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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動社會中地方精英的生成:一座民營博物館的誕生

      2024-06-01 05:43:14仁,田
      關鍵詞:館長場域精英

      張 青 仁,田 豐

      一、問題的提出

      從歷史和實踐的層面來看,鄉(xiāng)村社會發(fā)展除了依靠國家支持外,也離不開地方精英的努力。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社會中,士紳群體在掌握地方知識的同時借助宗族力量,對皇權形成制約,保障地方社會運行。(1)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鄉(xiāng)土重建》,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377—397頁。杜贊奇在華北農村考察時注意到作為村落精英的“經紀人”?!敖浖o人”并不具有“紳權”,他們產生于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依靠自身所積累的財富、威望或“面子”進入當地權力的文化網絡。(2)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王福明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9,127—158頁。傳統(tǒng)社會中的“士紳”或“經紀人”都是依靠鄉(xiāng)土社會中的血緣或地緣關系成長起來的,而在當前中國社會巨變的背景下,流動性已然成為社會常態(tài)。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市轄區(qū)內人戶分離人口增加76,986,324人,增長192.66%;流動人口增加154,390,107人,增長69.73%。(3)數據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國務院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城鄉(xiāng)人口和流動人口情況》,2021年5月11日,https://www.stats.gov.cn/sj/pcsj/rkpc/7rp/zk/html/fu03g.pdf,2023年12月1日。同時,在中國的社會流動中,以“戶籍制度”為代表的國家在場使得中國人口流動不再遵循一般的推拉規(guī)律。(4)李強:《影響中國城鄉(xiāng)流動人口的推力與拉力因素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1期。概而言之,當前我國社會的流動性主要表現(xiàn)為城市流動人口的高比例和人口流動方向的隨機性。面對當今高度流動性的社會環(huán)境,我們該如何理解這種新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的精英成長,以及他們在鄉(xiāng)村現(xiàn)代化發(fā)展中的作用?畢竟,對于鄉(xiāng)村而言,鄉(xiāng)村治理就是要應對和處理鄉(xiāng)村社會的現(xiàn)代性問題,或是解決鄉(xiāng)村現(xiàn)代化發(fā)展問題。(5)陸益龍、李光達:《中國式鄉(xiāng)村治理現(xiàn)代化的本質要求與路徑選擇》,《江蘇社會科學》2023年第2期。

      與此同時,當前地方社會精英研究呈現(xiàn)出兩個主要視角。宏觀層面上強調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歷了巨大的社會變遷,新的社會分層由此形成,同時導致了新的社會精英崛起。(6)劉寧寧:《中國新的社會分層和新的地方精英的崛起》,《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7年第10期。隨著全國工業(yè)化與城市化的推進,有學者關注到了地方精英生產中的再生產機制(7)陳朋:《突破地方治理中精英“培育—流失”的循環(huán)狀態(tài)》,《探索與爭鳴》2015年第10期。,尤其是青年精英的生產與流動問題(8)劉浩:《縣域青年、精英再生產與鄉(xiāng)村人才振興》,《中國青年研究》2021年第12期。。微觀層面聚焦地方經驗,從社會變遷的角度來說明地方精英在制度的產生與發(fā)展的過程中發(fā)揮了更大的作用,其能動性也是治理成功的關鍵因素。(9)張品:《地方精英的嬗變與鄉(xiāng)村治理變遷——以浙江為例》,《觀察與思考》2019年第12期。部分學者將視角轉向了當下的日常生活,使用田野調查等方法,理解當下地方精英如何在鄉(xiāng)村社會發(fā)展(10)駱桂花、陶然:《地方精英與社會發(fā)展——以青海省湟中縣大有山村為例》,《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以及在地方文化保護傳承等方面做出的努力(11)孫九霞、蘇靜:《地方文化保護與傳承中精英個體的日常實踐》,《地理研究》2019年第6期。。盡管如此,由于缺乏完整的個體微觀視角,地方精英作為“人”的主體性(12)朱凌飛、段然:《邊界與身份:對一位老撾磨丁村民個人生活史的人類學研究》,《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仍然難以呈現(xiàn)。在筆者看來,采用個人生活史書寫有助于應對上述不足。個人生活史能夠呈現(xiàn)生活的整體性以及生活中人的主體性(13)劉鐵梁:《感受生活的民俗學》,《民俗研究》2011年第2期。,“通過對一個人生活歷程的呈現(xiàn),來映現(xiàn)其周邊的社會與世界”(14)王加華:《個人生活史:一種民俗學研究路徑的討論與分析》,《民俗研究》2020年第2期。。同時,面對現(xiàn)代社會的流動性,權力網絡的復雜性,微觀的、動態(tài)的和以日常生活為基礎的個人生活史方法更有助于呈現(xiàn)權力生成的過程,更直觀地反映精英們的成長歷程。

      實際上,精英成長的歷程也是其社會文化資本不斷積累和轉化的過程,因此,借助布迪厄的實踐理論,有助于考察精英個體的生活實踐及其背后的生存策略(15)杜凱月:《個體實踐與生存策略:章丘鐵匠個人生活史研究》,《民間文化論壇》2020年第5期。。習性、場域以及資本是布迪厄主張的核心概念。三者是一個緊密聯(lián)系的整體:實踐是一個人的性情(習性)及其在場域中所處的位置(資本),兩者在社會舞臺(場域)上,在現(xiàn)行狀態(tài)中運作而來的結果。(16)卡爾·馬東:《習性》,邁克爾·格倫菲爾編:《布迪厄:關鍵概念(原書第2版)》,林云柯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64頁。布迪厄認為,“資本依賴于它在其中作用的場(field),并以多少是昂貴的轉換為代價”。布迪厄所認為的資本體現(xiàn)了一種積累形成的勞動,這種勞動同時以物質化和身體化的形式積累下來。(17)皮埃爾·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爾迪厄訪談錄》,包亞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89—211頁。同時,資本還具有生成性,即一種生產利潤的潛在能力,一種以等量或擴大的方式生成自身的能力。(18)趙蔚:《布迪厄的實踐理論介評》,《理論探索》2009年第2期。在此基礎上,資本可以劃分為經濟資本(可以立即并且直接轉換成金錢,以財產權的形式被制度化)、社會資本(由社會義務組成,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轉換成經濟資本,以某種高貴頭銜的形式被制度化)和文化資本(在某些條件下能轉換成經濟資本,以教育資格的形式被制度化)三類,在特定的場域中,個體需要適應并運用不同的資本取得優(yōu)勢,從而獲得成功與社會認可。(19)皮埃爾·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爾迪厄訪談錄》,包亞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89—211頁。從布迪厄的理論中,我們看到了現(xiàn)代社會中“資本”本身所具有的多維面向,而“場域”則反映出了日常生活的復雜性。由于“資本”的多維性和“場域”的復雜性,個體身處其中的“習性”也會隨之調整。

