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青艷
可惜了,長了好幾年的紫色藤蘿被砍了,怕是以后再難活下去了。
走過藤蘿身旁的人們都這樣惋惜地說。
校園的東南角靠近南樓樓梯部位不知道啥時候移來一株紫藤,近旁還有一棵不小的水杉。因為紫藤和水杉成了鄰居,紫藤便順勢依傍上了水杉,纏纏繞繞,好不親密。
上樓梯時繞過紫藤水杉,旋向二樓,一開始,紫藤弱得是一個小女子,柔軟的枝條攀著水杉的粗腰,生怕被摔下來,嫩葉藏在水杉的細葉里,有時候你不細看,站在二樓的轉臺,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紫藤的存在。她太小了,又從山間挪到這里,全新的環(huán)境,怕是很不適應,開春的時候并沒開花,似乎很多年都沒開過了。
時間總是太快,院里新栽的一排楊樹,幾年光景已是比碗口還粗,井旁的一排玉蘭很是惹眼,每到春天,新葉未吐,碩大的花苞一夜春風綻開笑臉,優(yōu)雅婀娜的姿態(tài)引得萬千寵愛,團團圍在身邊的人們爭相拍照,愛極了,折了好看的花朵,插在花瓶獨自欣賞。
誰知道那年紫藤是怎么了,早早開了幾串,垂下細細花穗。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大人小孩都來欣賞,只有一棵這樣的野樹,開了花,突然珍貴起來了,都說,花太少,只可觀看,不可采了做菜吃。后來幾天,紫藤陸續(xù)開了不少,垂垂如簾,不是如宗璞筆下的紫藤,花開時如瀑布一般盛大,因為開的還不是很多。不過,我們都是滿足的,偌大的院子里,春天時,除了玉蘭會開花,便是這年輕的紫藤了。
經(jīng)過這幾年的生長,紫藤已不再瘦弱,干有大人胳膊粗,枝條柔婉,四散開去,遮住了整個樓梯轉臺,從遠處看,和水杉相依相伴,旁逸的蔥綠如傘蓋。走過樓臺,常忍不住用手輕撫,這沒有遮蔽的自由的藤蔓,雖出自山野,但蓬勃著倔強的生命活力,讓人心生喜歡。
秋來,葉還未落盡,院子里要修整水泥地面,除了粗壯的四棵雪松和標致的白玉蘭保留,其余的樹木全部砍掉。紫藤雖未占很大地盤,可它跟水杉枝纏藤繞,隨著撲通的一聲,年輕的水杉和紫藤相擁倒地,這重重的脆響,是秋天的悲嘆。
紫藤這下怕是再無生還的能力了。院子少了幾十棵樹,一下子亮堂了不少。每每路過樓梯,墻根處只剩下水杉和紫藤被鋸子抹掉脖子的樹根,依稀能看見一圈圈的年輪,斷面上還有殘留的鋸沫。冷冷涼風里,有被風卷起的殘葉。紫藤從山野到院里,本以為會被人們倍加關愛和呵護,誰曾想并沒有因為極具觀賞價值而讓人們手下留情。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春風帶著溫柔的情愫叫醒大地,院里玉蘭大朵大朵開著,風里有淡淡花香。走過樓梯驚奇發(fā)現(xiàn)紫藤又發(fā)芽了,柔弱的樣子惹人憐愛,比先前纖小,在墻的陰影里兀立。
校園里那么多孩子們倒是對新長的藤蘿也很關愛,沒有人去踩踏,甚至孩子們掃地的時候還會把這塊地方掃干凈。
日子一天天過得真快,一年多時間藤蘿長高了不少,斜著身子(因離樓梯太近),柔軟的枝條自然垂下,沒有要攀附誰的姿態(tài),等葉子一長出來,絨絨綠意,很是可愛,宛如擎著的綠傘。冬天葉子落盡時,孤單地立在角落,那不就是一個蓬頭的稚子嗎,柔但不弱。
忙著生活,忙著成長,如果沒有記錯,藤蘿開花應該是在春季,積蓄很久的藤蘿并沒有在期待中開花,葉子依舊是細密嫩綠,柔軟的枝條愈發(fā)長了。
走過她的身旁習慣性駐足,青綠的枝葉里竟然有兩串紫色的花,含苞欲放,如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消息一傳開人們議論著站在花樹旁,臉上是無盡的笑意。因為這花開的時間是夏天,足足比正?;ㄆ谕七t了兩個月,太稀奇,為了紀念些什么,都特意用手機拍了照片呢。
有時候你覺得詩意美好的時光,卻總是短暫,你覺得一帆風順的生活,卻總是跌宕起伏。
沒整修幾年的地面又要重新整修了,挖土機還沒開來,院里的障礙物得提前清理完畢。那天從外面回來,走進院里,眼前一亮,一時傻眼,幾棵雪松被鋸倒,樹干枝條凌亂一地,匍匐了半個院子,藤蘿也沒了,鋸倒的枝干也沒了影兒,只留下一截樹樁孤零零立在墻根,她是離墻太近了,應該是的,要不然那么小的一棵樹也成障礙物了。
這下是再也活不下去了,人們這樣談論著。
突然很想看看藤蘿被砍去的干還有枝,還有這個春天剛發(fā)的芽。走出院子,在路邊的垃圾池里找到了,葉子還沒被曬蔫巴,依然綠著,吊在枝上,瑟瑟抖動,沒人搭理。和垃圾一起,明天就會被丟棄,或許河岸,或許山谷,或許……以為生命的轉機就在那次推遲多日的盛開,劫難的來臨卻常常讓人猝不及防。
春天的暖風里裹挾著松木的香味,翩翩飛來的蝶兒該去哪個枝頭?
