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孔子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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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有《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如果司馬遷穿越到現(xiàn)在，給他一個華為手機，玩三個月，再回到漢朝，估計他會補寫一篇《孔子朋友圈列傳》。

孔子周游列國，朋友圈數(shù)量龐大，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孔子的手機里朋友太多，為了隱私，也只能分類，分成領(lǐng)導(dǎo)、同事、女神、學(xué)生、一面之緣等等，他發(fā)朋友圈，要經(jīng)常設(shè)置“誰誰誰不可見”“唯女神可見”之類，以免“子路不說”“子路慍見”。

孔子的女性朋友少而精，只有一個南子，女神級?？鬃右娔献樱履泄雅?，是冒著極大的道德風(fēng)險的，甚至有人設(shè)崩塌的危險，但他還是去了，這說明孔子是一個敢于沖破封建禮教的勇士，所以清代經(jīng)學(xué)家劉寶楠說南子是孔子的紅顏知己，很好，不迂腐。

孔子有一個男朋友，蘧伯玉，衛(wèi)國的大夫。孔子到衛(wèi)國，就住在蘧伯玉家里，免費吃住，孔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大概是說給蘧伯玉聽的：有我這樣的朋友來，你肯定很開心吧。蘧伯玉確實對孔子特別好，衛(wèi)國特產(chǎn)好人，《左傳》里延陵季子就說“衛(wèi)多君子”，所以孔子喜歡去，蘧伯玉是君子的代表。

《論語》里，蘧伯玉出現(xiàn)得不多，只有兩次，但可以看出他對孔子的影響非常大?？鬃诱f：“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边@就是孔子“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思想來源。

《論語》中還記載了一個事，蘧伯玉派了一個使者到魯國問候孔子，那時候沒有手機，問候只能派使者，使者就是手機，孔子見了蘧伯玉的使者，問：“夫子何為？”蘧老師近來忙些啥，這種問題很常規(guī)，現(xiàn)在寒暄也一樣，但這個使者的回答出人意料，他沒有說“蘧老師朝九晚五，很忙，有時甚至996?！倍钦f：“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蘧老師在做減法，但還沒有減盡。

這個回答，讓孔子以及天下后世都出乎意料，太奇怪了，簡直反應(yīng)不過來，等到使者出門，孔子才贊道：“這個使者，了不起，了不起?！庇纱丝梢?，蘧伯玉能派出這樣高端的使者，本身就代表蘧伯玉的高明。蘧伯玉的使者，是一部升級版的華為手機，孔子咬了一口手上的蘋果，心想：我也得買一部最新版的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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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孔子的朋友，再說一點無趣的話題，那就是朋友這兩個字的意思。據(jù)王國維的考證，朋是貝玉之貫，引申為志同道合的人。友，《說文解字》里說，就是手拉手，牽手成功?？偠灾笥?，跟性別無關(guān)，跟年齡無關(guān)，跟國籍無關(guān)。

一部《論語》，“朋友”這個詞一共出現(xiàn)八次。朋，比“朋友”多一次，《論語》第一章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笨梢娕笥训闹匾_宗明義。這句話，讓人感覺特別喜悅，朋友來，他剛好在，適我愿兮，多美?？鬃拥臅r代沒有手機，想念了，沒法事先聯(lián)系，比現(xiàn)在的朋友相見開心一萬倍?？萍及l(fā)達，通訊方便了，朋友相見的喜悅也降級了，所以有關(guān)相見的文學(xué)也就沒有了，甚至于等待、錯過、分別，都是美好的文學(xué)。相見時難別亦難，現(xiàn)在都不難。

《論語》里，“友”字常見，出現(xiàn)了二十七次。數(shù)據(jù)最可以說明問題，儒家對朋友圈的建設(shè)最為重視，孔子說：“益者三樂，樂節(jié)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倍噘t友，不是濫友，能多交好朋友，是一種修為。

其實，先秦諸子，儒家最看重朋友?！独献印贰肚f子》《墨子》《商君書》等，均無“朋友”一詞，“朋友”的密度，《論語》最高，儒家重視群體、社會生活，朋友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抖Y記》說“獨學(xué)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所以說，周華健的《朋友》，就是對孔子的致敬?？梢韵胂笠粋€煙火氣的畫面，一大桌人圍著一個地鍋雞吃得滿頭大汗，吃的不是菜，是真心，喝的不是酒，是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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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重視交友，但不是濫交，要“多賢友”，《論語》中，交友標(biāo)準(zhǔn)主要有兩個，第一是“無友不如己者”，這個標(biāo)準(zhǔn)設(shè)置得很寬容，就是要盡量發(fā)現(xiàn)對方的好，見賢思齊，讀書不好但人好，書法不好但種田好，總有一個方面超過你，總有一款適合你。第二，“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損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有便佞?！闭磧擅娑贾v到了，好朋友，三個標(biāo)準(zhǔn)，正直，誠信，見多識廣。如果一時發(fā)現(xiàn)不了，那么就看反面，便辟（假正經(jīng)），善柔（好好先生），便佞（馬屁精），都不能交，否則很容易被騙到緬北去。

本來陌生的人成為朋友，是一件奇怪而美妙的事，一旦成了朋友，就產(chǎn)生契約的責(zé)任，孔子把朋友的責(zé)任上升到極高的位置，他說“朋友切切思思”，要直言相告，互相切磋磨礪，不能“匿怨而友其人”，他甚至說“朋友死，無所歸，曰，于我殯”，朋友死了，如果沒錢安葬，作為朋友是有責(zé)任的。他又說“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朋友之間，有互相幫助的責(zé)任，所以即使朋友送你一輛電瓶車，你也不用拜謝。所以我常想，只要擁有一位像孔子這樣的朋友，就可以躺平了。

孔子的弟子子路重視朋友，不過他走的是義氣路線，說“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開創(chuàng)兩漢游俠、梁山兄弟之風(fēng)，是武俠小說的思想開啟者。孟子看到了子路朋友觀的危險，所以他說的五倫，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子路把朋友當(dāng)君臣看，偏重在“義”字上，這個思想，宋公明哥哥最喜歡，他喜歡賣命的兄弟，倘若子路生活在宋朝，估計會被宋公明騙上山，然后拿著兩把板斧擁護“哥哥”，哥哥就是君，我就是臣，梁山上沒有朋友兄弟，只有君臣。

子貢問友，孔子回答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也。”這就是朋友有信，而不是“朋友有義”，君臣、朋友不能等同。對朋友，要好好說話，說人話，他不聽，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這就很好地把握了人際關(guān)系的分寸感，邊界感。這段話，對孔門弟子的影響很大，子游說“朋友數(shù)，斯疏矣”，就是接著孔子說的，應(yīng)該也是經(jīng)驗之談。

孔子重視信，但反對機械的信，食古不化的信，像尾生抱柱這樣的信，莊子看笑話，儒家也不喜歡?？鬃诱f“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要“不可則止”，要靈活，這是孔子的情商教育。

郁震宏：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視覺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曾任中華書局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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