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邂逅一種普羅旺斯味道

顧劍

馬倫戈戰(zhàn)爭博物館位于郊外的一棟1847年建造的別墅內。樓體外的金字塔形建筑于2009年5月落成，它呼應了拿破侖“建造一座金字塔以紀念1800年在戰(zhàn)斗中喪生的人”的愿望。

法國地域文化的異質性極高，各地在風俗、氣候、佳肴美饌，甚至語言習慣上的差別都很大，雖說國土總面積只和中國的東北三省相當，但文化地理的豐富多樣遠勝于世界上同等面積的大多數地區(qū)，可以說是真正的“百里不同風”。法國和周邊鄰國也有很多相互影響和水乳交融之處，比如，靠近德國邊境的阿爾薩斯地區(qū)，無論是半木梁的建筑，還是以肉食為主的飲食文化，都帶有鮮明的德意志印記。

借鑒鄰國文化的同時，法國也創(chuàng)造出不少墻內開花墻外香的文化結晶。瑞士的高端鐘表業(yè)世界聞名，名牌廠商至今都集中在日內瓦周邊的法語區(qū)，真正的源頭就在法國：那是因為16世紀法國國內宗教戰(zhàn)爭，胡格諾派的鐘表工匠們?yōu)榱硕惚芷群?，紛紛移居信奉新教的瑞士和德國西南部，他們帶來了法國的鐘表制作技術，不但奠定了瑞士精密鐘表業(yè)的根基，甚至今天德國黑森林地區(qū)著名的木制布谷鐘工藝，也同樣起源于此。

意大利和西班牙兩國同法國的文化交流就更多了。意大利和法國一樣是世界美食大國，我在意大利皮埃蒙特地區(qū)旅行時，在一個小村的餐館里意外邂逅了一道叫馬倫戈燉雞的名菜，實際上，它是一道正宗的法國菜，而且源自法國南部地域特色鮮明的普羅旺斯菜系。

博物館里的一處陳列還原了當時法軍用松樹樹干拖拽大炮的情景。

去博物館“見證”一場戰(zhàn)役

2021年底，我只身來到意大利北部旅行，當時疫情在全球流行，選擇這個時間去旅行，就是看中游客極少、到處都享受包場的待遇，尤其是探訪古戰(zhàn)場，蕭瑟的冬季和一望無際的荒野，正好給人帶來歷史的滄桑感。

從意大利東北部著名港口熱那亞北上大約180公里可到達米蘭。在這兩座名城幾乎正中間的地方，是1800年尚未登上皇位的法蘭西第一執(zhí)政拿破侖的得意之作——馬倫戈戰(zhàn)役的舊戰(zhàn)場。戰(zhàn)場位于荒郊野外，知道戰(zhàn)場位置的外國游客很少，當地的博物館網站又只有意大利語，所以我還頗花費了一些時間查找公交路線。從熱那亞先要坐區(qū)間慢車到小鎮(zhèn)斯皮內塔·馬倫戈（Spinetta Marengo）火車站，我到火車站的時候是中午，站前廣場正好有集市，賣蔬菜瓜果、日用百貨和各種古董的貨攤前人來人往相當熱鬧。

戰(zhàn)場在鎮(zhèn)北3公里的公路左側，現在是一大片樹林和田野，沒有直達的公共汽車，只能從火車站前攔出租前往。

靠近古戰(zhàn)場，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棟三層小樓，樓前的院子里是一座幾乎和小樓等高的褐色金字塔，進入金字塔就是博物館的前廳，前廳除了兩位工作人員，整片地區(qū)見不到其他人。工作人員看見有人到訪很高興，連門票都免了，在前廳的巨型沙盤前用英語給我講解當年的戰(zhàn)爭過程?？上麄兊挠⒄Z實在是“支離破碎”，就算我一直對這場戰(zhàn)役熟稔于心，連猜帶蒙還是只聽懂了不到一半。

金字塔和后面三層小樓的主展廳用地下走廊連接，主展廳占了小樓兩層的面積，主要是當年的步槍、大炮、軍服等，還有戰(zhàn)場形勢圖、一些畫像和戰(zhàn)旗。

走出展廳，后面是占地廣闊的古戰(zhàn)場，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地面上有一些壕溝和鹿砦，也不知道是1800年的遺跡還是后世為紀念而制作的仿制品。樹林里有一座青年將領德賽的大理石半身雕塑，他是這場戰(zhàn)役取得勝利的關鍵，但不幸的是他在會戰(zhàn)接近尾聲時被奧地利軍隊的子彈擊中，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我每次回顧馬倫戈戰(zhàn)役的過程，都不禁感嘆造化弄人，在拿破侖的上升期，像這樣看上去必敗的戰(zhàn)役，他也能幸運地反敗為勝：在法軍和奧地利軍隊對壘的那一天清晨，拿破侖錯誤地將奧軍收縮主力準備進攻的舉動誤判成撤退，因此把好幾支軍隊向各個方向散出去圍堵“潰退”的敵人，所以今天我們看到的馬倫戈村是當年拿破侖的指揮部所在地，而法軍盲目向北搜索3公里之后，在野外意外遭遇奧軍主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所以今天的戰(zhàn)場位置才會在如此偏僻的郊外樹林里。

