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新, 曾文秀, 古煒鑫, 黃偉霞, 吳妮妮*
(1.廣東第二師范學院教育學院, 廣東 廣州 510303;2.惠州市惠東縣平山第五小學, 廣東 惠州 516300)
抑郁癥是青少年常見的心理健康問題之一。 全國大樣本的調查結果表明,我國青少年抑郁癥檢出率為24.6%,重度抑郁癥檢出率為7.4%[1]192。 抑郁癥的早期發(fā)作會嚴重影響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如導致注意力無法集中、思維能力下降、學習成績降低和精神運動遲緩等[2],并增加非自殺性自傷和自殺的風險[3-4]。 青少年階段抑郁癥的發(fā)病率正處于急劇上升階段[1]193,確定與青少年抑郁癥發(fā)生有關的重要風險因素,對于制定青少年抑郁的預防和治療方案非常重要。
已有研究表明,高權變自尊是抑郁的重要風險因素[5-7]。 權變自尊是指一個人的自我價值或自尊取決于特定領域的成功或失敗的程度[8-9]。 在某領域具有高權變自尊的個體,其自尊更多依賴于自己在該領域是否成功或達到自己的標準。 當他們獲得成功或達到標準時,會導致自尊的增強;但當他們沒有達到標準時,則會導致自尊的急劇下降,產生抑郁情緒。 例如,一項對12~15 歲學生樣本的縱向研究發(fā)現,權變自尊可以預測抑郁癥狀的變化,具有高權變自尊的學生在6~8 個月后抑郁癥狀增加更多,表明權變自尊是青少年時期出現抑郁癥狀的一種重要的風險因素[5]。 使用領域權變自尊量表的研究發(fā)現,外部權變自尊(如他人認可、外表、競爭和學業(yè))可以預測抑郁癥狀的增加[6,10]。 對某些特定領域權變自尊的研究也發(fā)現,友誼權變自尊[11-12]、學業(yè)權變自尊[2]、外表權變自尊[13]與抑郁情緒都存在顯著的正相關。 這些研究表明,外部領域的權變自尊會導致個體的自我價值很容易因外部事件而波動,誘發(fā)心理健康問題(如抑郁)。
自尊是指一個人對其價值的評價[14]。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將自尊視為一個多維的結構,包含水平、穩(wěn)定性和權變性等維度[15]。 自尊的不同維度,如自尊的水平與權變性可能交互影響個體的適應能力。 研究者認為,具有低水平且高權變性自尊的個體,因為個人的評價較低,并且把個人的價值高度依賴于權變領域的成功與否,會引發(fā)最多的適應問題。 具有高水平且低權變性的自尊是一種安全高自尊,這類人的自尊不依賴于成功,也不受到失敗的威脅,因而適應性較好;而具有高水平但高權變性的自尊則是一種脆弱高自尊,這類人會經常懷疑自己的價值,需要不斷的成功來支持和驗證自己以防止自我價值的下降[16-17]。 因此,較之安全高自尊者,脆弱高自尊者在權變性領域經歷積極和消極事件時,自尊是不穩(wěn)定和脆弱的[8,18],因而更有可能出現心理問題(如抑郁)。 實證研究支持了這種權變自尊與自尊水平存在交互作用觀點。 對大學生和初中生樣本的研究表明,具有高自尊水平且低權變自尊者報告的抑郁水平最低,相反,具有低自尊水平且高權變自尊者報告有更高的抑郁傾向[19-20]。
但是,上述研究都是基于一維的權變自尊測量,即把自尊對積極事件和消極事件的權變視為相同的結構。 如Crocker 等的領域權變自尊量表里,每個維度(即一個領域的權變自尊)包括三類題目:“向上(Up)”的題目(積極結果事件會導致自尊的增加)、“向下(Down)”的題目(消極結果事件會導致自尊的降低)、“依賴(Depends)”的題目(自尊取決于結果而沒有指定結果是積極或消極的)[9]。 有學者指出,這種向上、向下權變項目的混合可能掩蓋了權變自尊與心理適應變量(如抑郁)的關系[21]。 目前有一些研究支持二維權變自尊的結構,發(fā)現基于積極事件與消極事件的權變自尊題目分屬兩個獨立的維度(積極權變自尊與消極權變自尊)[21-23]。這些研究結果表明,積極權變自尊、消極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是不同甚至相反的[21,23]。 如,以高中生為樣本的研究發(fā)現,即使控制自尊水平后,所有領域消極權變自尊仍能正向預測抑郁水平,且運動領域積極權變自尊負向預測抑郁水平[21]。 以大學生為樣本的研究發(fā)現,研究所涉及的7 個領域的積極權變自尊都與抑郁顯著負相關,而消極權變自尊與抑郁顯著正相關;在控制自尊水平后,外表消極權變自尊和美德積極權變自尊仍然能顯著預測抑郁[23]。 總的來說,積極權變自尊可能對心理健康是有益的,但消極權變自尊無疑是抑郁的風險因素。
綜上所述,雖然前人在權變自尊與抑郁關系的研究中取得了豐碩成果,但基于二維權變自尊模型的研究仍較少,積極權變自尊、消極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以及與自尊水平的交互影響仍有待進一步的探討。 另外,在各種領域中,學業(yè)能力和表現在青少年學生的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學業(yè)領域上經歷的成功或失敗會極大影響學生的自尊[2],研究學業(yè)權變自尊對青少年學生抑郁的影響,對青少年抑郁的預防和干預有著重要的意義。 因此,本研究擬基于二維(積極/消極)權變自尊模型,以方便取樣為原則,選擇初一學生為對象,考察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以及自尊水平的調節(jié)作用。 基于綜述,本研究假設:1.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顯著負相關,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顯著正相關;2.在控制自尊水平后,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顯著負向預測抑郁,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顯著正向預測抑郁。 3.自尊水平可以調節(jié)積極/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
本研究被試為來自廣州市兩所公立學校的263 名初一學生,其中男生144 人(54.75%),女生119 人(45.25%);年齡范圍為11~14 歲,平均年齡為12.36±0.52 歲。 采用簡單整群抽樣法,在老師缺席的情況下,由經培訓的心理學專業(yè)四年級學生作為主試,以班為單位組織問卷調查。 在調查前,征得參與學校和學生家長的同意,由學生本人自愿參與。
1.學業(yè)權變自尊量表
