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2023 年10 月29 日，2023 中超聯(lián)賽第29 輪，上海海港VS 山東泰山。

登“泰山”，小天下。2023年10月29日，上海海港在主場1比1戰(zhàn)平山東泰山，提前一輪奪得中超聯(lián)賽冠軍。這是海港隊史的第二個中超冠軍，也讓頂級聯(lián)賽冠軍在時隔5年之后，回到了上海。

海港拿下冠軍的這個2023賽季，中國足球反腐風暴再度刮起，這可能是近年來“最純粹”的一個賽季；2023賽季是中國足球職業(yè)聯(lián)賽結束了疫情3年賽會制之后，回歸正常的主客場賽制的第一個賽季；海港奪冠之時，中國足協(xié)新一屆領導班子剛成立不久，中國足球正待走上新的征程。

孕育出這個冠軍的上海，有怎樣的秘訣？

歷史有時驚人地相似，同時也閃耀著每一時刻的獨特色彩。

2018年中超賽季，當時還名為上港的海港隊在倒數第二輪開賽前領先5分，只需再得1分即可提前一輪奪冠，這與本賽季同時段的積分形勢完全一樣。

不同的是，5年前的海港在“奪冠點”之前的一場比賽即蕩氣回腸地以5比4贏下了與廣州恒大的“天王山之戰(zhàn)”，最后一鼓作氣順勢而下，在客場擊敗無欲無求的北京人和加冕。

而這一次，他們是在前一場比賽意外地負于北京國安，丟掉第一個“奪冠點”，甚至有最后與冠軍失之交臂的風險。本場決戰(zhàn)，他們面對的是爭冠的直接對手、排名第二的山東泰山，后者只有本場擊敗海港，才能將爭冠希望留到最后一輪，因此必然傾力相拼。此外，泰山隊在來到浦東足球場之前，于中超和亞冠賽場連續(xù)贏球，士氣正盛。

如此的形勢，發(fā)生任何情況都有可能。

事實也確實如此。從開場的第一秒起，海港全隊罕見地與泰山開展了激烈的身體對抗，而這通常是對手的強項，出人意料的打法讓泰山隊很難適應。第15分鐘，張琳芃助攻，呂文君的進球為海港先下一城。

從這個進球發(fā)生直到上半場臨近結束，可以說比賽都在海港隊教練組事先設想的軌道上運行?！爸鹘叹毠S爾在備戰(zhàn)期間為球隊設定了‘守一守’的戰(zhàn)術思維，只要我們能先進球，就能占據主動。并且，他給全隊連開了三四天的會，為大家‘上發(fā)條’、統(tǒng)一思想?！焙８坳犘侣劰仝w昊晨向《新民周刊》記者透露。

然而，第41分鐘，進球功臣呂文君防守角球時犯規(guī)，領到第二張黃牌被紅牌罰下，下場時他淚灑衣襟，他是多想再拼下去！隨后賽場發(fā)生激烈沖突。泰山隊莫伊塞斯、海港隊蔡慧康被直紅罰下，海港主教練哈維爾也因抗議裁判被直紅罰上看臺。

一時間風云突變，海港只能以9打10。下半場泰山乘勢加強了進攻。面對如潮的進攻，海港頑強地一次次頂住。守門員顏駿凌高撲低擋，化解了對方多個必進球。要知道，上一場比賽他出現(xiàn)了巨大失誤，賽后他沒有回應周圍任何的輿論或問候，而是選擇獨自消化面對。這場比賽他完全發(fā)揮出了自身的水平，以實際行動讓一切質疑消失。真可謂“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站起來”。

