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紅裙子

李桂芳

一

“李老師，我的紅裙子不見了！”我大腦一片混亂。

“還有一個小時就演出了，你開什么玩笑？”李老師柳眉倒豎。作為合唱隊的指揮，臨上場前沒了服裝，就像戰(zhàn)士沖鋒沒了武器，問題的確嚴重。

“快點去找！劉雨彤，你也去！”李老師指著一旁的劉雨彤喊道。

她怎么會幫我呢？她肯定在心里偷著樂吧。

沒想到，劉雨彤卻像風一般跑出隊列，沖進了先前放服裝道具的操場東南角。她的紅裙子如火一般跳躍著、飛舞著。

片刻，劉雨彤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李老師，沒找到。可能被其他班的同學拿走了，現(xiàn)在怎么辦？”

“作為文娛委員，你是怎么安排同學看管服裝道具的？關鍵時候丟了服裝，你說怎么辦？”我第一次看到李老師方寸大亂，沒了平日的穩(wěn)重。

“初二（3）班，還磨蹭什么？快點歸位！”負責整隊集合的老師對我們喊道。

“實在沒辦法就穿著校服指揮，自己的失誤自己負責！”李老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正一籌莫展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李老師，我有辦法。馬小菲，跟我走?！?/p>

不由分說，劉雨彤拉著我，朝操場邊的廁所奔去。

在廁所里一通手忙腳亂后，我和劉雨彤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全班同學面前。

李老師看看我，又看看劉雨彤，驚訝地張大嘴巴，說：“劉雨彤，你自己怎么辦？”

“先把馬小菲的問題解決，我再想辦法吧?！眲⒂晖荒樀坏卣f。

剛才在廁所里，劉雨彤將自己身上的紅裙子脫下來遞給我，說：“快穿上?！?/p>

“那你呢？”我問。

“別管我，指揮最要緊！”劉雨彤說。

我沉默著，穿上劉雨彤的紅裙子，她又幫我仔細地整理了一番。最后，她掏出衣兜里不知何時揣著的一條天藍色小方巾，在我白襯衣的領口上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而此時，站在全班面前的劉雨彤穿著樸素的校服褲子、普通的白襯衣，就連頭發(fā)也亂糟糟的，這副模樣跟她平日里的精致打扮判若兩人。

如果在平時，我一定會幸災樂禍。可此時，不知為何，竟有酸澀的味道在心里潛滋暗長。

“李老師，我就不上了?！眲⒂晖f。

“什么？你不舒服嗎？”李老師走上前，摸了摸劉雨彤的額頭。

“李老師，你看，隊列里少一個合唱隊員其實無所謂的。我馬上調整隊列，之前我站的中間位置讓孫萍萍頂上?！?/p>

劉雨彤像平日排練節(jié)目那樣走到隊列里，很快就將隊列調整成漂亮的倒梯形。

而我先前一直以為，那個醒目的中心位置是她故意留給自己的。可此時，她為什么肯那么大方地讓給孫萍萍呢？要知道，在宿舍里，孫萍萍曾無數次故意和她作對，還含沙射影地諷刺過她呢。

當我們的隊列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舞臺時，我用余光瞟了一下：劉雨彤孤零零地坐在操場上，守著一堆五顏六色的書包和亂七八糟的衣物，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像個可憐的棄兒。

我的心里涌起了酸澀和落寞，仿佛留下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她。

二

合唱比賽結束時，我們班演唱的《團結就是力量》獲得了第一名。劉雨彤成了班里的英雄，被李老師表揚了一次又一次。而我，因為紅裙子事件，卻被批評了好幾次。

孫萍萍對我說：“馬小菲，你不覺得劉雨彤是故意那么做的嗎？看似是為了班級榮譽犧牲自我，指不定她做了什么手腳呢。記得嗎？她最初還拼命和你爭指揮權，那時候她怎么不謙讓？”

