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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篆文本《儀禮》的編刻出版與經(jīng)學史意義

      2023-12-29 06:19:36杜以恒
      中國出版史研究 2023年4期
      關鍵詞:篆文儀禮刊刻

      【摘要】明嘉靖四至六年陳鳳梧刻篆字白文本《六經(jīng)》,內(nèi)含《儀禮》。該本是以源出宋槧的元十行本《儀禮圖》附刻之《儀禮》白文本為底本,又據(jù)大徐本《說文》及石鼓文、秦刻石中的篆形轉寫篆字、上板刊刻而成。陳本新增訛誤不多,文本質(zhì)量在明代《儀禮》諸本中可稱一流,惜篆字寫刻略顯粗疏。陳本《儀禮》抽取《禮記》“逸經(jīng)”附于《儀禮》之末,且整套《六經(jīng)》中無《禮記》而有《儀禮》,表達了陳鳳梧對唐宋以來“棄經(jīng)任傳”學風的反對,并希望藉助《儀禮》所承載的文武之道輔翼當世治化,這一思想與朱熹一脈相承。清康熙末年武英殿奉敕編刻了一套寫刻俱精的篆字白文本《六經(jīng)四書》,其中六經(jīng)部分經(jīng)目、結構與陳本相同,亦延續(xù)了陳本尊經(jīng)抑傳、返本溯源之意,其《儀禮》經(jīng)文以陳本為底本,但誤據(jù)李元陽本或其衍生本新增了不少訛誤,文本質(zhì)量不如陳本。就《儀禮》而論,篆文本經(jīng)書具有獨特的文獻、學術價值,不宜偏廢。

      【關鍵詞】《儀禮》白文本六經(jīng)陳鳳梧武英殿

      現(xiàn)今可見的《儀禮》善本,經(jīng)注本首推清嘉慶黃丕烈影宋刻嚴州本,單疏本首推清道光汪士鐘影刻宋單疏本,注疏本則以清嘉慶張敦仁刻注疏本為佳。明代陳鳳梧刻注疏本及其衍生的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本、永懷堂本、武英殿本在文本質(zhì)量上雖不及上述諸本,但它們在明中期至清中期長期流行,學術影響較大,因此也得到了學界的重視。在這些善本、通行本之外,歷史上還有一些《儀禮》版本沒有得到應有關注,其中比較特別的是以小篆寫刻、只有經(jīng)文的篆文本《儀禮》。

      目前可考的篆文本《儀禮》有兩部,一部是明嘉靖陳鳳梧刻,另一部是清康熙武英殿刻。兩部篆文本《儀禮》在刊行之時均有通行本行世,且篆文本經(jīng)書本身幾乎沒有可讀性,因此這兩部篆文本《儀禮》明顯不是供人研讀的,而是另有宗旨。然而學界對這兩部篆文本尚無專門討論,我們對于篆文本《儀禮》的編刻動機、版本源流、文本質(zhì)量、編校情況、后世影響尚不明了。經(jīng)初步考察,筆者發(fā)現(xiàn)這兩部篆文本既有淵源又有區(qū)別,文本質(zhì)量不低,且能夠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反映出特定時期的經(jīng)學史問題,兼具文獻學和學術史價值,不可忽視,因作專論略加闡述。

      一、明嘉靖陳鳳梧篆文本《儀禮》

      (一)明中期陳鳳梧編刻五種《儀禮》概說

      明弘治嘉靖間,陳鳳梧密集編刻了五種《儀禮》刊本,欲知陳鳳梧篆文本《儀禮》的版本源流與編刻動機,必須先對明中期陳鳳梧編刻《儀禮》的情況有整體性認識。

      五種《儀禮》刊本中刊刻時間最明確的是陳鳳梧經(jīng)注本,該本卷前有《重刻儀禮序》,落款時間為“正德辛巳(十六年,1521)春正月甲子后學廬陵陳鳳梧謹書”,序中又云“頃承乏汴臺,明刑之暇,輒手自校正,無慮數(shù)四,遂用鋟梓,以廣其傳”,據(jù)廖明飛先生考證,陳鳳梧“正德十四年七月補河南按察使”,可知陳鳳梧經(jīng)注本于正德十六年刊于開封。陳鳳梧《重刻儀禮序》中還提到弘治年間他曾在湖南刊行過一部白文本:“督學湖南時嘗刻經(jīng)文,頒之庠序,以訓諸士?!睋?jù)廖明飛先生考證,陳鳳梧“弘治十七年(1504)九月升湖廣按察司提學僉事”,因此“其刊刻《儀禮》白文本,約在弘治末年至正德初年之間”,廖氏所論甚是??上г摫窘褚巡淮?。嘉靖初年,陳鳳梧又在經(jīng)注本的基礎上編成了注疏本,李開升先生綜括前人之說,將陳鳳梧注疏本具體刊刻時間推定為嘉靖元年或二年(1522—1523),較為可信。此后,陳鳳梧又連續(xù)編刻了兩套白文本《六經(jīng)》,一部篆文、一部楷書,均含《儀禮》。臺灣圖書館藏陳鳳梧嘉靖刻《六經(jīng)》楷書白文本《儀禮》前有《重刻六經(jīng)序》,明確交代了陳鳳梧嘉靖中刊刻整套篆文《六經(jīng)》、楷書《六經(jīng)》的刊刻時間、地點:

      頃承乏巡撫江南,既取六經(jīng)古文篆刻于姑蘇矣,又慮初學者誦習弗便,復令新安郡楷書六經(jīng)梓之以行。時鄭守玉程督惟謹,僅逾半載而工告成……嘉靖丁亥夏五月既望后學廬陵陳鳳梧謹序。