建隊18年，第二個頂級聯(lián)賽冠軍，這是獻給海港隊最好的成年禮。不斷傳承的根寶精神，同樣是海港的勝利之魂。

久攻不下的泰山隊隊員逐漸急躁，對他們而言，這場比賽同樣無比重要。第75分鐘，泰山隊費南多一次不冷靜的報復推人吃到紅牌下場，雙方在人數上再次回到均勢。

常規(guī)時間的最后一分鐘，泰山隊扳平比分！這讓比賽懸念陡生。算上補時的最后將近10分鐘里，浦東足球場里的空氣仿佛凝固，緊張的氣氛讓人窒息。

最后，海港頂住了對手最后的攻勢，將1比1守到終場。海港奪冠！全場沸騰！

武磊與隊長奧斯卡相擁，喜極而泣?！斑@是一場艱難的比賽，我們一直拼到了最后，拼出了冠軍！場上的球員帶著場下隊友和球迷的希望一起戰(zhàn)到了最后，這是全隊的成功?！辟惡螽斖恚淅谠趥€人社交媒體中如此感慨。五年之前，他在球隊拿到第一個中超冠軍后毅然挑戰(zhàn)自我，踏上留洋西班牙之路；五年之后，他帶領球隊再次拿下冠軍，目前個人打入16球，名列射手榜前茅，可謂完滿！

在激昂的《We are the champions》之后，球場內響起了《最初的夢想》和小虎隊的《愛》。前者的旋律在2018年球隊首次中超奪冠時同樣奏響，而后者與前者一起，是獻給一直共同追求夢想的人們。武磊、顏駿凌、王燊超、呂文君、蔡慧康、張琳芃，這些海港隊內的核心球員，都來自崇明根寶基地的同一批次青訓，他們被稱為“崇明一期”“崇明六虎”，在場內留下了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合影。上一次奪冠，張琳芃還不在隊內，如今不僅人員齊整，他們之前還多了各自的兒女。這批球員中的不少人從年齡而言已接近職業(yè)生涯的尾聲，這個冠軍是對他們18年來一路奮斗最好的紀念和褒獎。

王燊超說：“球隊最后幾輪的發(fā)揮并不理想，但大家頂住了壓力，最后在主場拿到冠軍。每個人都在心態(tài)上得到歷練，在人生的足球經歷中，也收獲了寶貴經驗。希望接下來還能為廣大球迷、為上海爭奪榮譽?！?/p>

此時，北看臺的球迷群體也開始連聲呼喊徐根寶的名字。這位中國足球“教父”級的功勛老帥，不僅在過去為中國足球培養(yǎng)出包括如今海港隊中多名球員的大量優(yōu)秀人才，而且80歲高齡如今仍然堅守在青訓的一線。不斷傳承的根寶精神，同樣是海港的勝利之魂。

球場另一邊，魏震、陳威、張華晨、李申圓、陳彬彬這幾位海港1997—1998年齡段的隊員也站成一排留下合影。長江后浪推前浪，“師兄們”留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將由這群年輕人接過，他們將成為球隊未來的中堅力量。

奧斯卡從球迷手里接過冠軍旗幟，迎風揮舞，他也激動得紅了眼眶。他是眼下中超屈指可數的“超級外援”，這已是他加盟球隊的第七個賽季，他早已完全融入了海港、融入了上海。

建隊18年，第二個頂級聯(lián)賽冠軍，這是獻給海港隊最好的成年禮。

為何海港的這個冠軍令人眼中飽含淚水？因為球迷對自己的主隊愛得深沉，因為海港在這個賽季的歷程確實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2023新賽季海港以一波三連勝開局，特別是客場戰(zhàn)勝衛(wèi)冕冠軍武漢三鎮(zhèn)，非常提振士氣，開了個好頭。兩連平后，又豪取八連勝，可謂所向披靡。隨后而來關鍵的六連勝，讓海港隊在21輪過后將積分榜上的優(yōu)勢擴大到接近20分，冠軍似乎已“板上釘釘”。

特別是本賽季第二場上海德比，海港回到無比熟悉的上海體育場，以5比0大勝申花，讓全隊上下和球迷群體的信心大漲。賽后，全隊在客隊看臺前留下一張合影，這一幕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2018賽季奪冠過程中，海港客場戰(zhàn)勝廣州隊后留下的那張經典照片。

然而就在六連勝后，球隊的戰(zhàn)績出現(xiàn)了連續(xù)起伏。一些球員還和球迷之間產生了誤解和矛盾，讓球迷感到受傷。形勢如此，難怪有海港球迷發(fā)出感慨：“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雖然遭遇危機，但畢竟領先優(yōu)勢明顯，并且球隊通過自我調整，于9月15日拿下了主場與長春亞泰的關鍵一役。

