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余 王瓊
摘 要:南音存在方式可以從館閣格局、傳承格局與功能形態(tài)三個維度考察。當代南音館閣呈現(xiàn)為“晉江格局”;館閣是南音文化存在與傳承的軸心;當代南音館閣的三大功能即“茶館”“教室”與“基地”?;诖?,南音形成了自己的存在方式與文化生態(tài),當代南音的傳承與發(fā)展以此為基礎形成了富有活力的有序架構。
關鍵詞:當代南音;存在方式;格局;功能
中圖分類號:J647.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3)06-0093-10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3.06.011
福建南音是閩南區(qū)域傳統(tǒng)音樂種類和中國音樂的“活化石”,彌足珍貴。國內,南音學基本上在本體與傳承兩方面展開研究。就后者來看,國內學界雖然早在1981年就關注了樂社傳承問題[1],但最集中的研究則是21世紀以來以碩博論文為主的“非遺”語境下的圍繞社會與學校兩個領域展開的現(xiàn)狀調查研究,如傳承模式的樂社現(xiàn)狀海內外調查[2][3],館閣傳承歷史狀況調查研究[4],兩岸傳承比較[5],口述史個案調查[6],樂社與學校傳承模式[7]等,以及諸多理論層面的傳承反思。[8][9][10]總體上,國內南音研究視域寬廣、調查深入,但缺乏對南音存在方式的分析。本文認為,南音存在方式至少包含館閣格局、傳承格局與傳承形態(tài)三個基本方面。
對于當代南音,諸多學者已經(jīng)從宏觀到個案進行了大量實證研究,其中大部分采用民族學或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法,以及在所獲得的一手資料上的分析。包括筆者在內的國內學者對當代福建南音現(xiàn)狀與傳承問題進行了諸多研究,但是關于南音存在方式這一問題還缺乏深入探討。其原因可能是30多年來“南音學”①還處在爬坡階段,大家都在做基礎性工作,也可能南音學是個小圈子,人手不足而擱置了這個問題??傊?,不論從“非遺”角度還是“學科”角度來看,當下都到了需要探討和回答這一問題的時候了。
一、福建南音的館閣格局
(一)作為文化存在的南音館閣
所謂南音當代格局是個較抽象的概念,我們可以將它剝離出來理解,因為抽象概念是由具體事象支撐或者都可以溯源抑或落實到具體事象的,否則這個概念就是個偽概念或者空概念?;诖?,本文將南音這個概念理解為南音存在的當代格局,再進一步說,將之轉述為南音館閣存在的當代格局。為什么如此認識呢?筆者認為,南音如果說是一種文化(活態(tài)文化),而且這種文化不是虛假的而是真實存在的,那么這種文化作為“存在”是必然有所指代的,也必然有所體現(xiàn)。那么從閩南大地這塊南音鄉(xiāng)土上來看,南音實際上是以館閣的形式而存在的。館閣就像南音文化經(jīng)絡,千百個館閣構筑成完整的南音存在,這一存在即南音格局。作為源地,館閣各自生發(fā)并且彼此關聯(lián),形成生動的南音文化生態(tài)。這也就是筆者近年來一直關注南音館閣的根本原因。
如果美國音樂人類學家梅里亞姆(A.P.Merriam)提出的“音樂作為文化”(music as culture)理論是適切的,那么作為文化的音樂——南音就是對梅氏理論的具體詮釋。南音作為文化存在表現(xiàn)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或者說,有關南音的生活總和就是南音文化。那么在這個鮮活實在的當代生活中,南音文化的根本存在或言存在標志在哪里?毋庸置疑是南音館閣。為什么這樣說?道理很簡單。從正面來看,館閣承載和發(fā)揮著南音文化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功能和作用,反過來說,如果將館閣從南音生活中刪除掉,南音文化將不復存在,至少蹤跡難尋。關于這一點,只要我們走進閩南文化區(qū)或稍有南音實地調查經(jīng)驗就能直觀得出。質言之,存在即格局,館閣即南音,南音文化即館閣存在,這是本文的邏輯理路。它既說明了南音文化與館閣存在的關系,又體現(xiàn)了館閣存在對于南音文化的意義。