孫萍萍的話讓我的心海泛起了層層漣漪，想起了合唱比賽前的激烈競爭。

那天，我去找李老師想毛遂自薦，卻在門口和從辦公室出來的劉雨彤撞個滿懷。她笑著說：“馬小菲，指揮我當定了?！?/p>

“哼，公平競爭，走著瞧！”我瞪了她一眼，昂首走進李老師辦公室。

聽我說完，李老師為難地說：“這樣吧，你們都好好練習，到時候誰指揮得好，誰就上?！?/p>

“這樣不公平，大家肯定偏向劉雨彤，她可是文娛委員?！?/p>

“機會在于你自己怎么把握?！崩罾蠋熈粝铝艘粋€懸念。

我和劉雨彤展開了激烈競爭。班級排練時，我倆輪番上場指揮，比動作、賽表情，誰也不甘落后。

評選前夕，多數人都認為劉雨彤勝出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她的表現(xiàn)既大氣又沉穩(wěn)。

死馬當成活馬醫(yī)，我決定給她寫一封信。我思慮了很久，琢磨了幾個晚上，將那封信寫得委婉懇切且凄惻動人。

出乎意料，第二天劉雨彤找到我，把我拉到李老師辦公室里，說：“李老師，近段時間我手臂有點痛，不想競爭指揮的位置了，就讓馬小菲指揮吧?！?/p>

李老師還勸說：“要不再堅持一下？”

“不了，李老師，我相信馬小菲能行的?！?/p>

對呀，劉雨彤雖然把指揮的位置讓給了我，但卻懷恨在心，所以故意藏起了我的紅裙子，然后又充當好人，在李老師面前邀功。

三

紅裙子失蹤案還沒水落石出，孫萍萍家里就出事了。她母親得了重病，而她家經濟拮據，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些天，孫萍萍常常以淚洗面，大家的心情也不好。就在我們愛莫能助時，劉雨彤出手了。

那天，她主動找到孫萍萍：“萍萍，你家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吧?！?/p>

孫萍萍詫異地望著劉雨彤，不知她的話出自真心還是假意。接下來，劉雨彤寫了倡議書，由學生會為孫萍萍組織了一次愛心捐款。而班里捐款最多的人，正是劉雨彤。很快，孫萍萍家的燃眉之急就得到了緩解。

那周班會，孫萍萍含淚站上了講臺，告訴了全班一個驚天大秘密。她說：“今天，我要給劉雨彤道歉，還有馬小菲……那條紅裙子是我藏的，是我趁人不注意，把它扔到隔壁班的服裝里了，想嫁禍給劉雨彤。我知道她們在爭指揮權，就想讓大家誤會劉雨彤。因為劉雨彤太優(yōu)秀了，我心里不平衡。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

孫萍萍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說：“雨彤，相對你的坦誠和善良，相對你的寬容和大度，我太狹隘了。我把心里話都說出來，既想表達我的懺悔，也想讓同學們真正地認識你，免得你總是被人誤會，你其實多么優(yōu)秀、善良呀！”

四

紅裙子事件塵埃落定了，我的心里卻揣上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得我寢食難安。

我缺乏孫萍萍的勇氣，不敢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向劉雨彤道歉。就在我糾結不已時，劉雨彤竟然要走了。因為她爸爸工作調動，他們將舉家搬遷。

臨走那天，全班同學統(tǒng)一了意見：要給劉雨彤開個送別晚會。班長提議再次演唱《團結就是力量》，因為這個獲獎節(jié)目的排練、服裝事件的處理，到最后的演出，劉雨彤都立下了汗馬功勞。

我紅著臉說：“雨彤，這次指揮的人一定要是你……”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p>

男生穿著白襯衣，系著紅領帶。女生一襲大紅裙，白襯衣上系著漂亮的紅領結。劉雨彤特地穿上了飄逸的櫻桃紅大擺裙，那是她曾為自己做指揮準備的。

音樂響起，劉雨彤手勢干脆而沉穩(wěn)，表情深情而柔和。她的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一個大牌指揮家的風采。

那個明媚的清晨，我眼含熱淚，舉著那封信奔跑著，追上了劉雨彤乘坐的小車，將信塞給了她。

那封信里，我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雨彤，對不起，我之前寫的那封信欺騙了你。我謊稱家人得了重病，想博取你的同情，以得到指揮的位置。

“想一想，我是多么糊涂可笑。我曾經還懷疑你，認為你把指揮的位置讓給我，是為了在老師面前展示你的高尚和大氣。

“雨彤，你的優(yōu)秀、善良是名副其實的，我由衷地佩服！請你原諒我的不是，讓我們永遠做朋友，好嗎？祝你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插圖：鍋子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