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正
風(fēng)搖頭,雨搖頭,略一低沉吟詠,暗暗流轉(zhuǎn)出歌聲。是孩童的咿呀嗎?透著朦朧月色,遠(yuǎn)遠(yuǎn)瞥見熟悉的輪廓,樹影透過窗上的絲絲刻痕,漫步過窗前斑駁的欄桿。它們一個一個走進(jìn)我的眼眸。
它是老屋門口站立著的那棵大柳樹,一棵由母親親手栽下,而我不斷仰視的大柳樹。暮去朝來,它總是從容地立在那兒,靜觀眼前的人、事、物,見證著歲月的變遷。那柳枝籠罩著的,有孩子的笑語和歡聲,那是我騎著姥爺?shù)娜嗆嚕谇嗑G色的石磚路上顛簸前行,咿咿呀呀唱著兒歌;也有夜夜老人們輕柔又膩人的軟語,哄著我沉沉睡去,話語輕輕,不愿打擾這靜夜,更唯恐驚醒了夢中人;更有瓜果細(xì)細(xì)地讀著土地,母雞細(xì)細(xì)地讀著苞米,游魚細(xì)細(xì)地讀著浮萍……它大大的樹蔭下,包含了我對詩和遠(yuǎn)方的一切想象。可羽翼豐滿的鳥兒注定要離開巢穴、飛向遠(yuǎn)方,它那纖細(xì)的柳條擋不住我漸漸長大,樹下花草依舊長,瓜果依舊甜,而孩童的笑語卻不復(fù)從前。
它是一扇平凡卻獨一無二的玻璃窗。暴雨不曾損傷它,狂風(fēng)也不曾沾染它,而歲月在它堅實而透亮的身體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劃痕。它一面看向屋內(nèi),記錄著我鼓足腮幫,鉚足勁兒挺直腰板,終于超過了墻上最高刻痕的欣喜;另一面望向屋外,欣賞著我學(xué)著姥姥的手法,在小被上沿著陽光縫出歪歪扭扭線條時的快樂。刻痕從它的腰間一路爬升到頭頂,等它終于再也刻不下更高的刻痕,我也就這樣慢慢長大了。頑童離開了,它沉默著,身后只余空蕩蕩的老屋和寂靜的庭院。
它是樸實敦厚、屹立不倒的鐵路橋。緊靠車站的它,飲潺潺溪水,食人間百味,見過世間太多美好的事物,其中也包括我的好奇和想象。數(shù)以萬計的金屬零件在它身上乒乓作響,一條又一條綠色的長龍在它身上飛速駛向遠(yuǎn)方,它的一切都令我無比好奇。兒時的我曾倚靠在它背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邊打著水漂,一邊猜測著橋上旅人的故事,無憂無慮地編織著我心中的童話,任憑想象力信馬由韁。如今,我在它身上橫跨兩岸,遠(yuǎn)眺熟悉的村莊,凝視橋下打著水漂的孩童,有些什么似乎再也找不見了。
它是角落里的那棵棗樹,在青綠的狹縫中將命運的苦難化成一身荊棘,再報之以甘;它是巷子盡頭吱呀作響的鐵門,銹紅銅綠不過白云蒼狗、滄海桑田;它是地下室里封存多年的計算機(jī),曾用模糊的畫面向我介紹大千世界;它也是河?xùn)|的一片紅瓦綠樹,將往日的熙熙攘攘長眠地底,重塑了高樓大廈的地基……它們消失了或正在消失。然而時不時地,它們卻在黃昏的車水馬龍中,抑或深夜的霓虹燈下,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思緒,如基因密碼般指引著故鄉(xiāng)的方向。
不,它們還沒有消失,它們?nèi)栽谖业挠洃浿?,翹首盼望著,沉聲低語著:何時歸,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