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春霞
北宋 范寬《雪景寒林圖》 193.5厘米×160.3厘米 天津博物館藏
北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冬,某日大雪,兩位年過花甲的老人相約去梁園舊臺上賞雪、觀畫。
梁園位于開封東南,最早是漢代梁孝王劉武建立的園林。劉武的母親是竇太后,兄長為漢景帝。他稱帝無望,晚年又被景帝猜忌,就把大量金錢花在修園子和玩樂上,整天不是打獵,就是與一幫文人雅士游玩,當時很多知名文人如枚乘、鄒陽、司馬相如等都是座上賓。他們在梁園創(chuàng)作了許多經典漢賦,占據(jù)了漢代文學的半壁江山。
劉武去世后,梁園成為后人游賞、憑吊前朝盛世的勝地。李白在離開長安東游途中,就曾客居梁園十年,其間還與杜甫、高適一起飲酒、作詩、游園,留下千古佳話?!傲簣@宴雪”也成為文人雅士在冬天里的一個重要項目,有條件的人幾乎都會去體驗一下,就如開頭提到的兩位老人。
這兩位老人是誰?他們賞的什么畫?
他們是當時能左右朝政的人物,一位是68歲的文彥博,時任樞密使,軍界一把手;另一位是6 0歲的蔡挺,時任樞密副使,軍界二把手。
蔡挺已經很多年沒有這么優(yōu)雅地賞過雪了。前些年,他一直駐守邊關,雖為朝廷立了不少功,但因親戚曾公亮身居高位,而邊關又需要能人鎮(zhèn)守,所以一直被按在陜西。直到熙寧四年(107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才被神宗召回。
事情是這樣的,熙寧四年深秋的一個早上,蔡挺巡視軍營時被西北天地間的肅殺之氣所感染,填了一首《喜遷鶯》:
霜天秋曉,正紫塞故壘,黃云衰草。漢馬嘶風,邊鴻叫月,隴上鐵衣寒早。劍歌騎曲悲壯,盡道君恩須報。塞垣樂,盡櫜鞬錦領,山西年少。
談笑。刁斗靜,烽火一把,時送平安耗。圣主憂邊,威懷遐遠,驕虜尚寬天討。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頻倒。
詞填好后卻不慎掉落,被人揀到送給了一位歌伎。不久,神宗派近侍送來了秋冬衣,蔡挺在款待這位公公時,請一群歌伎來助興,其中一位歌伎唱的正是那首《喜遷鶯》。公公回朝時,將這首詞也帶回宮中。有一次,神宗聽到“太平也,且歡娛”,心里動了一下,就問是誰所作,有人說是蔡挺。神宗猛然想起,年邁的蔡挺在邊關已經五年,隨即手寫詔書:“玉關人老,朕甚念之。樞筦有缺,留以待汝?!庇谑?,蔡挺得以返京,并有了與文彥博賞雪的機會。
為了應景,相約賞雪的蔡挺帶了一幅范寬畫的雪景圖。畫的是崇山峻嶺,冬樹嶙峋,云海黯黯,景點是一個打漁歸來的漁夫。文彥博看后,說這幅山水畫與前輩大師荊浩、關仝相比要高妙得多,這個評價實在太高了。不過,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歷史已經證明,范寬與荊、關都是北派山水畫的頂級畫家。他的某張作品看上去水平超過荊浩和關仝是極有可能的,畢竟持有這件作品的主人是蔡挺。
蔡挺是個能臣,也是一位風雅的文官。工作之余除了填詞寫詩,還非常留意收集碑拓字畫。書法史上有一件著名石刻叫“詛楚文”,據(jù)說刻于先秦,但很長時間人們都沒有見過其原石。直到北宋才有三塊原石在陜西重見天日,其中有一塊被在鳳翔工作的蘇軾發(fā)現(xiàn),另外兩塊則被蔡挺得到。蔡挺把它們從陜西運回開封,并于晚年從開封又運到安居地商丘。蔡挺年輕時曾在陜西工作,那兒正是范寬生活、寫生、畫畫的地方。所以只要蔡挺有心,得到范寬真跡是可以做到的。