靠著聯(lián)賽前期積累下的足夠厚實的“家底”，并通過不斷糾錯前進，海港終于踩在最大競爭對手身上奪冠。雖不能稱完美，但足夠圓滿。

正因一路坎坷，海港這個冠軍的成色受到了一些人的懷疑。那么不妨讓數據說話：本賽季已經完成的29輪比賽中，海港在獲勝場次、進球數、凈勝球數、傳球次數上都在所有中超球隊中排名第1；控球率、觸球數、傳球成功率、助攻總數上排名第2；防守端輸球場次最少、失球第2少，攔截成功率排在全中超第3。這完全是實力所至、實至名歸。

實際上，在外界眼中，自從2018賽季首次中超奪冠后，上海海港幾乎每年都具備了沖擊冠軍的實力。這是基本的事實。從人員配備上來看，球隊對比那些最后捧杯的隊伍，并未明顯落于下風。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從2019賽季開始，球隊失去了武磊這個頭號得分手，直到去年年中他的回歸。

本賽季中超聯(lián)賽在轟轟烈烈的足壇反腐聲中開始，對場內外“不正常操作”的監(jiān)督力度可謂是近年來少有；這也是新冠疫情以來，第一個完全恢復正常的主客場賽制的賽季，所有球隊不再有不可抗力的束縛，可以盡情發(fā)揮、各顯神通。能在這樣的賽季奪下冠軍，其分量之重，自不待言。

“‘金元時代’逐漸遠去，中超各支球隊在球隊經營上回歸理性，從之前的‘比拼投入’轉為對管理水平、訓練水平的比拼，這才是真正符合足球發(fā)展規(guī)律的做法，也是海港能拿下第二個中超冠軍的關鍵原因之一?！鄙虾ｓw育大學競技運動學院足球教學團隊教授、博士生導師龔波對新民周刊記者表示。

誠如此言，本賽季海港隊在面臨成績起伏、隊內的一些問題、與球迷的一些誤會時，俱樂部管理層總會及時介入，開展協(xié)調溝通。

賽季進行中，俱樂部管理層曾組織過多次會議，針對接下來的球隊管理、輿論等各項工作，與眾人開誠布公地溝通。更早發(fā)生的是阿根廷外援巴爾加斯與主教練哈維爾之間的爭執(zhí)，俱樂部在尊重主教練的意見上，對巴爾加斯作出了內部停賽一場的決定。而針對外界對于球隊人員安排的疑問，俱樂部也與主教練哈維爾溝通，要求其適時多聽取意見。

正因為管理層的多次主動作為，本賽季海港隊遇到的數次考驗，最終都化為成功路上的基石。

穩(wěn)定的資金投入，是俱樂部健康運行的保障。上港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顧金山在賽季中期就曾于內部明確表態(tài)：集團未來仍將致力于繼續(xù)投資支持足球事業(yè)發(fā)展。下半賽季中，他經常出現(xiàn)在浦東足球場，和球隊一同經歷起起伏伏。海港俱樂部董事長張敏以及俱樂部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沙良昌也一直陪伴著球隊。

尤其是10月29日與山東泰山的決戰(zhàn)之前，顧金山在俱樂部管理層的陪同下來到世紀公園訓練基地為海港將士鼓勁、減壓，告訴他們“手機別多看，網絡上的評論不要在意，做好自己就可以”。

海港再奪中超桂冠；本賽季申花也一直位于聯(lián)賽積分榜的前列，目前保留爭奪下賽季亞冠名額的希望，并且有可能在足協(xié)杯決賽中與山東泰山再次強強對話。申城足球傲人表現(xiàn)的基礎原因，在龔波看來，與上海足球在青訓領域的獨特優(yōu)勢密不可分。

上海的足球青訓模式繼承了這座城市的氣質，同樣具有“海納百川”的特點。早期的申花足校具有比較多的政府性質，后來的徐根寶崇明基地采用的是“十年磨一劍”以個人整合資源的深耕模式，如今的“幸運星”“吉祥足球”等青訓俱樂部采用的是“體教融合”的理念。雖然各種模式都不一樣，但他們可以共存共生，并一直有高水平的國字號足球領軍人物來領銜投入，這是上海足球的底蘊和傳承。領先的青訓，源源不斷地為職業(yè)俱樂部輸送優(yōu)質人才，這是保證上海足球屢奪冠軍的基本盤。

