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汝杰 郭軍芳
單純從故事層面上來看,李小龍的真功夫電影到處可見類殖民地人們的慣?;顒?,內蘊著濃郁的反殖民主義精神。同樣,李小龍電影中最吸引人的元素就是它的真功夫打斗,武打作為真功夫電影的敘事話語呈現(xiàn)方式自然離不開民族化意味及反殖民情緒的參與。武打在李小龍的功夫片中被稱為功夫,他的電影自然屬于功夫片。而功夫片與武俠片的區(qū)別在于前者的搏擊工具依賴于武術家的拳腳,雖間或出現(xiàn)一些刀劍棍棒的助力,但也僅僅是起到烘托氛圍、增強打斗緊張程度的作用,后者主要以刀劍為武器。功夫片中的武打尤其注重地面搏擊術的運用,注重“拳腳招式地面實戰(zhàn)”,追求拳拳到肉、一招制敵的攻擊效果。李小龍電影的發(fā)行使功夫片成為在海內外有巨大反響的中國電影類型,而其對功夫中國性的刻意呈現(xiàn)等問題則是思考李小龍電影在促進新時代中國文化自信方面作用的題中之義。
一、從敘事策略看功夫的中國性
反殖民主義是李小龍功夫電影的總體敘事策略,這種策略將中國、西方,被殖民者、殖民者及中國功夫、外國拳術置于二元對立的敘事進程中,半殖民地中國與列強的矛盾的解決必然訴諸于雙方武力的較量,功夫的中國性在此較量、比試中也自然得以呈現(xiàn)。
《精武門》中的主角陳真在與外籍武士比武的過程中使用的武技類型屬于中國功夫的范疇,功夫中國性的確認自然在觀眾的時間意識、觀影體驗中形成一種敘事期待。陳真做出為師父霍元甲報仇,為精武館雪恥等一系列行動所使用的工具、手段就是中國功夫,尤其是當他的對手,虹口道場的館長鈴木寬及其幫兇在與陳真比武時所脫口而出的帶有輕蔑口吻的英文“Let me take care of him”時,陳真功夫的中國性就更加得以凸顯。從電影《精武門》的敘事策略來看,鈴木寬的幫手皮洛夫在挑釁時主要使用的是拳擊技法。拳擊作為西洋拳的重要流派,有其鮮明的文化特征,如慣用硬打硬攻的戰(zhàn)術策略,直拳使用的頻率較高,強調力量在比武較技中的重要性,這與中國功夫“硬打不如巧躲閃”的致勝理念大為不同。
正是在功夫中國性的引導下,陳真采取避敵鋒芒、后發(fā)先至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與敵周旋,在消耗對方體力的同時,待對手露出破綻之時,給予致命一擊。由此可見,《精武門》所呈現(xiàn)的陳真功夫的中國性一方面較多地體現(xiàn)出受到莊子劍道哲學影響的痕跡,如“引進落空、避敵鋒芒”,另一方面也在敵對雙方你來我往、一快一慢、一剛一柔的整個過程中形成影片的敘事節(jié)奏,呈現(xiàn)出《精武門》電影所獨有的功夫美學內涵,并從陳真功夫中國性的展示中顯現(xiàn)出電影制作者、發(fā)行者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固有的文化自信。這種文化自信的內涵就是中國功夫具有西方拳擊、日本武技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
電影《精武門》的主要敘事策略就是二元對立,二元對立世界觀的出現(xiàn)就意味著意識形態(tài)孕育的開始。二元對立就是將敵我雙方置于你死我活的生存背景中,一方的存在就意味著另一方的滅亡?!毒溟T》文末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民國年間,其時的中國還未擺脫被外國勢力干涉內政的命運,電影中陳真所使用的中國功夫也在表面上顯示出“弱國話語”的身份標志,以至于虹口道場的日本武士派人到陳真所在的精武館“贈送”“東亞病夫”的牌匾。在日本武士及其鷹犬胡翻譯看來,中國功夫與日本武技、西方拳擊相比顯然不值一提,中國功夫只不過是一些僅僅能夠起到活動筋骨、舒展肢體作用的柔軟體操,并且使用此功夫與他國武技比試的中國人必定會取得一敗涂地的結果。日本武士對中國功夫的猜忌反證出陳真所習功夫的中國性。中國性與東方性有著不同的文化內涵,由于后一概念已將日本性、韓國性等亦包含在內;中國性也與西方性有著較大區(qū)別,甚至在《精武門》中形成二元對立的敘事語法。
