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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睡森林(小說)

      2024-01-01 00:00:00姜弢
      滿族文學(xué) 2024年6期
      關(guān)鍵詞:兜兜四爺方子

      知道嗎,這玩意也有調(diào)性。丁鐵揚揚手里的路亞釣竿,如同給我講音樂調(diào)性那樣曲折地解釋,而我能記下的照例不多。笑容從他黑黢黢的胡須里面綻露出來,牙齒在逆光中閃射著貝光,湖水很平,森林很靜。

      我躺倒在樹下,長笛和巴松管在腦際漸次喧響。牧神正慵懶起身,我選擇睡去。

      我時常把自己放置到森林里。音樂所具有的催眠性被我屢試不爽,盤桓于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tài),愉悅從頸椎往下游走,直抵尾椎。周遭草木葳蕤,頭頂樹冠遮天。當(dāng)然,這里從來就不止我一個,經(jīng)常能夠透過枝葉縫隙,看到另一個軀體或眼睛,有些是人的,有些是動物的。通過一些窸窣的響動,我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有時甚至?xí)鱽砭哂型匾馕兜臍庀?。我只能祈求各自相安?/p>

      有時場景會迅速轉(zhuǎn)換,樹木變成了墻。我于門后緊張窺視,成千上萬雙腳在街上瘋狂追逐,這樣的情形不久就會發(fā)生一次。我慶幸有自己的一間屋子,可以在里面緊張地踱步,不緊張時,還可以做各種隱秘的游戲。許多時候我是帶著淚痕醒來的,覺得肚子餓了,我還活著。

      許是記憶出了問題,我已經(jīng)很難把一些往事串成顆粒清晰時序連貫的珠鏈,我在一些變幻的空間里閃躲,狀如跟理智捉迷藏,由此日常生活被我弄得一塌糊涂。跟某些記憶力短暫的動物類似,我只對新近劃過的痕跡還保持印象,有時還下意識地將它們賦予濃烈的色彩。那幾年空氣中流淌著一抹抹灰綠色鼻涕樣的云彩,巨大的體溫計在天上飛翔,我成為一只倉鼠,忙不迭地儲存不可食的假面。

      黃昏時分丁鐵架起卡式爐來熬湯,他運氣不錯,釣到兩條鱖魚,每個有半斤重,鱖魚在鍋中大張著嘴像在呼喊,空氣中很快飄來一陣腥香。對于丁鐵這個紈绔子弟,我一向來之安之,現(xiàn)在他活得滋潤透徹了,十年前還在精神病院里發(fā)瘋。十五歲前他就把小提琴練得出神入化,三十五歲時他把琴給砸了。

      丁鐵在整理帳篷,他居然無恥到喝魚湯都能打起飽嗝。鋪好了床墊他說走吧送你回去,恕不留宿。我悻悻起身,嘁,我又不跟你演斷背山。

      我迷上了涂鴉。已經(jīng)很久了,每隔幾天不胡亂涂抹點什么,心里就發(fā)慌。問題是顏料真的很貴,如果我某個月涂癮大發(fā),基本就得靠泡面來支撐日子。丁鐵除了釣魚,還打橋牌和網(wǎng)球,他真是玩得興起。父親另娶,母親再婚,逃離的雙親留給他挺大的宅子和一筆錢,雖則難以驕奢淫逸,也足夠他晃晃蕩蕩做寓公了。

      我與丁鐵的交往其實挺淡薄,每月見面不會超過兩次,基本屬于不能久待、待久了就相看兩厭。他樂于向我展示精致生活,期望得到我稱羨之余,又時時揶揄我的土和窩囊。但有一樣我倆是相通的——對某些事物與規(guī)則的高度不信任。他每每指著腦袋說,別人不希望你這里細(xì)致,你就得把生活弄得細(xì)致。這一點我倒是認(rèn)同,他在很多時候像是我的鏡像。就比如他不久后發(fā)來一個視頻,我們恨不能抱頭痛哭。

      隔壁徐姐養(yǎng)了對雙胞胎兒子,很不幸,都是腦癱。我剛搬過來時,徐姐家里還有個總背著電腦包的眼鏡男進出,后來便沒了。徐姐一個人帶兩個兒子上幼兒園,然后又上小學(xué),大概上過一年級,他們就不能再去了。大平二平開始在家里狂歡,有時哼唱,有時把鍋盆什么的敲得山響。深夜里,我不止一次在樓道中遇見蹲身悶哭的徐姐,有時安慰她兩句,有時默默走過。