      基于此,論文將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小營村(20)按照學術倫理,論文中涉及的相關信息均做了匿名化處理。民營博物館王館長作為個案,圍繞王館長個人生活史書寫來呈現(xiàn)他作為地方精英的生成歷程,以期對流動社會中地方精英的成長進行關注。太和鎮(zhèn)是位于北京市東部的一個小鎮(zhèn),隨著近年來北京城市擴張,通州區(qū)被確立為北京的副城市中心,太和鎮(zhèn)也逐漸融入北京城市大發(fā)展的格局當中。2017年,北京市有關領導到訪當地后,提出建設特色小鎮(zhèn)的發(fā)展構想(21)來源:太和鎮(zhèn)當地內部資料。,當地發(fā)展步入了新階段。筆者于2023年3—4月間多次到訪王館長的博物館,并于2023年9月重訪小營村,與王館長和村民進行訪談。對于流動者而言,進入一個新的地方之初就需要重新建構個人的社會網絡,其社會文化資本的作用與轉化也需要經歷更長更復雜的階段。筆者借助布迪厄的分析框架,梳理王館長個人生活史,從微觀的視角對其精英身份建構的過程與特征進行深度的民族志呈現(xiàn)。筆者希望通過王館長個體生活史的書寫,能夠更深入地理解和呈現(xiàn)流動社會中精英成長的歷程,并探討當下精英成長與地方社會之間的關系。

      二、流動:個體蛻變與資本獲取

      1970年,王館長出生于河北省武邑縣的一個“木匠世家”,在早年的家庭生活中,王館長就在父親的熏陶下接觸到木匠活兒,同時也對傳統(tǒng)木作技術知識產生了興趣。在父親眼中,王館長具有木匠手藝天賦,因而希望他能夠拜師學藝。然而,王館長本人卻不這樣想,“在我們那個時候,木匠是不受尊敬的”(22)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于他而言,成為一名軍人才是他的理想。然而,在家長的干預下,王館長的軍人夢最終沒能實現(xiàn)。心情抑郁之際,一位老同學邀請他來北京東華門附近的華夏工藝品修理部做修復工作(23)李喆:《一輩子,一件事,不白來一趟》,《北京青年報》2021年7月29日,第B1版。,幾番考慮之后,懷著對京城的向往,從未離開過家鄉(xiāng)的王館長最終選擇進京拓寬視野。王館長的選擇,實際上也是在自身習性的引導下產生的。在布迪厄看來,人們的實踐是由習性(habitus)所引導的,而行動者個人的習性正是在其所處的場域中被形塑出來的。改革開放初期,南方的廣州、深圳等城市尚在發(fā)展的起步階段,在傳統(tǒng)的中心觀引導之下,北京作為國家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就成為向外流動的首選。

      1988年,王館長來到北京。木匠世家的環(huán)境讓王館長初識木匠行業(yè),但是并未給予他系統(tǒng)訓練。因此,在東華門和師傅們學習的過程才是王館長真正掌握木器修復和制作技藝的過程。然而,木匠技藝的學習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進京后的第一次考驗就給了王館長極大的沖擊。

      我原來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學習,到北京也是抱著來試一試的心態(tài)。我到北京后,這邊的領班師傅跟我說給30塊錢一個月(的工資),但要試工試好了才給。我心想,這已經算是高工資了啊。(他們當時)給了一個黃花梨的桌子,讓我把它拆了再裝上,結果我拆都沒拆開,(他們就說)連拆都沒拆開,甭出來修了。(24)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第一次試工的失敗讓王館長認清了傳統(tǒng)木匠技藝的不易,也堅定了他學習木匠技藝的決心。即使條件簡陋,王館長仍然決定在修理部當學徒。當學徒期間,王館長刻苦學習,努力鍛煉修復技藝,雙手多次磨出血泡,但他依然堅持狠練。經過三年努力,王館長不僅練就了過硬的木器修復技藝,還見識和修復了不少明清時期、民國時期的古家具。作為歷史古都,北京有著大量的古舊物品,這為王館長接觸到這些古家具提供了可能。

      工作步入正軌后,王館長逐漸開始在圈內小有名氣。當時,國內從事木器修復工作的人還比較少,而在歷史底蘊深厚的北京,有不少人熱愛收藏古舊家具,因此也就有大量的古舊家具需要修復,其中更不乏黃花梨、紫檀等珍貴名品。他們急切地需要有人修復自己的收藏品,就通過各種渠道和王館長取得聯(lián)系。1993年,一位美籍華人找到王館長,希望他幫助修復十幾件木器,由于急著要走海運,他給王館長18天的期限。這在懂行的人看來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王館長還是咬牙接下來這個活。經過15天夜以繼日的工作,王館長最終保質保量地完成了任務,也收獲了客戶的贊賞與信任。(25)李喆:《一輩子,一件事,不白來一趟》,《北京青年報》2021年7月29日,第B1版。

