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e
白牡丹。
杏花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說的是從小說到電視劇,“繁花”這個大IP最近狂飆的熱度,張揚的聲勢。
美人如花,世相千機幻變亦如花。花非花,霧非霧。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浮生苦短,恰似花期春夢。不過,難以否認的是,意興闌珊或蕭索低沉之時,若推窗聞香、開門見林,桃李芬芳怒放枝頭,清脆的鶯啼聲隱于片片翠葉之中,那么,你的心情自然而然會變得明朗、舒展起來。
“一日看盡長安花”“我花開后百花殺”“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花是風景的裝飾品,也是情緒的一種喻托。
那么,我們今朝干脆就講講那個讓繁花綻將出顏值巔峰的大神——惲壽平吧。
惲壽平(1633—1690),別號南田,一號白云外史、云溪史、東園客、巢楓客、東野遺狂、草衣生、橫山樵者、甌香館主等,“小號”實在太多。他是江蘇常州府武進縣人,創(chuàng)常州派,為清朝“一代之冠”。
南田書畫雙絕,詩文亦佳,尤長于沒骨花卉。其用筆的特點,在于直接點蘸顏色敷染成畫,靈動清新,瀟灑秀逸,品位脫俗。據(jù)說,其“每畫一花,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極力描摹,得其生香活色而后已”。天賦加認真,難怪被贊“南田花卉寫生,空前絕后……其山水飄飄有凌云氣,真天仙化人也”“惲南田乃謫仙人”?!妒汅湃帯返木幮藓丛谥鳌秶寒嬩洝芬嘣u價:國朝花卉,當以惲壽平為第一,淡冶秀逸,仙骨珊珊,如藐姑不食人間煙火。追慕南田畫里風度者,恐怕都覺得:“天吶,這位簡直仙人下凡啊!”
大家先來看看惲壽平畫的白牡丹,用干墨和淡墨勾勒,似有若無,計白當黑,不多不少恰到妙處,將很難畫好的“白”,偏偏畫出了層次、姿態(tài)、質感。此幅題為“瑤臺嬋娟”,又題“空潭寫春,古鏡照神”,引自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洗煉》,表達出向往清皓境界的意愿。
杏花,春雨,江南。因惲壽平常畫桃花,故他偶爾畫畫杏花,尤其令吾輩江南人珍重憐愛。南田手段高明,僅用紅色,花開俯仰向背、左右顧盼之姿貌各異,盡顯紙上。最厲害就是他的用色“增一分嫌味濃,減一分則太薄”,如此和諧的曼麗,需要畫家超強的掌控力與雅人深致的審美力。
晉陶淵明獨愛菊,南田亦然。惲壽平畫的粉菊、黃菊不懼秋霜,但初眼觀望之,又是非常嬌嫩的樣子。(寫到這里差點“劈叉”,只怪《甄嬛傳》里大胖橘那句極其歹毒的“粉色嬌嫩,你如今幾歲了”……)本作題詩所引白居易“金馬門內花,玉山峰下客”之句,用漢代才能優(yōu)異者待詔金馬門的典故,點出昆山徐乾學(顧炎武外甥)園林內的玉峰雅集,實則同樣遍地才子?!百n酒色偏宜,握蘭香不敵”后應該是“凄凄百卉死,歲晚冰霜積。唯有此花開,殷勤助君惜”,南田隱逸之志,也在詩意之中。
還有蝴蝶花、紫薇、雁來紅、臘梅……總之,看了惲壽平的花,“如步疏林野徑一回”,花木并不茂密,道路無須修砌,沒有很熱鬧,但是一個人走、一個人看,就是感覺很有意思,很有趣味。
玉凈花明南田畫,顛沛流離誰體察?現(xiàn)在有很多朋友大抵不知道,這個被譽為“謫仙”的男人,其實經(jīng)歷了相當坎坷的人生。
惲壽平的父親惲日初是復社要人,明末清初戰(zhàn)亂頻仍,年僅12歲的惲壽平隨父遠走浙、閩、粵幾省,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后參加了福建建寧王祈的抗清隊伍。順治五年(1648),閩浙總督陳錦率六萬清軍強攻建寧,15歲的惲壽平與抗清隊伍一起堅守孤城;城破,惲壽平被擄至清兵營,一度成為階下囚。
然后,戲劇性的情節(jié)開始上演:相傳,因少年惲壽平太過清俊聰慧,以至于陳錦的夫人一眼萬年相中了“小仙男”,果斷將其收為養(yǎng)子——鑒于陳錦夫婦膝下無子,這個“養(yǎng)子”的含金量可是非常高的。但劇情演變至此,居然再次反轉,比時下流行的微短劇更夸張:幾年后,陳錦遇刺身亡,惲壽平和養(yǎng)母扶靈到杭州靈隱寺奔喪超度,竟遇上了此前失散的生父!于是,惲壽平辭別養(yǎng)母,從父讀書、學詩,課余繪畫以娛情寄興,并與復社遺老及反清秘密志士交游。
大清的官,惲壽平是肯定不會去做的,遂不應科舉。而為了生計,他寧愿變賣書畫。此后,他結識了唐宇昭、莫云卿、莊子純、楊兆魯、笪重光、毛先舒、諸匡鼎等一時名流,相互切磋,共同唱和,亦與王翬建立了藝術家之間深厚的“革命友情”。不過,“一直在畫”的惲壽平,大部分時間也“一直窮著”。為了完成父親的遺愿,他又在杭州買了墳地,希望將父親的靈柩遷到西湖旁邊。只想更快速地“籌措資金”,他愈發(fā)拼命畫、努力賣,結果累到一病不起。
康熙二十九年(1690),惲壽平結束了勞碌、貧寒的一生。其子惲念祖時年才5歲,家貧不能舉喪,是靠王翚、董珙、鄒顯吉等鼎力相助,方使老友得以安葬。而值得一提的是,惲壽平這輩子的傳奇故事,也被“清初六大家”之一、“四王”之首的王時敏之子王抃,改編成了戲劇《鷲峰緣》。
一生清苦至斯,南田畫卻仿佛采采流水、拂面清風,一掃困頓塵世東奔西走的灰頭土臉,沸反盈天的蠅營狗茍。也許,性情拓落、孤潔自守的惲壽平,是將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期許悉數(shù)凝于筆墨、繪在紙面,幾百年后,終于到達了你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