      少小時就曾想學(xué)畫,只是造型能力很不好,方子奚落我,你連蘿卜都畫不好,還學(xué)個錘子。嗯,方子倒是天生的畫才,他上小學(xué)時就能畫小人書在班級里傳看了??蛇@倒灶的伙計,后來居然去做了和尚,及至后來又不知所蹤。有人說,在美國加州的西來寺見過方子。不太確定,訪客詢問其身世對方?jīng)]有作答,但眉目很像。

      我喜歡貝克曼和盧梭,前者是把人畫成叢林,后者真就在畫森林。盧梭畫的有點像民間畫,半路出家的他想來造型也不太好。可那森林真迷人呢,熱帶闊葉植物中鑲嵌著黑豹、蛇和人,他真隨心所欲。

      可憐的方子也想隨心所欲,他的寫實油畫已能讓美院教授目瞪口呆,卻又去弄什么裝置藝術(shù)。在一個現(xiàn)代藝術(shù)展上,方子讓憤怒的觀眾給揍了,緣于對方說他的作品是狗屁藝術(shù),他反唇相譏說你才是狗屁。方子鼻骨被打裂了,臉面上給包裹得像只粽子,我去醫(yī)院看他,覺得他自己就像個裝置作品。他在踐行為藝術(shù)獻身,這很令人忍俊。

      有人說方子選擇出家跟這次受挫有關(guān),我倒不這么看,他頑強著呢,為了賺錢畫畫他連裝運工都愿意干。當(dāng)然,功利心這個東西誰都會有,愿望難以達成選擇遁跡空門也不一定。

      夜里我又走進了森林,隱約聽到了槍炮轟鳴,我多半在延續(xù)白日的焦慮,盧甘斯克戰(zhàn)火正酣。一個五短身材的西班牙人在我面前踱來踱去,能看出他的焦慮不比我少,然后他隨心所欲地在一塊畫布上涂抹起來。但他很不著調(diào),他畫的是一個叫格爾尼卡的地方。

      如果天氣不好,我的鼻腔便充滿哀傷,先是刺癢,然后流涕,噴嚏也跟著火力覆蓋般連貫而來。糟糕的莫過于腦際開始蒙滿白霧,即便努力思考也弄不清地球為什么是圓的,而戰(zhàn)爭與正義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愿意在犯鼻炎時想念方子,他嘲笑我連續(xù)噴嚏像只狂吠的狗。方子有點齙牙,一笑就格外突出,我找來一張土撥鼠的圖片,他嘎嘎狂笑,說還真他媽像。

      方子身上充斥著一股松節(jié)油味道,有時好聞,有時不好聞。不好聞是因為混合了他的體味,這伙計其實有點邋遢。多年前他靠扒貨車去了西藏,回來后臉膛黑紅,搟氈的頭發(fā)也跟藏民很像。他眉飛色舞地描述藏區(qū)見聞,覺得那里才是純真世界,值得一去再去,甚至可以長住。他帶回的一批照片和速寫稿的確是讓人振奮,可幾年后,聲稱要把這批資料變成力作的他,卻把它們給燒了。

      我不了解方子的譫妄,正如不了解法號怎么奏響,他說在察隅遇到一個喇嘛,對方不停地對他頷首微笑,像是召喚他跟隨,等走進一片森林,喇嘛不見了。方子有些氣喘,明明相距不過二十米,視域內(nèi)也沒有房屋,喇嘛怎么就不見了呢?有幾年他在一些雜書里找答案,嘴上飛舞著一些拗口的外國名字和哲學(xué)名詞,如若他真去當(dāng)了和尚,我敢打賭他是讀過最多西方書籍的僧人。

      丁鐵也有一癖好,就是喜歡在有女士的場合里扮扮哲學(xué)家。未必就為勾搭誰,想來是種潛伏日久的習(xí)慣定式。每逢這時我就在一旁暗暗發(fā)笑,或跟著捧臭場,丁鐵像被聞見了狐臭,哈哈幾句匆匆收場。