      在一邊給木器公司做木器修復師,一邊兼職幫私人客戶修復木器的過程中,王館長逐漸萌生了自己開公司的想法。1997年,王館長的技術得到了一位熱愛收藏古董器物的港商的青睞,這位港商在故宮博物院北區(qū)附近有土地閑置。因此,港商和王館長商量,將自己閑置的土地免費交給王館長使用,而王館長則免費為港商提供家具修復服務。此后,王館長就開始招收學徒和幫工,以應對日漸增多的工作量,同時進行公司的隊伍建設(26)根據田野筆記以及《樂和臺湖》第256頁內容綜合整理。參見北京市通州區(qū)政協(xié)教文衛(wèi)體委員會、北京市通州區(qū)臺湖鎮(zhèn)人民政府編:《樂和臺湖》,北京:團結出版社,2021年,第256,256頁。。隨著運營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更多大客戶也開始找上門。其中就有那位美籍華人,也是王館長職業(yè)道路上的“貴人”。他再次找到王館長,希望他幫忙修復家里的木器。最多的一次,這位美籍華人給了王館長100多萬元的活。正是憑借著年輕時的干勁和闖勁,王館長在1997年就積累了100多萬元的財富。在這個過程中,不僅僅是王館長個人“文化資本”的轉化,更重要的還有各種關系的建立,如港商、美籍華人等,這些關系被王館長編織成自己的“社會關系網絡”,并在他之后的事業(yè)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業(yè)務的不斷精進讓王館長的名聲也得以更加廣泛地傳播。1999年,王館長被北京市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特聘為木工工長,正是在古建工程公司從業(yè)期間,古建工程公司取得了當時故宮博物院建筑修復的招標項目,王館長得以在2000年參與到故宮建筑的修復當中,并在當年又參與了豐臺區(qū)藥王廟、盧溝橋、宛平城及通州區(qū)燃燈塔的修復工作。(27)根據田野筆記以及《樂和臺湖》第256頁內容綜合整理。參見北京市通州區(qū)政協(xié)教文衛(wèi)體委員會、北京市通州區(qū)臺湖鎮(zhèn)人民政府編:《樂和臺湖》,北京:團結出版社,2021年,第256,256頁。這段經歷為王館長積累了古建筑修復的經驗,同時標志著他的技藝得到了權威機構的認可。

      王館長選擇北京作為未來發(fā)展的城市,實際上奠定了他資本轉化的場域基礎。布迪厄所界定的場域,是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network),或一個構型(configuration)。(28)布爾迪厄、華康德:《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122頁。北京作為中國都城,它不僅是對古老輝煌的記憶,還是建設它的人民豐功偉績的一個活生生的見證。(29)林語堂:《大城北京》,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20年,第29頁。明清兩代的歷史傳承,以及長期作為國家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底蘊,構成了北京獨特的歷史文化環(huán)境,這種文化環(huán)境賦予了當地對于傳統(tǒng)技藝的審美品位和文化參與。因此,盡管王館長所積累和學習的是技術,但是他所習得的技術只有在北京這樣具有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城市中才能夠被人們認可和接受,進而轉化為“技術資本”(30)布迪厄將文化資本劃分為三種形態(tài),即具體的狀態(tài)、客體的狀態(tài)和體制的狀態(tài)。其中具體狀態(tài)指個體內化并具體體現(xiàn)的文化知識、技能和習慣。它是通過社會化過程中的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文化環(huán)境的塑造而獲得的。因此,王館長所學習的木匠技術主要表現(xiàn)為這一形態(tài)。,并進一步向其他資本轉化。

      與此同時,20世紀90年代末的中國正處在改革開放的新階段,也是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首先,開放力度的提升使得社會流動性增強,因此,王館長才能夠突破原有的家庭限制,在都市中學習新技術,同時遇到港商、美籍華人等一批重要人物。其次,在全球化的世界性場域中,由于文化層面上的開放性,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碰撞愈發(fā)頻繁,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造成西方世界對于東方文化的“獵奇”。在此意義上,王館長的“技藝”是在中國融入全球化的進程中被轉變?yōu)椤凹夹g資本”的,并且參與了全球資本生產和流動過程,最終轉化為“經濟資本”。最后,轉型時期的社會權力和資源(財富)面臨轉移和重新配置,這使得共同體內社會各階層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地位和角色發(fā)生了變化。(31)林默彪:《社會轉型與轉型社會的基本特征》,《社會主義研究》2004年第6期。轉型帶來的急劇變動,讓個人能夠短時間內迅速打破階層、地區(qū)的“區(qū)隔”,最終實現(xiàn)資本的生產與再生產。

      三、轉化:文化自覺與精英的生成

      2005年被王館長稱為“博物館初年”,當年的兩件事,促使王館長堅定了辦博物館的決心。一件事來自保利拍賣會,另一件則來自王館長的老家。

      當時在保利拍賣行拍賣了一件雕龍紫檀大柜,起拍價是300萬,最后以9,315萬的價格成交。而我恰好認識這件紫檀柜的賣家,是一個丹麥人,(他購買的時候)我?guī)退榻B過。我當時就在思考,為什么不是中國人賺了這個錢呢?就是因為你不懂它,不了解它的文化,所以讓外國人賺了。(32)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拍賣行的刺激讓王館長開始反思自身作為商人的局限,僅僅只是做生意和收藏顯然無法深入觸及木作背后的文化。拍賣會之后,王館長回了一趟老家,家鄉(xiāng)的變遷讓王館長意識到保護老物件的迫切性。

