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國

強勢的家長一定要看看這個案例：

孩子不上學(xué)是因為患上了抑郁癥？——很多人都沒弄明白，抑郁狀態(tài)和抑郁癥并不是一回事，哪怕抑郁測試得高分，也不一定真是患上了抑郁癥

這天，我接待了王女士的預(yù)約來訪。剛落座，王女士就拋出問題：“您說這孩子不上學(xué)可咋辦？”

我遞過去一杯水：“別著急，慢慢說。具體情況是怎樣的？”

王女士依然很焦慮：“是這樣。我女兒在重點高中讀高一，才讀半學(xué)期就不想讀了。眼看新學(xué)期要開學(xué)，她要是還不愿意去學(xué)校，可咋辦??？”

我笑了：“想知道咋辦，得先知道孩子為什么不去上學(xué)，對嗎？”

王女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對，我太著急了。孩子不上學(xué)是因為患上了抑郁癥。”

“患上了抑郁癥？”

“對。孩子總是心情不好。她心情一不好就不去學(xué)校，就待在家里玩手機，打游戲、購物、叫外賣，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我覺得孩子有心理問題，帶她做了兩次心理咨詢。孩子有抵觸心理，非說我跟心理老師串通好了，想忽悠她去上學(xué)。后來，我又帶孩子去醫(yī)院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給孩子做了抑郁測試，說她得分高，患有抑郁癥，開了藥。不過，孩子吃藥后效果不大，關(guān)鍵是她不認為自己有病，說有病也是我有病。還說，即便她有病，也不是吃藥就能治好的。她看醫(yī)生、吃藥，都要我哄著勸著才行。如今幾個月過去，病看了，藥也吃了，可都不管用。您說，這該怎么辦？”

在多年的心理咨詢工作中，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容易把抑郁狀態(tài)和抑郁癥弄混。王女士的女兒抑郁測試得分高，不一定真的就患上了抑郁癥。

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心理專家。王女士的女兒作為高中生，說自己的病不是吃藥能治好的，估計是有緣由的。只是，目前我還不知道這個緣由是什么。

“如今，我管不了老公和兒子了，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吧，只是對我這個老閨女，我不能不管—”

為了解更多情況，我問王女士：“孩子最初心情不好不愿意上學(xué)時，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嗎？”

王女士回憶：“好像是期中考試沒考好。從那以后，她就心情不佳，整天悶悶不樂。她多次提出輟學(xué)，每次我都又哄又勸，多少孩子削尖腦袋想進重點高中進不了，而她有機會在重點高中上學(xué)，怎能不去呢？結(jié)果，她就跟我發(fā)脾氣，說都怪我，這個學(xué)她不上了?！?/p>

我抓住王女士話中的一個細節(jié)：“孩子說都怪您，是什么意思？”

王女士坦言：“孩子是怪我管得太多。”

“管得太多？”

“我這人比較強勢，又是全職媽媽，所以家里大事小情他們?nèi)疾徊傩?，什么都依賴我。?/p>

“您是家里的一把手啊?！蔽艺f。

王女士苦笑一聲：“看起來家里是我說了算，其實我是出力不討好，他們都不想聽我的，都對我有意見。說起這個，我就心寒，我全心全意為他們好，他們卻都把我當(dāng)仇人?！?/p>

“他們是誰？”

王女士開始訴苦：“先是我老公嫌我管得多，一開始他還跟我吵，后來吵都不想吵了，干脆不理我，自己睡書房。接著是兒子嫌我管得多，也跟我吵，后來他結(jié)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干脆不見我了?，F(xiàn)在，我身邊就剩這個老閨女了。女兒上初中后，也嫌我管得多，經(jīng)常跟我吵，還出走過一次。要說，她學(xué)習(xí)好，也懂事，可我就是不放心，該換衣服了、該寫作業(yè)了、該吃飯了……事無巨細，我樣樣過問。如今，我管不了老公和兒子了，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吧，只是對我這個老閨女，我不能不管—”

王女士的訴說，讓我突然為這個尚未謀面的女孩感到心痛。我打斷王女士：“孩子說怪媽媽，還有別的原因嗎？”

“有。報中考志愿時，我們母女倆吵了一架。孩子的中考成績不錯，我就想讓孩子報重點高中?？伤煌?，說在重點高中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自己適應(yīng)不了，因此想上普通高中。孩子年齡小，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就勸她，多少人爭著搶著想上重點高中上不了，你倒好，能上卻不愿意上，這不是傻嗎？再說，你考得這么好，分數(shù)這么高，不上可惜了，所以一定得上?？珊⒆舆€是不同意。我只好請親朋好友幫忙勸，孩子更惱了，跟后來說心理老師一樣，說我串通親戚來忽悠她……”

