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秦嶺 李小嵐 吳沙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種茶樹和制作茶葉的國家， 沿著絲綢之路、茶馬古道和萬里茶道等，將中國的 茶文化傳播到全世界。

歷史學(xué)家王笛在《茶館 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 世界》中稱：“今日世界飲茶之習(xí)源于四川，可追溯 到西周，秦統(tǒng)一中國后，方傳到其他地區(qū)?！庇纱丝?見，自古以來，茶文化就是四川地方文化中的一抹 重重的底色。

與茶伴生的，是茶館。

自晉代起發(fā)展至今，茶館有1850多年歷史。國 人坐茶館，圖的不僅是喝茶，更多的是在一個公共 空間，尋求社交、娛樂等社會功能。正如老舍先生 在《茶館》中所言：“在這里，可以聽到最荒唐的新 聞，如某處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擊。奇怪 的意見也在這里可以聽到，像把海邊上都修上大 墻，就足以擋住洋兵上岸。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 得到的奇珍……”

在成都，茶館幾乎成了很多人的生活必需品。 1942年秋池指出，成都 1940年有 611家茶館，平均 每街一茶館。《雙流縣志（1911—1985）》（2016年修訂 版，下同）記載：“民國時期，人口不足3000的縣城， 就有茶館十余家，一般鄉(xiāng)場，多則七八家，少則四 五家?！?/p>

眾多茶館，市場沉浮，有的沒落，有的興盛。在 成都市雙流區(qū)彭鎮(zhèn)，有一座堅守了上百年的老茶 館——觀音閣老茶館，它的歷史比成都的鶴鳴茶館 更悠久，是四川唯一保存有老虎灶的老茶館。

緣 起

據(jù)《彭鎮(zhèn)志》（1988年版，下同）載，觀音閣老茶館緊依彭鎮(zhèn)楊柳河第一橋邊（現(xiàn)今人民橋），這 里曾是溫江、崇慶（今崇州）、新津甚至遠及樂 山、犍為等地物資集散和商品交換中心，蓋得水 陸交通之便。早在清乾隆年間至民國 30 年 （1941）前，彭鎮(zhèn)街區(qū)南端湖廣館碼頭是楊柳河 流域最大的碼頭，每日航經(jīng)彭鎮(zhèn)的船筏甚多，盛 水季度多以百計，頭尾相接如梭如織。

如今，觀音閣茶館幾間穿斗式瓦房，隱于彭 鎮(zhèn)主街。門口，梧桐樹遮天蔽日。室內(nèi)，千腳泥 形成的地面坑洼不平，老虎灶上的茶壺嘴吐出 一股白煙裊娜向上，灶臺的陶瓷茶杯整齊有序， 茶客坐在竹椅上，或打著長牌，或吧嗒著葉子煙 閑聊。露著膀子、戴著耳機的老板李強，穿梭在 不同的茶客間，時而擺幾句龍門陣，時而為客人 續(xù)水，時而指點拍客拍照……

在這里，時光猶如靜止一般?；蛟S，上百年 前，亦然如此。

據(jù)《雙流縣志》記載，彭家場又名永豐場，始 建于明代，清初毀于兵燹，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 重建，因有丹棱彭端淑家族一支徙居于此，故復(fù) 名彭家場。觀音閣老茶館所依存的房子，是古 建筑。據(jù)《彭鎮(zhèn)志》記載：“觀音閣，建造于清雍 正時期，又名藏音寺。”

楊柳河水運繁忙時，來觀音閣歇腳、喝茶的 商人和小販漸增。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茶鋪。

何謂觀音閣？采訪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兩種說 法：第一種說法，據(jù)《彭鎮(zhèn)志》記載，清朝時期，彭 家場曾發(fā)生過 3次大火災(zāi)。大火幾乎燒毀彭鎮(zhèn) 老街上所有的房屋，唯獨觀音閣幸存。當(dāng)?shù)乩?百姓認(rèn)為是觀音菩薩顯靈，保佑這里，便起名為 “觀音閣”。第二種說法，據(jù)本地人姚永剛介紹， 多年前，楊柳河屢發(fā)大水，洪水將下游新津的萬 畝良田淹沒。當(dāng)?shù)厝孙柺芷淇?，決定從樂山請 一尊觀音像，安放到上游的柑梓樹碼頭。誰 知，觀音像剛運到彭家場老橋處，突遇洪水，觀 音像沉底。洪水消退，人們將觀音像從淤泥里 撈出，供奉在了老橋旁的茶鋪里，于是被叫作 “觀音閣”。

困 局

和其他茶鋪一樣，觀音閣茶鋪引進說書、金 錢板和圍鼓等娛樂項目，是彭鎮(zhèn)居民和農(nóng)民趕 場的重要休閑娛樂、交流信息場所，當(dāng)場天聚滿 了人，一些小販進來叫賣小吃甚至蔬菜、手藝人 為茶客掏耳朵的金屬工具發(fā)出細碎的撞擊聲， 熱鬧非凡。

本地人王耀平回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后，喝茶的人多了起來，但茶鋪也曾沒落過一段 時間，“坐茶館被人議論為不務(wù)正業(yè)”。后來，茶 鋪由當(dāng)?shù)毓╀N社統(tǒng)一管理，觀音閣老茶鋪被命 名為二茶鋪，生意遠不如兩層樓、能容納上千人 的一茶鋪。

