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若藍的請調(diào)申請一批下來,她就打點好行裝,坐車趕往七嬸家。坐火車,再轉(zhuǎn)中巴車,五個小時后,若藍到了七嬸家。北方的雨水節(jié)氣,說不上暖和,但刮在臉上的風已有了春的柔軟。七嬸正坐在門口洗衣服。若藍深吸一口氣,向院子里走去。
七嬸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不認識似的看著走進來的若藍。嬸兒,我是若藍呀。七嬸聞聽,像從夢魘中醒過來一般,臉色突變,抽身進屋去了。七嬸家是三間房,中間是灶屋,東西兩間是臥室,七嬸住西屋。一會兒,西屋傳出七嬸壓抑的悲哭聲。若藍也哭了。她把行李放進東屋,回到院子里洗那盆衣服,正洗著,七嬸怒氣沖沖地把若藍的行李拎出來,扔到院子里,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這個家不歡迎你!
嬸兒,我答應(yīng)過強子,要替他照顧您。
我不需要你照顧,趕緊走,我一分鐘都不想見你!
若藍沒動。七嬸拿起掃把,在若藍的腳下,掃得塵土飛揚。
若藍又喊了一聲嬸兒,就跪了下去,求您讓我留下吧。
七嬸的憤怒僵在臉上。強子沒的那天,若藍也這樣給她跪過。七嬸的嘴唇顫動幾下,拋下跪著的若藍,進屋去了。
從那天起,若藍住下了。
七嬸不趕若藍走,但也不搭理若藍,她把自己關(guān)在西屋,門上了插銷,若非不得已,不出西屋一步。若藍也不在意,該干啥就干啥,像到了自己家一樣。
七嬸家院子西南角有一棵桃樹,枝丫枯瘦凌亂。若藍按照網(wǎng)上的方法給那棵桃樹剪枝。七嬸坐在炕上,不聲不響地看著若藍鼓搗那棵桃樹,目光里的寒意漸漸褪去。她有心做午飯給若藍吃,最終還是狠狠心,打消了這個念頭。強子不在了,若藍已不再屬于這里。
強子大三那年暑假,把若藍領(lǐng)回來給七嬸看。若藍生長在閉塞的大山里,人樸實乖巧,還漂亮,七嬸喜歡。當七嬸知道若藍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她更加心疼這個從小沒爹娘疼的孩子。七嬸連婚被都做好了,就等強子和若藍畢業(yè),給他們完婚,卻沒等來那一天。
強子和若藍的畢業(yè)實習,選在了若藍家鄉(xiāng)的鎮(zhèn)中學,畢業(yè)后,若藍留下了。她說,她要報恩,當年父母發(fā)生意外,是村主任收留了她,她讀大學的費用是全村人集資的。而強子主張在省城發(fā)展,為此兩人產(chǎn)生了分歧和隔閡。一段時間后,強子向愛情繳械投降,放棄在省城找工作的念頭,前去找若藍。不久后,一場暴風雨引發(fā)山洪,強子為救一名學生,不幸被滔滔洪流卷走。
剛過五十歲的七嬸心疼得一夜白了頭。
強子十歲那年,父親一病不起,半年后拋下母子倆走了。從此,七嬸又當?shù)之攱?,日子過得艱難。好在強子爭氣,考上了省城的師范大學,七嬸陰暗的生活才有了光亮。哪承想二十幾歲的兒子就這樣沒了,七嬸的心里過不去那道坎。
若藍看見有些人家開始拾掇菜園了,她就去鎮(zhèn)上買了一些菜籽,回到家時,感覺哪兒不對勁,原來每天緊閉的西屋門竟然是敞開的。她喊了兩聲嬸兒,輕輕地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七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七嬸中風住進了醫(yī)院。
七嬸的左半邊身子不能動了,她死的心都有了,可她連死的能力都沒有。七嬸動不動就對護理她的若藍發(fā)脾氣,讓若藍別管她,讓她自生自滅。若藍不氣也不惱,無微不至地護理著七嬸,接屎端尿,喂飯喂藥,翻身捶背。十四天后,七嬸出院。遵醫(yī)囑,若藍每天幫助七嬸做康復訓練。七嬸漸漸地接受了若藍,不再趕若藍走了。一段時間后,七嬸能踉踉蹌蹌地走路了。
早晨,若藍在廚房做飯,七嬸靠在炕頭墻上,看著外面。今天的天空很藍,干凈得沒有一絲云彩。院子里那棵桃樹開花了,柔亮的粉色,在藍天下,煞是好看。昨天晚上若藍說,嬸兒,你能自理了,明天我要去上班了。七嬸的眼光暗淡下來,她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若藍抓住七嬸的手,嬸兒,我已經(jīng)是咱這兒鎮(zhèn)中學的一名老師了。
七嬸疑惑地看著若藍。若藍說,那邊一放寒假,我就提交了工作調(diào)動申請,因為咱家情況特殊,申請很快就被批準了,只因您病了,我才申請延遲上班的。
七嬸叫了聲若藍,眼淚就掉下來了。若藍給七嬸擦著眼淚說,嬸兒,以后我侍候您,給您養(yǎng)老,您就答應(yīng)我做您的閨女吧。七嬸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強子的遺照,沒點頭,也沒像以往那樣搖頭拒絕。
小米粥的香味飄進屋里,若藍在廚房里說,嬸兒,你自己慢點下來洗漱,馬上吃飯了。七嬸應(yīng)了一聲,把目光從外面收回來,顫巍巍地下了地。七嬸打開柜子,拿出強子那本見義勇為英雄證書,走到強子的遺照前,凝視片刻后,把遺照從墻上摘了下來,與證書一起,放進了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