存在,保障學生志愿服務平臺的常態(tài)運行。兩個顯功能之間密切關聯,但又彼此獨立。高校入學是個人生命歷程中的一個重大事件,新生初入高校普遍會對校園生活充滿新奇感和探索欲,對志愿參與亦是如此。因此,實現第一個顯功能的關鍵并不在于志愿動員(尤其是新生動員),而在于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提供足夠的服務崗位以及維護較高的組織忠誠度;前者是保證較高參與率的前提,后者與志愿者從事長期服務的可能性及較高的人均服務時長有關。實現第二個顯功能,就要排除固定的學制給志愿服務組織存續(xù)帶來的困擾。高校學生的學業(yè)周期是有嚴格限制的,以高校學生志愿服務主力本科生為例,其一般需在四年內完成學業(yè)。學生一屆屆進,又一批批出,導致學生志愿者的最長服務期是有限的。因此,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延續(xù)存在除了要及時解決新老成員更替問題外,還要確保組織結構及運行能力不因換屆而受損,以及服務崗位供給穩(wěn)定。因為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最多在兩三年內就要進行大換血,所以既不大可能培育出很復雜的多層次組織結構,也不可能為長期志愿者提供太多支持,尤其不能讓高年級志愿者擠占過多新生服務崗位。也就是說,兩個顯功能的同時實現會引發(fā)一些內在緊張。從制度進化的角度看,最終可能調和的結果是優(yōu)先實現較高參與率而犧牲組織忠誠度。從結構功能主義的角度看,兩個顯功能的實現主要依賴于穩(wěn)定的志愿服務組織成員更替和服務崗位供給。這是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的底線要求。
高校志愿服務文化還有兩個潛在的功能要實現:一是配合學生學業(yè)周期發(fā)展需要,確保學生志愿參與不會對學業(yè)生涯成長產生不利影響;二是平衡學生志愿服務與學業(yè)及其他社會實踐等的時間分配,確保學生能順利完成學業(yè)并接受其他方面的培養(yǎng)與鍛煉。學業(yè)生涯是每個人生命周期中的重要階段,有著明確的起點和終點及時間段劃分,因而每個人自身都可以作為一個周期來分析。以本科生為例,一年級是學業(yè)生涯的發(fā)展準備期,主要任務是適應大學生活、學習基礎課程、學會自我認知與評價;二年級是發(fā)展定位期,主要任務是設計學業(yè)整體目標,學習專業(yè)課和基礎課,參加外語、計算機等技能性等級考試,鍛煉管理與領導能力等;三年級是執(zhí)行提升期,主要任務是實施學業(yè)目標,確定職業(yè)去向目標,選擇考研、就業(yè)或出國為職業(yè)取向并為之而努力;四年級是沖刺轉型期,主要任務是檢驗學業(yè)發(fā)展目標,為職業(yè)(或更高學業(yè))生涯目標做準備。每一階段都是后一階段的前提和基礎,四個時間段環(huán)環(huán)相扣,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學業(yè)生涯周期,其中二年級的發(fā)展定位期是關鍵節(jié)點[11]。志愿服務作為社會實踐的一項內容,無論就個體而言,還是從學校制度安排來看,都應該是學業(yè)生涯的配角,不可能與主業(yè)形成平等競爭的局面。這與志愿服務本質上要求志愿者深度參與和長期參與是互相矛盾的。對志愿者來說,學業(yè)生涯周期的影響可能體現為:他們更可能在某些學年(尤其是第一學年)集中參加,而不是將服務時間平均分配在四個學年。對于學生志愿服務組織來說,學業(yè)生涯周期的影響可能體現為:其成員更替與學年轉變相關聯,其組織結構能輕易復制。因此,實現第一個潛功能,必然會產生抑制性的志愿服務制度文化,限制學生的長期參與意愿和志愿服務組織的深入發(fā)展意愿。
要實現第二個潛功能,需要在學校層面上為學習、學生工作、社會實踐及志愿服務賦予不同等級的價值,以引導和規(guī)范學生做出各種“理性”的選擇,確保學校完成各項培養(yǎng)任務。根據教育部等七部門于2012年聯合出臺的《關于進一步加強高校實踐育人工作的若干意見》,社會實踐與實踐教學、軍事訓練一起被列為實踐育人的主要形式,但從文件的內容看,社會實踐的重要性遠不如實踐教學,在強制性上也不如軍事訓練。社會實踐包括社會調查、生產勞動、志愿服務、公益活動、科技發(fā)明和勤工助學等,其中生產勞動、志愿服務、公益活動屬于倡導和支持性質的,在重要性上不如社會調查和科技發(fā)明等教學實踐活動。對于學校而言,協助和配合學校管理的學生工作要比志愿服務更加重要,因此賦予前者更高的價值也是合理的。對于就業(yè)和升學單位來說,成績和學生干部經歷都比志愿服務經歷更有價值??偟膩碚f,學校賦予志愿服務的價值等級并不高。這不僅會導致學生志愿者對長期及長時間志愿服務缺乏足夠的動力,也會影響育人功能的實現,甚至有可能影響志愿服務組織的延續(xù)。為了確保志愿服務組織長期存在,學生志愿者又區(qū)分出普通志愿者和組織管理者,并賦予后者更高的、類似于學生干部的價值。這一文化制度安排對志愿服務組織的延續(xù)至關重要:管理者不僅支撐了組織結構,而且作為有過服務經驗的志愿者能傳遞服務經驗、確保新招志愿者能完成崗位服務。因此,第二個潛功能的實現會貶低志愿服務價值、強化第一個潛功能的抑制作用,導致志愿者更加務實地選擇流失時間點——通常意味著盡早離開。