文彥博邊賞畫邊說:“ 看范寬畫上的山石樹木,就感覺我在游嵩山和少室山。”這兩座山位于西京洛陽,北宋文人只要有機會,一定會去那里旅行。文彥博常往來京洛之間,對那一帶山川風物一清二楚。
接著,文彥博又說,看了這幅雪景圖,自己想開門延客,擁爐喝酒。這種觀感,可以說太像文彥博的風格了。他曾寫過一首《對雪》,中間有一句是“羽樽深酌桂,碭壁暖涂椒”,帶有雙耳的酒杯里盛滿美酒,雕刻有花紋的石頭房子里涂滿香料,這是典型富貴人家賞雪的生活。
梁園宴雪,上座是樞密使和樞密副使,當然是少不了酒和對飲的朋友,氣氛也一定熱熱鬧鬧??墒牵秾挳嬔┚皶r的心境與文彥博雪中觀雪圖的心境一樣嗎?喝酒是必須的,因為范寬嗜酒,但是他不一定想開門延客。
范寬與文彥博是兩類人。文彥博有經世治國之才,是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元老。他出使過遼國,鎮(zhèn)壓過兵變,應對過各種突發(fā)緊急事件。他把英宗送上皇位,又把神宗送上寶座,現(xiàn)在又是樞密使??梢哉f,宋朝這個家該怎么當,他感覺自己比神宗還內行。
文彥博處事有時溫厚,有時凌利,政治手腕玩得靈活。在生活上,他也是妥妥的享樂派,晚年還在洛陽炮制了白居易的“九老會”,搞了個“ 耆英會”,隔三差五呼朋引伴,飲酒作樂,活到91歲。
可范寬之樂不在人群中,而是在山林間……
范寬的山水畫,一開始是以李成為師。時間久了,他越過了老師,夾著畫筆去游山逛水了。把畫案搬到山林里的他,不愁怎樣畫山、畫水、畫樹,這些他都從老師那里學到方法了??伤麉s長時間游蕩于山林原野,有可能是呆坐半天,一筆也沒畫。
范寬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們沒讀到他寫自己心聲的文字。但他把自己的心思都畫進了畫里,比如《雪景寒林圖》。
北宋 李成《晴巒蕭寺圖》111.76厘米×55.88厘米美國納爾遜-艾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雪景寒林圖》現(xiàn)藏于天津博物館,作為鎮(zhèn)館之寶,一旦展出肯定是排隊觀展,且戰(zhàn)線很長。在這件真跡前面,總是黑壓壓的一堆后腦勺。他們在看什么呢?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誰是懂《雪景寒林圖》的內行人?只懂畫山水的人未必真的懂范寬,未必能琢磨透畫中的弦外之音。
在《雪景寒林圖》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聳入云的山峰,因為它的位置很中心,山型渾厚飽滿,長期以來成為品評者們最關注的焦點。可是,當我們把思維轉換一下,不將目光聚焦于正中那座山,一些并不為人所關注的東西就慢慢浮現(xiàn)出來——比如畫幅下方那一片水。
五代 王齊翰《槐蔭消夏圖》25.9厘米×25.2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那片水所占篇幅并不大,水中也沒有非常率意、漂亮的水紋線,所以不容易引起注意。這種看似不經意的經意,可能正是范寬想要的效果。當我們開始聚焦那片水域時,突然感覺上面厚重而巍峨的大山,并非生長在堅實的大地上,而是從那片水域中升起來,仿佛是那片水托起了渾厚的崇山峻嶺。