(二)南音館閣存在的晉江格局
福建南音館閣存在的當代格局表現(xiàn)為“泉州格局”(諸多調查研究都表明南音組織機構數(shù)量以泉州為最。參閱曾憲林博士論文《兩岸文化生態(tài)中的南音散曲傳承比較與思考——以馬香緞與蔡小月的曲唱藝術為例》,福建師范大學,2017年,第32頁。),進而說“晉江格局”(筆者對福建南音館閣首次調查完成于博士后出站報告《泉州南音館社百年傳承方式歷史變遷研究》(福建師范大學,2019年),之后在筆者主持的福建省社科基地重大項目研究報告《南音館閣聆聽模式研究》(2019)中正式提出“晉江格局”概念?;谶@些研究,相關內容已刊發(fā)在《福建藝術》(2020年第2-3期)。),這一理念是建立在筆者近幾年對南音現(xiàn)狀調查基礎上的。所謂“晉江格局”,是基于文化區(qū)和行政區(qū)這兩個概念的雙重考慮,并通過量化研究手段得出的。首先,福建南音文化區(qū)實指的是以泉州、廈門、漳州三地構成的閩南地區(qū),南音館閣考察與統(tǒng)計是建立在前人研究成果、網(wǎng)絡數(shù)據(jù)信息,以及筆者實地調查這三者所形成的綜合數(shù)據(jù)之上的。從實際情況看,館閣現(xiàn)實布局體現(xiàn)出以泉州為中心的特點,這與廈門大學周顯寶教授《閩南南音發(fā)展狀況調查》課題的研究結論一致。目前泉州市所轄四區(qū)、七縣館閣具體情況統(tǒng)計如表1。
表1中南音館閣現(xiàn)存狀況的調查與分析,是基于筆者實地調查和所掌握的資料得出的,與實際情況肯定還存在一定差距。這里詳細列舉是想讓我們從一個側面對南音館閣組織有一個整體了解,從而為我們認識和探討南音的存在方式提供一個認識基礎。從分布現(xiàn)況看,泉州市行政區(qū)域所轄的四區(qū)、七縣即鯉城區(qū)、豐澤區(qū)、洛江區(qū)、泉港區(qū)、晉江市、石獅市、南安市、惠安縣、安溪縣、永春縣、德化縣,都有南音館閣。從數(shù)量上看,館閣分布最多的依次是晉江市(80家)、南安市(34家)、安溪縣(25家)、石獅市(19家),其余如德化縣、永春縣、惠安縣等相對薄弱。而泉州市區(qū)則相對集中在鯉城區(qū)和豐澤區(qū)(分別有19家和15家),另外兩個轄區(qū)即洛江區(qū)和泉港區(qū)非常少,但即使整個市區(qū)加起來也不過38家,還不及晉江一半。(另據(jù)周卉的碩士論文統(tǒng)計:泉州共有南音樂團219個,其中市直1個,鯉城區(qū)17個,豐澤區(qū)23個,泉港區(qū)4個,洛江區(qū)10個,晉江市48個,石獅市24個,南安市33個,安溪縣10個,惠安縣16個,永春縣11個,德化縣22個。參見周卉《福建南音傳承模式研究》,廈門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第15頁。)從成員數(shù)量角度看,也體現(xiàn)出相同局面。[11]
總之,南音館閣以晉江最多,同時又以晉江為核心形成了南安市、石獅市和安溪縣等四縣區(qū)一字排開的南音文化核心區(qū)域帶。這一地帶也就是泉州南音文化的基本格局,乃至福建南音文化格局的整體特征。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提出了泉州南音館閣存在的“晉江格局”,這一觀念即使從福建、全國乃至世界范圍來看都是成立的,而成員數(shù)量則從更微觀層面證實了這一格局的內涵。雖然數(shù)據(jù)不能完全說明問題,但可以從一個角度體現(xiàn)福建南音社會維持的館閣分布與結構的現(xiàn)實狀態(tài),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南音文化的生態(tài)特征,即南音以泉州為代表,而泉州又以晉江為代表,亦即福建南音在泉州,泉州南音在晉江。