基于權變自尊的二維結構模型,參考有關學業(yè)領域的權變自尊量表[9,21,23],自編學業(yè)權變自尊量表以測量學生在學業(yè)領域的積極權變自尊與消極權變自尊。 量表共10 個題目,其中5 個基于積極事件題目測量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如:當我期末考試取得好成績時,我的自尊會增強)和5 個基于消極事件題目測量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如:當我總是學不會時,我覺得我是沒有價值的)。 量表采用5 點計分,從1(非常不符合)至5(非常符合),得分高表示自尊在學業(yè)領域的權變性高。
使用驗證性因素分析檢驗量表的二維結構模型(積極/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各擬合指數為χ2/df=2.27, CFI=0.97,TLI=0.97,RMSEA =0.07,SRMR =0.03,均達到良好標準,說明模型對理論的擬合較好,量表具有結構效度。 在本研究中,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89,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92。
2.自尊量表(SES)
采用Rosenberg 編制的自尊量表中文版[24]測量個體的整體自尊水平。 該量表包含10 個條目,采用4 點計分,從1(很不符合)至4(非常符合)。 在對反向題進行反向計分后,總分越高,表示自尊水平越高。 該量表被廣泛運用于我國青少年的自尊研究[25],具有較好的信效度[26]。 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90。
3.流調中心抑郁量表(CES-D)
采用Radloff 編制的流調中心抑郁量表[27]測量青少年的抑郁水平。 該量表評估學生在過去一周中經歷20 種癥狀的頻率,采用4 點計分,從0(偶爾或無)到3(多數時間或持續(xù))。 在對反向題進行反向計分后,總分越高,表明抑郁水平越高。 該量表被廣泛用于我國青少年抑郁的研究[28],具有較好的信效度[29-30]。 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90。
采用Harman 單因素檢驗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對三個量表共40 道題進行因子分析,結果得到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8 個,第一個因子的方差解釋率為33.48%,低于40%的臨界標準,表明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表1 為各主要變量的描述統計與相關分析結果。 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自尊水平顯著正相關,與抑郁顯著負相關;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自尊水平顯著負相關,與抑郁顯著正相關;自尊水平與抑郁顯著負相關。 結果支持假設1。
使用層次回歸分析檢驗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和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的預測以及自尊水平的調節(jié)作用。 前人的研究顯示,青少年學生的自尊水平、學業(yè)權變自尊、抑郁水平等均存在性別差異[2],因此,本研究先將性別作為控制變量加以控制。 將全部變量轉換為標準分,并生成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自尊水平、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自尊水平兩個交互項。 第一步,將性別作為控制變量納入方程;第二步,將自變量(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和調節(jié)變量(自尊水平)納入方程;第三步,將兩個交互項(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自尊水平、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自尊水平)納入方程。 回歸分析的結果見表2。
表2 的第二步結果表明,在控制性別和自尊水平后,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可以負向預測抑郁(β=-0.11,t=-2.38,p<0.05),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可以正向預測抑郁(β=0.21,t=4.32,p<0.001),說明積極和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可單獨影響抑郁。 結果支持假設2。 第三步結果表明,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自尊水平的交互項不顯著(β=0.05,t=1.28,p>0.05),說明自尊水平不能調節(jié)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但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自尊水平的交互項顯著(β=-0.15,t=-4.11,p<0.001),說明自尊水平調節(jié)了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如圖1)。 結果部分支持了假設3。 簡單斜率檢驗結果表明,當自尊水平高時(高于平均值一個標準差),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的預測不顯著(β=0.03,t=0.41,p>0.05);但當自尊水平低時(低于平均值一個標準差),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有顯著的正向預測(β=0.32,t=5.94,p<0.001)。
圖1 自尊水平對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關系的調節(jié)作用