      序中提到刊刻篆文《六經(jīng)》的時間是“巡撫江南”之時,陳鳳梧于嘉靖四年六月巡撫應天等處,嘉靖六年三月罷官,則篆文《六經(jīng)》的刊刻當在嘉靖四年六月至嘉靖六年三月之間,《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中國古籍總目》皆注其刊刻時間為“明嘉靖四年至六年”,蓋本于此。序中云“僅逾半載而工告成”,作序時間為嘉靖六年五月,可知楷書《六經(jīng)》的刊刻用時半年,于嘉靖六年五月左右刊成。至于兩部白文本的刊刻地,序中明確記述為蘇州(姑蘇)和徽州(新安)。為求簡明,茲將陳鳳梧編刻《儀禮》眾本情況制成一表:

      (二)明嘉靖間陳鳳梧編刻兩種《儀禮》的基本情況

      鑒于陳鳳梧篆書白文本《儀禮》和楷書白文本《儀禮》刊刻時間相近,又同屬《六經(jīng)》叢刻本,二者很可能有緊密聯(lián)系,因此討論篆書白文本《儀禮》須將楷書白文本一并納入討論。

      1.陳鳳梧篆書白文本概況

      明嘉靖四至六年陳鳳梧刊篆文《儀禮》二十卷,半葉九行,行十三字。左右雙邊,單魚尾。版中記卷葉,上下無字。全書無序跋,前有《儀禮篇目》,備列篇目篇次。正文二十卷,每卷一篇。前十七卷為《儀禮》十七篇,后三卷系陳鳳梧增刻之“逸禮”——《奔喪禮》《投壺禮》《深衣》。每卷正文第一行頂格題“儀禮卷第幾”,第二行頂格題篇名篇次,每卷正文之末復題“儀禮卷第幾”,卷二十尾題后有“后學廬陵陳鳳梧校刊”九字。今國家圖書館等收藏機構有藏本,本文所論篆文《儀禮》以國家圖書館網(wǎng)站公布的該館藏本書影為據(jù)(國圖本缺卷八至十三)(該本書影見圖1)。

      2.陳鳳梧楷書白文本概況

      明嘉靖六年陳鳳梧刊楷書《儀禮》二十二卷,半葉十行,行二十字。左右雙邊,單黑魚尾。版中記卷葉,上下無字。全書無序跋,前有《儀禮篇目》,備列篇目篇次。正文二十二卷,每卷一篇。前十七卷為《儀禮》十七篇,后五卷為“逸禮”——《奔喪禮》《投壺禮》《深衣》《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每卷正文第一行頂格題“儀禮卷第幾”,第二行頂格題篇名篇次,每卷正文之末復題“儀禮卷第幾”,卷二十二尾題后有“后學廬陵陳鳳梧??本抛帧?瑫秲x禮》存世較少,其中臺灣圖書館藏本《六經(jīng)》俱全,附有陳鳳梧《重刻六經(jīng)序》,已于官網(wǎng)公布書影,便于使用,本文所論楷書《儀禮》即以該本為據(jù)(該本書影見圖2)。

      (三)明嘉靖間陳鳳梧編刻兩套《六經(jīng)》白文本的動機

      經(jīng)書刊刻,一般是響應讀書人的閱讀需要。但陳鳳梧刊刻的這兩套白文本《六經(jīng)》,宗旨是推動《儀禮》重回正經(jīng)地位,并不在提供新的六經(jīng)讀本,其原因有三。

      1.《儀禮》“五經(jīng)”地位的喪失與陳鳳梧的經(jīng)學主張

      陳鳳梧嘉靖六年所作《重刻六經(jīng)序》有助于我們考察陳鳳梧先后刊刻《六經(jīng)》白文的宗旨:

      六經(jīng)者,群圣載道之文也。……自秦火以后,《樂經(jīng)》失傳。至王安石廢罷《儀禮》,獨存《禮記》之科,棄經(jīng)任傳,而學者不復知經(jīng)有六矣。

      陳鳳梧正德十六年所作《重刻儀禮序》亦有類似表述:

      至宋,王安石乃罷廢《儀禮》,而獨存《禮記》之科。棄經(jīng)任傳,謬莫甚焉。文公朱子集《儀禮經(jīng)傳集解》,門人楊復為《圖》以明之,文武周公之道,庶幾乎未墜于地也。自宋至今,又數(shù)百載,學校不講,書肆不陳,經(jīng)生學子,不復知有是經(jīng)也久矣……學者潛心于是,而有得焉,如親見古人于千載之上,而與之揖讓周旋于其間,蓋有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者。而因是請之圣朝,列之學官,講而習之,以復古禮,變今樂,則三代之治,不患其不可復也。

      《儀禮》自唐孔穎達等撰《五經(jīng)正義》以來逐漸退出儒家“五經(jīng)”序列,“五經(jīng)”中的“禮”以《小戴禮記》充當,《周禮》《儀禮》式微。宋王安石《三經(jīng)新義》中包括《周官新義》,并借《周禮》推行新法,《周禮》地位有所恢復。南宋朱熹撰《儀禮經(jīng)傳通解》,朱熹高足楊復又撰《儀禮圖》,《儀禮》地位略有提高,但也僅是不絕如縷而已。陳鳳梧有感于此,立志改變《儀禮》衰微的趨勢,連續(xù)編刻了白文本、經(jīng)注本、注疏本,仍覺不夠,索性將《儀禮》與《周易》《尚書》《詩經(jīng)》《周禮》《春秋》并列為六經(jīng),不取《禮記》,否定《禮記》經(jīng)的地位,體現(xiàn)了對《儀禮》的格外重視。陳鳳梧“六經(jīng)”之中《春秋》只有《春秋經(jīng)》而無“三傳”,亦是陳鳳梧尊經(jīng)抑傳的反映。而《重刻六經(jīng)序》中對王安石罷廢《儀禮》的不滿,與朱熹“王介甫廢了《儀禮》,取《禮記》,某以此知其無識”之論如出一轍,直接證明陳鳳梧刊《六經(jīng)》的重心在《儀禮》,其核心宗旨與朱熹編撰《儀禮經(jīng)傳通解》“興起廢墜,垂之永久”的目標一致,均是恢復《儀禮》作為古經(jīng)的應有地位,反對唐宋以來“棄經(jīng)任傳”、舍本逐末的學風。而陳鳳梧編刻篆文《六經(jīng)》乃至眾多《儀禮》刊本的終極目標,則是“請之圣朝,列之學官,講而習之,以復古禮,變今樂,則三代之治,不患其不可復也”,作為地方大員的陳鳳梧,其經(jīng)學主張的最終落腳點仍是當時政治教化,這一點也與朱熹編纂《儀禮經(jīng)傳通解》一致。經(jīng)學在古代本來就是意識形態(tài),禮學又與國家治化有緊密關聯(lián),因此古代學者,尤其是有一定官職或社會影響力的學者,其禮學學術主張往往有現(xiàn)世政治關懷,朱熹、陳鳳梧乃至清末孫詒讓,莫不如是。

