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考辨

摘" 要：山東方言詞“程程”，在古籍文獻(xiàn)中并不多見，關(guān)于它的解釋也有一定分歧，這與其本字未明有直接關(guān)系。經(jīng)過對山東方言的實地調(diào)查，可以發(fā)現(xiàn)，它主要包括三個義項：一是指速度快；二是指一下子、立刻；三是形容器物鋒利。而將它釋為“漸漸”義，不僅與當(dāng)?shù)胤窖缘恼Z義、用法不相契合，而且與聊齋俚曲中的語境、文意也不吻合。通過形、音、義三個方面的分析，山東方言詞“程程”“撐撐”的本字應(yīng)是“逞逞”，其詞義為迅速、速度快。雅言詞“程程”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之中，現(xiàn)代辭書或未收錄，或釋義有誤。通過對其使用狀況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它包括四個義項：一是指路程；二是指一程又一程；三是指處處；四是指全程。方言詞“程程”與雅言詞“程程”實際上是同形異義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程程”；方言詞；本字；雅言詞；考辨

山東方言詞“程程”，在古籍文獻(xiàn)中并不多見，學(xué)界對于它的解釋也是見仁見智，尚未達(dá)成共識。這顯然與其本字未明有直接關(guān)系。有鑒于此，本文以清代方言著作《聊齋俚曲》為語料，并結(jié)合淄博、濰坊等地的方言使用現(xiàn)狀，對方言詞“程程”的語義、語法、語用進(jìn)行分析。在這一基礎(chǔ)上，從形、音、義三個方面，對方言詞“程程”的本字進(jìn)行考證。然后，再對雅言詞“程程”的發(fā)展演變予以梳理，并就辭書中的釋義問題提出商榷。不當(dāng)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一、《聊齋俚曲》中的“程程”考辨

山東方言詞“程程”，集中出現(xiàn)于清代作家蒲松齡所創(chuàng)作的《聊齋俚曲》中。在這部山東方言寶庫中，出現(xiàn)了方言詞“程程”的用例，彌足珍貴。現(xiàn)迻錄于下：

（1）《聊齋俚曲集·慈悲曲》第一段：“不覺的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就是一年有零，張訥程程瘦了?！盵1]（P108）

（2）《聊齋俚曲集·磨難曲》第十九回：“悶懨懨，悶懨懨，每朝夾馬更加鞭。家越發(fā)在眼前，程程的走的慢。”[1]（P803）

由于是方言中的記音字，因此，該詞語在《聊齋俚曲集》中有時也寫作“撐撐”。例如：

（3）《聊齋俚曲集·磨難曲》第十五回：“打也打你逞英豪，人不打你是嫌你騷。罵了半日無人理，你就撐撐的乍了毛；乍了毛，我就掏，定要打的你起了毛！”[1]（P779）

該方言詞的書寫形式“程程”“撐撐”等，《漢語大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山東方言詞典》等辭書，均未收錄。通過對相關(guān)研究文獻(xiàn)的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學(xué)界對這一方言詞的解釋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rèn)為它表“漸漸”義，如董遵章《元明清白話著作中山東方言例釋》[2]（P62-63）、張?zhí)丁俺坛獭闭狻穂3]（P79）等；二是認(rèn)為它表“迅速”義，如陳玉琛《聊齋俚曲通論》[4]（P113）、鄒宗良校注《聊齋俚曲