從上面可以看出,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的兩個顯功能是促進性的,兩個潛功能則是抑制性的。在對志愿服務育人功能的追求、嚴格的學制、明晰的學業(yè)周期和偏低的志愿服務賦值四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四種功能之間逐漸達到某種平衡狀態(tài),高校志愿服務場域和文化也隨之定型。高校志愿服務文化最重要的特點是每一個可能成為志愿者又有可能退出的學生在每一個學年都會有一次明顯的轉變,從而導致不同的階段性目標組合,而志愿參與可能是學生組合其階段目標的一個選項。換句話說,對于身處不同學年的學生來說,志愿服務的價值可能大不相同,他在某個時間段加入志愿服務場域,是因為志愿服務在這個階段對他來說具有最大的相對價值。從志愿服務文化的角度看,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應該與志愿服務對學生的價值隨年級升高而不斷降低相一致。也就是說,在高校志愿服務文化中,一定存在著這樣一種實踐觀,即年級越高的學生通過志愿參與獲得的個人相對收獲越少。受此影響,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成員以低年級為主,組織更替也主要發(fā)生在低年級學生之間。
本文采取定性研究方法。筆者選擇以北京某211大學(以下簡稱BU大學)為例進行研究,主要基于以下兩個方面的考慮。一方面,各地各級高校的學生志愿服務推動主體、服務內容和發(fā)展模式等方面都具有較強的同構性,因此選擇一所大學做個案研究,而不是選擇多所高校進行研究和比較,是比較合理且經濟的選擇。另一方面,BU大學學生志愿服務起步較早,志愿服務組織較多,志愿服務領域分布較廣,發(fā)展水平在全國各高校中屬于上乘,此學校的代表性較強,因此選擇該學校作為研究樣本。
BU大學有2個校級大型志愿服務組織(分別成立于1984年和1994年)和23個公益服務類社團。筆者從中選擇了2 個校級大型志愿服務組織和6 個公益服務類社團,符合代表性要求??紤]到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的組織方還有校內的學生會、興趣類社團以及校外志愿服務組織,筆者除了選擇部分未加入志愿服務組織的志愿者作為訪談對象外,還訪談了志愿服務組織成員參加其他志愿服務活動的情況。最終,筆者根據最大差異法選取了50位高校學生志愿者進行深度訪談,訪談時間為2021年5月至6月。這些志愿者除了性別、年級和組織來源差異外,還在專業(yè)、志愿服務崗位、活躍程度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從表1可見,50名訪談對象中,有本科生33人(其中大一6人、大二6人、大三16人、大四5人,大三比例偏高是因為選取了較多的志愿服務組織管理者作為訪談對象)和研究生17人;男性14人,女性36人;文科專業(yè)31人,理工科專業(yè)19人;所有受訪者均參與過志愿服務,其中既包括加入過志愿服務組織的志愿者,也包括未加入過志愿服務組織的志愿者;從角色身份來看,擔任過組織管理者的有16 人,普通志愿者34人。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說的高校學生主要指本科生,因為與絕大多數高校一樣,BU大學尚未成立研究生志愿服務組織。
表1 訪談對象的基本情況
具體的資料收集方法由深度訪談和文獻法構成。對普通志愿者的訪談內容主要包括:他們在志愿服務參與前、志愿服務參與中和志愿服務參與后三個階段的主要經歷,以及對他們參與志愿服務的動機、退出原因和對于志愿服務的理解、參與感受和志愿者角色認同等主題進行深度訪談。對志愿服務組織管理者的訪談內容除了個人經歷與感受外,還包括其所在志愿服務組織的基本情況、機構設置、項目設置、志愿者構成、組織成員的招募、培訓與退出情況、志愿服務組織存在的問題等內容。采用文獻法收集的資料包括BU 大學相關部門關于志愿服務工作的政策文件、志愿服務活動的招募信息和活動情況的新聞稿、志愿服務組織的成員名單、組織章程、活動記錄和宣傳文稿、志愿北京后臺的數據資料等。文獻資料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實體資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研究的客觀性和真實性,可以作為研究過程中更全面分析問題的有益補充。
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指高校學生志愿參與行為隨著年級升高而大幅度下降的現象。準確地理解這一特殊的志愿者流失現象,需從共時—歷時、組織—學校兩個維度分別進行觀察。作為一種歷時現象,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表現為同年入學的高校學生在經歷了一年級時的較高志愿參與傾向后,從二年級開始參與率逐年降低;作為一種共時現象,則體現為同一學年的高校學生的志愿參與率由低年級到高年級不斷降低。在組織層面上,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是指具體的校內學生志愿組織使用的學生志愿者在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呈現出年級越高參與率越低的特征;在學校層面上,則指校內學生志愿者的參與率在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呈現出年級越高參與率越低的特征。
出乎意料的是,志愿服務組織能夠長期保存下來的都是可以每年反復使用的材料,比如會議記錄、新聞稿、工作總結等,但幾乎不會保留志愿者相關信息,登記的會員名單一般都會隨著會長卸任而遺失掉①,因此無法通過檔案查閱來整理志愿者數量變化。下面將利用零散的數據和訪談資料,在組織層面上描繪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