一個月后,院子被修整成防水地坪,被掩埋在混凝土下的藤蘿根將永遠留在另一個世界里了。
時間可以催人老,時間也可以催物老。自從六歲離開了那個滋養(yǎng)我的小村子,故鄉(xiāng)的老屋留在了記憶的角落里,風吹日曬雨淋,似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農人,在田間地頭日漸蒼老。
立在半山腰的老屋,一座是伯父家的,一座是我家的。土墻,厚實,黛色泥瓦,樸實,朱紅色的木門,厚重。外觀有點土氣,但很實用。屋子上方做有浮棚,用木板架在大梁上,放糧儲物,節(jié)省空間。山墻花窗上設計一門洞,兩扇小門,踩著實木浮棚,砰砰響,踩著浮棚走過去,推開那扇小門,鉆出門洞,豁然開朗,可直達廚房房頂。廚房是平頂,與主屋緊緊相連,如姊如妹。站在房頂能看到出山的小路,能看到河對岸的小學校,能看到大水坑旁的老皂莢樹,能看到那片竹林,還有竹林里長著大葉子的樹。
適宜晾曬的響晴天,把貯藏在浮棚上的玉米小麥從窗洞里運到房頂,倒出攤開,自制木頭耙子在攤開的糧食上犁出深淺寬窄均勻的溝壑,只等陽光親吻。放一只矮凳,坐著,專門看管鳥雀,怕它們啄食糧食,偶爾起身,拿起木耙翻犁幾下,看著起伏的波浪,最是快意。夕陽快醉時,用木锨把糧食攏一堆,小山包似的,在小山包上蓋一塊塑料布,防夜露,放上木耙子和木锨,以免小貓搗亂。此時,從窗洞返回,很是麻煩,需要下一個三米高的木梯子,若恐高是不行的,而后就在平房和伯父的院墻上搭建了一節(jié)木梯,順著木梯上去要容易多了。
老屋是什么時候蓋起的,母親只說了個大概,久遠的歲月沉淀著父親和母親搭房建屋的艱難情景。剛建起的老屋是孤獨的,沒有院墻的圍護,院子不太平整,漫下來的泥土是小孩子的玩具,泥巴屋,泥巴槍,只要能捏的,泥巴就都答應孩子們捏了。
累了一天的孩子躲在母親的懷里,聽噗噗的風聲吹著老屋窗子上糊的紙,聽母親講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聽倦了,還要問:“山上是不是有狼”。母親會嚇唬幾句:“趕緊睡,沒有狼,有老巴子……”老屋就在這一問一答中沉沉睡去?,F(xiàn)在想想,也沒想明白“老巴子”是個啥動物。
我走的時候,老屋走不了。不是老得走不動,是老屋的根已經(jīng)扎在了這里,一晃就是幾十年。
我們走后,三叔一家搬進了老屋,頹廢了一時的老屋又煥發(fā)了生機。木門油漆一遍,屋墻粉白,蓋起了兩廂房,壘起了院墻,藍磚鏤空院墻,很是美觀,種上了石榴和藤蘿,還有各色的花。每隔一段時間,回去看看,老屋依舊,記憶依舊。
后來的后來,都進城住了,一把鐵鎖與老屋相伴,孤獨的村莊里只有寂寞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