集》[1]、林紹志《臨朐方言》[5]（P77）等。

關(guān)于方言詞“程程”的語義，我們首先應(yīng)該關(guān)注蒲松齡家鄉(xiāng)淄川及其周圍方言中“程程”的使用情況。通過特定方言的具體語境來探究方言詞的意義，不失為一條有效的途徑。經(jīng)過我們的方言調(diào)查，可以發(fā)現(xiàn)，“程程[t?h??24t?h??44]”的讀音，不僅在淄博淄川方言中存在，在臨沂北部的沂水、濰坊西南部的臨朐、青州話中也有存在。有時它后面會帶有“地（的）[t?0]”字，有時也可以不帶。一般情況下，該詞語處于句中動詞之前作副詞，主要表示人、動物的一些動作的速度很快，如“跑”“走”“飛”等，也可表示一些交通工具運行得速度很快。在此基礎(chǔ)上，又引申出事物發(fā)展變化的速度很快。也就是說，某些事物在短時間內(nèi)就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這時，它的意思為“迅速，一下子，立刻”。值得注意的是，該詞語還能用來形容器物鋒利，這與“快”字表器物鋒利之義的引申路徑相類似。在臨朐方言中，亦作“撐（兒）撐（兒）的”，林紹志《臨朐方言》對它的解釋是：“象聲詞：刀刃鋒利時割東西發(fā)出的聲音?！盵5]（P77）林紹志將它歸入象聲詞，我們認(rèn)為，這里的“撐（兒）撐（兒）的”不是擬聲詞，而是表“鋒利”義，它是在速度快或時間短的基礎(chǔ)上引申而來的，在句中通常作補語。例如：

（4）他騎著剛買來的摩托車，在路上程程地跑。

（5）原來還挺好的，自從認(rèn)識了不三不四的人以后，這個孩子就程程變瞎了。①

（6）這把將磨好的菜刀，切起肉來程程地。

需要指出的是，山東方言中的“程”，也可以和“地（一）下子”連用，構(gòu)成“程地（一）下子”結(jié)構(gòu)，該結(jié)構(gòu)所表達(dá)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與“程程”基本一致。例如：

（7）他只花了兩小時，就騎著那輛摩托車程地一下子跑到我這兒來了。

（8）槐樹枝子程地下子，把他將買來的新褂子劃開了個口子。

（9）這把將磨好的鐮程地下子就把那棵粗荊苗子割下來了。②

例（4）中的“程程”，形容摩托車速度很快。例（5）中的“程程”，主要表示“迅速”義，亦即“一下子，立刻”。例（6）中的“程程”，則指菜刀鋒利。例（7）中的“程地一下子”，形容摩托車速度很快。例（8）中的“程地下子”，表示“一下子，立刻”義。例（9）中的“程地下子”，則用來形容鐮刀鋒利。從這些方言例證中，可以看出，無論是“程程[t?h??24t?h??44]”，還是“程[t?h??242]”，均包括三個義項：一是指速度快；二是指一下子、立刻；三是形容器物鋒利。

方言是語言的“活化石”，可以幫助我們正確理解清代方言著作《聊齋俚曲》中的字詞意義。上文已經(jīng)闡明了“程程”在淄川及周邊方言中的主要用法和語義，這里再對董遵章、張?zhí)┑慕忉尅皾u漸”進(jìn)行考察。當(dāng)我們把這一釋義放置于文本的具體語境中，不難發(fā)現(xiàn)，它與相關(guān)語境均產(chǎn)生了內(nèi)在的邏輯沖突。

《慈悲曲》第一段：“不覺的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就是一年有零，張訥程程瘦了?！痹摼渲械摹肮怅幩萍薄叭赵氯缢蟆钡仍~語，都是形容時間過得很快，再與下文語句參照，可以看出，張訥的瘦并不是漸漸地瘦，而是迅速地瘦?！俺坛淌萘恕边@樣的說法，在現(xiàn)在的青州、臨朐方言中仍然存在，尤其是老年人對該詞十分熟悉。陳玉琛在《聊齋俚曲通論》中曾引用這一例句，并將“程程”釋為“迅速”[4]（P113）。鄒宗良校注《聊齋俚曲集》對“程程”的解釋是：“即程程的。山東方言中的象聲詞，形容速度極快，好像看得見，聽得到一樣，等于說眼看著?！摹衷谏綎|淄川一帶方言中語音脫落?！盵1]（P113）通過對山東方言的調(diào)查，我們還發(fā)現(xiàn)，淄川一帶的方言中，“程程”后面大多帶有“地（的）[t?0]”，與青州、臨朐方言大體一致。因此，陳玉琛、鄒宗良對“程程”的解釋是正確的，該句意在說明張訥瘦得速度之快，這不僅與當(dāng)?shù)胤窖缘恼Z義、用法相契合，也與文本中的句意、語境相吻合。

