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剛
我的血管里有一列火車
車上坐著父親、母親、媳婦、兒子和我
沿著天生的線路圖奔跑
火車到了傍晚準點在金家埭停下來
我燒菜,媳婦拿碗筷,兒子搬椅凳
對面坐著父親和母親
多少年了,如同一張舊唱片的兀自轉(zhuǎn)動
現(xiàn)在,父親突然病故不見了
火車載著母親、媳婦、兒子和我一路狂奔
火車迅速通過晚餐的灶臺,滑入暗夜
車窗外,滿坡的莊稼
被荒草覆蓋
這座名叫半山的山
每次,我走到山腰就會停下腳步
往回走。這里有寺廟
教堂和墓地
我覺得人走到這里就差不多了
已經(jīng)離天空很近了
而,登頂半山我們無非是
這座山的又一個路人
四月的櫻花真野
它們在風中凌亂搖擺
那是在為欲與火
搏殺嗎
這時候,入殮師在給父親擦洗身子
換上新衣服……在為去往天堂的父親打扮打扮
一動不動的父親啊需要別人的幫助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入殮師和當年接我呱呱墜地的接生婆
是一樣的。助人一臂之力
推開新世界的門
幾年未入。去往墓地的小徑
被刺藤、斜枝占據(jù)
墓地恢復(fù)了神秘與野性
我們需要放低頭顱側(cè)過身體
甚至搬掉碎石
需要有足夠大的耐心
一步一步靠近
我們直立行走的人
去往墓地的門總是這樣窄
一步一步靠近
腳步仿佛與寬袍的靈魂聊天
仿佛撫摸一個世界
與另一個世界的粗樸
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