白果青年志愿者協會(以下簡稱“白果”)是一家全國知名的大型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組織,但也沒有長期保留志愿者資料的習慣。與其他高校志愿服務組織一樣,“白果”在每個秋季學期都會招募新的志愿者,其內部稱之為“招新”,時間一般在9 月上旬。2019 年9 月“招新”后,“白果”共有記錄在冊的志愿者1309名,其中大一志愿者635人,大二志愿者421人,大三志愿者188人,大四志愿者36人,研一志愿者26人,研二志愿者2人,研三志愿者1人。本科四個年級的登記志愿者(即會員志愿者)分別占本組織志愿者總數(不含研究生)的比例大致為49.6%、32.9%、14.7%、2.8%。這一比例關系反映了新學年開始后“白果”志愿者的招募和保留情況,從共時的角度看,志愿者數量隨年級遞增而迅速下跌的趨勢是非常明顯的。這一數據是在9月初統計的,“白果”剛剛完成“招新”工作,部分大二和大三的志愿者還沒有退出組織,仍然登記在冊,但在“招新”完成后,很快將有大批大二和大三的普通志愿者退出組織。值得慶幸的是,“白果”在當年11月份更新了會員記錄,使我們能夠了解志愿者退出的規(guī)模。
從圖2可以看出,從上一學年留下來的大二、大三、大四志愿者在短短兩個月內大部分都退出了,而大一新生志愿者的數量則略有增加。留下來的高年級學生,至少有一部分會成為活躍度很低的“隱形志愿者”。一般來說,“白果”還會在春季補充招募志愿者,其中雖然也有大二、大三及更高年級的學生注冊成為志愿者,但主要還是以大一學生為主。另據受訪的“白果”負責人提供,記錄在冊的大三和大四志愿者,一半以上是為了獲得加分而做的登記,平時極少參與志愿服務。2020年上半年由于疫情學生未返校,因此2020年春季學期并未進行補招。這也意味著2019-2020學年的情況并不能完全代表“白果”的正常情況。同樣,受疫情影響,2020-2021學年的情況也不完全正常??上У氖?,已經找不到2018-2019年度的志愿者記錄。
圖2 2019年秋季學期“白果”志愿者變動趨勢
綜合各種情況,將2018-2019 學年確實參加過“白果”開展的志愿服務活動(包括管理工作)的會員志愿者作為“活躍志愿者”,經過筆者和“白果”負責人(A1,A2)的共同估算,本科四個年級的“活躍志愿者”的占比分別約為75%、22.5%、2%、0.5%,在假設四個年級的入學人數基本一致的情況下,志愿者流失率自二年級起分別為70%、91%和75%。在訪談不同年級的“白果”志愿者及其負責人(A1,A2,A7,A13,B6,B8)時,筆者還發(fā)現,“白果”的“活躍志愿者”的年級結構近年來雖有波動但總體上沒有太大的變化,說明“白果”志愿者中存在的年級抑制現象無論從共時還是歷時的角度看都是成立的。
紅十字會志愿者協會(以下簡稱“紅會”)是BU大學另一個校級志愿服務組織。在2020-2021學年,“紅會”共有記錄注冊本科志愿者344人,其中大一志愿者198人,大二志愿者128人,大三志愿者16人,大四志愿者2人①。本科四個年級的志愿者數量占該組織志愿者總數的比例分別為57.6%、37.2%、4.6%、0.6%。接受訪談的“紅會”負責人(A6)反映,存在的數據問題是類似的,如春季學期會補充招募一些志愿者,大二志愿者和大三志愿者中會有更多的退出或成為實際上的“隱形志愿者”等。根據這些情況,按照同樣的標準,經過筆者和“紅會”負責人(A6)的共同估算,本科四個年級的“活躍志愿者”占比分別約為71.7%、23.3%、4.3%、0.7%,相應的志愿者流失率自二年級起分別為67.6%、81.5%和83.7%。這一占比得到了7位受訪的“紅會”志愿者的基本認可。同樣得到認可的還有,這一占比在近年來大致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說明“紅會”志愿者同樣在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上呈現年級抑制趨勢,且下跌速度非常快。
在接受訪談的6個公益服務類社團中,普法志愿者協會(以下簡稱“普法”)是中等規(guī)模的公益服務類社團。2020-2021 學年,“普法”記錄在案的本科志愿者有72 名,其中大一志愿者38名,占比52.8%,大二志愿者23名,占比31.9%,大三志愿者10名,占比13.9%,大四志愿者1名,占比1.4%。在比例關系上,與同一學年“紅會”的情況相似,從共時的角度看,同樣也是階梯式下跌的。同樣可以推測,“普法”志愿者流失率自二年級起分別為39.5%、56.4%和90%。
蒲花學社(以下簡稱“蒲花”)是一個規(guī)模很小的公益服務類社團。筆者獲取了4個年份的“蒲花”志愿者數據,這為筆者從歷時的角度考察高校志愿者參與階梯式下跌提供了樣本。應該與社團規(guī)模不大有關,“蒲花”沒有四年級的志愿者。2017年入學的高校學生中有18人參加了“蒲花”的志愿服務,到他們二年級時,參加志愿服務的人數下降為12人,到三年級時再降為6人,到四年級時則全部退出了。同樣,2018 年入學的高校學生中有23 人參加了該社的志愿服務,到他們二年級時降為12人,到三年級時再降為7人(詳見表2)。這說明,從歷時和共時的角度看,年級抑制現象都明顯存在。
表2 “蒲花”在冊志愿者年級結構
令人遺憾的是,筆者在訪談中了解到,其他4 個校內公益服務類社團并沒有統計成員名錄。不過,從這4個公益服務類社團負責人(A9,A11,A12,A15)所反映的情況看,所在社團志愿者由高到低的年級結構確實也是存在的,且近年來基本如此。
綜上可見,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在BU大學的學生志愿服務組織中是普遍存在的,而且在共時和歷時的維度上都如此。