      我回到老家后發(fā)現(xiàn),我以前上學經常路過的磚砌老橋已經全壞了,河底下還流著臟水,那是早前兒留下來的老橋啊,(在我心里是)跟趙州橋一樣(的老建筑)。村子里一座座水泥房子建起來了,不是我原來想的那些老房子了,那些清代的老房子都拆了,消失了。當時我就在想,怎么能讓它留下,關鍵你還是得了解它,懂得它。(33)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王館長所描述的家鄉(xiāng)變遷只是當時整個中國社會,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的縮影。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進入急速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大量的現(xiàn)代性要素滲透進鄉(xiāng)村社會,日益消解了“鄉(xiāng)土中國”的傳統(tǒng)底色,并呈現(xiàn)“鄉(xiāng)愁中國”的現(xiàn)代面向。(34)黃振華、常飛:《從鄉(xiāng)土中國到鄉(xiāng)愁中國:理解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視角》,《理論月刊》2022年第10期。20世紀末,費孝通先生用“文化自覺”來總結當時中國知識界對于經濟全球化的反應?!拔幕杂X”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發(fā)展的趨向。(35)費孝通:《論人類學與文化自覺》,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188頁。而王館長不斷強調的“懂”和“了解”,正契合了費先生“文化自覺”的內核。在進入都市之后,王館長感受到來自都市的文化沖擊,隨著中國參與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深入,國內外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不同認識也在刺激著他,使他產生了了解老物件背后的文化傳統(tǒng)的渴望,形成了“文化自覺”。

      “文化自覺”促使王館長開始自學文物方面的相關知識,特別是木器的紋飾、工藝等。在學習過程中,王館長逐漸意識到自己對于專業(yè)知識的缺乏,過去的手藝學習并不能夠適應他事業(yè)轉向博物館的想法,即便有進修的經歷,但和專業(yè)人士相比仍存在差距。在這種情況下,王館長選擇向專業(yè)人士尋求幫助。他曾在北京市文物局進行過文物鑒定,結識了北京市文物鑒定所的黎老師,還有北京市文物局的祁老師。在同專業(yè)人士的長期交往中,王館長對文物和博物館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更堅定了他辦博物館的決心。

      作為知識和思想傳播的載體,博物館的陳列展覽必須有學術支撐,要有較高的藝術水平或相當的技術含量,還要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36)單霽翔:《淺析博物館陳列展覽的學術性與趣味性》,《東南文化》2013年第2期。對于辦博物館而言,策劃展覽是一項必備技能,同時王館長多年積累的藏品也需要有一個展示的機會。2007年,王館長收到了來自深圳國際文博會(37)深圳國際文博會全稱“中國(深圳)國際文化產業(yè)博覽交易會”,是由中共中央宣傳部(國家新聞出版署、國家版權局、國家電影局)、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游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廣東省人民政府和深圳市人民政府聯(lián)合主辦,由深圳報業(yè)集團、深圳廣播電影電視集團、深圳出版集團有限公司、深圳國際文化產業(yè)博覽交易會有限公司聯(lián)合承辦,是中國唯一一個國家級、國際化、綜合性的文化產業(yè)博覽交易會,是獲得全球展覽業(yè)協(xié)會(UFI)認證的綜合性文化產業(yè)博覽交易會。自2004年在深圳創(chuàng)辦以來,文博會始終堅持守正創(chuàng)新,以博覽和交易為核心,打造中國文化產品與項目交易平臺,全力服務黨和國家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促進和拉動中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積極推動中國文化產品走向世界。經過多年發(fā)展,文博會的展會規(guī)模、觀眾數量、國際化程度、交易成果連年攀升,現(xiàn)已成長為中國文化產業(yè)領域規(guī)格最高、規(guī)模最大、最具實效和影響力的展會,成為助推中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引擎,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平臺,擴大文化對外開放的重要窗口,被譽為“中國文化產業(yè)第一展”(參見中國(深圳)國際文化產業(yè)博覽交易會官方網站的“展會簡介”,https://www.cnicif.com/about.html#/about)。的邀請,請他前往深圳展示他所收藏的木器。這對王館長而言是難得的好機會,盡管付出相當大的成本,但作為王館長和他藏品的第一次曝光,他為此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我第一次去展覽是掏錢的,50平方米的展位,展位費要5萬塊錢。那次去展覽一共是5天,展覽3天,連來帶去就是5天。我們開著十幾輛大卡車從北京出發(fā)到深圳。而且我親自布展親自弄,因為就我知道嘛,(藏品的資料是)我整理的嘛。光整理資料跟材料,我就下了半年的功夫,就為了去深圳辦這個展覽。(38)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正因為第一次辦展覽的辛勤付出,王館長和他的藏品在深圳大放異彩,也為他進一步涉足展覽行業(yè)開了個好頭。借助深圳文博會的平臺,王館長充分利用“展覽這個傳播方式”,不斷地向其他大型展覽會拓展。他希望能夠用15年左右的時間,走遍全國所有省級以上的大型文博展會。不僅如此,展會的曝光使得王館長的“關系網絡”超越了原有的地域空間,幾年之間,他先后到訪了國內多個主要城市。在廣泛參與展覽會的過程中,王館長也得以與一些博物館從業(yè)者有了交流,并且有機會進入博物館當中展陳自己的藏品,如中國港口博物館、荊州博物館等。在這些正規(guī)博物館中舉辦臨展,給王館長增添了博物館辦展的經歷,也促使他在辦展方面有了更多的思考。

