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有過如許的寂靜（組詩）

◎余潔玉

[遺忘的天井]

過去老房子里的天井是個好地方

四四方方的天空，幾朵白云飄過

曾經我追著它們，跑過玉米地

在泥濘小路上摔跤

曾經我的心里，有兩只灰雀

撲閃著，落在瓦片上

若是下雨，雨絲為簾

像圍著一方小小的世界

石縫中長草，地磚上結苔

聽著雨聲，我感到身體

充滿了鳥鳴

我從未有過如許的寂靜

[過 江]

江水渾濁，撐竹筏的人

把青山移到對岸

又撐回來。一根細長的竹竿

在喘息的水中一劃

微傾的身子，仿佛凝聚著巨石的力量

接著，他又將我

渡到江心，感受四面環(huán)水的幸福

兩只鸕鶿，一左一右，注視著水面

我也專心于，打量一團干草

它盤結著，漂向遠方

有一小會兒，我真的忘記了

身處的世界，就是一個漩渦

只記得白茫茫的一片

竹筏駛出許久，都不曾靠岸

[灰 燼]

一陣犬吠，在空茫的夜里

顯得格外寂靜。幾盞路燈

陪著飛蛾，玩撲火游戲

失敗的，退回陰影里

繼續(xù)晨鐘暮鼓，忍受著

一點星雨，給身體帶來的涼意

更多的，則在火焰的中心

跳起舞蹈，點燃自己

心甘情愿地接受

成為勝利者的灰燼

[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時間會慢下來

我在公園里漫步，沿著落葉

踩出新的小徑

那里通向綠色的湖邊，一座小木屋

已等待多年

幽深的窗口，忽然亮起明燈

在那些深沉的寂靜里

我仍然愛著

枝頭的果實，草間的蟲子

愛著短促的一生中，每一個早晨

陽光撥開窗簾時的暖

倦鳥歸林，我也將躺下來

嘴里咬著一根枯草

仿佛那就是我，最后的尊嚴

[一生所愿]

豌豆苗爬上籬笆

睡在葉子上的蟲子醒了

麻雀在叫

核桃在我的手中

我在敞開的鐵門中間

過了許久，太陽才從霧中

掙脫出來

把光芒灑向萬物

而我仍然做著

困獸之斗

從一個場院

轉到另一個場院

我不快樂。即使我收獲了

一束玫瑰花

一杯冰鎮(zhèn)飲料

一生所愿，不過如此：

看豌豆苗爬上籬笆

看風起云涌，大地沉默不語

[墻里墻外]

幽深的院子，幾縷陽光照進來

青草和假山相映成趣

幾朵野蘑菇的傘，還未打開

天就涼了。秋風吹著幾個老去的絲瓜

也吹著屋檐下的蛛網

那時，我像一架秋千

在一棵柿子樹上，搖來晃去

我喜歡跟自己追逐

雙腳離開大地

仿佛如此，才不會被妖怪抓去

院墻外，我的母親在桑田里

采摘寬大的桑葉

喊一聲，她就回過頭來

每一片抖動的桑葉，都是她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