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是高校青年志愿服務最重要的提供主體,但并非高校學生參加志愿服務的唯一組織者。因此,基于組織層面考察并不能完全代替基于學校層面的考察。幸運的是,筆者訪談的50名調查對象中大多數(94%)都有在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安排之外從事過志愿服務的經歷,這為了解其他的志愿服務組織的服務開展情況提供了便利。學校層面開展志愿服務,主要是依托黨組織和團組織,黨組織主要指黨委學生工作部,團組織主要指校團委以及各學院團委。黨組織動員學生參加志愿服務,主要通過各院黨委傳達到基層黨支部。校團委動員學生參加志愿服務,則是通過動員團委下屬的各類學生組織,以及通過各學院團委動員各團支部(以班級為單位)。學校組織的志愿服務基本都是臨時性的短期校內服務項目,為了提高招募效率,學校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采取組織化動員的方式。組織化的動員方式是自上而下進行的,一、二年級學生成了主要的被動員對象,而高年級學生除非主動報名參與,否則很難被動員(A3,A11,A15,B9,B18,B19)。從共時的志愿者年級結構看,這種情況會提升大一、大二志愿者比例,降低大三、大四志愿者比例。同時,由于依托黨團組織開展的志愿服務總量上遠少于學生志愿服務組織開展的志愿服務,因此,基于學生志愿服務組織而形成的年級抑制現象也不會因為黨團組織的加入有根本的改變。類似地,參加校外志愿服務活動的學生又要遠少于被學校黨團組織動員起來的學生,而且其中一、二年級的學生志愿者要遠多于三、四年級的。筆者訪談的50 名志愿者中有9 人參加過校外組織的志愿服務活動(占比18%),而其中8人為一、二年級學生,高年級學生參與是個別現象①。
BU 大學約有2.2 萬名在校學生,其中本科生約1 萬名,年均招生約2500 人,其余為研究生(其中碩士生和博士生的比例約為10:4),年均招生約5000 人。因此,弄清楚研究生的志愿參與會不會改變志愿參與階梯式下跌趨勢,有其必要性。由于在預調查過程中了解到BU大學目前尚無由研究生組成的志愿服務組織②,且博士生數量較少,志愿參與率比碩士生更低,筆者僅訪談了16 名碩士生。雖然“白果”“紅會”及各公益類社團也都向研究生開放,但訪談發(fā)現,每年招收的研究生志愿者數量比較少,部分組織未招過,具體有兩方面原因:一是研究生事情比較多,報名后經常請假和不參與的較多(A3,A7,A8,A12);二是研究生更傾向于參與大型會展、體育活動類、支教服務類、專業(yè)知識類和學校日?;顒宇悾ㄖ饕欠諏W術會議)的志愿服務項目,即研究生較本科生更愿意參與專業(yè)性強、學術性高、與所學相匹配的志愿服務項目,但這類項目比例很小。訪談還發(fā)現,少量的研究生志愿者中研一學生參與較為積極,研二和研三學生則很少參加,同樣存在隨年級上升而參與率下跌的現象。依托黨團組織開展的志愿服務活動中,如果招募研究生參加,也以研一為主,很少招高年級的(B4,B6,B7,B9)。
綜合起來看,BU大學作為一個整體在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上都存在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在歷時的維度上,學生進校后的志愿服務參與率會逐年快速下跌;不過,也有少量學生會在高年級才參加志愿服務,因此,整個高等教育期間學生的志愿服務參與率肯定是略高于大一新生參與率的,如圖3(見下頁)所示。在共時的維度上,同一學年學生的志愿服務參與率會隨年級升高而大幅下降,因此學校層面的學生年度參與率肯定是大大低于大一學生的。如果將研究生納入考慮,則BU大學的學生年度志愿服務參與率在15%左右。需要說明的是,圖3中的各個數據并非精確統計的結果,但得到了大多數訪談對象的認可。
圖3 BU大學學生志愿參與率
圖4 高校學生角色預期變化或志愿者認同度
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其邏輯前提是高校新生具有較高的志愿服務參與率。因此,在解析年級抑制現象之前,有必要就新生的高參與率做出解釋。
訪談發(fā)現,高校新生參與志愿服務的動力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方面是內部動力,即志愿者本人的參與動機,包括利他動機和利己動機;另一方面則來源于外部環(huán)境,即學生在他人或者組織的激勵下,產生了參與志愿服務的動力。利他動機包括幫助他人(A4)和服務社會(A1,A7)等具體動機;利己動機包括提升個人能力(A4,A7,B30,B33)、滿足好奇心(B6,B29)、充實生活(B24)、擴展交際圈(B16,B29,B33)、實現自身價值(B3)、獲取獎勵(B20)、融入校園(B8,B12)、體驗大學生活(A7)、積累服務時長(B13,B30)和感受快樂(A8)等具體動機;外因動機包括熟人動員(A13)、組織壓力(B4)、學業(yè)要求(B2)等具體動機。多數學生志愿者擁有多重參與動機。
正是在多樣化動機的促使下,高校新生以非常熱情積極的狀態(tài)參與到志愿服務中,呈現出很高的志愿服務參與率。但要實現高參與率,一個必要的前提就是存在大量的適合新生參加的志愿服務項目(崗位)。從供給的角度看,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志愿服務崗位供給量決定了志愿者數量。經過多年的發(fā)展,BU大學20多個學生志愿服務組織逐漸開發(fā)了50多個長期運行的項目,可以在同一學年提供1500多個服務崗位;同樣重要的是,這些項目(崗位)的一線志愿者大多被設定為新生,新志愿者經過簡單培訓后即能上崗服務——至少組織方是這么認為的。