      這個博物館的展覽跟這個文博會上的展覽它是兩個概念,那么我綜合了這兩個概念當中的(內涵),就對我的展覽有更深的理解了。博物館的展覽,它是由一條線創(chuàng)造的;文博會的展覽,不見得是有一條線。在文博會當中,我也沒閑著,我看這些設計,(設計方面的知識)我漲了好多。像空間的設計、平面的設計,后來我又鉆研了不少。對我辦博物館是非常有好處的,比如說展板的設計,你看(我們博物館的)展板都是我們自己設計的。(39)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展會參展和博物館展覽的實踐豐富了王館長辦展和博物館策展的經驗,同時也為他自己創(chuàng)辦博物館打下基礎。在國內四處參展和學習的經歷,使得王館長擁有了更為廣泛的“關系網絡”。2007年,王館長被北京市文物學會聘為修復專家委員。2008年,王館長成為北京市收藏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2009年,王館長成為北京市文物保護協(xié)會理事。借助組織的力量,王館長逐漸被統(tǒng)合進一個象征體系,即進入一個文化網絡是獲取利益的必然階段。(40)劉擁華:《向何處尋求權力運作的正當性——兼評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社會科學》2009年第12期。通過收藏家協(xié)會的推薦,王館長得以與首都博物館開展合作。在2016年初,王館長參加了由首都博物館主辦,北京收藏家協(xié)會、天津市收藏家協(xié)會、河北省收藏家協(xié)會、天津市文博學會民間收藏專業(yè)委員會、張家口市民間收藏協(xié)會協(xié)辦的“天與民藏——京津冀民間收藏文化展”。(41)黃維:《“天與民藏——京津冀民間收藏文化展”亮相首博》,2016年1月25日,http://culture.people.com.cn/G B/n1/2016/0125/c40475-28082146.html,2022年9月27日。

      歷經十年時間,王館長從最初的一個只會收集木器的木匠工人,到現(xiàn)今擁有鑒定能力和豐富的參展、辦展經歷的收藏家。在身份轉換過程中,王館長首先是在特定“場域”下激發(fā)了自身的“文化自覺”∶21世紀初的北京,隨著開放程度的不斷加深,各種文化得以相遇。正是流動性,讓王館長得以接觸到更為國際化和高品位的文化,與丹麥商人相遇。其次,在這種“場域”之中,王館長憑借著自身積累的經濟資本,轉化為新的文化資本。并且借助黎老師、祁老師、收藏家、首博的館長等人和文博會等組織構成的“社會資本”,幫助他調動各種資源,在推動建立博物館的同時,也在塑造著他的精英身份。最后,“文化自覺”意識的產生,使得王館長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地方精英,具備了一種國際化和人文性的精英素養(yǎng)。

      四、落地:以“資本”建構“場域”

      經過王館長前期充分的準備,成立博物館需要的各項條件都已經具備。2016年,北京市民政局正式給王館長頒發(fā)了民營博物館營業(yè)執(zhí)照,民營博物館正式成立。于王館長而言,他對民營博物館有著自己的理解:

      我在最初辦博物館的時候,其實并沒有指望政府,而是思考如何讓博物館自負盈虧。想要讓博物館維持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的資源。那對當地來說,我們做博物館不僅是自己的發(fā)展,更重要的是對周圍相關產業(yè)的帶動。(42)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4月2日。

      因此,從2017年開始,王館長就在博物館中融入了體驗項目,并帶領以前的徒弟一起設計相關的研學課程。與此同時,2017年北京市有關領導來到太和鎮(zhèn)視察,提出將太和鎮(zhèn)打造為北京特色小鎮(zhèn)的標桿。(43)王皓、武紅利:《蔡奇到通州區(qū)臺湖鎮(zhèn)調研時強調:打造符合首都功能定位特色小鎮(zhèn)》,《北京日報》2017年8月11日,第1版。如何緊跟政策導向,借力發(fā)展民營博物館,成為王館長下一步的目標。

      2020年,《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印發(fā)。(44)《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2020年3月20日)》,《人民日報》2020年3月27日,第1版。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45)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2021年7月25日,http://www.xinhuanet.com//mrdx/2021-07/25/c_1310083959.htm,2023年10月9日。兩份文件的公布為王館長進一步深耕教育領域提供了便利。不僅如此,王館長本人的木匠身份也為他開展勞動教育和相關研學活動提供了名正言順的理由。2017年,陸續(xù)有學校聯(lián)系博物館開展各類社會實踐活動。2020年之后,大量的學生開始走進王館長的博物館學習。筆者曾向博物館中的工作人員詢問,工作人員告訴筆者,“每周末都會來很多人,一批接一批地來”(46)被訪談人:博物館工作人員(女,26歲,漢族,北京市WWG木作博物館工作人員);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4月9日。。除此之外,王館長還走進當地中小學開展各類社團和勞動教育課程。以太和鎮(zhèn)為例,王館長已經和CQ中學等學校開展合作,每周會進行3—4次的木作相關課程,不僅有理論學習,還有實踐操作。而且,王館長的課程設計還特別注意配合當地特色小鎮(zhèn)建設。在為CQ中學開發(fā)的運河文化課程中,他讓學生通過個人做單件與合作搭建房屋、場景等方式,最終呈現(xiàn)出整體的運河文化風貌,通過人物故事,將木作手工與地方文化和特色小鎮(zhèn)聯(lián)系起來。這種向政府尋求合作的行為,一方面是王館長對政策文件的解讀與落實,另一方面也是他本人的自覺意識。

      作為一個博物館人,要有自覺意識,不能說政府逼著你去做,但是這些事(需要你去做的事)都是在“十四五”規(guī)劃里已經說了的,大家都知道。你了解了就要配合,配合政府去做這個事,你要積極地擁護,作為黨員更是如此。(47)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4月9日。