《磨難曲》第十九回：“悶懨懨，悶懨懨，每朝夾馬更加鞭。家越發(fā)在眼前，程程的走的慢?！痹摼渲械摹俺坛獭迸c前面“夾馬更加鞭”形成對照，意為速度快。如果理解為“慢慢”“漸漸”，則與“夾馬更加鞭”等動作不相符合。此句的大意是說：主人公張鴻漸已經(jīng)走得很快了，但由于歸家心切，心理感覺還是很慢。這亦可與下文的語境形成映照：“家近了，家近了，兩程路兒更難熬。上馬又加鞭，巴不能一時到。心又憔，心又憔，百里如同萬里遙！儼然到繡房中，進(jìn)門把嬌兒叫?！盵1]（P803）這段話語說明張鴻漸想趕快回到家中見到家人。因此，將這里的“程程”釋為“速度快”，是貼合文意的。如果是釋為“漸漸”，則與文本語境相違背。

《磨難曲》第十五回：“打也打你逞英豪，人不打你是嫌你騷。罵了半日無人理，你就撐撐的乍了毛；乍了毛，我就掏，定要打的你起了毛！”這里的“撐撐”是“程程”在《聊齋俚曲》中的又一種寫法，其讀音依然為程程[t?h??24t?h??44]?！罢北局该l(fā)豎立，該文中的第二個“乍了毛”就是用的其本義；在淄川、臨朐、青州等地方言中，它又產(chǎn)生了一種隱喻用法，指沒有約束、恣意妄為，該文中的第一個“乍了毛”就是用的其隱喻義。此句的大意是說：雖然你罵別人，別人卻不理你，于是你就恣意妄為起來。結(jié)合當(dāng)?shù)胤窖缘膶嶋H運用來看，這個恣意妄為是在別人不理的基礎(chǔ)上，一下子表現(xiàn)出來的。因此，此處的“撐撐”應(yīng)釋為“一下子，立刻”。這與“乍了毛”所表現(xiàn)出的文意也是十分吻合的。

二、方言詞“程程”本字考證

在一定程度上說，對于方言詞“程程”“撐撐”的理解產(chǎn)生偏誤，應(yīng)與“程”與“撐”只表其音有關(guān)。只有找到其確切本字，才能真正從字形上審視其意義。王福堂指出：“既然本字問題的產(chǎn)生主要是詞語音義變化導(dǎo)致與字形脫離的結(jié)果，同時也有因字形改變而出現(xiàn)的問題，本字考證就是要設(shè)法恢復(fù)詞語和字形的聯(lián)系，找回本字。考證工作一般要結(jié)合音義兩個方面來考慮，即音義兩方面都必須符合，還要盡可能利用文獻(xiàn)材料作為證明。”[6]（P290）因此，如果考證“程程”的本字的話，首要的問題是“音義兩方面都必須符合”。同時，文獻(xiàn)中兩字的借用現(xiàn)象，亦可作為尋找“程程”本字的旁證。

從歷代字書、辭書來看，在詞義上，“逞”可以表“疾行，快速”義。西漢揚雄《方言》卷二：“速，逞，搖扇，疾也。東齊海岱之間曰‘速’，燕之外鄙朝鮮洌水之間曰‘搖扇’，楚曰‘逞’。”[7]（P46-47）《說文解字·辵部》：“逞，通也。從辵呈聲。楚謂疾行為逞。《春秋傳》曰：‘何所不逞欲？’”[8]（P83）段玉裁注：“《方言》曰：‘逞，快也。自山而東或曰逞，江淮陳楚之間曰逞?！衷唬骸?，疾也，楚曰逞?！衷唬骸?，解也?！^疾行為逞，本《方言》?！盵9]（P75）清代錢繹《方言箋疏》：“‘速’‘疾’通義也……《說文》云：‘楚謂疾行為逞?！臁c‘疾’同義，今人猶謂‘疾’為‘快’矣。馬疾驅(qū)亦為之騁，《說文》：‘騁，直驅(qū)也?！x與‘逞’同?！盵10]（P167）《漢語大字典》對“逞”的第二個義項的解釋是：“B速；疾行。清顧山貞《客滇述》：‘山岸泥滑，馬不能逞。’”[11]（P4095）