水是至柔之物,山是至剛之物,以至柔托起至剛,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是成立的。老子在《道德經》中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也,弱之勝強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倍鴮⑺嬙谧钕旅妫才c《道德經》的另一句話相符合:“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p>
將《雪景寒林圖》中的水與《道德經》中的水聯(lián)系起來,會不會是牽強附會?這個問題范寬沒說。我們只知道北宋有名的山水畫家郭若虛說范寬研究道家學問,說明從道家的角度來解讀《雪景寒林圖》并非無本之源,而且也能解釋為什么范寬在山林之間、雪月之際冥思靜想。大抵可以說,范寬是在自然中求知問道。
“上善若水”是《道德經》核心觀點之一,作為“道學家+山水畫家”的范寬,自然不會在繪畫中隨便賦予水以淺薄的含義,所以《雪景寒林圖》中那片水應該還能解讀出更多含義。如水中沒有水紋線不是他畫不了,而是不畫。因為沒有飄逸的水紋線,才更見水之深沉。只要有水,萬物就能被滋養(yǎng)。所以即使山高萬仞,白雪皚皚,山上的樹也是活的,樹上那一抹濃黑就是生命的象征。如果樹都死了,那它的顏色則是灰白,體察過萬類的范寬當然知道這一點。
另外,那片水還暴露了范寬隱身的位置——他在水中央。
所以,《雪景寒林圖》就不止是想畫雪中的山與樹?!?雪景寒林圖”這個名字也不一定是范寬取的,因為此畫名雖然從北宋時期就存在,但天津博物館藏的這卷畫上并沒有題“雪景寒林圖”五個字。所以我們可以先不要執(zhí)著于“雪景”這兩個字?;蛟S,范寬只是想通過畫雪景來表達他的某種思想。
從繪畫藝術的角度來說,畫雪景玩的是用墨的境界,墨用好了,雪之白就出來了。墨黑雪白的關系,在《道德經》里是“ 知白守黑”。米芾是這方面的行家,有一年夏天非常熱,扇子搖斷了也不管用。米芾就打開自己的藏畫箱,翻出一張雪景圖掛屋里,心里頓時感覺無限清涼。他還一時詩興大發(fā),作了一首詩,其中有一句是“ 雪圖小掛滿堂寒”,然后又寫一句,就露出了書畫家的本色。他說畫中是“墨濃員嶠峰孤起”,他犀利的眼光一下就捕捉到了“墨濃”這個關鍵詞。
古人為了畫好雪,也是想盡了辦法,比如說灑白粉。范寬卻沒有在這些手段上下功夫,而是在“墨黑”上下功夫。
在《雪景寒林圖》上,我們可以看到最濃的墨,也可以看到似有若無的淡墨。比如他在畫樹林時,先用淡墨畫出較遠處的樹,然后用中墨畫較近的樹,最后用濃墨畫最近的樹。通過對墨色的控制,實現(xiàn)了樹林的遠近和疏密布局。在整幅畫中,他將最重的墨色給了樹枝和房屋,使得它們在畫面中最為搶眼。他又在山體上小心經營淡墨,一方面要表現(xiàn)蒼巖的質感,另一方面還要表現(xiàn)積雪覆蓋的感覺。剩下不落墨的部分,就是最白的雪、最冷的寒。所以,范寬緊緊守住了他的“黑”,從而成就了雪之“白”。
《雪景寒林圖》是靜穆、安寧的,空中沒有一片飛舞的雪花,水中沒有一絲吹皺的波紋。大雪覆蓋在屋頂上,平平整整,沒有被擾亂的痕跡。山下的屋舍院落里,沒有雞鳴犬吠。山腰的宮觀上,沒有彩嶓飛揚。天地間似乎什么動的東西也沒有,什么聲音也沒有??墒钱嬛杏袠颉⒂新罚斜煌崎_的門,它們都暗示了“動”。
《雪景寒林圖》的“柔”表現(xiàn)在山峰整體效果上的圓緩、刻畫山石細節(jié)時的散鋒慢皴,以及畫屋樹時的篆法用筆。圖中雖然也有峻峭的懸崖,但山頂都不尖銳,而是渾圓的。有些山頭給了一根淡墨線來表示輪廓,有些則是靠天空的墨云擠出輪廓線,白雪覆蓋之下,令人想起剛剛出籠的松軟饅頭。