為了更直觀地反映這種統(tǒng)計學意義的文化學層面的南音館閣格局,我們對照泉州市地圖(圖1)(文中所用地圖底版源自網(wǎng)絡,來源:www.58pic.com),比較了南音館閣分布數(shù)據(jù)與行政轄區(qū)的地理關系。如圖1所見,南音館閣最多的四個地方:晉江、南安、安溪、石獅等四地同處于泉州南部且正好形成一條區(qū)域帶。該區(qū)域地處泉州之南部,從泉州行政區(qū)范圍內來看的南音文化核心區(qū)在泉州市南部,即泉州南音在“泉州之南”。如圖3所示(文中所用地圖底版源自網(wǎng)絡,來源:http://pic.sogou.com),如果從文化區(qū)角度來看,情況則略有不同,即廈門作為南音文化另一個重要地區(qū)在泉州西南方位,泉、廈二地只是行政區(qū)而非文化區(qū)的差別。
總之,從行政區(qū)角度來說,南音是以泉州為中心,在泉州區(qū)域內又以晉江為中心的閩南傳統(tǒng)音樂,從而構成了“閩”—“泉”—“晉”的局面,反過來也形成了“晉”—“泉”—“閩”的南音文化差序格局。這樣的南音館閣格局折射出南音文化的發(fā)展邏輯,更體現(xiàn)出南音文化當代格局的內涵,更宏觀地,我們甚至可以通過這一觀念看到南音的世界格局,看到了世遺南音的晉江內涵。應該說,龐大而不斷出新的館閣群體,體現(xiàn)著背后數(shù)以十倍百倍的個體存在。這從一個方面充分說明了古老南音的強大生命力,其原因就是泉州人至今仍非常喜歡南音。從調查情況看,雖然南音喜好者以老人居多,但中青年人包括青少年也常出沒在館閣和日常的南音活動中。這說明南音不是奄奄一息的文化“遺”產,而是生機勃勃的“活”產,它從古到今都是這樣代代相傳且從未中斷過。如果說數(shù)據(jù)是表層,這才是福建南音文化當代格局內涵的深層。
那么在如此龐大的組織群體之下,南音館閣在實際生活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呢?它的功能與行為特點是什么?這些問題構成了南音文化存在的當代格局的重要方面,也是南音館閣形態(tài)的基本內涵即南音館閣功能作用與館閣日常行為形態(tài)。關于這兩個方面,其基本要點就是所謂的三大功能,即休閑、傳承、交流,和兩種行為,即日常演出和南音教學。有關詳細內容,筆者已經(jīng)在相關論文中闡述了,這里不再重復。
二、福建南音的傳承格局
(一)以館閣為軸心的南音傳承格局
目前,南音傳承格局是以館閣為軸心的三大通道和四條路徑。這里有兩個層面的意涵:一是南音傳承從整個社會來說是基于和依托館閣展開的;二是在以館閣為軸心的格局當中,南音傳承呈現(xiàn)出三大通道和四條路徑的格局。這三大通道是民間傳承、官方傳承和媒體傳承,四條途徑是館閣、學校、劇團和媒介。前者是民間傳承,后三者是官方傳承,因為它們基本上屬于政府主辦單位或相關機構主管。其中特殊的是媒介,尤其是網(wǎng)絡媒介,是一個復雜的混合性質傳承路徑。當然,除此之外,民俗文化活動也是傳承南音的重要載體,同時還有泉州地方戲曲社、泉州南音藝術研究院、泉州南音藝術家協(xié)會,以及各區(qū)縣鎮(zhèn)的南音協(xié)會組織等各級各類各地的研究機構和行業(yè)組織也從各自的平臺以各自的方式從事著南音傳承工作。上述機構和平臺是構成當下南音傳承的社會維持,都為當代南音傳承做著并已做出了各自不可替代的貢獻。
從傳承本身來說,民間樂社和學校教育確實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兩條路徑。而從本文來說,館閣是傳統(tǒng)南音的傳統(tǒng)傳承途徑和載體,可稱之為“元傳承”,而學校是現(xiàn)代教育體制下的現(xiàn)代傳承途徑和平臺,可以稱之為“新傳承”。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另外一種新的南音傳承方式正在形成,那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網(wǎng)絡、移動通訊端),此處姑且稱之為“新新傳承”。所謂館閣傳承,是民間傳統(tǒng)南音組織的傳承。從現(xiàn)狀來看,它的作用和功能是最強的,范圍也最廣闊,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南音館閣(樂社)傳承其實已經(jīng)直接成為社會傳承的基本。因此,館閣傳承就是社會傳承,社會傳承中的民間傳承(相對于學校教育和政府傳承而言)。這里如此表達,是想通過稱謂分類來分清南音傳承的社會內涵,以有利于厘清南音社會傳承方式的實質與特征。