從讀音上看，一般情況下，發(fā)音相近者容易被借用。在《廣韻》中，“逞”屬于徹母靜韻三等開口，為丑郢切[12]（P91）；“程”屬于澄母清韻三等開口，為直貞切[12]（P55）。兩字不僅聲母相近，而且韻母也相近。尤其是到了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中，“程”與“逞”已經(jīng)同屬于穿母庚青韻[13]（P677）。

從字形上看，“程”與“逞”的形體也十分相近，在古代典籍中很容易造成兩字的相互借用或誤寫。在唐五代時期，敦煌文獻(xiàn)中就存在著“程”被寫作“逞”的用例。比如，《敦煌變文集·秋胡變文》：‘辭妻了道，服得十袟文書……便即登逞?！盵14]（P155）這里的“逞”應(yīng)為“程”，即道路之義。又如，《聊齋俚曲集·磨難曲》第十五回：“罵你罵你程英豪，既要殺人不要逃。”[1]（P779）鄒宗良在注釋中指出：“程：‘逞’的訛字。”[1]（P781）

綜合形、音、義三方面的分析，我們認(rèn)為，山東方言詞“程程”“撐撐”的本字應(yīng)是“逞逞”，其詞義為迅速、速度快。

三、雅言詞“程程”考辨

在古代文獻(xiàn)中，除了少量方言詞“程程”之外，絕大多數(shù)都為雅言詞“程程”?！皳螕巍敝?，則未見其他文獻(xiàn)用例。在梳理雅言詞“程程”的語料時，我們發(fā)現(xiàn)，該詞雖被《漢語大詞典》[15]、《〈全宋詞〉語言詞典》[16]等收錄，但對它的釋義則存在一定問題，因此，在這里一并分析，以探究該詞在相關(guān)文獻(xiàn)中的使用情況和具體語義。

（一）雅言詞“程程”的使用情況

總的來看，雅言詞“程程”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中，但往往不加注解。

在古代文獻(xiàn)中，“程”是指以驛站郵亭或其他停頓止宿地點為起訖的行程路段，即兩個驛站之間的一段距離。如唐代白居易《從陜至東京》詩：“風(fēng)光四百里，車馬十三程。”北宋歐陽修《與尹師魯?shù)谝粫罚骸凹皝泶?，問荊人，云去郢止兩程，方喜得作書以奉問?！币虼?，“程程”就是多個疊加的行程路段。一般指一程接一程、一程又一程。如明代馮夢龍《醒世恒言》卷四十：“海驛程程遠(yuǎn)，霜髯日日新?！薄稘h語大詞典》對“程程”第二個義項的解釋是：“B一程又一程。謂路程遙遠(yuǎn)。 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卷四：‘程程去也，相見何時卻?！盵15]（卷8，P88）這里的“程程去也”是指一程接一程地離去，而不是漸漸地離去。因此，《漢語大詞典》對“程程”第二個義項的解釋是正確的。

《漢語大詞典》對“程程”第一個義項的解釋是：“A旅途停頓處。宋張先《河傳》詞：‘都門東路，嘶馬將行，江南江北，十里五里，郵亭幾程程?！盵15]（卷8，P88）我們認(rèn)為，《漢語大詞典》對征引用例的斷句存在問題。該句的正確句讀應(yīng)為：“江南江北，十里五里郵亭，幾程程?！边@里以“十里五里”修飾“郵亭”，恰好符合古代“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的說法。古時于道路每隔十里設(shè)長亭，五里設(shè)短亭，供行旅停息休憩或餞別送行。北周庾信《哀江南賦》：“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蹦攮[注：“《漢書》曰：‘十里一長亭，亭有長。漢因之不改。’《漢官儀》：‘十里一亭，亭長、亭侯。五里一郵，郵間相去二里半，司奸盜?！栋卓琢吩疲骸镆婚L亭，五里一短亭?！盵17]（P162-163）同時，我們懷疑《漢語大詞典》對第一個義項的釋義有誤。北宋張先《河傳》全詞為：“花暮，春去。都門東路，嘶馬將行。江南江北，十里五里郵亭，幾程程。" 高城望遠(yuǎn)看回睇，煙細(xì)晚碧空無際。今夜何處，冷落衾幃，欲眠時?！逼渲校笆镂謇镟]亭”指的就是旅途停頓處。因此，“程程”不可能再表此義?！丁慈卧~〉語言詞典》把“程程”釋為“路程”[16]（P71），無疑是正確的。再如北宋張先《少年游·渝州席上和韻》：“聽歌持酒且休行，云樹幾程程。眼看檐牙，手搓花蕊，未必兩無情?！边@里的“程程”亦為路程之義。