陳真對于功夫的中國性有著自覺的文化認同,如其在與日本武士比武較技時就曾采用由南拳派系詠春拳轉化而來的寸拳將日本空手道習練者擊倒在地,從而在東方性的范疇內顯示出霍元甲門人所習技擊術的中國性特征。而這種中國性一方面延續(xù)著中華民族的體質人類學特征,另一方面將易傳變易之道、莊子劍道哲學等精神文化遺產熔鑄其中,并作為它的有機組成部分而存在于電影敘事所形成的意象世界中。
二、從行為方式看功夫的中國性
電影《精武門》中陳真在與外籍武士比武時所用的工具就是中國功夫,功夫的中國屬性在陳真及其他精武弟子身上不僅體現(xiàn)為技擊招式融合著南方拳種與北方拳系的精華,也體現(xiàn)為眾精武弟子行為方式的中國性。他們在面對日本武士的侮辱及挑釁時,謹遵師父霍元甲的遺命,堅守“習武強身,不爭強好勝”的隱忍精神,由于功夫的第一層含義就是身心修煉,通過修煉而達到“不動心”的功夫境界。但日本武士錯誤地理解了功夫中國性的確切內涵,武斷地將精武館陳真等習武者的隱忍、包容,以東亞大局、世界和平為重的初衷狹義地理解為懦弱、無能,這直接引發(fā)霍元甲的五弟子陳真一比高下,教訓日本武士的行為動機。面對挑釁,陳真的應對方式也顯示出功夫中國性的文化特征,他扛著“東亞病夫”的牌匾徑直走向日本武士的聚集之地虹口道場。日本武士采取一貫的吃軟怕硬的做派,他們企圖以多欺寡打敗陳真的目的落空,反被單槍匹馬的陳真打得落花流水。此時,采取“面對面”直接交鋒的陳真暫居上風,在光天化日之下解決沖突、矛盾的行為方式顯示出功夫的中國性,此即儒家學派孟子所講的“正氣”,而打敗、教訓日本武士的行為、經(jīng)歷則是養(yǎng)浩然之氣的具體實踐,“‘浩然之氣就是‘義氣,而且氣具有內發(fā)性的特點”。與陳真功夫中國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武士所用武技的日本性,即以多欺寡、倚強欺人、陰謀暗算、行為卑下。
陳真功夫的中國性還體現(xiàn)在他在采取正義行動時對墨家俠義精神的自覺遵循與主動持守。為師父報仇是電影《精武門》的敘事主線之一。電影開頭就呈現(xiàn)出霍元甲被害,陳真悲痛的鏡頭,陳真決定以一己之力查出兇手,而以大師兄范先生為首的眾精武弟子則對師父之死采取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態(tài)度,從而無任何尋仇的跡象。陳真通過偵探,得到虹口道場的鈴木寬指使田廚子等人殺害師父的真相后,就主動出擊,親手擊殺田廚子及幫兇胡翻譯。接著,陳真只身一人到虹口道場找館長鈴木寬、館員吉田比武決斗。而精武館眾弟子在此過程中充當?shù)氖亲璧K陳真實施正義行動的角色,其本質就是壓抑作為墨家俠義精神的功夫中國性的張揚,為此大師兄范先生決定將陳真趕出精武館。但在陳真的意識中始終存在著為師父報仇的俠義精神,他選擇不連累武館其他同門的做法,在殺死虹口道場館長鈴木寬后主動向日本領事館表明自己承擔所有責任,為師父報仇而殺人一事與精武館其他人無關。
由此,陳真大義凜然地接受日本領事館的“處置”,他以一己之生命的消失換取沖突解決后的永恒正義,也因其倫理選擇、實際行動演繹出功夫中國性的真正所指。
三、從武道哲學看功夫的中國性
電影《精武門》總體上存在一種中國武道哲學優(yōu)于他國武技的文化自信,這種自信建立在陳真對于傳統(tǒng)武術文化傳統(tǒng)的堅守,其本質就是熟知功夫中國性的過去及其未來。功夫中國性的過去是指武術在從起源到演變發(fā)展的整個過程中通過肢體運動表征出的文化現(xiàn)象,它自然打上習武者所擁有的“內在超越”等方面的中國哲學精神氣質,如陳真在與他者武技的交流、比試實踐中顯現(xiàn)出自身武藝的民族氣質,所有這些都是中國哲學,尤其是中國武道哲學的解釋范疇。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武道哲學不是西方拳擊等門類哲學的翻譯引進,也不是“在中國”的西方武道哲學,它是陳真在吸納莊子劍道哲學、墨家用武原則等的思想文化成果的基礎上的融匯貫通,它有一以貫之的哲學精神。這種精神指向陳真武打招式在應對日本武士、西方拳手時的對武術招式的當下?lián)p益變通,集中體現(xiàn)出變中求新、以變求勝的適存策略。