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吉偉
年糕是百姓過年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食。過去一入臘月,農(nóng)村的碾子便成了香餑餑。
到了臘月,母親就開始張羅“敲糕米”,也就是套牲口拉碾子推面。糕米的初加工很是費(fèi)時費(fèi)力,母親先將玉米用簸箕簸干凈,然后再下鍋煮一個多小時。我坐在母親腿上,聽著母親唱著歌。一鍋金黃的玉米彌漫著香氣,火的紅和玉米的黃,那是一道別樣風(fēng)景。
玉米煮好后撈出來晾著,接著將浸透好的黍子米也撈出來控水。一切準(zhǔn)備就緒,母親便一家一家地問“碾子”。臘月時分“敲糕米”在小村子里也是一道風(fēng)景,早早就有人將簸箕、笤帚放在碾盤上,這叫“占碾子”。無論你起得再早,看見有人占著,都得按順序排隊,輪到你家才能將糕米的原料用車推過去。
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二嬸子喊母親來“敲糕米”,母親推著玉米、黍米,我坐在車橫梁上,浩浩蕩蕩奔向碾盤,開始一年一度的“敲糕米”盛事。借來鄰居家的牛,把牛的眼睛蒙起來,玉米在碾子上圍著碾盤心均勻攤開,一聲“嘚兒駕”牛開始轉(zhuǎn)圈兒,吱吱呀呀的碾子聲,甚是好聽。玉米碾得差不多的時候,將金黃的黍米在碾盤上鋪開,玉米的白和黍米的黃再一次糅合在了一起。
母親一邊用鏟子鏟起被壓扁了的玉米黍米,一邊將碾碎了的用細(xì)蘿放在架子上來回震動,不一會兒,笸蘿里就蒙起一層細(xì)細(xì)的面。就這樣大概兩個小時左右,敲糕米算是結(jié)束了。卸下喘著粗氣的牲畜,推著我和糕米面回到家中。
母親負(fù)責(zé)“敲糕米”,父親負(fù)責(zé)蒸年糕?;氐郊依飼r,父親已將一鍋開水燒好,一邊將滾燙的水倒入大盔子里,一邊不停地攪拌,直至比例合適。母親拿來粗篩子,父親將潑好的面用篩子篩,糕米面算是準(zhǔn)備就緒。在潑面篩面的同時,泡在鍋里的大棗的香氣,已在小院的四面八方彌漫。撈出大棗,再次添水至篦子的四指高度。添水是個技術(shù)活兒,父親很有經(jīng)驗,每次都按照多年來的經(jīng)驗添加。水少了篦子就燒壞了,水多了則水開后撲篦子,那樣糕里有水,便壞了味道。
篦子上先鋪一層白菜,再鋪大棗。鍋的邊沿還要貼上白菜葉子,這樣做,就是為了糕蒸熟后好起鍋。
鋪滿了血紅血紅的大棗,開始燒火,不一會兒蒸汽就從篦子下面冒出來,這時候父親將糕米一點(diǎn)點(diǎn)兒均勻在大棗上撒,哪兒冒氣就把米面往哪兒撒,好像就是專門堵氣口。不一會兒,白面在蒸汽的作用下,由白變成了黃。小院里的香氣再一次繞過墻頭飄向大街。我依然坐在母親的腿上聽母親唱歌兒。父親被白色的蒸汽環(huán)繞,不時還囑咐母親不要加柴,火的大小決定著一鍋年糕的質(zhì)量。大約半個小時左右,一鍋年糕蒸好了。
父親一人提著篦子上的繩子,將一鍋透著米香和棗香的年糕反扣在簸箕里。那時候嘴饞,母親便迫不及待地催促父親切一塊下來,讓我嘗嘗鮮。父親沿邊緣切下,糕很黏,一刀下去,還得拿出來沾沾水,再切第二刀。當(dāng)母親遞給我時,口水早已流到了胸前。一口咬下去,燙得我直跺腳,含在嘴里像一塊火炭,又舍不得吐出來,就這樣在嘴里轉(zhuǎn)幾個圈,才開始嘗到年糕的味道。嚼碎咽下去的那一瞬間,感覺就像一坨糖葫蘆往下掉,棗的香黍米的黏,這一刻心都融化了。
后來,人們用粉碎機(jī)推面,也按一樣的蒸年糕流程做,但是蒸熟后總覺得沒有碾子上推出來的黍米有味道。
工作后搬到城里住,一入臘月父母親就嘮叨蒸年糕,為了滿足二老的愿望,我把老家的那口大鐵鍋請進(jìn)了城,又買了一個鐵鍋灶,將那口給我們一家增添歡樂的鐵鍋支了起來。有了鍋灶方便多了,父親母親臉上綻開了笑容。但是母親因心臟病離世,最終也沒吃上從家里搬來的那口鍋里蒸出來的年糕。為了彌補(bǔ)這個缺憾,一到了臘月,我就到糧油店買來摻好的糕米面,憑著兒時的記憶,在岳父岳母的指導(dǎo)下開始蒸年糕。父親吃著我切下的第一塊年糕時老淚縱橫。想不到住樓房也能吃上家里那口鍋蒸出來的年糕。去年父親也離開了我們,但是我依然每年蒸一鍋年糕,夜深人靜時我悄悄將一塊年糕放到陽臺,告訴父母年糕蒸好了,你們嘗一口黏不黏。淚水又一次像兒時的口水一樣流到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