龔波表示，中國足球的“金元時代”，在其他省市曾誕生一些數千學員體量的“巨無霸”青訓機構，他認為這種壟斷性質的做法，并不符合青訓的規(guī)律。

2022年10月上海明日之星決賽，上海U15藍隊榮獲冠軍。攝影/李銘珅

在這樣一個彌漫著體育荷爾蒙的地方，在這樣一個追求成為全球卓越體育城市的所在，足球這項極具魅力的運動，天然有著豐饒的生長土壤。

在上海這座城市里，足球人才的密度高，優(yōu)秀的青訓教練數量多，形成了集群效應。足球青訓表現(xiàn)為市場化多元化的多點競爭。這樣，不僅有職業(yè)聯(lián)賽中的城市德比，也可以有城市之間、城市內部的“青訓”德比。

《新民周刊》記者觀察發(fā)現(xiàn)，申城足球青訓的“多點開花”是身邊隨處可見的現(xiàn)象。以楊浦區(qū)江灣體育場為例，每到周末，這塊區(qū)域內至少有三到四家青訓俱樂部同時開課，兩家俱樂部常常隔著一道網欄各自教學。盡管歷史、師資、規(guī)模、特色各不相同，但每家俱樂部都能找到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之道。

“為什么一到賽季間歇期，全國的足球青訓隊伍都會選擇來上海？因為他們可以輕松地找到與自身水平匹配的隊伍來打訓練比賽，而且一下就可以找到好幾支，訓練的質量和數量有保證。”龔波說，這是真正的“用腳投票”。

足球是一定需要龐大人群基數來支持的運動。在上海，這樣的條件更容易得到滿足?！霸谶@座城市，父母送孩子去踢球，不一定因為自己是球迷或者是為了讓孩子走職業(yè)足球的道路，可能是為了讓他鍛煉運動能力或者磨煉勇敢堅強的意志。而這種‘不功利’的理念，恰恰是積累足球人口的正確路徑?！彼f。

在這樣一個彌漫著體育荷爾蒙的地方，在這樣一個追求成為全球卓越體育城市的所在，足球這項極具魅力的運動，天然有著豐饒的生長土壤。

“青訓是頭等大事。”2023年10月16日，中國足協(xié)新的領導班子出爐，宋凱當選為新一屆中國足協(xié)主席。10月22日，他觀看了第二屆中國青少年足球聯(lián)賽男子U15組決賽，并與青訓和媒體代表座談。

這是他上任后首次正式亮相，想要傳達的信號非常清晰，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新一屆中國足協(xié)領導班子的工作思路和方向：“中國足協(xié)把青訓作為頭等大事，要走長征路。如果足球上不去，不算體育強國。抓青訓，從根子上抓。”

他表示：“競技成績不好，首先說明訓練不行。我們沒有好教練去做青訓，青訓教練待遇確實和職業(yè)隊差距很大，這是個現(xiàn)實問題，需要逐步去改變。中國足協(xié)要力爭通過政策規(guī)定和導向，引導最好的教練去抓青訓?！?/p>

在宋凱看來，中國球員在12歲時跟日韓球員水平相當，但到16歲時差距就很大，這主要是競賽體系的差距。“只有多參加高水平比賽，球員才能不斷成長。我們的競賽體系問題是不穩(wěn)定，青少年競賽體系一定要保持穩(wěn)定，可以進行合理的改進，但總體框架要保持不變?！?/p>

堅持修煉“內功”的同時，宋凱認為青訓發(fā)展同樣也需要借助外力，包括“請進來”“走出去”和歸化球員，都可以探討?！拔覀儗η嘤柕睦斫夂妥闱虬l(fā)達國家有差距，那就要虛心學習。青訓的國際化很重要，據統(tǒng)計中國現(xiàn)在有137名注冊外教，未來要繼續(xù)提升青訓教練的國際化程度……青少年聯(lián)賽也可以考慮放寬國籍限制，增加交流機會?！?/p>

足協(xié)為中國足球未來的發(fā)展謀劃了藍圖。在我們看得到的時間里，上海足球青訓還將持續(xù)保持高水平。如此一來，更多的冠軍，必將花落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