      在我看來,四爺才是哲學(xué)家。四爺跟我爺有同一個爺,也就是說,他們是叔伯。四爺早年跟隨擔(dān)架隊去朝鮮支前,腳上受傷再加凍瘡,給截去了半個腳掌,打此鰥居了一輩子。他平時靠編些柳條簍、土筐之類來維生,也種地,種得不太利索。四爺開口說話,前綴通常是——他媽巴的,沒啥含義,跟蔣介石的娘希匹同屬語氣用詞。但接下來會變得好玩,比如說:他媽巴的,啥叫好飯,能頂出一泡屎來就是好飯;他媽巴的,人一下生就哭,哭啥?又來個遭罪的;他媽巴的……

      少小時,我常在假期里返回老家,由此便在四爺他媽巴的四字箴言里飽受浸淫。許是見我乖巧,自己又沒后,四爺每每把疼愛都掛在他滿是褶子的臉上。他的內(nèi)兜口袋里永遠為我預(yù)備著些糖果花生之類的吃食,都是他去集上賣完柳筐之后買下的。冬日里,那些糖果花生帶著他的體溫,還有股獨身老漢的特殊味兒。他媽巴的,撿條命回來挺高興,哪承想變成頭瘸腿騾子,老天爺只給安排做活兒,不給安排生養(yǎng)。四爺張開缺了半邊牙的嘴,就跟撿到寶似的呵呵笑。此后我一想到他那笑心里就抽一下。

      2008年秋季的一天,四爺在山里割下一捆用于編筐的荊條,他累了,想坐下歇歇腳。后來人們找見他時,他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杵在地上,腿蜷著,屁股朝天,像在叩拜。他踮著半個腳掌,活過了七十九年,確實是挺累了。我本該去參加四爺?shù)脑岫Y,可那天實在走不開,我在民政局簽下了跟妻子協(xié)議離婚的文件。

      別的我不說了,你就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女兒氣惱地評價我。那幾年我確實很菜,連每月八百元的撫養(yǎng)費都難以及時給足,只能躲在出租屋里啃自己手指。我不知道別人都怎么過活,我是指離婚后那段沒有丁點愛的日月,連吃飯都提不起興致的時候,我只能由著自己躲進森林,聽夜鸮捏著嗓子尖叫,周圍無數(shù)亡靈緩慢飄過。

      沒有人想把事情弄糟,但有時越怕什么偏就越來什么,所謂的墨菲定律。青年時期我神情莊重地給人講尾生的故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同伴狐疑地看著我,終于憋不住狂笑起來,那他媽是呆子吧。我知道林子很大,動物很多,各有不同。然后呢,這不同可以達成殺戮。

      女兒上初中時收到了第一封情書,她沒把內(nèi)容展示給我看,只是說,字挺糟糕的,作文也糟糕。我以為她能嘻哈著打趣這事,一定是沒把那個臭小子放在眼里。可一個偶然間,我還是看到一個一米八十多的瘦小子在給她買奶茶,而她笑容燦爛。沒有什么是確定的,我篤定女兒會把我的前世重走一遭,她會當(dāng)面嘲諷那小子的文筆糟爛肚腹空空,也會坦然去接亞當(dāng)?shù)奶O果。

      大平二平都長成接近成人高的青少年了,狂歡的強度也隨著體力而攀升。我跟徐姐說,我有個熟人也有個腦癱兒子,他的管束是給孩子玩游戲機,這方式不是很好,但奏效。另外,玩游戲也有助于改善腦和肢體的協(xié)調(diào)性。徐姐照做了,效果出奇地好,她如此描述:下班回家,再也看不到滿地狼藉了,兩個人拱在電腦前孜孜以求,輪換著上機操作。

      也有闖禍的時候。那一回二平嫌大平操作過長不給他騰地方,用打火機把桌布給點著了。我先聽到了呼叫,又聞到濃烈的織物燒焦味道。徐姐出門習(xí)慣將屋門反鎖,大平二平含混不清的求救聲在屋內(nèi)飄蕩。我先后給消防隊和開鎖人打了電話,火災(zāi)在二十分鐘后得到控制。

      有一晚徐姐敲開了我的屋門,兩手端著三四份菜和一兜啤酒,有些磕絆地說些感謝話。我把她讓進來,那晚我覺得她精心修飾過自己。喝下兩瓶啤酒后,徐姐臉色酡紅,她說,我這樣的人,該不該去死?隨后伏在桌上慟哭。我撫了她肩頭,說這世上太多種遭遇和太多人這么去想。徐姐摟住我,腦袋抵在我肚子上,氣息溫?zé)帷?/p>