(二)作為傳承軸心的館閣內涵
關于名稱,目前均以“樂社”來認識,即以“南音社”或“館社”為命名。不管“館閣”或“樂社”,都是指同一類事物,尤其從歷史維度來看,這兩個名稱所指是同一的,沒有認識上抑或概念上的分別。
用“館社”來指認南音民間組織[12],即“館閣”。所謂“館社”是館閣與樂社之合稱,其中“館”即館閣,是傳統(tǒng)南音組織稱謂,“社”即樂社,也指涉研究社與協(xié)會等。之所以如此是基于兩點考慮:其一,目前泉州南音民間組織稱謂雜多,以“×××南音社”為最多,其外“×××南音協(xié)會”也較為多見,此外還有“南音研究社”“南音聯(lián)誼會”“南音興趣組”等不一而足。因此“館閣”稱謂單一,無法含括其他組織,而“館社”內涵則指涉范圍更廣;其二,從歷史發(fā)展來看,館閣作為傳統(tǒng)南音傳承場所在時間進程中其本身是不斷變化的,其形式也是在不斷演進的。從這一意義而言,這些不同的稱謂正是這種歷史演變的一種表現(xiàn)。
館閣雖然是過去的指謂,它作為民間南音傳承的原初組織,現(xiàn)在已經(jīng)極少被使用甚至提及,因而成為了歷史概念,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它的實質依然存在,仍是南音當代留存的基石。當下,尤其新建立的一般都稱為“樂社”乃至“協(xié)會”,但據(jù)調研來看,即使是當代南音樂社或南音協(xié)會,其作用與功能與傳統(tǒng)館閣沒有本質區(qū)別。既然這種所謂的南音民間組織過去稱“館閣”,而且這個組織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其在當代的存在本質較之歷史并沒有根本變化,所謂“南音社”的統(tǒng)一“名稱”沒有掩蓋其本真,那為何不沿用歷史概念呢?我們現(xiàn)在用“館閣”來統(tǒng)稱,不過在其內涵中將其分為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兩種。關于這一點,陳敏紅教授曾經(jīng)提及和運用這一觀點,因此這種傳統(tǒng)館閣和現(xiàn)代館閣的提法不是筆者個人的主觀認識。我們認同陳敏紅的提法,同時將其二分法引入再深一層,提出三種類型館閣的概念,即“舊館閣”“新館閣”和“大館閣”。這種三分法更能體現(xiàn)南音館閣的歷史變遷,能更好認識由館閣形態(tài)變遷所帶來的南音傳承方式的變遷。南音館閣形態(tài)的變遷直接形成了新的南音館閣傳承方式,也進而產生了南音傳承格局的變化。
三、南音館閣的功能形態(tài)
(一)“茶館”——休息與娛樂功能
根據(jù)調查,目前南音館閣在實際生活當中的作用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一個,即休閑娛樂。這是實實在在的,可以直觀的館閣功能和作用。因此,在如此語境中,南音館閣(尤其是傳統(tǒng)性的館閣和樂社)實際上就是一個“音樂茶社”。人們閑余時間(一般是晚上)來到館里,三五人圍坐一張茶桌,三五張桌子構成聽眾席,大家隨意坐在一起喝茶聽南音,里面的人也隨意地與大家坐下交談喝茶。而社內成員按部就班地上臺表演,其余人或休息,或與臺下來客泡茶說話。這就是最普通的南音樂社的日常音樂行為的現(xiàn)場情景。而且,這種聽南音和表演南音都是“免費”和“公益”的,也就是說,樂社不會問來客索要聽南音的錢,包括喝茶的錢,總之,一切都是不要錢的。
以上調研到的情況,不能說明所有南音館閣,但應該具有代表性。不過,這種免費音樂茶社其中也包含一些隱情,比如來客朋友“點”曲目(樂社有曲目單)是要給“小費”的(多少不做強求,至少一兩百塊人民幣),再如來客中大多數(shù)往往比較是固定的,這些人會以不同方式和形式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濟能力,不同程度地資助該館社等,情況不一而足。這種隨意的、公共的、公益的南音館社,形成了生活式的南音行為和茶社性的音樂場所??傊@種顯著的音樂茶社,帶來了閑愜的、交往的、隨意的、文人性的南音館社文化,這種文化也就是南音館社休閑娛樂性功能隱蘊的基本內涵。
