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健
摘要:新興的云會議打破了傳統會議的信息系統,使傳統會議的“情境”被重新定義,進而深刻影響著社會互動行為及關系的形成與維系。一方面,以云會議為代表的媒介形態(tài)的演進并未導致原有情境的“消失”,而是將既有的社會情境解構成了“特定”的新情境。另一方面,云會議平臺與其他媒介的融合進一步擴大了信息共享的范圍,使傳統的信息間隔逐漸消失,再加上信息場景的融合,引發(fā)內部的群體身份、角色轉換、等級制度等方面的行為變化?;旌锨榫诚碌慕巧诤?、“社會行為”的中區(qū)化、群體感弱化和權威的消解,都集中體現了云會議平臺對社會互動行為的影響。
關鍵詞:云會議平臺 媒介情境 中區(qū)行為 印象管理
作為近年來新一代網絡通信應用技術發(fā)展的一匹黑馬,云會議是基于云計算技術,不但可以支持數以萬計的用戶參與,而且還能保證流暢溝通的互動交流平臺。伴隨著線上會議、居家辦公、遠程教學等遠程視頻服務的流行,云視頻會議成為現代社交媒體發(fā)展的新形式。無論是政府、企事業(yè)單位召開的會議,抑或是商業(yè)、公益活動等,傳統會議的“在場”被重新定義,云會議的形式在許多重要會議中得到廣泛應用與實踐,進而深刻影響著社會互動及其關系的形成與維系。由此,基于媒介情境論的視角,作為一種新的媒介形態(tài),云會議的興起形成了怎樣的情境,它又如何作用于當前的社會互動系統,它對社會互動行為產生了哪些影響,在其背后又隱藏著哪些危機,成為筆者考察云會議媒介情境的根本性問題。
發(fā)軔于20世紀初期的“媒介環(huán)境學”(Media Ecology)是媒介研究領域的重要分支。作為媒介環(huán)境學派的第三代代表人物,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在麥克盧漢、伊尼斯和戈夫曼等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提出了“媒介情境”理論,來考察媒介與社會行為的關系。傳統意義上的媒介情境論探討的是電視媒介,但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和媒介環(huán)境的變遷,以云會議為代表的新媒介形式的出現對社會互動關系產生了更為深刻的影響。而這就是筆者要考察的核心問題。媒介情境論可以為我們提供基本的理論視角。
學界普遍認為媒介情境論的形成主要受到兩方面的影響,一是伊尼斯和麥克盧漢等先驅人物的媒介研究理論,二是戈夫曼(Erving Goffman)提出的“擬劇論”。梅洛維茨繼承和拓展了戈夫曼的“情境論”視角和概念,對麥克盧漢和戈夫曼兩種理論的整合“更側重于互動理論而不是技術決定論”。戈夫曼并未著重論及有關“情境”的概念,而更關注的是“情境定義”與人的互動行為之間的關系。他提出了“框架”的概念來解釋“情境定義”,從“框架”論述到“角色”,繼而發(fā)展出“戲劇理論”來解釋人類社會情境與社會角色的關系。但梅羅維茨認為,“擬劇論描繪的是一組靜態(tài)舞臺,它僅局限于面對面的交往上,已無法完全解釋新媒介所帶來的場景和行為的變化?!彼麑⑦@種“情境”的視角引入媒介分析領域,重點探討“信息流模式”如何定義情境。梅羅維茨將場景視為信息系統,提出了以人們的信息接觸機制作為情境劃分標準的新的社會情境。他以電視為案例進一步證明了電視媒介通過混合傳統的情境,導致了大眾行為的變化和社會的變化。由此,梅洛維茨的媒介情境論進一步開拓了媒介環(huán)境學派對情境的研究,成為帶有一定融合色彩和前瞻性的理論范式。
當前,在媒介技術升級、媒介平臺發(fā)展背景下催生的云會議平臺,一躍成為媒介與大眾新的社會互動方式,其對社會行為的影響與當時梅洛維茨考察的電視媒體相比,呈現更為復雜且多變的網絡空間的形態(tài)特征。新媒體的真正影響并不來自于媒體中角色的描繪方式,而是來自于媒體改變現實生活中的人的方式。云會議是對現實會議的組織傳播形式的擬真,可服務于行政會議、政令傳達、遠程培訓等多個應用場景,會議時間、出席人數、參會資格都可以人為設定,它通過地址、密碼、人數上限設定準入制,這些規(guī)則建構出“特定”的云會議情境,使信息只能在一定范圍內流動、共享。云會議的應用促使傳統會議的情境界限被打破,出現了工作、家庭等多重情境的融合,參會群體內部的情境和成員間的互動行為也發(fā)生了微妙變化。同時,“云會議+直播”模式、VR云會議的應用等擴大了信息共享范圍,為“云觀眾”提供了無差別的海量信息內容,改變了傳統會議相對封閉的內部信息場景,使傳統的信息間隔逐漸消失,進而引發(fā)內部群體身份、社會化、等級制度等方面的行為變化。