      我知道你需要一次慰藉,我也需要,可我就像個腔腸動物一樣綿軟。二十年前,我在另一個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承蒙上天眷顧,遇到了兜兜。兜兜腦袋小巧,四肢纖長,看上去就像個舞蹈生,其實在學(xué)幼師。我們在一個畫展上撞見,是真正的撞見——別人都習(xí)慣順時針觀展,而她逆著,然后我們就相撞了。與一些共同話題相比,還是年輕的身體更值得信任,我們飛快相愛,倒不是說有多么貪戀欲念,過程顯然比結(jié)果更重要。戀愛季里,每個細(xì)節(jié),每個小動作都能在腦袋里飛翔一陣兒,激起多巴胺與內(nèi)啡肽的復(fù)雜漣漪。

      我不能在那座城市待很久,然后就回到了家鄉(xiāng),絞殺人的思念如期而至。QQ每個晚上都會滴滴很久,再把膩人的告別拖至午夜。大約每隔兩個來月,我會積攢點旅費奔赴一次,為省錢節(jié)時,通常都是夜車到達,有時是站票。當(dāng)我邁著站了七八個小時的腫脹的腿腳,踏上那座城市站臺,永遠會從夜風(fēng)中捕捉到一種氣息,令人沉醉。

      兜兜是個誠實的孩子,她說最近認(rèn)識了個人,有著另一種生動。我笑,你是在跟我商量?她也笑,你可以這么理解。然后她就去嘗試了。她說了個挺獨特的緣由,他帶她去參加一個戶外營,爬山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去處,下雨了,澆成了落湯雞,他說我來幫你暖暖。被抱住的兜兜真就開始牙齒打戰(zhàn)。他把她抵住,開始用力揉搓,用力暖。

      我在叢林里放聲哭泣,那時候我還能哭出來。用情至深的人容易自憐和塌陷,至于尾生,很可能就是個傻子。真誠的兜兜邀約我,你來嗎?還能接納我嗎?她知道我無力拒絕。我卑微地踏上火車,覺得自己已經(jīng)四分五裂,勉強用僅存的生命汁水裱糊成人形,試圖再去做一次風(fēng)箏。

      還是方子更有經(jīng)驗。方子說,動物繁殖總是追求最大閾值,這你總該知道吧?我一個學(xué)妹,知道我愛吃瓜子,趁我假期出去浪蕩的時候,嗑了滿滿一飯盒瓜子仁給我,無感;另一個,愛吃蘋果,我就天天送她一只蘋果,都是我發(fā)小廣告賺來的辛苦錢,可她也無感。明白了吧?有甚鳥好悲戚的。我明白了,可我還是不怎么買賬,想用另外的比喻。如兜兜這樣鮮靈的水果,在林子里確實不怎么好找,你想吃別人也想吃。許多年后我已靈魂出竅,還是感謝兜兜的慷慨,把最鮮嫩的給我。

      可是,我還是會在殘缺不全的記憶里與兜兜反復(fù)締結(jié)。兜兜把小巧的腦袋抵在我胸前開始慟哭,氣息溫?zé)?,我不住地親吻她試圖喚醒自己,那是種徒勞的努力,我就像是腔腸動物一樣綿軟。

      方子挨打出院之后,確實變了個人。他不再口若懸河夸夸其談,而是時常虛瞇著眼,把視線丟到不知所然的去處。我說你就老老實實畫你的具象畫就行,前途一定光明。他搖搖頭,說我們還是得走得更遠。失去他消息之前,我只知道有一陣兒他在南方流竄,一會兒云南一會兒廣西的,他說他迷戀上了4森林,時常一個人在里面過夜,次日早晨能從腿上摘下十幾只螞蟥。

      別看丁鐵一臉胡子,內(nèi)里卻柔軟得像個姑娘。他跟方子截然相反,內(nèi)心千般掙扎,外表若無其事,直到弦被繃得太緊,啪啦一下折了。我跟方子過從甚密的時候,丁鐵碰到了總是成為退避者,后來他私下跟我說,方子的匪氣太重,還是個投機者,因此他不喜歡。

      匪氣重是有點,投機純屬胡扯。性格能夠派生出階級,他們的確不屬一類人。也許方子更適合做一個無所畏懼的旅者,那些年他東奔西突,去過的地方令人眼花繚亂。時常會有身無分文的窘境,他說他去飯店討要或撿人剩菜不止一回兩回了。還是你四爺說得對,他綻出土撥鼠門牙笑著,能頂出一泡屎來就是好飯。我給他說過四爺?shù)墓适隆?/p>