      2.陳鳳梧兩套白文本《儀禮》均附刻《儀禮》逸經(jīng)

      陳鳳梧篆文《儀禮》、楷書《儀禮》皆附刻《儀禮》逸經(jīng),是陳鳳梧尊經(jīng)抑傳的另一表現(xiàn)?!秲x禮》逸經(jīng)指今本《儀禮》十七篇之外散見于《大戴禮記》《小戴禮記》等書中的《禮經(jīng)》逸篇。廖明飛先生在討論陳鳳梧楷書《儀禮》時,曾論及陳鳳梧附刻逸經(jīng)的來源:“陳鳳梧附刻《奔喪禮》《投壺禮》《深衣》《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五篇,是參考吳氏《逸經(jīng)》之例?!苯駲z吳澄《儀禮逸經(jīng)傳》,可知吳澄將《投壺禮》《奔喪禮》《公冠禮》《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中溜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定為“逸經(jīng)”。吳澄《儀禮逸經(jīng)傳》《三禮考注》中均載有逸經(jīng)八篇,在明代較為流行,陳鳳梧參考吳氏逸經(jīng),最合情理。然而陳鳳梧篆文《儀禮》只有《奔喪禮》《投壺禮》《深衣》三篇,其中《深衣》不在吳澄所輯逸經(jīng)之列,《奔喪禮》《投壺禮》先后亦倒置??瑫秲x禮》又加入《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但上述問題仍然存在。對此廖明飛先生認為:“《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三篇則不加刻入,以其經(jīng)文散佚,片言只字僅見于注家之語。《三禮考注序錄》云:‘至若《中霤》以下三篇,其經(jīng)皆亡,而篇題僅僅見于注家片言只字之未泯者?!绷蚊黠w先生所論確有道理,但對于《深衣》為何也作為逸經(jīng)刻入、篆文《儀禮》與楷書《儀禮》相差兩篇的原因,廖文并未給出明確解釋。

      陳鳳梧參考吳澄著作當無疑問,但具體參用方式尚有很多疑點?!渡钜隆窂膬?nèi)容到語言,均是典型的記,而不是經(jīng)。宋王應麟《困學紀聞》、元吳澄《儀禮逸經(jīng)傳》、清丁晏《佚禮扶微》均未將《深衣》作為逸經(jīng)對待。陳鳳梧將《深衣》作為逸經(jīng)附刻于《儀禮》正文之后,無論其理據(jù)如何,均是錯誤的。陳鳳梧逸經(jīng)不收《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三篇,廖明飛先生之說尚可通。然陳鳳梧逸經(jīng)不收《公冠》,《奔喪禮》《投壺禮》先后倒置,后刻之楷書《儀禮》加入《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從禮義上看無法解釋。我們只能認為陳鳳梧附刻逸經(jīng)的思想源自吳澄,其逸經(jīng)篇目則非盡取吳澄逸經(jīng)八篇,而是在吳澄基礎上兼以己意,有所增減。陳鳳梧對逸經(jīng)的理解和把握遠遠弱于吳澄,可見陳鳳梧雖熱衷《儀禮》刊刻,其《儀禮》學水平實非一流。然而陳鳳梧在附刻逸經(jīng)的問題上頗費心思,已無疑問。陳鳳梧從《禮記》中抽出逸經(jīng)附刻《儀禮》之末,是陳鳳梧試圖提高《儀禮》地位的又一明證。