作為網絡和視頻會議技術不斷發(fā)展的產物,云會議的廣泛應用改變了原有的傳播情境,進而影響著用戶之間的互動行為。云會議構建了“特定”的情境信息系統,在這一信息系統中傳播場景得以形成,出現用戶群體、信息接受秩序、公私情境等的變化,從而促使新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行為的產生。
1.混合情境下的角色融合。云會議打破了信息獲取的壁壘,也大大消解了既有社會情境的區(qū)隔。云會議可容納不同地域的多個分會場多人參會,擴大了信息的流動范圍,創(chuàng)造了新的信息環(huán)境,導致新情境的產生。云會議創(chuàng)造了參會人員的“在場”狀態(tài),發(fā)言人虛擬的“在場”視頻與實時的聲音輸出構成了其個人形象與角色身份,用戶在相互凝視中完成自我形象的建構和對他者的想象,形成了高度符號化的社會角色之間的互動。此外,云會議情境還創(chuàng)設了社會角色之間的廣泛連接,個人擁有了更多社會角色身份的定義,對各種社會角色會形成新的認知,從而衍生出更為復雜的社會互動關系。
2.社會行為的“中區(qū)化”。梅洛維茨在戈夫曼理論體系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位于前臺和后臺之間的“中區(qū)行為”的概念,解釋了傳統的后區(qū)與前區(qū)行為分界線的移動。而當前“云會議”情境下所形成的“中區(qū)行為”更多的是將前臺和后臺行為進行并列展示。傳統會議主要在會議室、大型會場等“前臺”工作場景中召開,一般不對外開放。云會議這一新媒介的介入,使得參會人員所處的書房、客廳等家庭信息場景可能被暴露,導致“后臺前置”。原先處于“后臺”位置的家庭情境被前移,成為介于“后臺”和“前區(qū)”之間的“中區(qū)”,甚至是“前區(qū)”。家庭情境和工作情境的融合使前后臺區(qū)域的界限開始消解,前、后臺行為也開始交叉。云會議具有的融合現存信息系統的趨勢,導致了“側臺”或“中區(qū)”行為。在中區(qū)行為中,以往在前、后臺的極端行為會減少,如在云會議中,參與者會選擇書房或設置適宜的背景作為場景,它更像是融合前臺區(qū)域(云會場)與后臺區(qū)域(家庭內部)的“中區(qū)”,以此來形成關于自我統一的“中區(qū)”形象。大型云會議還采用“云會議+直播”的融合模式,打破了傳統云會議的封閉性,擴大了會議的參與范圍與信息流動,參與人數可增加至萬人。這一融合模式將代表主流話語空間的前臺行為與私人化的后臺行為并置,成為更全面的社會行為展現視角。
3.群體感弱化與權威的祛魅。傳統會議大多由企事業(yè)單位等組織發(fā)起,以群體的形式存在。參會成員以社會關系為聯系,形成成員間共同的目標,以此產生共同的歸屬感和共存感。而今,隨著云會議的介入,內部信息的共享對象發(fā)生轉移,隱秘行為的對象不再只是內部成員,而是逐步對外部成員開放,企事業(yè)單位成員的群體感被重塑。傳統會議環(huán)境下,與會成員間共享信息的基礎決定了“我們”是誰,“我與誰共享社會信息”。網絡新媒介的介入,使得信息的交流不再依賴于物理空間、組織關系的接近,而是更傾向于通過直播等形式向社會大眾開放共享。新媒介改變了“誰同誰分享社會信息”,社會信息系統的融合與分離,群體身份也隨之變化。共享信息范圍的擴大并不代表完全對外公開,許多重要的閉門會議仍只在內部進行。參與云會議的內部人員可能認為自己與外部人員有著明顯的身份區(qū)隔,但信息共享范圍的擴大和更多“云觀眾”的加入,內部人員會感覺自身和普通觀眾并無差別,從而影響群體邊際的變動。一方面,云會議參與者虛擬的身體共在代替了以往面對面的交流,而且部分成員并未全程在線,成員間的虛擬互動一定程度上也導致了群體感的弱化。另一方面,云會議通過直播的形式對外開放,“云觀眾”的進入使群體成員身份更加復雜,甚至可以聚合成為新的社群,圍繞不同的興趣和需要組成臨時社會關系網絡。隨著更多成員的參與,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參會群體成員間的疏離感。