由此,功夫的中國性的過去內涵又有開出其未來向度的內在可能。未來是對過去的精神超越,但它不是相對于過去的凌空架構,而是以以我為主,以中為體,以西為用的原則提升民族武技的殺傷力、實用性,也就是說功夫中國性的未來向度指向他者,由于他者是自我的一部分,陳真必須經(jīng)歷與日本武士、西方拳手(皮洛夫)的一番較量,他才能更好地對功夫中國性的兩種內涵產生文化自覺,并在此基礎上產生文化自信?!拔幕孕攀且粋€民族在文化問題上所具有的一種積極精神狀態(tài),它體現(xiàn)為觀察、思考和推動文化發(fā)展進程中對于優(yōu)秀傳統(tǒng)的禮敬、直面世界的從容、開創(chuàng)未來的堅毅?!蓖瑫r,也正是在文化自信的精神力量的鼓舞下陳真才有大義凜然,以一己之力應對日本領事館所代表的殖民力量的挑戰(zhàn)的勇氣。
追求“內在超越”是電影《精武門》中陳真功夫中國性的又一內涵。余英時指出:“價值之源內在于人心,然后向外投射,由近及遠?!薄皟仍凇笔侵腹Ψ蛄暰氄邔⑵湓谌粘A曃渖钪兴龅降耐玫批椃鹊牟珦艚?jīng)驗,師父的遺訓,同門的教誨及切身的用武經(jīng)驗熔鑄為以我為主的主觀認知。這種主觀認知以概念的形式存儲于習武者的文化記憶中,而且能夠在時機成熟之時將自身外化出來,其動力就是武者的精神力量、堅忍的品格及不滅的意志,其在電影中的客觀對應物就是陳真的眼神。當日本武士向精武館發(fā)出挑釁行動而眾弟子采取逆來順受的不作為態(tài)度時,陳真眼神的特寫鏡頭表明他的精神力量即其“內在”能量可以從中得以傳達。也就是說,“內在”是由外向里的攝入,其結果就是武道哲學的熔鑄、俠義精神的養(yǎng)成及擔當意識的成型。與之相對應,“超越”是由內向外的展露,是內在精神力量、技擊意向、思想的現(xiàn)實化,其在《精武門》中的顯現(xiàn)就是陳真與日本武士的比武較技實踐,它采取以一對多的方式否定西方學者一些學者所持“中國文化長期患有一種看來是自大實際上是自卑的病癥”的錯誤觀點。
從比武事件發(fā)生的層面上來看,陳真是此行為的發(fā)動者,是證明“技擊的原則是運動的藝術”武道哲學命題的實踐者,但他是在精武館眾弟子及師父霍元甲蒙冤受屈的情況下的自發(fā)反應,因而又是被動地使用武力,以公開比武的方式解決矛盾沖突。“被動”的根源是武道哲學中國性的內在特質,而主動出擊又是中國性的本有內涵;由此,“被動”與主動構成功夫中國性的看似矛盾實則相融的一體兩面,也就是說“內在超越”是電影《精武門》中功夫中國性所表征出的武道哲學原理的確切內涵。
四、結語
中國功夫善用巧勁,講求后發(fā)制人的技擊策略,追求一種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效果?!毒溟T》所呈現(xiàn)的陳真功夫的中國性一方面較多地體現(xiàn)出受到莊子劍道哲學影響的痕跡,另一方面也在敵對雙方你來我往、一快一慢、一剛一柔的整個過程中形成影片的敘事節(jié)奏,呈現(xiàn)出《精武門》電影所獨有的功夫美學內涵,并從陳真功夫中國性的展示中顯現(xiàn)出電影制作者、發(fā)行者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固有的文化自信。陳真對于功夫的中國性有著自覺的文化認同,如其在與日本武士比武較技時就曾采用由南拳派系詠春拳轉化而來的寸拳將日本空手道習練者擊倒在地,從而在東方性的范疇內顯示出霍元甲門人所習技擊術的中國性特征。這種中國性一方面延續(xù)著中華民族的體質人類學特征,另一方面將易傳變易之道、莊子劍道哲學等精神文化遺產熔鑄其中,并作為它的有機組成部分而存在于電影敘事所形成的意象世界中。陳真在光天化日之下解決沖突、矛盾的行為方式顯示出功夫的中國性,此即儒家學派孟子所講的“正氣”,而打敗、教訓日本武士的行為、經(jīng)歷則是養(yǎng)浩然之氣的具體實踐。
圖片來源:廖錦華編著.精武門[M].北京體育大學出版社,2002。
(作者安汝杰為哲學博士。作者單位:安汝杰,平頂山學院體育學院;郭軍芳,平頂山市第一人民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