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能俊
社會上有一種矛盾的現(xiàn)象:成年人在工作中反感上司的專橫、跋扈、以勢壓人,可是回到家里面對孩子時又極其熱衷于扮演“強人”角色,以說教、警告、威脅、羞辱的方式來管教孩子。很多父母認為,自己有權(quán)為孩子的行為劃定界限,但似乎很少會思考:在給孩子畫紅線時難道只有利用權(quán)威這一種方式嗎?
父母在給孩子施加權(quán)威時,最常見的說法是,這是為孩子好,對孩子負責。顯然,父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判斷“好”與“不好”,且在家庭中擁有最終決定權(quán)。事實上,父母做出的決定不一定都是正確的。“我這樣做是為了你好”,并不是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前段時間,我?guī)畠喝メt(yī)院做檢查,需要抽血化驗。女兒非常害怕抽血,之前就緊張了好幾天。但在我看來,這都是可以克服的。我把女兒帶到護士站,給她半個小時做心理建設,然后準備抽血。正要開始時,她說先看看別的小朋友是怎么抽血的;然后,她又說要觀察一下針頭有多粗;后來,她又反復問護士,針頭扎進去后會不會污染血液;再后來,她說自己很緊張,心臟跳得太快,要休息一會兒……四五十分鐘過去了,抽血還沒開始。
我決定“硬來”。女兒當然不干,哭鬧著跑開,我在大廳里追了好幾圈才抓住她。我抱著她的上半身,一個護士固定腿,另一個護士固定胳膊。她激烈掙扎,又是踢又是咬……最終還是沒做成檢查。走出醫(yī)院時,女兒說:“爸爸,我好累,我走不動了?!蔽乙豢?,她全身濕透了,頭發(fā)都在“流水”。我背她回家,她說不想吃飯,只想睡覺。從來不睡午覺的她,第一次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那天除了后悔之外,我感觸最深的是:對孩子濫用權(quán)威就是“犯罪”。后來,學校的美術(shù)老師告訴我,女兒畫過一幅畫,內(nèi)容是一個女生逃離醫(yī)院。
在成年人看來,教育孩子時使用一些強硬手段沒有問題,孩子忘性大,過一兩天就好了。但事實不是這樣。大腦在壓力反應過度的狀態(tài)下,會把注意力的焦點完全投向負面信息。事件即便只發(fā)生在一瞬間,也會在我們的大腦中形成深刻的記憶。因此,我們對孩子采取的強制管教行為,不是事情過去就結(jié)束了,孩子的身體從不會忘記。孩子的大腦如果常常處于這種狀態(tài)下,就會出現(xiàn)我們不愿看到的情況:孩子要么爭吵、頂撞、抗拒、故意作對、歇斯底里,要么撒謊、逃避、討好、順服、陽奉陰違、欺軟怕硬,等等。依靠權(quán)威,培養(yǎng)不出品質(zhì)優(yōu)秀的孩子。
有人可能會說,我只針對孩子的行為,不針對孩子,這樣就不會產(chǎn)生消極影響。比如,孩子喜歡邊吃飯邊看書,我們一方面把書收起來,一方面告訴他,爸爸媽媽不能容忍的是壞習慣,但不等于不愛你。這樣的說法也是站不住腳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孩子都是具體行為中的孩子,從來不存在脫離行為的抽象的孩子。不管我們采用哪種強制方式,孩子都能洞察到其中的情感成分。我曾經(jīng)試過好多次,每次運用權(quán)威后與女兒做“掏心窩子”的交流,表明爸爸是愛她的,但她回應最多的是“我不相信”。一個女兒對爸爸的不信任意味著什么?因此我們要從自身找問題,掐斷權(quán)威型管控的想法。
我們?nèi)绾螐淖鰴?quán)威型父母轉(zhuǎn)向做影響力型的父母呢?
傾聽的本質(zhì)是接納,但讓我們接納自己認為不好的事物很難,因為我們的注意力總是特別容易被消極信息吸引。在遠古時代,我們的祖先要時刻對危險保持警惕,以便威脅到來時能快速做出反應,生存下來。久而久之,大腦對負面信息變得越來越敏感,最終進化出一種固有的消極偏見。為了幫助個體生存下去,大腦時刻準備著啟動消極偏見,從而使得在今天的環(huán)境下,我們依然對負面事件保持高度敏感。
了解這一點之后,我們可以問問自己:有限的注意力應該放到哪里?有一位媽媽告訴我,她以前總是認為自己的孩子很差,什么都做不好,要求越嚴格孩子表現(xiàn)越糟糕。在她和孩子都快要絕望的時候,她決定改變自己,每天試著發(fā)現(xiàn)孩子的一個優(yōu)點,然后寫下來。堅持了好多年,她發(fā)現(xiàn)孩子真的越來越優(yōu)秀了。
愛之深責之切,很多時候我們忘了該如何與孩子正常溝通。批評、吼叫、發(fā)怒都是很辛苦的事,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已經(jīng)讓對方感受到了威脅,那么說什么內(nèi)容他都聽不進去,因為此時理智腦已經(jīng)讓位于情緒腦。所以,想讓對方聽進自己的意見,首先要讓對方的大腦覺得他處在安全的狀態(tài)下,然后雙方在情感上有互動、有回應,這種回應的頻率越高交流越成功。親子溝通,“情感”比“道理”更有力量,以什么方式說比說什么更重要。
當我們看到孩子做得不好時,首先要判斷一下:誰是問題的擁有者?如果孩子有問題,那就不要急著說教,提醒或表達一下自己的感受就好了,讓“自然后果”教會他如何做。比如孩子早上起床磨蹭,不必一催再催,如果上學遲到了,那就讓他自己向老師解釋,接受批評,之后再與他討論:早上起不來的原因是什么?怎么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轍?最后列出步驟去落實。這樣一來,我們就由監(jiān)督者變成了協(xié)作者。如果我們和孩子共同擁有問題,也不要單方面做決定,而是邀請孩子參與到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來,直接告訴孩子“我們需要商討一下這件事情該怎么辦”,然后和孩子一起界定問題、預設方案、確定計劃,最后是行動與復盤??偠灾?,我們要讓麻煩的制造者變成麻煩的解決者。
在與孩子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我們會不自覺地提高聲量,似乎這樣能提升話語的“分量”。其實,話語中真正有分量的,不是情緒,而是價值觀。作為父母,如果我們能升級自己的認知系統(tǒng),增強價值影響力,那么對孩子的教育遠勝過千言萬語、苦口婆心。有一天放學,我接女兒回家,街邊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在唱歌,我們就停下來觀看。這時,有一個小男孩往男生擺出的帽子里放了10 元紙幣,過了一會兒,他爸爸又拿來一瓶水放在男生的譜架前,然后帶著孩子走了。一瓶2 元錢的純凈水不貴,但其中流露出來的那份尊重卻是少見的。這樣的爸爸在孩子面前說話怎么會沒有分量呢?在日常生活中,如果父母多一些從價值觀出發(fā)的、不做作的以身示范,那么孩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