      3.先行刊刻的篆文本經(jīng)書具有較強的復古色彩

      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刊行之前,陳鳳梧已于弘治至嘉靖的二十余年間分別刊行白文本、經(jīng)注本、注疏本《儀禮》,而《儀禮注疏》的刊刻僅早于篆文《儀禮》四年左右,嘉靖四年到六年并不存在無《儀禮》讀本可用的問題。篆文本經(jīng)書難以通讀,其篆文也不來自真正的古篆,而是從刊本楷體文字轉寫而來,不具備成為通行讀本的條件。而兩套白文《六經(jīng)》中,篆文本先刻,這說明陳鳳梧編刻《六經(jīng)》最初的目的就不是供人閱讀的。篆文對當時人來說是古文字,用古文字寫刻排除《禮記》與“三傳”的古“六經(jīng)”,無疑帶有鮮明的學術取向和強烈的復古色彩。至于后刻的楷書本《六經(jīng)》,其內(nèi)容、文字與篆文本基本一致,只是篆文本《六經(jīng)》的楷化本,是為了解決篆文《六經(jīng)》可讀性較低的問題,更好地推行陳鳳梧的經(jīng)學理念。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陳鳳梧在嘉靖初年以篆文刻經(jīng)之舉并非孤例,據(jù)《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中國古籍總目》著錄,廣西桂林圖書館藏有一部篆文《毛詩》,共三卷,是“明嘉靖五年吳縣許初篆書刻本”。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刊刻于嘉靖四年六月至嘉靖六年三月之間,刊刻地在蘇州,其中亦有《毛詩》。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與許初篆文《毛詩》刊刻時間、刊刻地點幾乎完全重合,但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中的《毛詩》為四卷,許初所刻篆文《毛詩》為三卷,可以確定二者是兩種不同的篆文經(jīng)書。此外,正德十五年(1520)長沙熊宇刊刻過一部篆文《楚騷》五卷,今存?zhèn)鞅颈姸?,國家圖書館藏本(善本書號05656)已公布書影,較易獲觀。據(jù)冀淑英先生《明代中期蘇州地區(qū)刻工表》,可知篆文《楚騷》刻工馬盛、陸鈭、陸天定、龔受之皆是明中期蘇州地區(qū)刻工,則篆文《楚騷》當刻于蘇州?!峨x騷》雖非經(jīng)書,但亦是先秦經(jīng)典,嘉靖初蘇州地區(qū)篆文經(jīng)書的刊刻或許受其影響。值得注意的是,篆文《楚騷》采用了篆楷對照的編刻方式,即以大字篆文刊刻正文之余又在每個大字篆文下加刻楷書小字以便識讀(見圖3),這種方式與陳鳳梧嘉靖初先后配套編刻篆文、楷書《六經(jīng)》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之間當有濡染傳承。若將三種蘇州地區(qū)編刻的篆文經(jīng)典合而觀之,基本可以肯定明正德末嘉靖初蘇州地區(qū)形成了小規(guī)模的篆文經(jīng)典編刻熱潮,這種趨勢當是明代復古思潮與明嘉靖時期蘇州雕版印刷技術飛速發(fā)展的綜合產(chǎn)物。

      (四)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的底本及其版本價值

      廖明飛先生曾對楷書《儀禮》底本有簡要推測:“元槧楊復《儀禮圖》附刻《儀禮》白文十七卷,半葉十行,行二十字,前有‘儀禮篇目,應為陳氏《儀禮》正文十七篇所本?!痹斜尽秲x禮》與陳鳳梧楷書《儀禮》卷前確實均有格式相近的“儀禮篇目”,但在白文本之前,陳鳳梧正德十六年所刻經(jīng)注本《儀禮》卷前已有與元十行本《儀禮》相同的“儀禮篇目”。若僅據(jù)“儀禮篇目”有無而論,陳鳳梧楷書《儀禮》更可能來自陳鳳梧自己刊刻的經(jīng)注本。陳鳳梧嘉靖年間所刊兩部白文《儀禮》的底本及兩部白文本之間的關系,仍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探究篆文《儀禮》、楷書《儀禮》的底本,首先要理清陳鳳梧這兩部白文本之間的關系。在??敝?,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兩處能夠直觀說明二本關系的異文:

      (1)阮本《大射儀》:“射器皆入,君之弓矢適東堂,賓之弓矢與中、籌、豐皆止于西堂下?!?/p>

      “中”,開成石經(jīng)、宋本《儀禮經(jīng)傳通解》(以下簡稱《通解》)、宋本《儀禮要義》(以下簡稱《要義》)、影宋嚴州本、元本《儀禮集說》(以下簡稱《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與阮本同,篆文《儀禮》、楷書《儀禮》“中”誤作“巾”(篆字作)。

      (2)阮本《大射儀》:“降自西階,遂適次,釋弓,說決、拾,襲,反位?!?“與升射者相左,交于階前,相揖。適次,釋弓,說決、拾,襲,反位。”/“退,釋弓矢于次,說決、拾,襲,反位。”

      三“說”字,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宋本《要義》、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與阮本同,篆文《儀禮》、楷書《儀禮》“說”作“脫”(篆字作),“說”“脫”雖可通,但經(jīng)文字形相沿已久,不可妄改。

      以上二例,篆文、楷書《儀禮》之前眾本皆不誤,唯篆文、楷書《儀禮》同誤,可知二本關系極其緊密。在校勘中,我們發(fā)現(xiàn)篆文、楷書《儀禮》文字高度一致,不同之處多是點畫之別,如:

      阮本《大射儀》:“遂取撲搢之,以立于所設中之西南,東面?!?“司射去撲,倚于階西?!?“反,搢撲,反位?!?“司射適西階西,倚撲,升自西階,東面請射于公。”/“司射猶挾一個,去撲?!?“公許,反,搢撲?!?/p>

      六“撲”字,開成石經(jīng)、宋本《經(jīng)典釋文》、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篆文《儀禮》()與阮本同,楷書《儀禮》“撲”作“樸”。

      篆文、楷書《儀禮》文字高度一致,刊刻者相同,刊刻時間相近,又均屬《六經(jīng)》白文本序列,可知二本是配套刊行的同源版本,那么篆文、楷書《儀禮》共同源出之本究竟是何本呢?陳鳳梧正德十六年刊《儀禮》經(jīng)注本,嘉靖元年或二年刊注疏本,嘉靖四至六年又連續(xù)刊刻篆文、楷書《儀禮》,四個本子刊刻時間接近,從情理上看,稍早刊行的經(jīng)注本、注疏本較有可能成為篆文、楷書《儀禮》的底本。然而經(jīng)過??保覀兪紫劝l(fā)現(xiàn)篆文、楷書《儀禮》與陳鳳梧注疏本有大量異文,如阮本《士昏禮》:“婿授綏,姆辭曰:‘未教,不足與為禮也。宗子無父,母命之?!遍_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篆文《儀禮》、楷書《儀禮》與阮本同,陳鳳梧注疏本脫“婿授綏姆辭曰未教不足與為禮也”十四字。類似異文尚多,茲制表舉例于下:

      相比陳鳳梧注疏本,篆文、楷書《儀禮》與陳鳳梧經(jīng)注本異文較少,但少量異文仍可揭示出篆文、楷書《儀禮》與陳鳳梧經(jīng)注本并非同源之本,如:

      (1)阮本《士昏禮》:“主人說服于房,媵受。婦說服于室,御受?!?/p>

      “御受”之“受”,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篆文《儀禮》、楷書《儀禮》與阮本同,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受”誤作“授”。

      (2)阮本《士昏禮》:“對曰:‘某得以為昏姻之故,不敢固辭,敢不從?!?/p>

      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篆文《儀禮》、楷書《儀禮》與阮本同,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得以”誤作“以得”。

      (3)阮本《大射儀》:“若丹若墨,度尺而午,射正蒞之。”

      “蒞”,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篆文《儀禮》、楷書《儀禮》與阮本同,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蒞”作“巰”。

      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十行本《儀禮》與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異文更少,判斷陳鳳梧所刊兩部白文本的底本,只能從經(jīng)文字形入手。下面以“大”“太”為例,探討陳鳳梧兩部白文本的底本問題。

      《儀禮》經(jīng)文中“大”字習見,后世諸本有時寫作“太”,有時仍作“大”,并無一定之規(guī)。但篆文、楷書中“大”“太”二字總與元十行本《儀禮》同,與他本不同,如:

      (1)阮本《大射儀》:“大史在干侯之東北,北面東上。”/“仆人正徒相大師,仆人師相少師。”/“大師及少師、上工皆降,立于鼓北?!?“大史釋獲。小臣師執(zhí)中?!?“大史實八筭于中,橫委其余于中西?!?/p>

      五“大”字,開成石經(jīng)、宋本《釋文》、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與阮本同,元十行本《儀禮》、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大”作“太”(篆文《儀禮》區(qū)分大、太,大寫作,太作,下同)。

      (2)阮本《大射儀》:“卒管,大師及少師、上工皆東?!?“大史俟于所設中之西,東面,以聽政。”/“卑者與尊者為耦,不異侯。大史許諾。”

      三“大”字,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陳鳳梧注疏本與阮本同,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大”作“太”。

      總之,篆文、楷書《儀禮》經(jīng)文中大、太二字寫法總與元十行本《儀禮》全同,而與他本不同,可知元十行本《儀禮》與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關系密切。

      此外,陳鳳梧刊刻白文本《儀禮》時可能利用的版本,也是必須考慮的因素。陳鳳梧之時,宋嚴州本已經(jīng)十分罕見,否則陳鳳梧也不必大費周折地從《儀禮經(jīng)傳通解》中抽出經(jīng)、注刊刻《儀禮》經(jīng)注本。陳鳳梧刊刻白文本《儀禮》之時,已有據(jù)《通解》經(jīng)、注刊成的經(jīng)注本,實無自《通解》重新抽出經(jīng)文的必要。開成石經(jīng)作為石本,遠在西安,幾乎難以直接利用。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宋嚴州本是陳鳳梧白文本底本的可能性較低。而元十行本《儀禮》本身是白文,不需作額外抽取工作,利用方便。且元十行本《儀禮》隨元十行本《儀禮圖》在明代反復補修刷印,是明正德以前最流行的《儀禮》讀本,較易獲取。

      綜合異文情況及陳鳳梧刊刻白文本時的客觀條件,我們可以基本確定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的底本是元十行本《儀禮》,與陳鳳梧經(jīng)注本、注疏本并無直接關聯(lián)。廖明飛先生云元十行本“應為陳氏《儀禮》正文十七篇所本”,洵為卓識。

      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在以元十行本《儀禮》為底本刊刻的同時,作了少量校改工作,如:

      阮本《鄉(xiāng)飲酒禮》:“司正升,立于席端?!?/p>

      “席”,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注疏本與阮本同,開成石經(jīng)、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陳鳳梧經(jīng)注本、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席”作“序”?!吧⒂谛蚨恕保恰秲x禮》經(jīng)文習用之辭,謂升堂站立于西序南端,作“席”則不通,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注疏本誤。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不誤,或是從元十行本《儀禮》配套之元十行本《儀禮圖》校改。

      此外,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亦有新增之訛誤,如:

      (1)阮本《士昏禮》:“支子則稱其宗,弟稱其兄?!?/p>

      開成石經(jīng)、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十行本《儀禮》與阮本同,宋本《通解》、元本《儀禮圖》、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弟”下衍“則”字。結合上文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改“席”為“序”之例,此處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當是從元十行本《儀禮圖》誤增“則”字。

      (2)阮本《鄉(xiāng)射禮》:“主人西南面三拜眾賓,眾賓皆荅壹拜。”

      “壹”,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十行本《儀禮》與阮本同,元本《集說》、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篆文《儀禮》、楷書《儀禮》“壹”作“一”。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及陳鳳梧兩部白文的底本元十行本均作“壹”,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皆改作“一”,不妥。就算陳鳳梧兩部白文本刻意將經(jīng)文中“壹”統(tǒng)一作“一”,亦當保持前后一致。今檢《士昏禮》經(jīng)文“祭醴始扱壹祭,又扱再祭”,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十行本《儀禮》皆作“壹”,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又同元十行本作“壹”,不改作“一”,自相抵牾,略顯草率。

      (五)陳鳳梧篆文本篆書字形的來源

      陳鳳梧篆文本以元十行本《儀禮》為底本,將楷書轉寫為小篆上版刊行。而陳本轉寫所依據(jù)的篆形主要來自大徐本系統(tǒng)的《說文解字》或《說文解字五音韻譜》,如“次”、“大射”之“射”、“張”“鳳”等字。但也有部分篆字字形屬于秦篆,受到石鼓文、秦刻石的影響,如“鄉(xiāng)射”之“射”、“復”“覆”“即”“也”“長”“斗”“升”“為”等字(兩種篆字字形可參表3)。陳本并非簡單依據(jù)《說文》轉寫,而是廣采石刻、石鼓文字篆形作為輔助,可見寫篆者復古之用心。

