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散步的文字

呂游

1

散步，可快可慢，可長可短，可緊可松，可邊走邊思考，可邊走邊哼曲，悠悠閑閑，輕輕松松，隨心所欲，不用擔心你邁出的這一步是直是斜、那一步是對是錯，想咋走就咋走，還可走一會兒，停下來欣賞一下路邊的野花，或放慢腳步望一望藍天上的白云……

散步時我偶爾發(fā)現(xiàn)，小溪也在散步，鳥兒也在散步，白云也在散步。水用流動散步，鳥兒用翅膀散步，云踩著藍天散步。小路兩旁的小花小草仿佛在列隊迎接著我，莫非她們也想跟著我一同散步？樹知道我在散步，有點兒羨慕，一直盯著我，向我招手，像老友在目送。

那天，我正在林間小路上散步，忽然，一陣風吹來。風跑過來時并未刻意繞開我，可能風覺得我也是林中的一棵小樹，一棵會行走的小樹。風，你也常在這條小路上散步嗎？孤獨的我，立時覺得有了伴兒。我好想拉拉風的手，與她一起散步。遺憾的是，她總像一個調(diào)皮的小姑娘，總是躲著、藏著、跑著、跳著，時不時還偷偷拽我的衣角……

2

夏夜，我還愛在朦朧夜色中散步，步入星光，仿佛全身飄了起來，有在月亮上行走、銀河邊散步之感。一步一步，踩著月光，我仿佛走在月的銀色手掌上。月光捧走了我的腳印，我悄悄收藏起了一片圓圓的月光。每次散步歸來時雙腳總是沉沉的，仿佛腳印里盛滿了厚厚的思索。

有詩人說，當我白天散步時，世界是幾座小山幾朵白云。我說，當我夜晚散步時，世界是一個月亮一群星星。我走，她們就跟著我走；我停，她們就隨著我停；我笑，她們就對著我笑，仿佛誰望著她們，她們就是誰的。那晚，一朋友本說好與我一起散步，卻有事來不了，連連抱歉。我說，不用抱歉，你沒來，天邊卻正好來了一彎新月。

群山看似一動不動，卻隨地球日行八萬里。地球，也帶著八十億人在銀河邊悠閑地散步。人散的是小步，地球“散”的是大步。太陽笑瞇瞇地看著地球，其實太陽也在散步，她像母親一樣領著木星、土星、火星、地球等孩子們在宇宙間散步。不過，以每秒250千米的速度，繞銀河邊散步一萬年，也才能走上2.5萬分之一圈。面對無垠的大自然，我們渺小得不能再渺小，還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3

每天，我除了在公園、櫻花大道、淇河邊散步外，還喜歡在古今名著、唐詩宋詞里散步，陪伴著秦山漢水、明雨清風，一不小心就走進了千年前，走到了李白、蘇軾身旁，還能與他們碰上幾杯映著新鮮詩句的美酒。沒想到直至今天，唐宋的月光、美酒還在這些詩集里貯存著，不時流淌在字里行間，我仿佛聞到了“舉杯邀明月”的酒香與“千里共嬋娟”的月香。

作家馮驥才說，一個人忽然被推到水里，就是小說；一個人平平常常走在路上，就像散文。我也有同感。散步時，我心中的文字也仿佛在跟著我一起散步，一些靈感、思考都是在散步時獲取的，兩條腿竟走成了兩支筆，好像一路寫著什么，路兩旁的風景竟成了兩排站立著的彩色文稿。散文，其實就是散步的文字，是一個個漢字在散步——

有時在歷史的長河旁散步，有時在回憶的風雨里散步，有時在思索的小道上散步，有時在感情的林蔭下散步……文字跟我走著走著，也有了自己的生命，也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我仿佛聽見一個個漢字行走時的沙沙腳步聲。