在道法自然中,范寬翻開老師那一頁,建立了自己的一套語言體系。他散開筆鋒,用最豐富的墨色、最簡樸的運筆,經過無數(shù)次反復皴寫,攻克了每一座山,每一棵樹桿。它們遠看是山是樹,近看什么也不是。
在畫樹枝時,范寬換了一枝筆,換了一種筆法。他不像在畫畫,而像在寫篆書,他嚴守起收筆,一筆一筆地畫過去,沒有絲毫馬虎和懈怠。他用一枝“鐵筆”在樹上編織了一張密密的網,遠看是樹林,近看什么也不是。
此時李成老師已經完全不在范寬的腦海中。如果說,李成是一位導演,把每一根樹枝都畫得像一位舞蹈家,那么范寬就是一個鐵匠,把每一根樹枝都鍛成了一節(jié)一節(jié)的鐵桿。李成把物之“相”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范寬把物之“非相”表現(xiàn)得古拙天真。范寬的做法,非常符合道家的“大相無形”。
范寬不是不會畫活潑潑的枝桿,而是冬樹要“藏”,“藏”才能養(yǎng)生、養(yǎng)命,所以他“藏頭收尾”的筆法不過是順應了自然之法則。
北宋有個懂畫的詩人晁補之,他說別人講范寬的用筆突兀易識,容易被后人所學。晁補之的結論有些草率,其實范寬的用筆看起來容易,用起來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在用筆時還緊緊扣住了物之形,說不定很多人都看不懂他的東西。千年之后的黃賓虹不易為人所識,就是這個道理。
接下來,我們聊聊畫中的兩處房子。河南的嵩山、少室山和陜西的終南山是范寬經常光顧的地方,山上多有佛寺和道觀。范寬信道,《雪景寒林圖》又處處暗藏道家學問,所以畫中半山腰上的那座房子應該是道觀。
說起道觀,不妨來看看李成老師的《晴巒蕭寺圖》。圖中畫的是佛寺,它是畫中的重點,所以刻畫得非常精細。佛教是面向來生而普度現(xiàn)世眾生的,所以畫家在佛寺下方安排了一個眾生繁榮的場景。《雪景寒林圖》畫的是道觀,道家清靜無為,所以畫幅下方配套畫的是一個隱者的家。道教有求仙問道、長生不老的內容,范寬為什么不畫點與此相關的內容?這大概是因為“道”有宗教與哲學之分。他想要表達的是道家的哲學內涵,而非長壽升仙的道教思想,所以畫中的道觀畫得非常樸實,沒有取媚、討好神仙的意思。
蔡挺給文彥博看的應該是一幅卷軸,尺幅比《雪景寒林圖》小。這不是說蔡挺的手下人扛不動像《雪景寒林圖》那么大的畫,而是講究人在風雅常識上不犯大錯。
《雪景寒林圖》高1 9 3 . 5 厘米、寬160.3厘米,顯然不是給文人雅士把玩的。這個形制比較特別,既不是方形,也不是條幅,介于兩者之間,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屏風或“中堂畫”。
南唐畫院畫家王齊翰有好幾幅作品傳世,畫中都有高大的屏風,有的屏風被安置在床頭,如《槐蔭消夏圖》;有的則被安置在院子里,如《琴會圖》;有的卻是在書房,如《挑耳圖》。顯然《雪景寒林圖》是適合做屏風的。
如果《雪景寒林圖》真是做屏風,范寬會把它放在哪個位置?
五代 王齊翰《琴會圖》119.5厘米×65厘米
五代 王齊翰《挑耳圖》28.4厘米×65.7厘米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我們先來看床頭屏風。范寬時代的文人有可能把《雪景寒林圖》安置在床頭,就像《槐蔭消夏圖》那樣,但《雪景寒林圖》有近兩米高,放在床頭委實太壓抑了。
能不能像《琴會圖》那樣安置在院落里?從尺寸上來說,沒什么不合適的。但是,估計范寬在心理上是無法接受的——精心構造的巨幅哲學作品,怎么可以淪落到被附庸風雅的地步呢?