      《儀禮》已無宋本存世,元十行本《儀禮》是唯一一部現(xiàn)存的《儀禮》元刊本,它源出一部嚴州本之外的宋刻經(jīng)注本,文字十分精良,陳鳳梧篆文本、楷書本《儀禮》以元十行本《儀禮》為底本,具有先天優(yōu)勢。而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雖刻于兩部白文本之前,但均源出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其經(jīng)文質(zhì)量反不如后出的陳鳳梧篆文本、楷書本。換言之,陳鳳梧篆文本、楷書本《儀禮》問世之時,其文本質(zhì)量就高居明代《儀禮》刊本之首。

      二、清康熙武英殿刻篆文本《儀禮》

      (一)康熙篆文本《儀禮》編刻的基本情況及其編刻動機

      清康熙帝命李光地等主持刊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由武英殿具體負責,其中有篆文《儀禮》十七卷。該書并無序跋,亦無其他史料記載詳細成書過程,翁連溪、項旋先生分別將該書刊刻時間定為康熙六十一年、康熙末年。今檢全套《六經(jīng)四書》之首進呈銜名葉,發(fā)現(xiàn)銜名中李光地、王掞、蔣廷錫、王澍擔任相應官職的起止時間比較明確,茲制表于下:

      從四位官員的任職情況來看,篆文《六經(jīng)四書》當是康熙五十一年(1712)以后開始編纂,雍正元年(1723)或二年最終完成,其主要編纂過程大致在康熙末年。

      據(jù)《中國古籍總目》、“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數(shù)據(jù)庫”著錄,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東京大學綜合研究博物館等二三十家海內(nèi)外藏書機構藏有康熙篆文本《儀禮》,其中國家圖書館所藏兩部、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一部已公布全文書影,較易獲觀。本文討論篆文《六經(jīng)四書》以國家圖書館藏本(A02062)為據(jù)(該本書影見圖4)。此外,光緒九年(1883)同文書局、民國十三年(1924)千頃堂書局、民國間碧梧山莊又有石印本。

      篆文《六經(jīng)四書》半葉八行,行十二字。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上下無字,中記卷葉。全書前列有纂修人員銜名一葉,包括總閱官李光地、王掞,南書房校閱官張廷玉、蔣廷錫、勵廷儀、陳邦彥、王圖炳、趙熊詔,校對官王澍。六經(jīng)每經(jīng)前有篇目,后為正文。四書則無篇目,只有正文。正文各書之末或又附具體??咩暶?,如《儀禮》卷十七末題“翰林院檢討加一級臣張照、編修加一級臣薄海奉旨恭校刊”。

      武英殿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是陳鳳梧嘉靖四至六年刊刻篆文《六經(jīng)》之后,唯一可考的篆文經(jīng)書(翻刻本不計)。殿本篆文《六經(jīng)四書》中的六經(jīng)經(jīng)目,與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一致,均是《周易》《尚書》《詩經(jīng)》《周禮》《儀禮》《春秋》,且六經(jīng)格式相同,皆是先有經(jīng)書篇目,再列正文。而武英殿篆文《六經(jīng)四書》中的四書僅有正文,均無篇目,明顯與六經(jīng)不配套,是后來加入的。

      武英殿刊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明顯受到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的影響。然而二者刊刻的背景有所不同。陳鳳梧的身份是地方大吏,他刊刻篆文《六經(jīng)》的目的是推重《儀禮》、復興古學,其產(chǎn)生背景是明嘉靖時學界的復古思潮。但武英殿刊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是朝廷自上而下的行為,根本目的是推行“稽古右文”政策,以此增強政權合法性。至于康熙篆文本《六經(jīng)四書》編刻動機,《皇朝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云:“《欽定篆文六經(jīng)四書》不分卷,臣等謹按:是編悉依小篆文體,凡《周易》《尚書》《毛詩》《春秋》《周禮》《儀禮》《學》《庸》《論語》《孟子》,綜為十四冊。漢人傳經(jīng)多用隸寫,至唐開元改寫今文,于是諸經(jīng)悉從楷體。古經(jīng)舊本,久已沿訛。是編仰蒙圣祖仁皇帝鑒定,俾學者奉為圭臬,得以循流溯源,有禆經(jīng)學,洵非淺鮮也?!闭f明清廷希望藉助刊刻更古老的篆文經(jīng)書,實現(xiàn)對漢人儒學一定程度上的超越,這無疑是有很深的政治考量的。在《六經(jīng)》中加入《四書》,則是鞏固程朱理學主流地位的需要,由此亦可見武英殿刊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的目的,已不只是凸顯《儀禮》地位。武英殿以篆文合刻帶有古學色彩的《六經(jīng)》與程朱理學系統(tǒng)的《四書》,本身就是清前期官方學術既遵朱又復古的生動寫照。

      (二)康熙篆文本《儀禮》的底本與篆形來源

      武英殿刻篆文《六經(jīng)四書》中的六經(jīng)與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經(jīng)目及卷前目錄格式相同,又同是篆文經(jīng)書,極有可能存在淵源關系。而二本之間在篆形上的高度相似,則直接證明了陳鳳梧本是武英殿本的底本,如“射”字,陳本、殿本卷前《儀禮篇目》第六行“鄉(xiāng)射禮第五”之“射”及卷五《鄉(xiāng)射禮第五》正文首句“鄉(xiāng)射之禮”之“射”作秦篆篆形“”,《儀禮篇目》第八行“大射儀第七”之“射”及卷五《鄉(xiāng)射禮第五》篇題篇次“鄉(xiāng)射禮第五”之“射”則作《說文》小篆篆形“”;又如陳本、殿本卷三篇題篇次“士相見禮第三”之“士”篆形作“”,卷三正文中“士相見之禮”“士見于大夫”等經(jīng)文中的“士”篆形則作“”;再如陳本、殿本正文中“故”字篆形均同誤作“”。此外,上文所舉“復”“敢”“也”等陳鳳梧本參用石鼓文、秦刻石的篆形,殿本篆形大多與陳本相同。這些篆形上的高度相似或相同訛誤很難用巧合來解釋,唯一令人信服的推論是殿本以陳本為底本。