綜合起來看,正是高校新生強烈的服務意愿和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大量崗位供給共同成就了新生的高志愿參與率,這也確保了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第一個顯功能的實現。
在個人層面上,一年級志愿服務過程中遭遇的挫折經歷、基于更全面認知做出的志愿服務動機調整、伴隨學業(yè)生涯發(fā)展定位而帶來的志愿者角色相對貶值,都會對學生志愿者自二年級起大幅度流失產生影響,但對年級抑制產生根本性影響的是后兩者。
1.參與動機類型減少導致高年級學生志愿服務意愿大幅下降。隨著對服務崗位接觸和了解程度增加,高校學生志愿者的參與動機不斷發(fā)生改變,動機類型明顯減少。具體表現在以下三方面。第一,體驗類動機消失。經過一段時間的志愿服務,志愿者對志愿服務已經有所了解,“滿足好奇心”“了解校園”“擴展交際圈”等動機會隨之消失。第二,功利性動機減少。部分學生出于滿足學業(yè)要求、獲得志愿服務時長等參加志愿服務的動機在一年的志愿服務經歷期滿后,他們大二就無需繼續(xù)參加志愿服務了。第三,外部動力降低。隨著年級的上升,外部動力對志愿者的推動作用會不斷減弱,高年級學生很少因“被他人鼓動”或“組織要求”等外部壓力參加志愿服務。
2.學業(yè)生涯周期轉變導致志愿服務對高年級學生來說重要性下降。步入學業(yè)生涯發(fā)展定位期的學生發(fā)現,他們在選擇是否繼續(xù)提供志愿服務時面臨著更多的外在壓力,如時間沖突(B3)、學業(yè)壓力(B11,A7)、學生工作(A1,B20,B19)、實習(B22)、升學(B10,B22)等;并且,同專業(yè)學習、升學、提干、入黨、就業(yè)等事務相比,參與志愿服務的重要性顯然較低。事實上,會有大批志愿者因為忙于其他事務而在大二或大三階段選擇中斷志愿服務或退出志愿服務組織。他們這樣做,符合信息傳遞理論的預言[12]。
在組織層面上,導致學生自二年級起志愿參與率大幅下降的因素主要有四個方面,缺少優(yōu)秀志愿服務項目、簡單粗放的志愿者管理、相對封閉的志愿者使用方式和嚴格的組織成員屆際更替都有可能導致大幅度的志愿者流失,但只有屆際更替與年級抑制直接關聯。
嚴格的屆際更替規(guī)則導致高年級志愿者失去一線服務機會。與其他高校一樣,BU大學的眾多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在機構框架上是高度相似的,僅在具體部門設置和管理人員數量設置上有所區(qū)別。在管理層次上,志愿服務組織由上到下分為三個層次,即“會長團”“部長團或項目負責人”和“普通志愿者或干事”,三個層次的人員數量由上而下遞增,呈金字塔結構①。一般來說,大一年級的志愿者對應“普通志愿者或干事”,大二年級的志愿者對應“部長團或項目負責人”②,大三年級的志愿者則對應“會長團”。在部門結構上,雖然各志愿服務組織的部門設置有多有少,但基本部門結構是一樣的,即將組織的部門分為“一線”和“二線”兩個部分。一線部門負責各類志愿服務項目的具體實施,其志愿者是志愿服務的主體;二線部門負責志愿者招募、培訓、宣傳、報銷、換屆等工作,其志愿者一般不直接參加一線志愿服務。
組織管理層次同年級掛鉤,換屆的重要前提是志愿者所在年級符合要求,這種方式保證了管理者的產生方式和換屆時間節(jié)點每年都是固定的,從而使整個組織的運行和成員的更替有穩(wěn)定的節(jié)奏。這樣的管理層次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一是管理者具備一定的工作經驗,在換屆后可以無縫銜接地開展工作;二是管理者具有“上級”和“師兄師姐”的雙重身份,更具有權威性,方便他們對組織成員的管理,情感聯系也有助于提升組織整體的凝聚力。組織內部設置分工明確的一、二線部門,既保證了在每年人員大規(guī)模流動的情況下,仍能年復一年地為新生提供充足的志愿服務機會,又有利于組織管理層的穩(wěn)定過渡。正是這種特殊的組織管理方式,使得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形成了嚴格的屆際更替,但也造成志愿者在每年組織換屆后出現大規(guī)模流失的現象。
嚴格的屆際更替規(guī)則逐漸形塑了高校志愿服務組織對不同年級的志愿者的角色期待。對于大一年級的志愿者,組織期待他們作為普通志愿者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并盡可能積極地參與組織的各項活動;對于大二年級的志愿者,組織期待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能夠成為管理者繼續(xù)留在組織,他們無需像大一新生一樣參與一線服務,但是需要承擔起部分管理和培訓任務,將經驗傳遞給大一的志愿者;對于大三年級的志愿者,組織期待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人繼續(xù)留在組織中擔任管理者,承擔起管理和統籌整個組織的責任,領導下級志愿者完成組織的招募、換屆和其他重大事項等工作??梢?,屆際更替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定格大一志愿者與高年級志愿者的角色分配,這與學生學業(yè)生涯周期的第二年會發(fā)生重大轉變是相吻合的。這種屆際更替容易發(fā)生的一個前提是,第一學年的志愿服務項目高度重復,而且對志愿服務經驗沒有特別的要求。也正因此,高校學生志愿服務優(yōu)秀項目和一般項目的比例不太會發(fā)生改變。在某種意義上,屆際更替與志愿服務組織管理方式“互相成就”,共同保障了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第二個顯功能的實現。同時,屆際更替與學業(yè)生涯周期轉變在時間上的同步性確保了第一個潛功能的實現。