質言之,休閑娛樂是南音館閣最大的功用,其他的功能和作用多是在這一基礎上派生或延伸出來的。那么,如此說來,教育傳承功能和作用就不重要甚至沒有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因為南音傳承是館閣在實際生活中實際發(fā)揮的功能和作用之一,而且是客觀真實的館閣功用。因此,將休閑娛樂視為南音館閣的第一功能即核心功能,也可形象地稱之為“臉面功能”。
(二)“教室”——教育與傳承功能
教育傳承是館閣的休閑娛樂功能得以發(fā)揮和延續(xù)的生命線,沒有人會南音,沒有人參與南音,何來南音呢?又何來聽南音呢?又誰來聽呢?因此,將教育傳承視為南音館閣的第二功能,但卻是中堅作用,具有中樞地位的功能,也可形象地稱為“地基功能”。
從實地調查來看,目前泉州南音館閣在傳承方面的功能和作用是不可小視的,但往往被我們忽視了。比如,集賢賓南音社(圖4)、嶼頭南音社、晉江南音樂團,乃至廈門的集安堂南音社等南音館社,都在傳承南音,只不過各自的方式和安排不盡相同而已。比如集賢賓的主要負責人白云娉老師就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青年南音人,她一邊管理南音樂社,一邊在從事南音傳承,一做就是很多年,目前仍然如此。她的南音教育與傳承大致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在館社里教南音,一種是去外面教南音(主要是中小學),譬如每周五下午她在“集賢賓”里傳授南音,學生大多數(shù)是社會民間人士,而且以中青年為主。筆者出于對南音的喜愛,也是出于理解南音和研究南音,便不定期地到集賢賓樂社上課,學習南音唱腔。而她總是很耐心地教授,而且從來不任何收費用。圖5是白老師在南音館內教學的情況(白云娉提供照片)。
此外,白云娉老師經(jīng)常到外面如中小學給孩子們上南音課。譬如南安官橋的碧石小學就是白老師固定教授南音的學校。據(jù)白老師介紹,她每周都會去這所小學給那里的孩子們上南音課,把南音演唱和演奏的基本知識和方法傳授給下一代。這一點更加重要,也更值得肯定。
(三)“基地”——傳播與交流功能
南音館社還有一大功用就是傳播與交流。這一功能也是不言而喻的,因為既然南音館閣從事南音活動,那么它自然在進行著傳播南音和交流南音的事情。因此這一點無需證明,當然從宏觀層面來說,傳播與交流屬于文化功能,不過它的確是南音館閣實際當中做的事情,因此是它真實的功能和作用。不管是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當下的角度來看,它都正在發(fā)揮著這種功能和作用,譬如歷史中傳統(tǒng)的“拜館”乃至“拼館”等館社之間的各種活動,包括當下著名的世界南音大匯唱,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南音演出等??傊?,從過去發(fā)展到今天,南音館社組織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南音的傳播和交流。因此,將傳播與交流看作是南音館社的第三大功能,也是最高層次的功能,可形象地稱之為“雷達功能”。
如圖6所示,即當下南音館閣之間交流的新型方式——國際大會唱。南音國際大會唱目前主要有“泉州國際南音大會唱”和“世界南音大匯唱”兩項活動,內容類似但說法不同。前者按時間來看是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南音國際活動,至今已經(jīng)舉辦了12屆,后者是2011年才興辦的,首屆在澳門舉行,是范圍更廣的一項南音國際交流活動。不管哪一種活動,這種南音國際會唱的活動主要是文化交流、南音交流,是友誼和情感的交流,和“拼館”不同的是,它沒有競技和比賽的性質。但在這項活動當中,還是有歷史性的活動,比如“拜館”傳統(tǒng)??傊?,這種南音國際大會唱作為一個項目平臺,極大地擴展了南音館社的傳播和交流的功能,提升了南音樂社存在的作用。