      除了參與中小學教育,王館長還與北京多所高校聯(lián)合開展人才培養(yǎng)合作。在教育系統(tǒng)之外,博物館建立后,王館長與北京市其他單位的合作也更加緊密。在2016年第十一個“中國文化遺產日”之際,王館長將自己的百余件藏品在北京宣南文化博物館展出(48)中國文明網:《宣南文化博物館辦專題展弘揚工匠精神》,轉載自唐苿、林琳:《宣南文化博物館辦專題展弘揚工匠精神》,2016年6月15日,https://beijing.qianlong.com/2016/0615/681864.shtml,2023年10月9日。。同年,通州區(qū)老年協(xié)會組織近100名會員到王館長的博物館參觀學習。2018年,通州區(qū)電視臺對王館長的博物館進行了專題報道。2019年,北京市社會組織發(fā)展服務中心聯(lián)合王館長在中心資源配置區(qū)舉辦“踐行初心使命,傳遞工匠精神”展覽開幕式暨木作傳統(tǒng)文化資源對接會活動。王館長的博物館還陸續(xù)承接了一系列培訓工作,包括區(qū)老科技工作者慶祝建黨百年活動(49)通州區(qū)科學技術協(xié)會科普部:《弘揚科技創(chuàng)新和工匠精神2021年通州區(qū)老科技工作者慶祝建黨百年暨科普之夏啟動》,2021年7月6日,http://quwei.bjtzh.gov.cn/kx/c102819/202107/1477020.shtml,2023年10月9日。、區(qū)政協(xié)委員工作站活動(50)王亦凡編輯:《匠心筑夢 讓傳統(tǒng)木作“活”起來》,2022年8月14日,http://www.rmzxb.com.cn/c/2022-08-14/3179931.shtml,2023年10月9日。等。2023年3月,由區(qū)總工會和區(qū)教委主辦,木作博物館承辦的首屆“運河小工匠”選樹活動順利舉行。(51)孫云柯:《大手拉小手爭做“運河小工匠”》,《北京日報》2023年3月22日,第9版。從這些活動能看到,盡管王館長的博物館屬于民營博物館,但與政府部門之間有著極為密切的合作,政府部門通過博物館將相關政策落地,而王館長則收獲了資源、收入等,從而達成“互惠關系”。

      博物館會議室的兩塊展示板,吸引了筆者的注意。一塊展板展示了博物館的創(chuàng)新成果得到專家肯定,另一塊展板則表明了北京市有關領導對博物館研究成果的認可。2016年,國家級文物專家謝辰生先生(52)謝辰生(1922年7月—2022年5月),我國著名文物專家、中國文物學會名譽會長、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專家委員會委員。2009年,文化部、國家文物局授予謝辰生“中國文物、博物館事業(yè)杰出人物”榮譽稱號,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授予謝辰生“中國文化遺產保護終身成就獎”。黨的十三大代表、第七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參見楊雪梅:《謝辰生——守護文物 傾盡一生》,《人民日報》2022年5月6日,第12版。)對王館長的工作予以肯定并題詞。此后,王館長陸續(xù)得到諸如北京大學考古學系李伯謙教授、清華大學歷史系李學勤教授、故宮博物院第三代修繕傳承人李永革老師、故宮博物院古典家具研究專家胡德生等專家學者給予的肯定。除了上述專家學者之外,2017—2018年兩年間,北京市人大常委會、全國總工會執(zhí)委會、中國海員建設工會、北京市文物局等有關領導也都曾到訪博物館。

      專家學者以及北京市有關領導的到訪,一方面說明了王館長的工作得到了國家和知識界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政治體系對王館長的吸納。扎根于小營村近二十年,不斷被各大媒體宣傳和報道,甚至一度出現(xiàn)在央媒的專題節(jié)目中,王館長的這些經歷不斷提升著他在當地的影響力。從2017年獲得區(qū)級工匠稱號以來,王館長陸續(xù)獲得了“首都市民學習之星”、首都勞動獎章、北京市勞動模范等榮譽,同時還入選了通州區(qū)“運河計劃”教育領軍人才,當選為北京市總工會代表、通州區(qū)總工會常委以及政協(xié)委員。

      至此,我們看到,在北京這樣一個強大的場域中,國家對精英有著極強的吸納能力。在博物館建立前,王館長就已經成為北京市收藏家協(xié)會的會員。博物館成立之后,紛至沓來的專家學者、地方領導,以及各種榮譽獎項、政治身份,使得王館長進一步被整個政治體系所吸納。在此過程中,王館長的經濟資本得到增長,文化資本也進一步向社會資本轉化:通過各種活動,王館長不斷拓展自己的關系網絡,特別是與政府部門的關系;憑借這些活動和榮譽,不僅加大對博物館的宣傳,也提升了個人影響力;在緊跟政策導向的同時,不斷鞏固自己的工匠身份,將個體與整個社會價值體系緊密聯(lián)系起來。這種吸納,實際上也是地方精英根據“場域”對自身“習性”的調整。此外,地方精英在進入新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盡管已經取得了一定的社會與文化認同,但仍然需要在現(xiàn)實中獲得空間的存在。換言之,“資本”與“場域”之間存在一種互構關系:地方精英在擁有資本以后,需要確定一個有形的場域,進一步促進自身資本的積累和轉化。因此,王館長在空間上將場館落地,并主動被政治體系所吸納,最終促成了“博物館的誕生”。

      五、未來發(fā)展:從空間落地到融入地方

      有研究指出,地方社會精英按權力來源和權力資源積累策略的不同,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專業(yè)型社會精英,他們憑借專業(yè)水平和影響力獲得地方相關專業(yè)領域的認可和體制的吸納;另一種是大眾型社會精英,他們與地方民眾建立起聯(lián)結,憑借地方民眾的認可而獲得影響力。(53)李灝哲、李海金:《縣域治理中的地方社會精英——基于D縣的參與式觀察》,《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5期。然而,筆者認為,王館長的精英身份并不局限于專業(yè)型社會精英,而是處于專業(yè)型社會精英向大眾型社會精英轉型的過程中。從布迪厄實踐理論的角度理解,習性是歷史的產物(54)皮埃爾·布迪厄:《實踐感》,蔣梓驊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年,第82頁。,因此可以在歷史的實踐活動中進行再生產并不斷發(fā)展,在新的境域下發(fā)生創(chuàng)造性的作用(55)崔思凝:《慣習、資本與場域:布迪厄實踐理論及其對中國公共政策過程研究的啟示》,《湖北社會科學》2017第9期。。王館長在政治文化中心北京扎根,與政府合作,將自己納入整個政治體系即遵循場域中的規(guī)則,以習性來引導實踐。然而,小營村則是一個不同的場域,并且是在整個社會結構巨變下,有別于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的場域,因此王館長也必須根據場域的變化來調整自身的行動。