在學校層面上,志愿者激勵政策不力和黨團組織動員方式的示范作用,對高年級學生志愿者的大幅流失產生了顯著的影響。其中,學校志愿者激勵政策對高年級學生吸引力不足對年級抑制有根本性影響。
與其他高校類似,BU 大學近年來制訂了大量學生志愿者激勵政策,但實際激勵力度卻不夠,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相較于學生工作與社會實踐,志愿服務的獎項設置較少。目前志愿服務專項獎僅有校團委設置的志愿服務獎和“十佳志愿者”榮譽稱號。(2)志愿服務相關獎項的獲獎名額少,覆蓋面小。實際上,志愿服務獎通常都會頒發(fā)給志愿服務組織中的管理者,普通志愿者難以獲得。(3)在學生綜合素質測評中,志愿服務被邊緣化。一方面,并非所有學院都將志愿服務時長作為加分項納入綜合測評;另一方面,納入綜合測評的,其志愿服務加分的占比也低于學生工作和社會實踐。如對于“保研”加分來說,志愿服務帶來的幫助遠小于獲得學術獎學金、優(yōu)秀學生干部、優(yōu)秀團員等獎項及在學生會和黨支部中擔任學生干部。(4)學校的資源投入和優(yōu)惠政策向校級大型志愿服務組織傾斜。在BU大學,“白果”可以享受到校團委在物質方面和政策方面的保障和激勵,而其他的志愿服務組織則無法享受到同等待遇;各種獎勵的名額分配也會向“白果”傾斜;而且只有“白果”和“紅會”有在“志愿北京”志愿服務信息系統中登記志愿者服務時長的權限,其他志愿服務組織必須向“白果”報備。這導致不少普通的志愿服務類社團都無法給學員提供志愿服務時長的證明,只能提供社員身份的證明。此外,在許多院系的加分規(guī)則中,“白果”志愿者也比其他組織的志愿者獲得的加分要多一些。(5)獲得激勵的志愿服務時長設置不合理。一方面,底線要求時長過短,服務一學年基本都能達到要求,如社會學院的新生只要每四周提供1小時的志愿服務就能獲得加分資格;另一方面,上限設置過低,如經管學院的學生只要參加5次志愿服務活動就能獲加1分,但更多的參與并不會帶來更高的加分。激勵不足帶來的最直接結果就是,當志愿者角色和其他角色發(fā)生沖突時,學生缺乏足夠的動力去維持志愿者的身份。綜合起來看,對志愿服務的偏低賦值與屆際更替共同作用,保障了志愿服務文化的第二個潛功能的實現。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自二年級起高校學生開始步入學業(yè)生涯的定位發(fā)展期,與此同時,他們在志愿組織中的地位被迅速更替并因此在事實上失去了一線志愿服務的機會,而學校的志愿者激勵政策并未因其內在的志愿服務動機快速流失而給予有力的外在激勵補償,由此引發(fā)了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為了更好地理解屆際更替因何主要發(fā)生在大二、志愿服務組織為何基本不招二年級以上的一線志愿者以及學校何故會容忍志愿服務組織管理持續(xù)不規(guī)范,有必要從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的角度進行梳理和綜合說明。文化與個體之間的關系通過角色發(fā)揮作用,具體而言,是通過具體的角色規(guī)范對個體產生強制性影響,社會藉此給角色的執(zhí)行者提出一定的行為方式和標準。社會的角色期待及其保護機制構成了“社會價值觀念體系”,社會價值觀念體系具有制約和強化每個社會成員行動的能力,在個人社會行動的選擇中使角色期待得以實現。高校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要充分挖掘和利用高校文化的獨特價值功能;學生志愿者及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是高校的組成部分,學生志愿服務文化也是高校文化的組成部分。與其他高校文化不同,高校志愿服務文化重點給學生傳遞社會責任意識和利他奉獻精神等社會價值觀。因此,在接受高校文化影響的同時,學生志愿服務文化也有可能與高校主流文化發(fā)生沖突,但沖突的程度和頻率更多與學生志愿組織的獨立性有關。
正因為高校文化內涵的多樣性,高校學生志愿者可能同時兼具多種角色,比如黨員、團員、學生會干部、班干部、社團成員等。當出現角色沖突時,學生志愿者可能會選擇自己更加認同的其他身份,中斷或退出志愿服務。在角色叢中做出選擇,受到角色背后的價值規(guī)范影響,而價值規(guī)范則受周圍社會環(huán)境形塑。角色預期和角色認同變化的背后,是高校特有的志愿服務文化設計。高校特殊的志愿服務文化,對不同年級高校學生志愿者形成了特定的角色期待,即高校學生在大一時要積極加入志愿服務組織,進行志愿服務;在大二時志愿者可以選擇成為組織的中層管理者,并將經驗傳遞給下一屆的志愿者;在大三時僅需個別志愿者留下并成為組織的高層管理者,維系整個組織的運行。這種對高校學生志愿者的角色期待已經包含了志愿者在組織中擔任普通志愿者一年、隨著年級升高志愿者退出志愿服務是正常的現象預設,這種角色期待更關心高校學生是否參與過志愿服務,而對參與的持續(xù)性并沒有要求。在這樣的角色期待下,低年級同學自然需要承擔起更多志愿服務工作,而高年級學生不參與反而顯得合乎常理。表面上,高校學生參加志愿服務是受到高度認可的,學校及不少學院都制定了志愿者激勵政策。而實際上,在其他社會實踐缺場的情況下(一年級),高校學生參加志愿服務的價值被相對化處理,參與志愿服務受到熱忱鼓勵;在其他社會實踐陸續(xù)登場后(二年級起),學生志愿服務開始“貶值”,尤其是相對于與教學教務相關的社會實踐,志愿服務的價值更是邊緣的。這樣的志愿服務文化設計,雖然有利于高校志愿服務各項功能的實現,但與此同時,也會導致重在參與的理念被表層化。綜合起來看,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高校學生志愿服務文化系統已經成熟,能夠穩(wěn)定支持學生志愿服務行動系統實現兩個顯功能和兩個潛功能,同時也導致了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的不斷重復發(fā)生。