      殿本延續(xù)陳本篆形之余,亦進行了一些改動,如《儀禮》經(jīng)文中常見的“主”“拜”二字,陳本作“”“”,殿本則統(tǒng)改作“”“”??傮w而論,經(jīng)過全面整修,殿本寫刻俱佳,美觀齊整,在文字觀感上超越了陳本。翁連溪先生亦云:“康熙六十一年刊《篆文六經(jīng)四書》,以小篆書法手書上版,雕印皆精良,是武英殿刊刻的漢文篆書之白眉?!?/p>

      (三)康熙篆文本《儀禮》的文字校改

      殿本雖以陳本為底本,但對部分文字進行了校改,通過全面比勘殿本與陳本文字,可以發(fā)現(xiàn)康熙篆文本中的部分訛誤,是李元陽本及其衍生版本獨有的,如:

      (1)阮本《大射儀》:“主人洗觚,升,實散?!?/p>

      “觚”,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陳鳳梧篆文《儀禮》、楷書《儀禮》、汪文盛本、聞人詮本、徐氏本、鐘人杰本、吳勉學本與阮本同,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氏汲古閣本、永懷堂本、康熙篆文本“觚”誤作“酬”()。

      (2)阮本《大射儀》:“司射作射如初,一耦揖升如初。”

      “射”,武威漢簡、熹平石經(jīng)、開成石經(jīng)、宋本《通解》、影宋嚴州本、元本《集說》、元本《儀禮圖》、元十行本《儀禮》、陳鳳梧經(jīng)注本、陳鳳梧注疏本、陳鳳梧篆文《儀禮》、楷書《儀禮》、汪文盛本、聞人詮本、徐氏本、鐘人杰本、吳勉學本與阮本同,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氏汲古閣本、永懷堂本、康熙篆文本“射”誤作“揖”()。

      由此可知康熙篆文本雖以陳鳳梧篆文本為底本,但以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氏汲古閣本、永懷堂本中的一種為校本,校改了不少文字??上Э滴踝谋镜男8恼卟⒉磺宄?,陳鳳梧篆文本淵源甚早,文本質(zhì)量遠遠優(yōu)于包括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本、永懷堂本在內(nèi)的陳鳳梧注疏本系統(tǒng),因此這些校改反而大大增加了文字的脫訛,適得其反。

      當然,對于李元陽本及其衍生本的部分錯誤,殿本編刻者亦知其非,并未據(jù)以改字,如《士昏禮》“主人說服于房,媵受。婦說服于室,御受”,李元陽本等“受”誤作“授”;《士昏禮》“對曰:‘某得以為昏姻之故,不敢固辭,敢不從”,李元陽本等“得以”誤作“以得”;《鄉(xiāng)飲酒禮》“遵者降席,席東南面”,李元陽本等脫一“席”字;《大射儀》“司射東面于大夫之西,比耦大夫與大夫”,李元陽本等“比”誤作“北”;《大射儀》“司射進,與司馬正交于階前,相左”,李元陽本等“于”誤作“與”。這些文字,皆是李元陽本、北監(jiān)本、毛本、永懷堂本誤,而陳鳳梧篆文本、康熙篆文本不誤。

      此外,殿本篆文《儀禮》也和其他清代官書一樣嚴格避諱,如“玄端”之“玄”避諱作“元”。

      整體而論,康熙篆文本雖篆體修長,用筆講究,寫、刻俱精,但妄用李元陽本或其衍生版本校改底本陳鳳梧篆文本文字,新增了大量訛誤,整體質(zhì)量遠不如陳鳳梧本。

      三、結語

      明嘉靖四至六年陳鳳梧于蘇州刊刻《篆文六經(jīng)》本《儀禮》,該本是以元十行本《儀禮圖》附刻之《儀禮》白文為底本,將楷書轉寫為篆文并刊刻而成。陳本轉寫篆文時以明代通行的大徐本系統(tǒng)《說文解字》或《說文解字五音韻譜》為主要依據(jù),輔以石鼓文、秦刻石文字,最大限度增強了陳鳳梧本的古意。在編校時新增訛誤不多,字形改動較少。而陳本底本元十行本《儀禮》源出一部嚴州本之外的宋刻經(jīng)注本,錯誤極少,陳本編校時新增訛誤亦不多,因此陳鳳梧篆文本文字正確率較高。陳鳳梧篆文本之前的明代《儀禮》刻本經(jīng)文均源出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質(zhì)量不及陳鳳梧篆文本,可以說陳鳳梧篆文本的文字質(zhì)量在明代位居上乘。美中不足的是,陳鳳梧篆文本篆字寫、刻不精,難稱雅潔。

      清康熙末年武英殿編刻了一套《篆文六經(jīng)四書》,其中六經(jīng)部分之經(jīng)目、文本結構與明嘉靖陳鳳梧篆文本《六經(jīng)》幾乎全同,明顯受到陳鳳梧篆文本的影響。康熙篆文本《儀禮》正文以陳鳳梧篆文本為底本,保留了陳本大量篆文字形,但康熙篆文本誤據(jù)李元陽本或其衍生本大加校改,新增了不少底本沒有的脫誤,質(zhì)量遠不如陳鳳梧本。