總之,南音館社的功能和作用大致分析為三類(種):休閑娛樂、教育傳承、傳播交流。這種劃分其實是一種理解的需要,或者說主要是理論上的抽象認識而不是事物的直觀的模樣。在實際生活中,南音館閣的這三種功能是融合在一起的。因為不論從從教育學的角度,還是傳播學的角度,抑或音樂學的角度來說,表演就是傳播,傳播也是一種傳承。因此,不論是從何種功能或作用來看,南音館閣現(xiàn)實存在的所有環(huán)節(jié)都體現(xiàn)著和蘊含著教育和傳承。簡單地說,館閣中的南音表演雖然是休閑娛樂,但它同時也在“教”聽眾如何演唱南音;同時館閣的對外傳播和交流其實也是一個傳承南音的過程,而且是大范圍的,更廣意義上的傳承。宏觀地看,館閣樂社作為南音文化傳承的根基表現(xiàn)出五個方面的功能和作用:其一,它是南音生態(tài)的基本構成。其二,它是休閑娛樂的傳統(tǒng)場所。其三,它是南音傳承的教學課堂。其四,它是南音傳播的主要源地。其五,它是海外華僑的鄉(xiāng)音驛所。
綜上所述,南音館閣作為民間南音留存,在傳承南音方面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從教育學的角度來說,南音館閣的當代三大功能都涉及到傳承。本文關心的是這種傳承方式及其內涵和變遷。通過對南音現(xiàn)象的觀察,可初步將南音傳承方式分為三大領域:館閣傳承、學校傳承、網(wǎng)絡傳承。館閣是最傳統(tǒng)的類型,學校是較晚出現(xiàn)的尤其是20世紀末以來涌現(xiàn)的類型,而網(wǎng)絡則是最新發(fā)展的類型。不管哪種類型的傳承方式,其傳承主體都或多或少地與館閣有關,或者說館閣在整個南音傳承體系中無處不在地發(fā)揮著作用。館閣的傳承方式具體表現(xiàn)為南音表演、南音教授和交流切磋。本文由于考察的是館閣傳承方式,后文將重點放在上述內容上面,但對學校和網(wǎng)絡等領域的傳承也會有所探討。這樣做是因為南音傳承是一個社會網(wǎng)系,再則,我們可以在更廣泛的視野中了解南音傳承,從而更深刻地理解館閣的南音傳承方式。
四、南音存在方式的思考
存在方式是一個帶有哲學意味的本質問題,從本文來說是對南音文化以何存在的思考,是從可見的到不可見的系列反思。筆者曾從形態(tài)學角度對南音存在方式進行了系統(tǒng)思考,并完成了《南音館閣形態(tài)研究》一文。該文從館閣這一特定維度考察,分別從歷史形態(tài)、現(xiàn)實形態(tài)、功能形態(tài)、傳承形態(tài)、維持形態(tài)、聆聽形態(tài)六個方面探討南音存在方式問題。本文所用材料基本上源自該研究報告,因此也可以視為南音形態(tài)研究的一部分。
南音學自20世紀80年代被趙沨先生提出以來,近40年的發(fā)展篳路藍縷,不斷壯大,但南音學科研究在不斷豐富的同時體現(xiàn)出扁平化的研究態(tài)勢。這種態(tài)勢的突出表現(xiàn)就是缺乏更多高水平的研究者和高質量的研究成果。目前,以王耀華、呂錘寬、鄭國權、林伯姬、孫興群、李寄萍、王珊等學者為代表的中國學界在音樂本體學、形態(tài)學等方面對南音進行了開拓性的研究,以鄭長鈴、陳瑜、陳燕婷、曾憲林、陳敏紅、陳俊玲、王東雪、陳恩慧、張兆穎、吳浩瓊、馬曉霓等代表的中青年學者對南音表演、文本、樂律、曲牌與傳承等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和調查研究。從傳承的角度來看,當下南音處境也存在問題。從客觀角度看,南音處境優(yōu)劣二分:“喜”與“憂”。
一方面,目前南音的生命力比較強,南音館閣等社會維持結構在活力和數(shù)量等方面均表現(xiàn)不凡,從前文的調查數(shù)據(jù)可窺見一斑;再則,閩南尤其泉州,廈門地區(qū)南音文化氣息濃厚。從官方到民間,南音得到了充分的認可和重視,目前也做了非常多保護工作,譬如泉州市政府和中國音樂學院聯(lián)合啟動了“中國泉州南音年”?!爸袊菽弦魧鲆魳窌耙呀?jīng)于2004年在北京舉辦,南音2004年參加第37屆”世界傳統(tǒng)音樂大會”,之后去法國巴黎演出,并于2005年7月到蘇州等地演出等。