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作為高校志愿服務領域的一種獨特現象,會對高校學生志愿者、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及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發(fā)展帶來諸多影響。
首先,對學生而言,一年級學生的高參與率保證了大多數學生在大學期間都能有志愿服務的體驗和經歷,對其能力的提高和正確價值觀的養(yǎng)成是有所裨益的。其次,對學生志愿服務組織而言,大一年級的高校學生作為新鮮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入,保證了始終有足夠的人力資源來完成基本的志愿服務工作,也有利于組織每一年的換屆和傳承。最后,對高校而言,更多的同學有志愿服務的經歷,有助于學校完成實踐育人的任務,高參與率是學校志愿服務工作取得成效的重要證明。此外,對負責學生志愿服務的專職教師來說,學生組織屆際的順利更替和低年級學生容易動員和管理的現實有利于減輕其工作壓力。
首先,志愿者通常只在大一期間提供服務,存在服務時間短、參與不夠深入、角色認同難以形成、成長空間小、中途流失率高等問題,多數志愿者尚未理解志愿服務的精神內涵便已耗盡了初始的參與熱情。其次,志愿服務組織管理層更換快、任期短、缺乏有效的管理經驗傳遞渠道,絕大多數繼任者在具體工作中只是“蕭規(guī)曹隨”,導致志愿服務組織每年重新復制、發(fā)展空間受限,志愿服務項目每年基本重復、很難推陳出新。多數志愿服務組織雖然也搞團建,但主要是為了維系核心團隊、保證組織正常運行,而不是為了組織成長和跨越。最后,學校對學生志愿服務的重視程度不夠,對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投入資源很少且僅限于個別組織,這既制約了大多數組織的正常發(fā)展,也體現了對其他組織的不公平;對志愿者服務的激勵不到位,相關優(yōu)惠政策對志愿服務照顧不足;學校整體上重視使用學生志愿者但忽視培育和協助。
根據《教育部關于深入推進學生志愿服務活動的意見》,推進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的根本目的是要“充分發(fā)揮志愿服務活動的育人作用”,使志愿精神成為高校學生政治思想教育的重要內容。從知行合一的角度看,志愿者行動能力的培育和志愿精神的培養(yǎng)是互濟互助的關系,是志愿服務育人功能一枚硬幣的兩面。離開志愿精神,志愿者的行動會偏離根本的方向,其行動能力不可能轉化為真正的服務成效;離開志愿者行動能力的培養(yǎng),志愿精神就成為無根之源,無從養(yǎng)成。這就是說,志愿精神和志愿者服務能力的養(yǎng)成,不可能只靠普及志愿服務理念和教授志愿服務知識,而必須在志愿服務實踐中通過不斷循環(huán)“參與—體驗—學習—反思”才能逐漸養(yǎng)成。這應該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動態(tài)過程。如果來自志愿服務組織、志愿者同伴、機構管理者、周邊環(huán)境的支持及配合不足,甚至產生負面影響,那么志愿者的服務能力和服務意識的養(yǎng)成都不會順利,甚至會失敗。
實事求是地講,任何志愿服務模式都不可能將所有參加服務的志愿者培育成具有高度志愿服務意識、深刻領會志愿精神并自覺堅持踐行的人。換句話說,期望在校期間所有參加志愿服務的高校學生都能被培養(yǎng)成有持續(xù)服務意愿和能力的志愿者,是不切實際的。因此,評判高校學生志愿服務模式的育人功能如何,實際上就是要看其育人功能的實現程度,在無法準確測量實現程度的前提下,則要看志愿服務組織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環(huán)境是否有助于志愿者不斷提升服務能力和服務意識。以此為標準,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格局在以下幾個方面是失敗的。
第一,以服務對象為中心的工作理念難以落實。許多志愿服務項目特別是服務于特殊群體的志愿服務項目,是需要志愿者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和服務的長期性的。但目前的學生志愿服務每年更換志愿者,且長期服務的志愿者很少,這樣做顯然忽視了被服務方的感受,偏離了以服務對象為中心的工作理念。一旦志愿者不關心或無法關注服務對象的需求,志愿服務就容易蛻變?yōu)樽詩首詷返慕粨Q行動,這對志愿者的成長也不利。
第二,管理層快速更替削弱了志愿服務組織的發(fā)展?jié)摿?。一般認為,高校學生群體思維敏捷,創(chuàng)新意識強,以高校學生為主體的高校志愿服務組織也應該具有較強的創(chuàng)新性。事實上,BU 大學學生并不缺乏創(chuàng)新意識,每年新換屆的管理層都有很多的想法,但最后能落地的很少(A1)。這顯然與管理層的頻繁更替、任期短及新生擔當一線志愿服務主力有關。