那如《挑耳圖》那樣安置在書房里呢?非??梢?。
俗話說,凡事都得門當戶對,上哪座山就唱什么樣的歌。有一回,神宗皇帝命著名建筑家和水工專家宋用臣蓋了一座氈房,神宗很喜歡,但感覺缺點什么。他想了想,覺得與氈房相匹配的應該是西北的風雪,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著名山水畫家郭熙。郭熙在屏風上畫了一幅《朔風飄雪圖》,長坡枯木,狂風卷雪。神宗看后很歡喜,賜郭熙一條金帶。
《挑耳圖》又稱《勘書圖》,畫的是一個微胖的文人在校書之余的休息狀態(tài):坦胸、翹腳、挖耳朵。他身后是一幅三連屏風,兩頭相對,造出一個半開放的空間。
細看屏風里的內容,是一幅鄉(xiāng)村閑適風情的山水畫。這并非王齊翰的偶然設計,而是他心性的表露。在他心目中,“高士+山水”是表現(xiàn)文人心性的最佳模式。如《槐蔭消夏圖》屏風上的山水畫,與那個袒胸露乳、閉著眼睛消夏的高士十分和諧。為了進一步表明高士的身份和品位,畫家還精心安排了配套裝置:在高士旁邊的桌子上放了一大捆卷軸畫和文房用品。
所以,當《雪景寒林圖》是奔著給半開放式空間做屏風而畫的,我們就不得不聯(lián)想到莊子的“虛室生白,吉祥止止”。見于《莊子·人間世》的此語表面意思是如果房間八窗玲瓏,才能內景虛明。如果窗戶關閉,屋內還被東西塞滿,那房間里就會變得閉塞而陰暗。君子求道,也要以虛而進,才能如入虛無之境,不再有困惑疑慮。用充滿雪光和道家學問的屏風造一間半開放式的書房,在里面研究學問,是一件合乎“道”理的事。只是半開放式的書房需要三節(jié)屏風,而《雪景寒林圖》只有一屏,另外兩扇已經不知在何處了。
文彥博與范寬不是同路人,讀出不同的畫后感也是可以理解的。畫中還有哪些細節(jié),文彥博沒有透露太多,只知道畫中有一個漁夫。范寬為什么要畫一個漁夫?文彥博看懂了嗎?
“ 漁夫”在道家文化中有特殊的含義。莊子寫過一篇《漁父》,里面有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漁夫。有一天他在捕魚時,遇到在河邊讀書休息的孔子和他的學生們。老漁夫指著孔子問他的學生:那個老頭是干嘛的?學生們就講他叫“孔子”,以研究和修定禮儀制度、輔佐君王為主業(yè)。老頭接著問:老頭是君主嗎?學生說不是。漁夫又問:老頭是輔國大臣嗎?學生說不是。漁夫就說既不是君主,又不是輔國大臣,要他修什么禮樂?每個人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不要替別人操心,然后又講了幾句大道理就離開了。學生把老漁夫的話轉告給孔子,孔子大為驚訝,去追漁夫。漁夫問:你找我干什么?孔子說:我來聽你教誨。漁夫就說了兩方面的事,一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社會就能順利運轉,不要自己的事情沒有做好,卻替別人操心;二是禮樂制度是個讓人變得偽善的東西,人要活在本真中,不要用某種形式去約束本真??鬃勇牶笕珲囗?,認為這個漁夫是位圣人。
范寬性格寬厚,喜歡喝酒,研究道家學問。他接人待物也不太講究禮法,像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所以畫中的漁夫,就像是他的自畫像。
文彥博有個同姓后輩叫文同,特別喜歡搜訪字畫。有一回得到了一張范寬的雪景圖,風格與《雪景寒林圖》不同,畫的是大雪紛飛的樣子。畫中也有一漁夫,文同題了一首詩,最后兩句是“何人向漁艇,擁褐對?岏”,“?岏”本來指高山,這里暗指高潔的人品。
文同比文彥博小一輪,文彥博出守四川時,提攜了正準備考進士的文同。雖然文彥博的身份地位遠遠超過文同,但在品鑒繪畫這方面遠不及文同。文同還是一位善于將個人心思畫進作品里的人,與范寬可以說是同道中人。若是由文同陪文彥博賞雪,估計他不會帶范寬的畫,尤其不會帶雪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