      年輕時,我們都奮力往一種復(fù)雜奔赴,覺得從中能尋找出意義,可風(fēng)停雨住,軀體上滿是瘢痕。首領(lǐng)們告訴你,一切皆有規(guī)則,悖逆了便會遭到懲罰和唾棄,你腦中的那點漿液,并不比一塊豆腐高明多少。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叢林已遭到摧毀,無人機給了我們上帝之眼,以現(xiàn)場形態(tài)來俯瞰士兵的逃跑與死亡。

      這一個早晨,徐姐問我,你不舒服嗎?我搖搖頭,帶著徹夜失眠的倦容回她,可能是復(fù)陽了。我沒法跟她描述觀看過戰(zhàn)爭場面的那種難受,在2023年的春天,我可憐的兄弟奔跑在鏡頭下,老鼠一樣躲避著不斷投擲下的炸彈,他慌悚的眼神都清晰可見。他很機智和靈活,變換著不規(guī)則的路線往復(fù)跑動,能看出有著比我強得多的身體素質(zhì)。無人機拉高,似乎是安全了,我的兄弟鉆進一叢灌木,他需要調(diào)息。無人機又迅捷逼近,操縱者含著狡黠的微笑,這顆炸彈的彈著點與目標(biāo)近在咫尺。我的兄弟拖著一條僵硬的傷腿,翻轉(zhuǎn)過身體,把槍口戳進了自己嘴里。

      我在畫布上抹了厚厚一層顏料,十幾種顏色堆積不出一個具體的形象。周圍沒有叢林,只是些灌木,我不時抬眼向上看去,觀察是否有飛行器接近。不知四爺目睹了這些會怎么說,他媽巴的,人要惡起來還不趕個畜生。他親歷過七十年前的戰(zhàn)爭,那時盡管也慘烈,卻是槍子兒打著了算,打不著不算。而今天,戰(zhàn)爭更像是網(wǎng)絡(luò)游戲。首領(lǐng)們有意志,有正義,有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說辭,就可以把同類驅(qū)使到戰(zhàn)場,老鼠一樣被剿滅。

      我開始理解盧梭的那種稚拙與寧靜,他把所有失望都遮蓋起來,專心去描繪一個伊甸園。據(jù)說勇者是面對晦暗,歌頌光明。把光明改換成幻境也未嘗不可。像我和丁鐵這樣的萎靡人,只能算是茍且偷生。

      方子有個愿望,是去塔希提島,他迷戀高更迷戀得不行。有時我懷著這樣的揣測:他或許真去到那里了呢,而且已經(jīng)如愿成為了一個島民??墒撬殉黾覟樯@事是確定的,此種身份,與達成島民的途徑還是差得挺遠,我想不好這倒灶的貨,會否有機會像鑒真那樣遠渡重洋去弘揚佛法。

      丁鐵傳給我一個視頻,說你看看,我不確定。標(biāo)題是:增旾法師講心經(jīng)。一個方頭闊面的僧人,身著袈裟,在講何為五蘊皆空。他顯然是迎合了俗眾的理解力,用比較通俗的語言來詮釋世間萬物全來自聚散因緣,內(nèi)里無常無我,勸誡人們需要破我執(zhí)。我努力尋找痕跡,但畫面質(zhì)量不好,臉型很像,齙牙不太明顯。他的口音有種類似臺灣腔的腔調(diào),難以從里面找到本地方言的發(fā)音方式。我還是有些激動,禁不住渾身顫抖,快二十年了,當(dāng)年那個筋肉硬倔、線條明朗的方子,會否演變成如今的善面卻又帶些威嚴(yán)的模樣?很有可能。我飛速去找丁鐵,揪著他詢問資料來自哪里,僧人來自何方。丁鐵搖頭,一概不知,只是從一個群里截過來的。我說,他沒有齙牙呢。丁鐵不屑,有種技術(shù)叫醫(yī)療美容吧,高僧也得修飾形象。我有些急切,到底是不是?你說。丁鐵把我揪他的手拿開,你都捏疼我了,你啥時候這么記掛過我呢。我說,操,你不一直都在嗎。