另一方面,南音的當代存在令人擔憂。很多研究都調查分析了這個問題(曾憲林博士在考察了閩臺兩岸南音后也認為,南音傳承并非表面繁盛,其核心系統(tǒng)即“人”“樂”“觀”等存在困境與局限。參見曾憲林的博士論文《兩岸文化生態(tài)中的南音散曲傳承比較與思考——以馬香緞和蔡小月的曲唱藝術為例》,福建師范大學,2017年,第10頁。),而不是筆者個人的主觀臆斷。臺灣學者蘇靜蘭的碩士論文《廟宇、外來移民與觀念館閣音樂活動之關系——以高雄地區(qū)為例》將南音館閣沒落的原因歸結為:參與者年齡斷層、人和問題、經(jīng)費問題和大環(huán)境變遷四大原因[13]。筆者大體上認同這種觀點,同時認為所謂參與者出現(xiàn)斷層其實深究下去仍是大環(huán)境變遷原因。大環(huán)境變遷是個復雜問題,既有顯性的也有隱性的,既有社會環(huán)境也有文化環(huán)境。目前南音面臨著五方面的問題,即“南音疏遠”“南音沖擊”“南音離開”“南音過時”“南音走低”?!澳弦羰柽h”是經(jīng)濟和技術的發(fā)展,市場經(jīng)濟的繁榮造成的人的生活時空狀態(tài)的改變所導致的生活上對南音文化的疏遠;“南音沖擊”是外來(歐美)文化的沖擊導致的審美方式改變所形成的文化上對南音文化的沖擊;“南音過時”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式微導致人們認為南音是老的、過時的東西,尤其是年輕人;“南音離開”是人口流動導致的閩南人離開了南音文化圈;“南音走低”就是南音團體的經(jīng)濟意識和公共演出造成的在社會市場層面上表現(xiàn)出來的弱勢。
這五個方面也就是現(xiàn)實社會對南音傳承的系列沖擊和影響。不過,這之間始終隱含著兩個困局——“錢“與”人”,南音傳承始終繞不開這兩個因素。筆者將南音傳承隱憂總結為三個原因,也是三個問題:即人、錢、環(huán)境。就館閣來看,更集中在前兩者上。除了“錢”與“人”這兩件頭等大事,“環(huán)境”也是目前造成南音館社傳承尤其是宏觀社會層面南音傳承困境的重要因素。這里的“環(huán)境”主要指“文化環(huán)境”,這是南音館閣生存的現(xiàn)實問題,也是南音文化發(fā)展面臨的客觀問題。如果說前面兩個問題是具體的實在問題,那么環(huán)境問題則是南音傳承的宏觀的背景問題。雖然說人可以改變“環(huán)境”,但是反過來“環(huán)境”也是影響人,作用于人的,從某種程度上決定人的,因為人的觀念和行為是在“環(huán)境”中生成的。南音文化的傳承發(fā)展的諸多問題,很多都和大環(huán)境有關。
雖然泉州是個傳統(tǒng)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保存良好的地方,但并不意味著泉州南音沒有文化變遷帶來的問題。市場化、經(jīng)濟化、功利化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以及歐美化的、流行化的音樂文化潮流,給傳統(tǒng)南音傳承帶來了客觀的、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簡言之,市場經(jīng)濟的侵入、文化生態(tài)的變遷、主體觀念的改變、藝術本體的滯怠、接受群體的衰微,這些都是南音文化傳承已經(jīng)面臨的和未來仍需面對的大問題。
以上是目前最為顯著的南音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這三個問題也體現(xiàn)出三種意識:主體意識、市場意識、功利意識。人都是社會的人,社會中的人,既然是人,就都有生存與發(fā)展的客觀的、必然的問題。而從本文出發(fā),南音館社傳承的困局更集中在前兩個問題上,或者說前兩個問題顯得更尖銳。對于南音,不管是局內人還是局外人,不管是要進入南音的還是走出南音的,所面對的生活環(huán)境是一樣的,所生活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是相同的。對于南音傳承,我們的思想既需要“清高”,也需要“接地氣”,否則南音事業(yè)很難長遠??傊弦粑幕瘋鞒械睦Ь呈巧鐣h(huán)境和文化生態(tài)變遷合力下的結果,南音傳承局面的優(yōu)與劣,喜與悲,都是大社會環(huán)境和全部歷史傳統(tǒng)的影響和作用的表現(xiàn)。作為問題探討,筆者將南音館閣及其傳承的現(xiàn)實狀況和真實情況調查、分析于此,是對本文問題思考的開始,也是后續(xù)探討的基礎。
參考文獻:
[1]宋鐵錚.鯉城鷺城訪“南音”[J].中國音樂,1981(03):17.