（二）雅言詞“程程”釋義補苴

雅言詞“程程”還有一些未被辭書收錄的詞義，現(xiàn)補苴如下。

南宋趙孟堅《感皇恩·次任為慈闈壽，是年慈闈六十二歲，本命后一年也》：“一百二十年，兩番甲子。前番風(fēng)霜飽諳矣。今番甲子，一似臘盡春至。程程有好在，應(yīng)慚愧?！边@里的“程程”應(yīng)為“處處”之義，此句的大意是說：今番甲子中的每一個時間段，就像春天到來一樣處處都有美好的景色。《〈全宋詞〉語言詞典》將其釋為“路程”[16]（P71），則值得商榷?！俺坛獭北怼疤幪帯绷x，在其他文獻(xiàn)中也能找到例證。朝鮮金禮蒙等輯《醫(yī)方類聚·心腹痛門》卷九十四：“北人衛(wèi)德新，因之析津，冬月飲寒則冷，病腰常直，不能屈伸，兩足沉重，難于行步。途中以床舁遞，程程問醫(yī)，皆云腎虛，以蓯蓉、巴戟、附子、鹿茸皆用之，大便反秘，潮熱上周，將經(jīng)歲矣?！泵鞔钯棥斗贂稹肪矶骸懊轮?，謙方出都門還趨滇，恐不及一晤先生而別也，乃至楚之常、武而程程物色之，至貴竹而知先生尚留滇中遨游山水間……”清代楊宏緒《建州道中》：“幾年不見浣花溪，回首蒼茫海日低。笑我當(dāng)官無雁處，程程都聽鷓鴣啼?！鄙鲜隼渲械摹俺坛獭保鶠樘幪幹x。

除此之外，“程程”還可表“每程、全程”義。明代王守仁《知行錄》卷五：“為此牌仰府官吏，即于見在府衛(wèi)官內(nèi)，定委一員，送至原籍浙江紹興府余姚縣河下交割，并行沿途經(jīng)過軍衛(wèi)、有司、驛遞、巡司等衙門，各撥人夫，程程護(hù)送?！鼻宄跆旎ú刂魅恕懂媹D緣》第一回：“實按之，一里有一里之遠(yuǎn)，里里有里里之遠(yuǎn)，如丈量而不差。一程有一程之遙，程程有程程之遙，較尺寸而不失?！薄洞笄逍诔苫实蹖嶄洝肪硪话倭澹骸皵?shù)十場無城可恃，巨萬鹽課，置諸海濱。若隨征隨解，日日僉差，程程護(hù)課，無此政體?！?/p>

（三）“程程”與“一程程”

有時，雅言詞“程程”前面還會加數(shù)詞“一”，構(gòu)成“一程程”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所表達(dá)的意義，與“程程”基本一致。首先看“一程程”表“一程接一程”義。明代羅貫中《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卻說玄德引十?dāng)?shù)萬百姓，三千余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jìn)發(fā)。”明代無名氏《續(xù)西游記》第三十九回：“這比丘與靈虛兩個，遠(yuǎn)遠(yuǎn)見三藏師徒平安在廟，吃了老和尚齋，打點前行。他兩個隨路也化緣吃齋，一程程前走?！逼浯慰础耙怀坛獭北怼疤幪帯绷x。明代洪楩《清平山堂話本·夔關(guān)姚卞吊諸葛》：“姚秀才但見一程程青山聳翠，綠水拖藍(lán)，又值暮行，夾路野花，穿林啼鳥，天氣不暖不寒，甚是清人詩興。”清代趙文哲《自漢水放舟南下即事》其二：“碧波翠巘一程程，細(xì)雨斜風(fēng)撲面迎?！?/p>