      丁鐵還是挺講究,釣魚時總喜歡帶著我,他還算是個地形專家,對城市周邊百公里范圍的山川河流、魚情分布品類等等了如指掌。但凡他感興趣的事,他基本能做個專家,我有時戲稱他胡子姑娘。胡子姑娘的細(xì)致確屬天賦異稟。魚竿調(diào)性跟音樂調(diào)性完全是兩回事,你他媽糊弄我。他詭譎地笑,不時地給我挖坑來戲弄我向來是他得意的把戲。

      釣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相當(dāng)于藝術(shù)活動。丁鐵如此宣稱。可我還是懶得去弄那瑣碎,再說眼睛又不好,看不清漂相。之所以愿意跟他出來,無非還是喜歡叢林的環(huán)境,于樹蔭下躺倒,能把腦袋放得很空。方子描述過他在森林中過夜的感受,腦子異常清晰,情緒異常平靜,除了鳥獸昆蟲的響動,還能夠捕捉到樹木山巖的低吟。那時候,你會有種通天達地的透徹,所謂天人合一就是這么來的。古人行居簡陋,感官卻并不愚鈍,問題是——天人合一有用嗎?千百年前就從心底出發(fā)的愿景,至今仍是一處幻境。

      這世上有許多森林。滄海桑田或白駒過隙,動物和森林在減少,如我一樣的驚悸者卻多了。我潛伏在自己的那一小塊叢林里,時而惶然四顧,時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身邊圍繞著數(shù)不清的吁嘆、低語或厲聲叱罵。我絞盡腦汁思謀著跳脫,每每又給關(guān)進密閉的屋子里,聽外面腳步紛亂,隨時都可能沖撞進來。依賴音樂是有效的,它能讓你沉沉睡去。

      遠處傳來丁鐵的喜悅,想必是又釣到了魚。那個增旾究竟是不是方子,折磨得我像是盼郞歸的孟姜氏。汽笛聲隱隱鳴響,我提著簡單的包裹,走出站臺。迎接我的是徐姐而不是兜兜,我有些茫然,身體急劇縮小,聞到了四爺身上特殊的獨身老漢味兒。閨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做出個相當(dāng)矯情的手勢,我們和解吧。看著她的笑靨,我開始大哭,覺得自己受了不少的委屈……我在癲狂中沉睡,風(fēng)過入耳,無常無我。

      許多年前,我還強壯著,會打乒乓,游泳很快。我望向城市的街景,期待藝術(shù)、情愛、紛繁的世俗生活與深邃的人性一幕幕向我展開??捎洃洺隽诵﹩栴},很多時候我不記得我還活過,只是以一些碎片作為標(biāo)點,像是從A點到B點的一次次瞬移。不知道方子會不會有如我一樣的感受,他向來神經(jīng)強大,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想說說方子的一個秘密,這件事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包括丁鐵。那個給他嗑瓜子仁的姑娘,畢業(yè)后回到縣城,做了一名教師。有一次方子受邀去看望她,他們有了唯一一次親昵。事不湊巧,姑娘居然懷孕了,對于方子催促她墮胎的請求,她未置可否,甚至還曾坦然笑答,我可以養(yǎng)他。我頭一次見方子那么慌張脆弱,跟我講這事時,他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開玩笑嘛,造孽嘛,我怎么負(fù)得起這責(zé)任。幾個月過去,姑娘查出生了重病,再生障礙性貧血。去大醫(yī)院做了配型,進行了骨髓移植,還是因為嚴(yán)重排異而沒能活下來。方子有幾天沒能合眼,后來還是在酩酊大醉中昏睡過去。他戴上一個有著金屬小桶的項鏈,里面裝著他從姑娘墓地抓來的一點泥土。

      我沿著方子昔日進藏的路線走了一遭,非常巧合,在一處森林邊也遇到了個喇嘛。他顯然不說漢語,我也不會藏語,我們只能相視而笑。可那臉面很熟,居然是增旾,沒有任何猶疑,我便跟隨他進了樹林。他沒有消失,領(lǐng)我來到樹林深處,回身笑著對我說,我是。此時周邊聚攏起一些透明的身影,有個老者像是四爺,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氣味。還有個母親,領(lǐng)著個不足一米的孩童。那個老鼠一樣的俄裔兄弟居然也在,他還是那么不安分,靈活地扭動著身體在附近跑動。

      后來,我們一起躺下,在叢林里沉沉睡去。

      【責(zé)任編輯】大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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