本研究超越以往一維結構的權變自尊的研究,關注二維結構的權變自尊(積極/消極)與抑郁的關系。 研究結果發(fā)現,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負相關,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正相關,說明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較高的學生有更少的抑郁,而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較高的學生可能有更多的抑郁。 這與前人的結果一致[23]。 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高意味著對學業(yè)領域的積極事件(如取得好成績、受到老師表揚等)較敏感,當他們在經歷積極學業(yè)事件時自尊水平很容易增加,并產生積極的情緒。 而相反,具有較高的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的學生會對學業(yè)領域中的消極事件(如考試成績不理想、被老師批評等)較敏感并表現出強烈的反應,自尊水平容易受消極事件的影響而降低,導致負面情緒。 臨床研究也表明,關注負面刺激或沉浸消極情緒和消極生活事件的人,容易產生抑郁[31]。
本研究發(fā)現,即使在控制了自尊水平后,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依然顯著。 這與Liu 和Huang 的研究結果并不一致。 他們的研究表明,雖然在控制自尊水平后,消極外表權變自尊與積極美德權變自尊對抑郁仍有顯著的預測,但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的影響并不顯著[23]。 這可能與研究對象不一樣有關。 與大學生相比,初一學生的社會活動機會更少,更專注于學業(yè),在學業(yè)上的競爭更激烈[7],學業(yè)是中學生最重要的任務,也是影響中學生自尊的最重要因素。 因此,學業(yè)權變自尊能單獨影響抑郁,其影響甚至超過了自尊水平的作用。
這一結果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理論上,該研究結果表明了區(qū)分積極和消極權變自尊的必要性,對于后續(xù)研究的進一步深化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實踐上,啟發(fā)教育者要關注學業(yè)成敗和評價對學生的心理影響,鼓勵學生以更大的熱情追求學業(yè)的成功;更重要的是,要培養(yǎng)學生正確認識和面對學習過程中出現的消極事件,避免對學生的心理健康造成消極影響。
本研究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考察自尊水平是否調節(jié)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 研究結果表明,自尊水平不能調節(jié)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不管自尊水平高低,較高的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都有利于減緩初中生的抑郁程度;但自尊水平調節(jié)了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當自尊水平高時,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無關,但當自尊水平低時,較高的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會導致抑郁的惡化。 因為積極事件不會損害個體的自尊,所以不管自尊水平的高低,具有較高的積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者都會有更強的追求成功的動機,更能享受學業(yè)的積極事件帶來的積極情緒,有利于減少抑郁情緒。 而消極的學業(yè)事件會威脅個體的自尊,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高的個體對威脅自尊的信息或事件表現出強烈的反應,產生防御的動機。 他們在面對威脅自我價值的消極信息時會努力捍衛(wèi)自我,這種防御行為會侵蝕他們的心理健康[17]。 不同自尊水平的個體在對消極事件的解釋上存在差異[32]。 相對而言,自尊水平高的學生不容易受消極事件的影響,在失敗時可能不會產生太多的消極情緒[33]。 而相反,低自尊水平的學生可能長期對自己有負面看法,特別是在重要和高度權變的領域這種負面看法更嚴重[34],容易導致更多的抑郁,進而產生嚴重的心理問題[35]。 這一結果,一方面為自尊的內部結構之間存在交互作用提供了實證依據,揭示了自尊對個體心理健康影響復雜的機制,啟示未來的研究者應關注自尊結構的多維性和復雜性(如自尊的水平高低和權變性);另一方面提示教育者在學校心理健康工作中要特別關注自尊水平較低學生群體的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引導他們正確對待學業(yè)的消極事件,避免學業(yè)消極事件對自尊的影響。
首先,本研究采用橫斷研究方法,探討了積極/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及自尊水平的調節(jié)作用,但無法揭示變量間的因果關系,今后的研究可采用縱向設計以便更好地考察積極/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變化的影響。 其次,本研究只是探討了學業(yè)領域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但對初中生而言,其他領域(如外表,友誼等)可能也有重要影響[5,36],未來研究可以對這些領域權變自尊進行考察。 最后,本研究只是以初一學生為對象,未來可以擴大到整個青少年階段的學生,以提高其代表性。
(1)積極和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與抑郁的關系不同,表明了研究二維權變自尊模型的必要性。
(2)控制自尊水平后,積極和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可單獨影響抑郁。
(3)自尊水平與學業(yè)權變自尊存在交互作用,具體表現為高自尊水平可以緩沖消極學業(yè)權變自尊對抑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