[2]陳敏紅.泉州南音樂社傳承現(xiàn)狀之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07.
[3]陳敏紅.異國傳鄉(xiāng)音——印尼東方音樂基金會南音傳承中意識與關系空間[J].人民音樂,2014(04):21-24.
[4]王冬雪.當代泉州南音傳承社會運行機制研究(1980年至今)[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1.
[5]曾憲林.兩岸文化生態(tài)中的南音散曲傳承比較與思考——以馬香鍛和蔡小月的曲唱藝術為例[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1.
[6]吳楠楠.泉州南音樂團研究[D].廈門:廈門大學,2009.
[7]周卉.當代人文環(huán)境下福建南音的主要傳承模式及啟示[J].藝術教育,2008(02):96.
[8]王耀華.中國南音的保護與傳承[J].福建藝術,2008(01):5-11.
[9]王珊.泉州南音傳承現(xiàn)狀研究[J].東南學術,2017(06):307-312
[10]陳燕婷.泉州南音傳承問題解析[J].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17(02):71-87.
[11]陳孝余.福建南音館閣現(xiàn)狀調查報告[J].福建藝術,2020(02):18-25.
[12]陳孝余.泉州南音館閣傳承方式百年歷史變遷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9.
[13]蘇靜蘭.廟宇、外來移民與觀念館閣音樂活動之關系——以高雄地區(qū)為例[D].臺北:臺灣大學,2009.
(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
The Patterns and Functions: An Empirical Study on the Existence of Contemporary Nanyin (Traditional Music in Minnan Region)
CHEN Xiaoyu/School of Art,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Zhejiang 321004,China; WANG Qiong/School of Media and Art Design, Guilin University of Aerospace Technology, Guilin, Guangxi 541004
,China
Abstract:The existence of Nanyin (traditional music in Minnan region) can be examined from three dimensions: the layout of the pavilion, the inheritance pattern, and the functional form. The contemporary Nanyin pavilions present a “Jinjiang pattern” with these pavilions as the axis of the existence and inheritance of Nanyin culture; the three major functions of contemporary Nanyin pavilions are “tea house”, “classroom”, and “base”. Based on this, Nanyin has formed its own way of existence and cultural ecology, and thus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Nanyin have formed a dynamic and orderly structure.
Key words:contemporary Nanyin (traditional music in Minnan region); existence mode; pattern; function
收稿日期:2023-01-15
基金項目: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項目“南音館閣形態(tài)研究”(項目編號:22JHQ047)
作者簡介:陳孝余,浙江師范大學藝術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音樂教育學。
王 瓊,桂林航天工業(yè)學院傳媒與藝術設計學院副教授,東南大學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傳播學。
①1984年,趙沨先生在泉州第三屆南音大會唱期間學術會議上提出“南音學”概念,1985年6月4日,“中國南音學會”在泉州成立,趙沨發(fā)表《為什么要建立“南音學”》,“南音學”正式提出。參見:傅世毅《中國南音學術討論綜述》,載《福建論壇》,1985年第4期;此后,2001年喬建中先生重申了南音學,詳見:喬建中《南音與南音學》,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