另外,云會議改變了高地位人物的可接觸性,沖擊了原有的等級制度。在梅羅維茨看來,特定場景的傳播模式與等級次序有一定的關聯性。在不同的場景中人們會扮演不同地位的角色,對知識的排他性的占有是傳統高地位人物維系地位的方式。但如果媒介使不同知識領域能互相開放,那么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等級體系中的神秘性。同時梅羅維茨還認為等級制度中高地位的人位置的維持是靠后臺的演練和放松,即依賴于對信息的控制以及下級對后臺信息接觸的限制。這種權力關系可以通過辦公室及座位排列得以體現,如個人辦公室比公用辦公室象征的地位更高,一個具有較高地位的人常常有權利看著低地位的人,伴隨著相對地位的單向信息流動。而云會議的出現顯然打破了傳統會議室的權威結構和信息流動,每個成員虛擬共在于同一界面,成為凝視他人和被他人凝視的對象。高身份地位的成員對信息的控制以及下級對后臺信息接觸的限制在云會議場景中有所減弱,云會議的介入改變了領導人私人化的后臺行為的可接觸性,導致領導人權威和內部等級次序的弱化。
當前,云會議成為多數會議召開的重要選項,云會議與傳統會議的組合也將逐步常態(tài)化,而VR虛擬現實技術的運用,業(yè)務流程的介入,產品和服務的優(yōu)化升級等也將成為云會議未來的發(fā)展趨勢。但隨著云會議與其他媒介形態(tài)的深度融合發(fā)展,情境的隱憂與后臺危機也隨之而來。
1.云會議后臺行為的意外暴露。云會議情境中,“前臺”通常是個體所扮演的具有一定理想概念的社會角色,更隱私性的個人行為則出現在“后臺”。由于云會議會場中虛擬的身體共在,用戶可以隨時控制視音頻開關,使出場與退場處于可控狀態(tài)。當視頻開啟時,用戶會以正式的具有一定理想概念的社會角色出場,當不需要主持或發(fā)言時,他可以關閉視音頻以觀眾的身份在場旁聽。因云會議的用戶面對的是屏幕,無法感受如傳統會議現場般的嚴肅氛圍,因此可能會出現更為自然、私人化的行為表現,如著裝打扮不夠正式,在電腦面前會表現得更為放松等,其表情管理和行為舉止會隨會議時間而變得松懈,甚至出現意外或失控。參會成員發(fā)言結束后忘記關閉視音頻仍在屏幕前表達真實想法或不滿,以及因硬件或網絡問題所引發(fā)的各種“事故”都會導致后臺行為的暴露或失禮。參會成員在前、后臺行為表演的不一致和巨大反差,對其人際關系的維護和印象管理都產生了一定的危機。
2.云會議的印象管理與危機應對。梅羅維茨將極端對立的前、后臺進一步區(qū)分為“前前區(qū)”和“深后區(qū)”,兩者具有更低的可見性。因此,云會議中的彈幕、評論可視為“前前區(qū)行為”。云會議還進行了空間細分,如騰訊會議設置了會議等候室、評論區(qū)、表情彈幕區(qū),這些區(qū)域成為具有相對獨立性的虛擬空間中的虛擬空間。無意動作、不合時宜的闖入、失禮和鬧劇等在戈夫曼看來都是表演崩潰的幾種主要形式。用戶通過彈幕一方面可以即時互動;反之,負面評論則可能引發(fā)會議節(jié)奏的失控,進而增加表演崩潰的風險。彈幕的匿名性使得用戶不再充當“沉默的螺旋”,于是出現有用戶在云會議室大膽評論,宣泄情緒的現象。為避免后臺行為的持續(xù)暴露而引發(fā)危機,參會者需要了解印象管理的技巧,在開會前后需要做好保護性措施。戈夫曼提出,劇班成員須具備忠誠、紀律和謹慎三種品性才可能平安進行表演。這要求云會議平臺用戶需要具備以上品質,進一步適應云會議的情境。另外,用戶還可以控制前臺、后臺區(qū)域,選擇相對正式、封閉且不被打擾的環(huán)境。對會議組織者而言,會前應對相關硬件、網絡等進行提前測試,會議進行時可以對彈幕、評論等虛擬交互空間進行實時監(jiān)控,必要時降低其可見性。發(fā)言或會議結束后,用戶應及時檢查視音頻狀態(tài),從而避免后臺行為的意外暴露。
網絡通信應用技術與新媒體技術的演進推動著傳播環(huán)境的“情境”變遷,帶來了一連串信息場景的連鎖變化,最終引起社會互動行為的深刻變革。筆者所聚焦的云會議情境無疑是對媒介情境論在新媒體環(huán)境下的一種補充。作為新媒介的代表之一,云會議的興起和廣泛應用對社會情境的影響呈現高度的動態(tài)性,它能夠滿足不同社會情境下不同社會角色的社會行為展示。用戶游弋于虛擬與真實之間,建立了一種強關系下的“淺互動”。而更多“云觀眾”的加入與無差別的信息傳播,形成了貌似開放的情境,但這種開放并不是完全開放,實際上僅限于前臺區(qū)域、中區(qū)的開放,內部信息與專業(yè)知識仍控制在少數人參與的閉門會議中。與此同時,云會議所帶來的技術隱憂和后臺危機值得進一步探討。
作者系蘇州大學傳媒學院2021級博士研究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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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郭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