      在博物館中,一間專門陳列小營村歷史的村史館引起了筆者的注意。村史館中陳列的大都是王館長從村民那里收集來的各種舊物,借助這些老物件,聚焦于村民們的日常生活,從而呈現(xiàn)出小營村幾十年的發(fā)展和變遷。在筆者和王館長的訪談中,他從多方面向筆者說明了他給小營村的幫助,除了幫助小營村整理村史、建設村史館之外,王館長的博物館是免費對村民們開放的,同時他也培訓村民到博物館參與部分工作,幫助他們解決就業(yè)問題。王館長也曾與筆者分享過一件小事,以此來說明博物館對村民的意義。

      我們博物館里有一個二十四節(jié)氣主題展,展覽設計主要是根據二十四節(jié)氣中不同節(jié)氣對應的農業(yè)生產勞動,展示相應的農具。有一次,邊上的村民來我們博物館里參觀,看到我展出的農具之后就說,這不是和我家里干農活的東西一樣嗎?沒想到我家里的東西還有這么多的故事,得好好保存起來。(56)被訪談人:王館長(男,53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WWG木作博物館館長);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民營博物館;訪談時間:2023年4月2日。

      在王館長眼中,博物館對于村民們而言不僅是現(xiàn)實物質層面上的幫助,更能夠豐富他們的精神生活,通過博物館展覽來呈現(xiàn)村民們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從而幫助他們建立起對日常的意義思考,發(fā)揮博物館的社會教育功能。從王館長的描述中,筆者也能夠感受到博物館對于小營村的幫助,村史館中各種展品和介紹板的呈現(xiàn)也有模有樣。然而,在村民的眼中,博物館呈現(xiàn)出另一種樣貌。在一些村民看來,博物館并非日常文化生活的場所,反而是某種“權力的隱喻”。

      那個博物館就在村口,你從那條路拐進去就到了,聽人說里面都是搞農具、木家具什么的,但是我也沒有去過。里面還有村史館嗎?我只知道會有車拉著小孩和旅游團去里面看。(博物館)平時也不開門,而且一般只有領導能進去,咱們老百姓哪能進去呢?(57)被訪談人:單**(女,75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小營村村民);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小營村村口;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

      此類情形筆者在村莊中碰到過多次,當筆者向他們詢問博物館的位置,村民們都非常熱心地向筆者描述,并且細致地告訴筆者應該如何到達。然而,當問及博物館內部情況時,村民們則表現(xiàn)得很冷淡。筆者在村子中隨機訪問的幾位村民都沒有進入博物館參觀過,只有一位奶奶的孫子曾經進博物館參觀過,但也是因為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而關于博物館中的村史館,村民們更是聞所未聞。

      雙方表述的矛盾引起了筆者的進一步思考,從王館長的經歷來看,他的社會地位已經類似于傳統(tǒng)社會中的“鄉(xiāng)紳”。然而,倘若借助村史館來梳理地方文化的脈絡時,我們能夠看到王館長并未真正融入當地的地方文化系統(tǒng)中。在意識層面,王館長意識到了需要與地方民眾建立聯(lián)結,但是在實踐層面,王館長的行動還未得到地方民眾的認可。在人類學研究中,外來者進入當地時容易給當地社會帶來巨大的擾動。倘若外來者想要融入地方社會,則也需要經歷一番努力。薩林斯曾嘗試以“并接結構”(structure of the conjuncture)來解釋庫克船長到訪夏威夷群島后如何被納入夏威夷的地方神話中,在建立結構并接的同時,夏威夷地方社會也經歷了社會變遷過程。(58)馬歇爾·薩林斯:《歷史之島》,藍達居、張宏明、黃向春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18頁。而即使是如格爾茨一般憑借地方政府安排進入巴厘島的地方社會,也仍然需要借助“突然襲擊”的事件來獲得土著人的認可。(59)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納日碧力戈、郭于華、李彬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71—476頁。不論是庫克船長還是人類學家格爾茨,他們作為外來者最終能夠進入地方社會實際上都是使自身與地方文化產生聯(lián)系,使得當地人能夠從地方文化來解釋他們的存在,從而被當地人所接受。

      筆者認為,王館長所處的情境與上述研究既有關聯(lián),也有其特殊性,我們應當從流動性的角度來理解這種“懸浮”。第一,王館長作為外來者來到小營村,他個人本身就是流動性的產物。而在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的“差序格局”中,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聯(lián)系的增加,社會范圍是一根根私人聯(lián)系所構成的網絡(60)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8頁。。流動的人無法遵從“差序格局”的方式去建立社會關系,只能根據個體的流動建立社會關系。第二,王館長在當地扎根的方式實際上還是向上尋求合作,即通過政府或順應政策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事業(yè),最終被政治體系所吸納。其主要的精力集中于如何將文化資本轉化為社會資本,因而對于當地的關注較少。借助政府或上層力量,一方面能夠進一步鞏固自身的精英形象,同時幫助自己和博物館進行宣傳,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自身與村民的“區(qū)隔”:資本決定了行動者在場域中的位置,而行動者占有某一位置時形成的慣習,暗含了對于這一位置的適應,正是這種對自己地位的位置感,使行動者在交往的時候,與他人保持距離并產生區(qū)隔。(61)崔思凝:《慣習、資本與場域:布迪厄實踐理論及其對中國公共政策過程研究的啟示》,《湖北社會科學》2017年第9期。因此,我們看到,毗鄰村落的博物館并非被村民視為村莊的一部分,反而成為“國家在場”的符號象征。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筆者在小營村中向村民詢問博物館,村民們展現(xiàn)出的多是冷漠,甚至是畏懼的情緒(62)??抡J為在權力關系中,建筑物能夠對身處建筑中的人產生影響,即改造人,對居住者發(fā)生作用。筆者認為在小營村中,博物館的存在也類似于監(jiān)獄建筑對人的監(jiān)視。參見米歇爾·福柯:《規(guī)訓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第193—218頁。。