      陳鳳梧篆文本《儀禮》是目前可知最早的篆文《儀禮》刊本,對之后的篆文本經(jīng)書刊刻有直接影響。且陳鳳梧篆文、楷書《儀禮》均以《六經(jīng)》的名義刊行,又都附刻《儀禮》逸經(jīng)若干篇,蘊含著對《儀禮》的推崇。陳鳳梧所刊兩部白文本獨具特色,是明代文學復古運動、正德末嘉靖初“大禮議”、嘉靖時期雕版印刷技術進步等多重因素影響下的產(chǎn)物,帶有鮮明的個人風格、時代烙印。此外,陳鳳梧篆文《六經(jīng)》編刻于嘉靖初期的蘇州,而蘇州地區(qū)在正德末嘉靖初還編刻出版了篆文《楚騷》、篆文《毛詩》,其中《楚騷》采用了篆楷對照的編刻方式,這種方式與陳鳳梧先后編刻篆文、楷書兩種《六經(jīng)》白文本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正德末嘉靖初蘇州地區(qū)具有以篆楷對照的方式編刻先秦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以上發(fā)現(xiàn)說明陳鳳梧篆文本《儀禮》在版本價值之外還具有經(jīng)學史、政治史、書籍史等多維度價值,值得深入研究。

      從經(jīng)學史的角度來看,陳鳳梧篆文本、康熙篆文本則有著更大的價值。陳鳳梧在業(yè)已編刻經(jīng)注本、注疏本的情況下,啟動了篆文本《儀禮》的編校工作。這部篆文本《儀禮》屬于一套只有《儀禮》而無《禮記》、只有《春秋》經(jīng)而無“三傳”的篆文《六經(jīng)》,陳鳳梧還從《禮記》中抽出若干篇《儀禮》“逸經(jīng)”附在篆文本《儀禮》之末。陳鳳梧這樣做的目的,正如其《重刻〈六經(jīng)〉序》所述,是為了表達對唐宋以來“棄經(jīng)任傳”的不滿,意圖恢復《儀禮》的正經(jīng)地位,與宋朱熹編撰《儀禮經(jīng)傳通解》的宗旨幾乎完全一致??滴踝谋尽读?jīng)四書》中的六經(jīng)部分完全繼承了陳鳳梧本的經(jīng)目與結構,同樣包含了尊經(jīng)抑傳、返本溯源的尊古傾向。若將陳鳳梧篆文本、康熙篆文本置于整個《儀禮》學史來看,雖然唐宋以來《禮記》在三禮中獨為顯學,《儀禮》日漸衰落,但在每個時代總會出現(xiàn)復興《儀禮》的努力,南宋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南宋楊復《儀禮圖》、明陳鳳梧編刻篆文本在內(nèi)的諸多《儀禮》刊本、清康熙張爾岐《儀禮鄭注句讀》、清康熙武英殿刻篆文本均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它們雖然未能實現(xiàn)“興起廢墜”的初衷,但它們的存在確保了《儀禮》傳承不絕、火種不滅,它們也在時刻提醒著古今的學人,無論學術熱點如何轉移,都應注意返本溯源、重視原典,追求恒久的學術價值。

      當然,陳鳳梧篆文本和康熙篆文本產(chǎn)生時的社會環(huán)境、政治環(huán)境大不相同,我們亦不可單從《儀禮》學內(nèi)部進行縱向?qū)Ρ?,也要注意時代的橫向?qū)Ρ取j慀P梧篆文本《儀禮》乃至陳鳳梧所刻兩套《六經(jīng)》及諸多《儀禮》刊本,均不可避免地受到明中期復古運動的影響;康熙篆文本是由中央政府編刻,彼時朱熹之學是正統(tǒng)學術,因此康熙篆文本在《六經(jīng)》之外增加了《四書》,雖頗有違礙之感,但亦是一時學風之反映。

      現(xiàn)存篆文本經(jīng)書多自楷書本經(jīng)書轉寫而來,因此不免出現(xiàn)各種文字問題,頗有不倫不類之感。再加上篆文本不便閱讀,可謂既不存古,亦不便今,是一種略顯“另類”的版本類型。古今學人對篆文本多無好評,清人譚獻在其《復堂日記》中便云“閱《篆文六經(jīng)》縮印官本,結構多訛,偏旁妄配,有同虛造。又體類石經(jīng),義取同文,參錯處尤不倫”,今人則對篆文本經(jīng)書罕有問津。但就篆文本《儀禮》的情況來看,篆文本經(jīng)書在文獻學、學術史、書籍史等方面具有獨特價值,不宜偏廢。

      附記: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先后承蒙南京師范大學井超先生、北京師范大學董婧宸先生批評指導,特此致謝。

      〔作者杜以恒,北京大學中文系博雅博士后〕

      The Publication of the SealText Version of Yili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lassicsDu Yiheng

      Abstract:From the fourth to sixth year of Jiajing reign of the Ming Dynasty, Chen Fengwu engraved an unannotated edition of sealtext Six Classics, including Yili. The text of Yili in this edition was based on the unannotated Yili attached to the tenline version of Yili Tu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the glyphs were based on Xu Xuans version of Shuowenjiezi, shigu characters, and stone inscriptions in Qin. Chen Fengwus edition had few new errors, and the quality of the text was among the first rate compared with other Ming editions of Yili. The only drawback was that the writing and engraving of the seal characters were a bit slipshod. Chen Fengwu extracted Yijing from Liji and attached it to the end of Yili. Besides, Chens edition of Six Classics did not contain Liji but Yili, showing that he was against the “Qijingrenzhuan” style of learning s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and hoped to assist in governing the country with the literary and military doctrines conveyed by Yili. This idea was in line with Zhu Xi. At the end of Kangxi reign of the Qing Dynasty, Wuying Palace was ordered to edit and publish a set of unannotated Six Classics and Four Books in seal script, which was of excellent quality. The composition and structure of Six Classics in this set was the same as that of Chen Fengwus Six Classics, and it also inherited Chen Fengwus thinking on the classics. The sealtext version of Yili compiled by Wuying Palace was based on Chen Fengwus edition, but it also referenced Li Yuanyangs version and its derivations, which led to a number of new errors. Therefore, the text was not as good as Chen Fengwus version. In the case of Yili, the sealtext version of classics have unique documentary and academic values, which should not be ignored.

      Keywords:Yili unannotated edition, Six Classics, Chen Fengwu,? Wuying Pa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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