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繆麗爾·斯帕克
◎王雨佳 譯
一部電梯能成為多少男女的邂逅場所?又有多少人最后能真正結(jié)為夫妻?
我們的男女主人公乘坐的這部電梯里通常會有一個電梯員,不過他有時并不在崗位上。
每周一至周五,她都會乘電梯上下樓——下午一點零五分下樓,兩點三十五分回來,上樓繼續(xù)工作。回來時她經(jīng)常能在擁擠的電梯中看見他,而他要么抬頭望著顯示層數(shù)的屏幕,要么低頭盯著電梯的地板。她發(fā)現(xiàn),男人總是乘電梯到二十一樓。
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嗎?二十一樓的公告板上列著六家公司的簡介:一家律師事務(wù)所、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一個眼科診所、一家瑞士化學制品公司、一家巴勒斯坦鉀金屬代理公司和一個風濕病診所。他會是哪家公司的員工呢?她不想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所以總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瞄一眼,然后迅速在心里把男人的樣貌跟她對這六家公司的感受和想象做對比。
男人是彬彬有禮的,電梯外的人擁進來時,他總是主動往后退。電梯里的人就像被扔進錢包的硬幣一樣。
一天,他們的眼神在電梯里偶然交匯,她飛快地轉(zhuǎn)頭看向一邊。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她了——她總背著一個公文包,抬頭看著電梯的樓層顯示屏。被嘰嘰喳喳的人群裹挾著走出電梯后,她會向左轉(zhuǎn),然后消失在一扇門后。十六樓——那是她工作的樓層,那一層的公告板上列著四家公司的簡介:兩家律師事務(wù)所、一家文學中介和一家掛牌為“W.H.吉爾伯特”的公司。他想:她是在為吉爾伯特先生工作嗎?那家公司會不會是私家偵探事務(wù)所?也有可能這個W.H.吉爾伯特公司是做那種非常態(tài)的神秘生意的。
日復一日,她盯著他灰棕色的皮制公文包,猜測著他的職業(yè)。電梯啟動,繼續(xù)下降。她在心里猜測著年輕男人的日常生活,比如他住在哪里,常去哪里吃飯,喜歡吃什么,等等。她對他一無所知,只有一件事除外:在她把頭轉(zhuǎn)開或者下電梯的那一瞬間,他總會飛快地望向她。
一樓到了,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他就不見人影了。那感覺就像坐在疾馳的火車上看風景,一切轉(zhuǎn)瞬即逝。她想:或許他在二十一樓的房地產(chǎn)公司或者風濕病診所工作,拿著微薄的薪水吧。他看起來不到二十五歲,選擇這份工作或許只是為了積攢經(jīng)驗——可惜現(xiàn)實殘酷,每個月付完租房、飲食、穿衣和買殺蟲劑的錢,工資就所剩無幾了。
男人也細細觀察著她:或許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為吉爾伯特先生發(fā)送有關(guān)“神秘學”會員注冊更新表之類的東西吧——表格上有諸如“是的,我確定更新會員身份,以表對‘宇宙超自然使徒行動組織’堅定不移的支持”的選項,后面還有各種不同的會員等級收費類型。
要是突然停電該怎么辦?她盯著他的公文包和領(lǐng)帶,想象著一場夢幻般的邂逅。在這場白日夢里,她為他們設(shè)計了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必須是在某個只能容納他們倆的地方,遠離人群,比如在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或者大雪天,兩個人同時躲進一個倉庫——電影里就是這么演的。
他看起來不像結(jié)了婚的樣子,在他身上找不到那種已婚男人的感覺,而且他沒有戴婚戒??杉幢闳绱?,他還是有可能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每逢周末便挽起袖子幫妻子削土豆。他會是什么星座呢?他平時愛看什么電視節(jié)目?
她的金色長發(fā)披散在肩上,他想:那是染成的還是自然色?她在青春期之前的發(fā)色應(yīng)該是深棕色吧?她是不是那種不怎么吃東西的女生?
一天晚上,電梯員沒來執(zhí)勤,電梯里只剩他們倆。他的心中泛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一樓到了,他們走出電梯,他主動對她說了一聲“晚安”,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他想:一對男女單獨待在電梯這樣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里,簡直和古時候的“求偶預演”——古時候,歐洲某些國家會讓到了適婚年齡的男女同睡在一張床上,中間用隔板隔開,作為擇偶的環(huán)節(jié)之一,看兩個人是否合適——的情形一樣。古人是如何進行“求偶預演”的呢?他們是不是都和衣同榻而眠?一對青年男女緊鄰著彼此,卻都約束自己不要逾越那道紅線,就像在為將來可能的親密行為做一場純潔的彩排。
他掙扎著想:或許,她是那種定期去教堂做禮拜的女人,我配不上她。而對于女人道德上遠勝于自己的想象,那天晚上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旋,直到第二天早上走進電梯時也沒有散去。
今天女人不在。他想:她肯定是染上流感了,只能在家養(yǎng)病。她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張大床和一扇可以俯瞰河流的窗戶?還是說,她其實在和吉爾伯特先生同居?
隔天,當女人進入電梯時,他想:她平時會不會健身?她剛才肯定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了。他知道女人手上沒戴結(jié)婚戒指,也沒戴訂婚戒指,不過這些并不是很重要。
她看著他的公文包和領(lǐng)帶,又看了看電梯地板,接著抬頭望著電梯的顯示屏,心想:他會不會是個鉆石商人?那幾個公司中說不定有一個起了假名,用來掩蓋真實的生意。
電梯每停一次都有人進來,進來的也都是些熟面孔。一個牙齒白得發(fā)光的女人進來后,一直往男人身邊靠,男人則一直往后退。
一天午休時,男人望著女人,對她微微一笑;晚上他們再次相遇,電梯里除了電梯員還有另外四個人。他終于鼓起勇氣邁出了那一步——“哪天有空一起吃頓晚餐吧?”他問,“星期四怎么樣?或者星期五?”
他們定下了約會日期。當天,兩個人如約而至。
縹緲的神話和揣測要經(jīng)過多久才能變成一個個真切的數(shù)字和現(xiàn)實?——有時快有時慢吧,全憑運氣。就好比修理出故障的電視機,可能這次拍幾下,那些雪花點和橫豎條紋就立刻消失,又能繼續(xù)播放電視節(jié)目了。
男人在二十一樓的律師事務(wù)所工作,專長是海事保險理賠;女人的名字是朵莉,她說他的工作聽起來責任重大。早在朵莉·布里奇告訴他,她在為獨立文學經(jīng)紀人W.H.吉爾伯特工作之前,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姑娘很聰明。她說自己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一名很有前途的新人作家,名叫達克·揚,并且他的處女作即將出版。她對這本書很有信心。男人的名字是邁克爾·皮威特,住在單身公寓里,而朵莉住在城市的另一邊,和一個女孩一起租的房子。
有趣的是,如今的兩個人恐怕早已把過去五個星期以來,各自腦內(nèi)小劇場里胡思亂想的事情忘了個精光——在簡單且充分的事實面前,他們曾經(jīng)對彼此的猜想早已煙消云散,并且在此后相伴多年的人生中也再沒被記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