      綜上所述,從王館長構建自己的精英身份,到博物館最終落地小營村并與當地產生互動,博物館始終沒有與地方社會建立起實在的聯(lián)系。通過雙方對村史館的不同敘事,筆者認為,王館長作為地方精英并未真正融入當地,與地方中的普通人建立聯(lián)系。因此,王館長的身份更多是“懸浮”的,而非“融入”的。但是,這種“懸浮”的狀態(tài)并不是長久的,而是暫時的?,F(xiàn)代社會流動精英權威的生成,經歷的是一個由外而內、由上而下的過程。因此,對于王館長而言,未來博物館的發(fā)展不僅是公共空間維度上的落地與鞏固,更重要的是地方社會和文化層面的融入。

      六、結論與討論

      借助博物館的誕生歷程,筆者試圖呈現(xiàn)當前流動社會中,精英產生的過程及其特征。通過對王館長個人生活史的梳理,筆者認為,流動社會中精英產生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點:首先,精英作為外來者,其精英身份建構的起點必然是“文化資本”及“經濟資本”的積累與轉化,否則其難以在當地立足。需要注意的是,流入地的選擇也極為重要,流入地需要提供可能的“場域”,才能使“資本”得以積累。其次,精英在流動過程中不斷編織個人的“社會網絡”,借助這些網絡中的關鍵人物和組織,調動社會資源來提升自己在地方社會中的權力,將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轉化為社會資本,以外部的流動來塑造在當地的精英身份。最后,精英身份的確立仍需要通過與國家合作來取得認可,同時借助國家來拓展自身的影響力,將個體納入整個國家話語體系中,被政治體系所吸納,從而完成整個身份建構過程。這種行動也是在強大“國家在場”下的習性。

      在此基礎上,論文希望能夠以個案聚焦更為一般性的議題,即流動社會中資本與場域之間的關系。在王館長個人的成長歷程中,不斷重復著“資本與場域之間的互構”過程,同時調整自身的“習性”以適應過程中的變化。在現(xiàn)代化的流動性社會中,流動性的存在使得個體更容易擺脫過去場域的束縛,進入新的場域以發(fā)展自身,這對于個體資本的獲取具有積極意義。此外,流動性同樣影響著地方社會,地方社會不再是過去的封閉體系,而是充滿各種發(fā)展機遇的理想“場域”:各種外來者進入地方社會并且參與地方的建設和發(fā)展過程,同時也實現(xiàn)了自身的發(fā)展。因此,以王館長為代表的地方精英,應當充分利用流動性,發(fā)揮自身作為精英的能動性,借助地方社會的“場域”,調動各種“資本”,讓自己融入地方社會之中,最終實現(xiàn)為鄉(xiāng)村賦能。

      正因為如此,我們也需要關注當前外來精英的“懸浮”狀態(tài)——其精英身份最終是被納入國家話語體系,而非真正進入地方文化體系。筆者以為,項飆等學者關于“附近”的討論有助于理解這種狀態(tài)。項飆指出,當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隔閡加深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公眾意識中“附近”的喪失。(63)Xiang Biao,“The Nearby:A Scope of Seeing”,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vol.8,no.2&3,2021.具體而言,“附近”是一個不同立場和背景的人們在生活常態(tài)下頻繁相遇的生活空間(a lived space),可以不斷地增加人們看到多維世界的能力(capacities of seeing)。(64)Xiang Biao,“The Nearby:A Scope of Seeing”,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vol.8,no.2&3,2021.在此基礎上,嚴飛認為,“‘附近’不僅僅只是一個物理空間維度的界定,更是一種情感和文化維度上個體對社會的粘黏性”(65)嚴飛:《以“附近”為方法:重識我們的世界》,《探索與爭鳴》2022年第4期。?,F(xiàn)代社會帶來的巨大流動性侵蝕了傳統(tǒng)社區(qū)共同體所擁有的生活空間,造成了社區(qū)中人與人之間的漠視。而現(xiàn)代社會中的“精英”需要借助流動過程中積累的資源來建構其身份,因此他們的視野也會聚焦于外部和權力,而不是地方。兩者在具體表現(xiàn)上呈現(xiàn)出一致性,即對周圍生活世界的忽視。正是這種“附近的消失”,導致了外來精英的“懸浮”,他們無法直接與地方文化、與地方社會中人們的日常生活建立聯(lián)系。因此,如果要真正實現(xiàn)從“外來精英”到“地方精英”的轉變,在文化層面上重建“附近”或許是必經之路。

      除此之外,村落社會本身也在流動性之下發(fā)生著變遷,正如一位村民所說:“村里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大都出去了,基本只剩下年紀比較大的人。我們都在城里打工,哪里有時間去博物館?”(66)被訪談人:于**(男,40歲,漢族,北京市通州區(qū)太和鎮(zhèn)小營村村民);訪談人:田豐;訪談地點:小營村于大哥家門口;訪談時間:2023年9月16日。在現(xiàn)代社會的流動性中,傳統(tǒng)村落社會也無法避免原子化和異質性的傾向。(67)鄭永君、張大維:《社會轉型中的鄉(xiāng)村治理:從權力的文化網絡到權力的利益網絡》,《學習與實踐》2015年第2期。因此,在流動性的視域下,外來精英要參與地方文化重建,實際上面臨著“雙重困境”:一是流動性造成的自身與地方的斷裂;二是流動性在地方變遷中帶來了“附近的消失”。在流動社會中,外來者進入當地幫助地方文化重建是一條可行之路,但是如何突破這種雙重困境,筆者期望學者和政府能夠給予更多的重視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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