戰(zhàn)至那天下午兩點左右，法軍被奧軍從各個方向擊退，作戰(zhàn)雙方都認為法軍已經輸掉了這場會戰(zhàn)，恰在此刻，之前進行遠程搜索的德賽將軍帶著他的一個師及時趕到，對拿破侖說，“看來我們已經輸掉了一場會戰(zhàn)，但是今天還來得及打第二場”。法國的生力軍突然發(fā)動反擊，徹底擊潰了以為已經大獲全勝的奧軍，局面戲劇性地被翻轉了過來。此戰(zhàn)的勝利直接導致奧地利被迫簽訂和約，第二次歐洲反法同盟解體。1804年，拿破侖稱帝。

拿破侖是不折不扣的軍事天才，但他本人在評價戰(zhàn)役勝敗的時候，卻把運氣看得比軍事才能更加重要，因為他知道在歷史的天平上，運氣往往比才華和實力更加重要，也是更加難以捉摸的砝碼。馬倫戈之戰(zhàn)的勝利，運氣的成分占了很大比例，后來整個拿破侖戰(zhàn)爭期間，每當皇帝發(fā)布激勵民心士氣的演說或文告的時候，馬倫戈就成了提及頻率最高的戰(zhàn)役，可見拿破侖本人對此戰(zhàn)頗為得意。

意大利小鎮(zhèn)里的“法國味道”

我離開戰(zhàn)場回到馬倫戈小鎮(zhèn)的時候已是傍晚，北上米蘭的火車還有2個小時才到，趁此時間在鎮(zhèn)中心找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餐廳吃晚飯，疫情當前，算上我在內也只有兩桌客人。本以為這么小的地方會講英語的人不多，正發(fā)愁如何點餐，沒想到老板用相當流利的英語向我推薦了一道雞肉菜，名字就叫馬倫戈燉雞。

據他說這是“拿破侖每次打仗前必吃的幸運菜”，我一下子來了興致，依言下單，又加了一瓶當地產的紅酒。這是在歐洲學會的搭配餐食的不二法門：歐洲人講究各種酒和菜肴的味道搭配要相輔相成，所謂“紅酒配紅肉，白酒配白肉”就是其中的一項。但各地菜肴千變萬化，葡萄酒也是種類繁多，不懂如何搭配的時候怎么辦呢？最簡單的竅門就是用當地出產的葡萄酒來搭配當地菜肴，一般都不會出錯。

一邊等菜，一邊和無所事事的老板聊天，問起這道菜的來歷，以及為什么他的英語這么好。據老板說，當年馬倫戈戰(zhàn)役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拿破侖在一天內經歷大喜大悲一直沒有進食，放松下來才覺得饑腸轆轆。當時在戰(zhàn)場上，附近沒有什么像樣的食物，拿破侖的廚師從村子里胡亂地搜集了一些食材——包括一只雞——做成了這道馬倫戈燉雞。沒想到拿破侖大為贊賞，此后每次大戰(zhàn)役之前都要吃這道菜，認為它能給自己帶來好運。

斯皮內塔·馬倫戈是意大利皮埃蒙特大區(qū)的一個小鎮(zhèn)，居民不到7000人。這片地區(qū)三面被阿爾卑斯山山脈包圍，物產豐足。

今天的馬倫戈古戰(zhàn)場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地面上有一些壕溝和鹿砦。

上菜后我的確品出了法國普羅旺斯菜的傳統(tǒng)風味，餐廳老板也是普羅旺斯人，所以老板做這道以意大利小村命名的法國菜很拿手。普羅旺斯是法國的旅游熱點地區(qū)，英美的游客很多，這位老板就是在家鄉(xiāng)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后來才移居此地。

其實有些學者一直對這道菜的傳說抱有疑問：有人考證說它是法國人后來發(fā)明的，以馬倫戈來命名只是為了紀念拿破侖。畢竟我從當地餐廳老板那里聽到的馬倫戈燉雞的來歷只是民間流傳的傳說，并非正史。

但無論如何，馬倫戈燉雞本來也是一道沒有食譜的即興料理，之后才出現多樣化的配菜食譜，它被冠以意大利小鎮(zhèn)的名字，同時又承載了普羅旺斯的傳統(tǒng)味道。如果有機會嘗試這道法國菜，看看會不會也能帶來好運氣吧！至少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幸運的戰(zhàn)役帶來的幸運菜肴——拿破侖在這里幸運地打贏了一仗，而我在這里幸運地發(fā)現了一道美味佳肴，還聽到一段有趣的故事！

（責編：昭陽）

馬倫戈燉雞

這道菜的做法其實很簡單，先用油煎雞塊，再配以剁碎的西紅柿和大蒜一起燉煮，有時也會加上蘑菇和小龍蝦，最后配以白蘭地提味。發(fā)明它的法國廚師是普羅旺斯人，這道菜也是脫胎于普羅旺斯燴雞。雖然這道料理用的都是當地最簡樸的食材，然而不難想象，拿破侖和他的部下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激戰(zhàn)，身心俱疲且饑腸轆轆，這樣一道簡單的料理定是無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