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水
“面對一座即將飛走的村莊,我常常會夢見自己坐在上面,去了遠方……”
這遠方便是我與一個村莊的距離。然而,它到底有多遠,我也說不清。在目光所及之處,遠方是群山,是落滿彩霞之地;而在心中,遠方是自由之地,是圣潔的幽蘭空谷??墒聦嵣?我與一個村莊的距離,并不遙遠。
十多年來,我曾在自己的詩里多次寫到過自己的村莊,細致到每一條路,每一個溝溝坎坎……可這個叫做安樂莊的村落,隨著時間的流逝,它自身也在發(fā)生著變化。有時是細微的,比如老梁家把他家門前的一棵樹砍倒了;有時是巨大的,比如一條泥濘的道路被覆蓋上黑色的瀝青。
可突然到來的變化,讓人不可思議。一方方池塘被填平,一排排房屋被拆倒,一幢幢樓房拔地而起……這一切似乎比馬爾克斯筆下那個叫做馬孔多的小鎮(zhèn)更為魔幻。在每個清晨,即便是在偏僻的鄉(xiāng)下,挖掘機的轟鳴聲依然會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記得海德格爾說過:“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痹谝话俣嗄旰?還鄉(xiāng)似乎成了一件困難的事。哪里還有自己的故鄉(xiāng)?標準的紅色樓房,嚴肅的紅色標語……到處都是面貌相似的村莊,哪一個真正屬于你?
相對于這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心中固守的那種“舊”,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在猶如??思{的家鄉(xiāng),那塊郵票般大小的地方每天都上演著淬火般的浴火重生。那些撿鋼筋頭的人、搬運磚頭的人、裝修門窗的人、承包工程的人……他們各自都在這方土地上實踐著自己的夢想。
誰也阻擋不了歷史的進程。在這次轟轟烈烈的新農(nóng)村的變異中,詩人何為?他們是否有能力書寫當下?這些成了檢驗一個鄉(xiāng)村詩人的試金石。
可在當下的眾多詩歌里,充斥刊物的依然是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題材詩歌。我姑且不說那是一種假,但也真實地反映了詩寫者一種無力觸及農(nóng)村深層次問題的能力。對照這些詩歌,我常常檢閱和反思自己的作品,怕它們跑偏方向。
我以一種睜開眼睛仔細觀察的方式,來寫作鄉(xiāng)村題材詩歌。而不是閉上眼睛,想起從前在鄉(xiāng)下的苦日子,然后在偌大的老板桌上,寫下一首首飽含熱淚的詩歌。
好在我依然還保持著與故鄉(xiāng)耳鬢廝磨的關(guān)系。我在距離村莊二十多里的縣城工作,有時在街上還會遇見打零工的鄉(xiāng)親。說到底,我還是一個沒有離開故鄉(xiāng)的土著民,只不過我的勞動在紙上,工具換成了一支禿筆。
隔三岔五,我就要回到村莊里轉(zhuǎn)悠轉(zhuǎn)悠,有時還要和母親一起扛著鋤頭去田地里勞作。田地越來越少,勞作者也大都到了五六十歲以上的年紀。這土地遲早不是我們的,母親似乎半信半疑。而村里的年輕人也一個個越走越遠,這些土地以后到底是誰的呢?
我與這些土地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過分地美化和丑化,都是一種不真誠的體驗。從內(nèi)心里出發(fā)的感情,必須經(jīng)過樸素這一關(guān)。
作為一個詩歌寫作者,我眼里的村莊,我曾經(jīng)居住過的村莊,它終究會像古體詩一樣消失在社會的進化之中。無論怎么惋惜,怎么感嘆,都將無可奈何花落去。
可另一座新型的村莊,它一定會以另一種探索的形式出現(xiàn)。盡管,這一切看來似乎有些魔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