我問：“那是不是真的串通了？”

王女士笑了：“串通也是為她好啊。”

我也笑了：“您這是千方百計地想讓孩子聽您的。這事，后來怎么樣了？”

王女士有些尷尬：“她聽我的報了重點高中，可剛上半學(xué)期，這不，就不愿意上了?！?/p>

“孩子說怪媽媽，是怪媽媽強迫自己上重點高中這事吧？”

“估計是。開學(xué)不久，孩子就覺得壓力大，第一次月考后她提出轉(zhuǎn)學(xué)，被我好說歹說勸住了。如今可好，她干脆學(xué)都不上了……”

“家長改變自己，學(xué)會放手，孩子才可能變好；家長不改變，不放手，孩子就會繼續(xù)抑郁?！?/p>

一番交談后，我明白王女士的女兒說自己的病不是吃藥就能治好的緣由了，因為病根是她有一個控制欲很強的媽媽。

在家庭生活中，王女士認為：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對你放心不下；因為我愛你，所以希望你更好；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管你。但其他家庭成員認為：你的放不下、為我好，都是對我的不信任、對我的控制。對不起，我不接受，我要反抗、要逃離。

先是老公逃離，后是兒子逃離，王女士內(nèi)心失落，只能緊緊抓住還在身邊的女兒。

沒有人喜歡被控制，媽媽的控制必然招來女兒的反抗。這對母女的沖突，其實是控制與反控制的斗爭。不過，女兒終究是孩子，不敵強勢的媽媽。于是，她想學(xué)哥哥那樣一走了之，所以她出走了，但未能成功。因為哥哥成家后有地方可去，她除了這個家，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最終她還是回家了。

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女孩只有逃到病癥里：我病了，上不了學(xué)，我看你還能怎么樣？這是女孩對媽媽最后的反抗。

我認為，女孩不是患上了抑郁癥，而是在媽媽的全方位控制下有了抑郁狀態(tài)。正因為她沒有患上抑郁癥，所以吃藥沒什么效果。女孩沒有來訪，也反證了在其家庭中，媽媽強烈的控制欲才是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正如女孩說的，她沒病，是媽媽有病。

然而，王女士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怎樣引導(dǎo)王女士意識到這一點呢？

我看到咨詢室的茶幾上擺著一盆花，枝繁葉茂，洋溢著勃勃生機，于是以此為由頭，引導(dǎo)王女士：“我很喜歡這盆花，您喜歡嗎？”

王女士疑惑地看看花，又看看我：“這花是挺好看的。”

我用手把四散生長的枝葉強攏在一起：“如果這樣，用外力把這些枝葉攏起來，您還覺得好看嗎？”

“那就不好看了?！?/p>

“如果長期用外力把枝葉這樣攏在一起，這花會怎么樣？”

“那肯定長不好啊?！?/p>

“對啊。要想養(yǎng)好花，該澆水得澆水，該通風(fēng)得通風(fēng)，該曬太陽得曬太陽，該施肥得施肥，這樣它才能長好。如果我們非要用外力干涉它的生長，哪怕出發(fā)點是好的，它也長不好，對不對？”

王女士沉吟片刻，問：“我不能再像以前管那么多，是嗎？我要放手，給孩子自由，是嗎？”

我點頭：“對。當(dāng)然，您關(guān)心孩子是出于愛，但您不能因為愛孩子就剝奪孩子自己為生活做決定的權(quán)利。孩子的人生路要讓孩子自己選擇、自己走，家長不要管那么多，要學(xué)會放手……”

我正想進一步和王女士討論具體做法，她卻打斷我：“您說的養(yǎng)花的道理，我懂了。可我管這個家管了二十多年，如今老公、兒子我管不了，就剩這個老閨女，我怎么能不管呢？”

她不由分說的樣子，讓我一時無語。

沉默片刻后，我懇切地告訴她：“是這樣—如果家長愿意改變自己，學(xué)會放手，孩子才可能變好；如果家長不愿意不改變，依然不放手，孩子就會繼續(xù)抑郁。您好好想想?！?/p>

“嗯，”王女士點點頭，“本來我覺得孩子有病，想討個藥方，把孩子的病治好，沒想到您卻說我有問題，是我需要改變?！?/p>

說罷，她低下頭，似乎陷入了沉思。估計這一時半會，她難以接受。

我正想進一步勸說，沒想到，她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飲而盡，然后站起身來告辭：“馬老師，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想一想，如果有需要，就再來找您。”

望著王女士離去的背影，我很感慨：和有強烈控制欲的媽媽生活在一起，女孩肯定是需要幫助的。不過，這個媽媽更需要幫助。從今天的情況看，王女士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有所觸動，相信以后她一定會再來。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