好的文字是鮮活的，就像辛勤蜜蜂在采擷思想、情感的花蕊。蜜蜂輕歌曼舞是蜜蜂在散步，那是世間最美妙的散步，因為它是在萬紫千紅、百花叢中散步。蜜蜂“散步”結(jié)束帶回了蜜，人散步結(jié)束也許就“散”成了一篇散文。我這篇短文就是散步所得。

有時我在想，若迎面碰見一個同我一樣散步的人，他心里想的也同我想的一樣嗎？每個人的散步從外表上看都差不多，走出的卻是每個人完全不同的世界。

4

一個人，從會走路時起，就開始散步，從歪歪斜斜散步，到拄著拐杖散步，一直走到生命終點?？梢哉f，人人都要散步，天天離不開散步，就連日常生活也如散步，人生不就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散步？

散步是一種鍛煉，可舒筋活絡、強身健體，越走越覺和風拂面、步履輕盈、神清氣爽，那是健康在散步。

散步就是散心，可使身心放松、精神愉悅舒暢，幾許煩惱、憂愁也在散步時不知不覺被踩扁在腳下，那是心情在散步。

年輕男女大都喜歡手牽著手在月下散步，走的每一步仿佛都陶醉于心，那是剛剛萌發(fā)的初戀在散步，是一個朦朧的愛與另一個羞澀的愛在散步。

我發(fā)現(xiàn)，老年夫婦大都喜歡相互攙扶著在夕陽下散步，白發(fā)伴著白發(fā)，滄桑陪著滄桑。在他們眼里，愛情走了一輩子也沒有走夠，還沒有走完，還得往前走，那是兩個長達半世紀的愛在散步。

一家人散步其樂融融，或女抱子、男挽母——兩個媽媽兩個兒子，或妻牽父、夫攜女——兩個爸爸兩個女兒，那是親情在散步。

散步能讓知己更知己、知音更知心，越走情越真，越走話越多，越走心越近，那是心與心在散步。

一人散步雖孤獨但有思索，那是過去的我與現(xiàn)在的我、今天的我與明天的我在散步；兩人散步不僅兩個人在走，兩種思想也在走，還不時碰撞出幾朵智慧的火花。

5

30年前，我?guī)Ц赣H去醫(yī)院體檢，回來時沒車了，我說咱散步回家吧，也不遠，就攙著老父慢慢地走。父親邊走邊講著我從未聽到過的我小時的故事，熟悉的路上，我的目光與童年的目光不時碰撞，我的腳步踩著童年的腳印，仿佛散步進了我的童年。誰知這竟成了我與父親的最后一次散步……

在愛情里散步是今生最美好的散步，與親情散步是這輩子最難忘的散步。

在雨中散步是最浪漫的散步。每逢下雨天，特別是下小雨，我總愛打著傘去散步，傘下的我，時常感到自己的渺小。我也明白了，在風雨交加的路上，人人為何都在傘下？原來，不為他人遮風擋雨，誰會把你高高舉在頭頂上呀！

在雪中散步是最愜意的散步。“咯吱、咯吱”，仿佛雪也會說話。也許是雪太興奮了，雪的話特別多；也許腳下踩著的不是雪，而是一地銀色的童話。自己一生的路走得如何，回頭一看，每個雪窩仿佛成了一只只眼睛，在看著我呢！

一個人一生能去的地方很多，但能回的地方只有一個：年輕時散步，走的每一步，都夢想著走在離家的路上；年老時散步，走的每一步，都渴望走在回家的路上。

文字在書籍里散步，音符在樂曲中散步，筆墨在紙上散步，詩句在陽光下散步。讀書是在別人的靈魂中散步，思考是在自己的心田上散步……

在別人靈魂中散步只能看到別人的風景，在自己心田上散步才能擁抱自己的世界。

6

巴爾扎克說過，行走只是活著，散步才是生活。每天，當我悠閑地在大自然中散步，在文字的世界里散步時，那里就是我的天堂。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