第三,志愿精神的培育土壤貧瘠。真正的志愿服務精神是要求持續(xù)性的,志愿服務不是一項短期參與的活動,而是需要長期堅持的事業(yè),具有志愿服務精神的志愿者是會主動參與志愿服務并且持續(xù)做出志愿服務行為的。但目前高校在組織志愿服務活動時,沒有充分考慮到對志愿者志愿服務精神的培養(yǎng),高校學生志愿者參與志愿服務的持續(xù)性不足會對高校學生進入社會以后的志愿服務行為產生不良影響。志愿精神,本應該是崇高無上的,但在校園文化里卻被置于“次優(yōu)”地位,其價值定位遠不如評優(yōu)、提干、學生工作、社會實踐等。這一方面導致志愿者在面臨多重角色選擇時通常會“理性地”放棄志愿服務,另一方面會導致校方、管理者及普通志愿者對于志愿服務組織存在的問題視而不見。
第四,有限參與制約了志愿者的成長空間。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造成高校學生志愿者參與志愿服務的淺層化,志愿服務的育人功能被嚴重削弱。首先,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志愿者參與志愿服務的次數是十分有限的,且一線志愿服務大多采取輪班制,二線志愿服務采取任務制,絕大多數志愿者沒有機會歷練和成長。其次,在志愿服務中,普通志愿者只能在上級的指導下參加活動,無法參與到志愿服務的全過程,大部分志愿者成長受到限制。最后,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不利于高校學生志愿者形成對志愿者角色的良好認同,不論是對志愿服務精神的認知,還是對志愿者行為要求感知都不到位,使高校學生參與志愿服務的主動性不足,這對于高校學生在進入社會以后持續(xù)參與志愿服務是不利的。
通過分析BU大學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本文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即高校學生志愿參與行為隨著年級升高而大幅度下降,是在歷時和共時兩個維度上都客觀存在的現象。
第二,作為一種特殊的志愿者流失現象,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直接導致高校學生志愿服務年度參與率偏低,盡管70%左右的BU學生在四年本科期間參與過志愿服務,但同一年參加志愿服務的本科生不到全部本科生的30%,如果將研究生計入則比例更低。
第三,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是學生志愿者、學生志愿服務組織及學校黨團部門在高校志愿服務文化中不斷互動、彼此影響的結果,其中學生學業(yè)生涯中年度目標組合的不斷變化、學生志愿組織中嚴格的屆際更替、學校對志愿服務賦值偏低、高校志愿服務文化重參與經歷輕深度參與是關鍵的影響因素。
第四,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給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發(fā)展帶來了一系列不利因素,如志愿者成長空間不足、志愿服務崗位不能滿足長期志愿者需要、志愿服務組織低水平再生產、志愿服務項目創(chuàng)新受阻等。
高校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是高校學生志愿服務行動系統和高校學生文化系統共同作用的結果,也因此會在穩(wěn)定的場域秩序下年復一年地復制。年級抑制的一個重要后果是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的育人功能無法得到全面實現,目前的育人功能主要體現在數量上,即多數大學生有機會參與志愿服務,盡管大學生志愿者普遍缺少成長空間。年級抑制的另一個重要后果是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總體上偏離服務對象的真實需求,且創(chuàng)新能力不高。要打破這種格局,需要從內外兩個方面施策。對外,鼓勵學生走出校門、參加校外志愿服務,可以解決高校學生志愿服務組織自身不足帶來的參與局限,給大學生志愿者提供更多的深度參與和自我成長機會。對內,在學業(yè)生涯周期很難得到根本改變的前提下,提高學生志愿服務在社會實踐中的賦值,避免志愿服務文化產生抑制作用,成為改變的關鍵所在。只有提高志愿服務賦值,才能鼓勵學生志愿者的深度參與,間接推動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打破屆際更替規(guī)律,并由此擴大學生志愿者的成長空間和提高學生志愿服務質量。與其他社會實踐相比,志愿服務在培育大學生的利他主義精神和習慣方面具有獨特的優(yōu)勢,因此提高志愿服務賦值也有其必要性。由于我國校外志愿服務組織本身發(fā)展也嚴重不足,能夠堅持以服務對象為中心同時兼顧志愿者成長需求的組織及項目還很少,因此,打破現有格局的重心應該放在改革高校志愿服務文化系統上。
本文的研究局限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BU大學學生志愿服務崗位主要由校內學生志愿服務組織提供,這是學生志愿參與中的年級抑制現象形成的重要前提,因此可能不適用于那些主要依靠校外志愿服務組織提供服務機會的高校(盡管小范圍的遠程訪談還沒有發(fā)現這樣的高校);二是BU大學本科都是四年制的,因此所觀察到的年級抑制現象也許不適用于那些學制更長的醫(yī)科大學等;三是BU 大學學生志愿服務參與率是比較高的,這給年級抑制留下了空間,對于很少開展學生志愿服務的高校來說,年級抑制現象或許無法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