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宇
1970年春,我認識了我的老領導楊智。那時,我剛從部隊復員,被臨時借用到公社機關。一天,我正在辦公室里寫東西,聽到窗外有一堆人正嘰嘰喳喳地說:“新書記來了!”我忙探出頭來問:“真的嗎?叫什么名字?”“楊智!”有人說。
楊智從外地調(diào)來川青公社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件“奇怪事”:一名年輕的公社機關干部(其實當時是臨時工)的妻子懷孕了,這個年輕人買不起營養(yǎng)品,將自己的一件“的卡”上衣以5 元錢的價格賣給了公社衛(wèi)生院的一位會計。這件事不知怎么傳到了楊智的耳朵里。“這還了得!一個公社干部窮得賣衣服,影響多不好!”楊智當即召開黨委會,并做出決定,補助這名干部30 元錢,并叮囑其馬上將衣服贖回。
這個賣衣服的“干部”,就是我。
楊智當時50 來歲,據(jù)說,還是個“拿過槍、渡過江”的人。此人貌不驚人,矮墩墩的,但很精干,辦事尤有魄力。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勇于創(chuàng)新,敢為人先。他在川青公社領頭干了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農(nóng)田基本建設。我們那時都叫它“方整化”,就是對全公社幾萬畝農(nóng)田、河渠、路道、橋梁等,按照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標準,分階段進行徹底改造,使之“田成方、河成網(wǎng)”,達到旱澇保收,連年豐收。這是個極其大膽的設想,其風險和工程量之大,是不言而喻的。為此,楊智挨過上級許多次批評,還遭受到諸如“不自量力”“好出風頭”等流言蜚語的干擾。但他堅定認為: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替老百姓辦實事、謀福祉,這沒有錯!于是,楊智帶領公社干部們摸著石頭過河,堅持一條道兒走到底。
我那時在工地負責宣傳工作,經(jīng)常和干部群眾泡在一起,尤其和楊智幾乎如影隨形。他那時每天天蒙蒙亮就下鄉(xiāng),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家,真可謂“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經(jīng)過七八年的艱苦奮戰(zhàn),硬是將一個連年旱澇不斷的“鍋底洼”,改造成了年年豐收的魚米鄉(xiāng)。公社從此出了名,地、縣頻頻召開現(xiàn)場會,全國有20 多個省先后派人前來參觀取經(jīng)。
“不是楊智,川青哪會有現(xiàn)在這個樣子!”時至今日,當?shù)氐睦习傩者€很動情地夸獎他。
楊智不僅工作認真執(zhí)著,待人也好,極富人情味。這在公社上下有口皆碑。那時的干部都很清廉,作為“班長”,楊智更是以身作則。他在公社機關大院的家,最初是兩間茅草房,在這茅草房里,生產(chǎn)隊干部和普通百姓是他家中常客?;鶎痈刹炕蛉罕姡袨殡y事向他反映,或請他幫助,沒有請吃送禮一說,更沒有行賄受賄這個概念。許多時候,反倒是他主動關心或慷慨解囊?!鞍傩諢o小事”是他的口頭禪。他在川青的許多親民善舉,不知溫暖了多少人心!有一年,已調(diào)至外地工作的楊智,想回川青老地方看看,當?shù)剞r(nóng)技站的一位老農(nóng),過去因家境困難,曾多次受到過楊智的照顧。聽說楊智要來,連忙趕到橋頭迎接,還當場要下跪,嚇得楊智急忙將老人扶住,說:“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边@就是楊智,一個深得民心、可親可敬的人。
我和楊智相處的時間較多。盡管那時我還是個臨時工,但事實上已成了他的“編外秘書”。楊智對文藝頗感興趣,尤其對肚里有點“墨水”的青年更是關愛有加。恰巧那些年我擔任公社文藝宣傳隊隊長,又兼“編導”,還經(jīng)常在《新華日報》等報紙的副刊上發(fā)表一些詩文,這便引起了楊智的注意和對我的關照。此后,公社領導的大小文稿,一般都由我起草。
替楊智寫材料很有意思:他先提綱挈領講幾句,說明文稿的主旨,大致哪幾個問題;然后,他將事先準備好的三樣東西遞到我面前:一杯熱茶、一包香煙、一盒泰州麻糕。之后,他再隨口說一句“讓你辛苦了”,馬上走人。
楊智很會體諒人,萬一材料寫不好也沒關系,他絕不會責怪和為難你,頂多重來。所以,那時為他做事,雖然很辛苦,但沒有圧抑感,甚至很開心。
楊智在川青一待就是10 年。他后來因政績突出,一路升遷,先是當縣里的領導,后調(diào)任揚州市文化局局長,再后來又調(diào)到外地當縣委副書記、政協(xié)主席,直至退休。記得幾年前我和愛人去看望他,還送他一本我剛出版的書——《我心飛翔》,楊智就借題發(fā)揮說:“嗯,這書名好!什么時候我們再飛回川青看看?”
可嘆,我的老領導楊智于4 年前去世!我們沒有結(jié)伴再飛回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