總的來看，“程程”在古典詩詞中使用較多，“一程程”在白話小說中使用較多?？梢姡耙怀坛獭北取俺坛獭钡目谡Z色彩要濃，更加適合口語體的表達(dá)。因此，現(xiàn)代漢語中已很少使用“程程”一詞，而數(shù)詞“一”＋“程程”的格式依然存在。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一程程”仍然沿承了古代漢語中“程程”“一程程”的用法，表示“一程接一程，一程又一程”。余秋雨《夜航船》：“第二天，依然是這般喧鬧，依然是這般無聊。船一程程行去，歲月一片片消逝，永遠(yuǎn)是喧鬧的無聊，無聊的喧鬧。”劉少華《游臺灣：草原牽手寶島》：“是的，一程程驅(qū)車北上，一回回縱橫覽勝。雖是五天短暫的走馬觀花，卻讓我們大開眼界。”

綜上所述，山東方言詞“程程”，在古籍文獻(xiàn)中并不多見，學(xué)界雖然對該詞的意義進(jìn)行了探究，但是仍存在一定分歧。從根源上來說，這與其本字未明有直接關(guān)系。首先，經(jīng)過對山東方言的實地調(diào)查，可以發(fā)現(xiàn)，它主要包括三個義項：一是指速度快；二是指一下子、立刻；三是形容器物鋒利。而將它釋為“漸漸”義，不僅與當(dāng)?shù)胤窖缘恼Z義、用法不相契合，而且與聊齋俚曲中的語境、文意也不吻合。其次，通過形、音、義三個方面的分析，我們認(rèn)為，山東方言詞“程程”“撐撐”的本字應(yīng)是“逞逞”，其詞義為迅速、速度快。再次，雅言詞“程程”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之中，現(xiàn)代辭書或未收錄，或釋義有誤。通過對其使用狀況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它主要包括四個義項：一是指路程；二是指一程又一程；三是指處處；四是指每程、全程。“一程程”結(jié)構(gòu)所表達(dá)的意義，與雅言詞“程程”基本一致。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一程程”仍然沿承了古代漢語中“程程”“一程程”的用法，表示“一程接一程，一程又一程”。由此可見，在厘清字詞關(guān)系時，不能只是重視雅言文獻(xiàn)的運用，還應(yīng)注重方言文獻(xiàn)的相關(guān)用例。通過這一個案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山東方言詞中的“程程”與古代文獻(xiàn)中的雅言詞“程程”，實際上是同形而異義的關(guān)系。雖然上述案例并不常見，但也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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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and Analysis on “Chengcheng（程程）”

Sun Zhongq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 Xining 810007， China）

Abstract：The Shangdong dialect word “chéngchēng（程程）” is not common in ancient literature. There are great differences in its interpretation， which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fact that its original character is not clear. After the field investigation of Shandong dialect， it can be found that it mainly includes three meanings： firstly， it means fast speed; secondly， it means all at once; thirdly， it describes the sharpness of an object. To interpret it as gradually is not only incompatible with the semantics and usage of the local dialect， but also incompatible with the context and meaning of the LiaozhaiLiqu.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form， sound and meaning， the original character of the Shandong dialect word “chéngchēng（程程）” and “chéngchēng（撐撐）” should be “chengcheng（逞逞）”. The word “chéngchéng（程程）” often appears in Song lyrics， Yuan qu， Ming and Qing novels， and is either not included in modern dictionaries， or its interpretation is wrong. By examining its usage， it can be found that it includes four meanings： firstly， it refers to a journey; secondly， it refers to one journey after another; thirdly， it refers to everywhere; fourthly， it refers to the whole journey. The dialect word “chéngchēng（程程）” and the elegant word “chéngchéng（程程）” are actually homonyms.

Key words：“chéngchēng（程程）”；dialectal word；original word；elegant word；examination and identification

項目基金：2023年度青海省“昆侖英才·高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人才”項目培養(yǎng)拔尖人才自選科研項目“清代及以前青海地方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QHKLYC-GDCXCY-2023-110）；202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一般項目“黃河青海流域地方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23YJA870007）

作者簡介：孫中強，男，文學(xué)博士，青海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

①該例句是張?zhí)┰凇丁俺坛獭闭狻分兴e。其實，該例句在淄川方言中的意思是：這個孩子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后，很快就學(xué)壞了。

②例（4）、例（6）至例（9），均為筆者在山東調(diào)查時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