改革開放后，彭鎮(zhèn)啟動改造工程，位置更好的 一茶鋪被拆，二茶鋪得以幸存。20世紀(jì)80年代，供 銷社允許承包經(jīng)營茶鋪。在二茶鋪工作的李強姑 姑成為茶館負責(zé)人，但她并未為茶館取名字，當(dāng)?shù)?茶客對其叫法不一，有的稱二茶鋪，有的稱大橋茶 鋪，有的稱觀音坎兒。有一段時間，他的姑姑為了 招徠客人，還新增了棋牌室、煙酒房和柜臺，但依然 舉步維艱，隨時都可能倒閉。

1995年，李強的母親趙桂華接手茶鋪，3毛錢一 杯茶，可喝上一整天。在大多數(shù)茶客眼里，趙桂華 是一個樸實的人，老老實實做生意，人稱趙嬢。趙 嬢話不多，但心地善良，茶鋪里還伴生著“駝背兒袁 師傅”剃頭、“楊耳朵”為茶客掏耳朵、智力停留在兒 時的“老七”為客人斟茶倒水，他們抱團取暖，互相 依存，維持生計。

李強回憶，最初茶鋪的生意也不好，他還要外 出打工掙錢補貼茶鋪。有一天，他回來聽見嘩啦嘩 啦的麻將聲總感覺不好，便拆了棋牌室，讓茶鋪回 歸到原來的模樣。

出 圈

茶鋪的樸實本色，讓攝影師愛上了這里。

2002年，著名攝影師、時任四川日報報業(yè)集團 專家委員會委員、《華西都市報》攝影部主任朱建國 因為采訪，路過茶鋪，瞬間被原汁原味的環(huán)境與氛 圍吸引。年久失修的老式穿斗房，灰撲撲的墻面上 露出斑駁的竹籬笆，淡淡的陽光從狹小的天井透射 進來，灑在土泥巴壘成的老虎灶臺上，讓老茶館越 發(fā)顯得昏暗、滄桑，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茶客們 那一張張淳樸的笑臉。

朱建國想通過新聞把這里介紹給更多人，但這 個選題“難產(chǎn)”了，領(lǐng)導(dǎo)反對，“一間臭烘烘的破房 子，有啥子好報道的嘛？這是典型的一廠一店，有 償新聞?！?/p>

他的想法擱淺了，但他不甘心，一直尋求報道 的機會。有一天，他和電視臺工作的一位朋友喝茶 聊天，又聊起心心念念的觀音閣老茶館。突然，他 靈機一動，問道，“如果我把紅火的李伯清請到老茶 館，有沒有新聞價值？”朋友很興奮地拍起了桌子， 鼓勵他：“如果李伯伯去，你的報道一定會轟動！”當(dāng) 場，朱建國撥通了李伯清電話，告訴他成都還有一 個百年老茶館，希望他去看看。從茶館說書成長起 來的李伯清對茶館自有一番情懷，告訴他：“我查一 下檔期，一旦有空檔，立即赴約?！?/p>

2006年4月30日，李伯清帶上徒弟赴約。在茶 館，他客串起堂倌兒，給茶客摻水，還為大家表演 散打。

2006年5月13日，《華西都市報》第2版頭條重磅推出《百年茶鋪當(dāng)堂倌咦，李老師得嘛！》后，一石 激起千層浪，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攝影師和媒體關(guān) 注，觀音閣老茶館一炮而紅，不僅吸引了崔健、郭 濤、陳果、許知遠等名人，還引來了路透社記者，將 它推向全球。

為了讓拍客滿意，李強現(xiàn)場為攝影師們表演絕 活：用水壺的水在空中甩出造型，用手鉗著燒著的 蜂窩煤點煙……

2009 年 7 月，朱建國再次來到觀音閣老茶館 時，發(fā)現(xiàn)因某劇組拍攝劇情需要，設(shè)置柜臺，在墻面 上刷上了紅色標(biāo)語，老虎灶也被貼上了白瓷磚?！斑@ 簡直是在破壞文物！”這讓他感到憤怒，他揮筆寫了 一篇批評報道《劇組翻新百年老茶鋪 茶客不樂意》， 并請趙桂華督促劇組恢復(fù)老虎灶的原貌。

老虎灶回歸了灰撲撲的樣子，紅色標(biāo)語卻保留 了下來，這種年代感的環(huán)境成為吸引攝影師和游客 的又一個法寶。老茶客和游客們也達成了默契：凌 晨4點到上午12點，本地老茶客在這里喝茶、談天；下 午至晚上，游客在這里或打卡或放空。蓉漂重慶人龍 亦對這里上了癮，只要在成都，幾乎每周他都會來好 幾次。他說：“只有在這里，我才會感到特別放松?！辈?過，也有人表示，非常不喜歡茶館空氣里蜂窩煤夾 著葉子煙的那種味道，去一次就再也不想去。

民間喜愛它，官方保護它。

2016年，成都市人民政府認(rèn)定觀音閣老茶館為 “成都市歷史建筑”；2020年，雙流區(qū)文物保護管理 所認(rèn)定其為“一般不可移動文物”。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和短視頻興起，觀音閣老茶館吸引 更多游客和網(wǎng)紅前來打卡，生意愈加火爆。如今， 這里成了網(wǎng)紅創(chuàng)作基地，攝影家的天堂，有人打趣 道：“拍照的比喝茶的還要多。”

觀音閣老茶館一紅就是近20年，帶來的流量給 這座古鎮(zhèn)帶來了活力，一些年輕人瞄準(zhǔn)這里的商 機，為小鎮(zhèn)增添了咖啡館、微型博物館、文創(chuàng)商品店 等新鮮事物。

如今，在茶鋪門口的梧桐樹上，一方“觀音閣 百 年老茶館”白底黑字鑲著咖啡色邊的布旗隨風(fēng)招 展，無聲地講述著這個老茶館的百年往事。

（作者單位：成都市雙流區(qū)融媒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