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茶
一 隅
我們都是一棵樹
一棵苦枳、一棵香樟、一棵白樺
枝冠交錯在紫色的霧靄中
不同的是
有些樹棲息在光里
有些樹吮吸著黑夜
樹影奔走相告來自風(fēng)里
靜默的訊息
北方的樹、南方的樹
我們各有各的語言、各有各的道理
鐵皮蓋上被鉆了一個窟窿
誰干的?我不知道
涌出去、涌出去,我的目光
我只看到吊臺懸著息怒的拳頭
若盤桓在樓頂?shù)亩d鷲
我想久久對望那一副無神的脊骨,直到
行走的樹推搡靜止的樹
我忘了我們是否呼吸,因為我只嗅見
捅穿我喉管的疲倦與麻木
也許就在前一瞬
我的枝丫開始茂盛
黃皮膚的、黑皮膚的、白皮膚的樹
他們齊刷刷地抬起頭
那是伊甸園所不能承受的
生命的凝重
我的一生有兩雙眼睛
我的一生,有兩雙眼睛,
黑色與白色的瞳孔,
烙著生命的紋路。
一雙伴隨嬰孩誕生,
它們是兩只沉默的羔羊,
具象了所有名字,
在語義還未被延伸前。
一雙啄開思想的蛋殼,
它們也可以叫做耳朵、鼻子,
放逐了美學(xué)的野火,
我世界的中心。
我的一生,有兩雙眼睛,
一雙明察、隨我老去,
一雙半瞎、隨我豐腴。
何處消亡?
自由或是一種消亡,
磨難生出尖喙,
啄傷我游蕩在外的眼眸,
囚牢似成閑逸的糖罐。
滿心的希冀與絕望糾纏,
糾纏中拉扯出疼痛,
逃難被迫成為某程度上的徒勞,
眼眸同裂谷下沉。
自由呵,囚牢呵,
一路奔波的盡頭是不變的墳?zāi)梗?/p>
誰又舍得在泥潭中潰爛?
軀體乃至靈魂清醒到瘋狂。
西風(fēng)吶,請快把我的夢拐走,
拐去一處無人監(jiān)管的草場,
讓它在那平躺或是奔騰,
讓它在無垠的平靜中消亡。
選 擇
野花唱響高原第一聲嘹亮
自由,在春天的號角中
宣誓她的主舞
把老小、伴侶、上司全部拋掉
沒有人不愛她 沒有人更愛她
撤銷重蹈覆轍的輪回
春天,從不單單屬于誰
她是她的
純白是她的,她的欲望亦是,她的
貪婪、市儈、憤怒、斤斤計較
她的愛——難以割舍的情感
簡單的順?biāo)煲埠?,?fù)雜的自由也罷
荒原上要長出樹、草、花
都是她的意愿
同樣,一無所有亦是
她盡可以褪去所有衣物綴飾
午夜時分的鏡面
銀暉籠罩著相似的黑影
電線桿上自由歌唱的藝術(shù)家們
細(xì)嗦時光,倉促得形不成形,轉(zhuǎn)型
臆想久遠(yuǎn)之后的肆意
正如同當(dāng)下
她自由地不自由著
也是選擇
我們像塵土一樣干凈
我想你是斑駁的一粒塵,
恰好落在白雪上,
然后被我藏進(jìn)眸底,
成為了我惻隱的觸動。
就像所有生物一樣,
愛意的增長是一個周期,
通過川流不息的夢囈呢喃著,
昨日不可不遮掩的清影。
浮云不肯做午夜遁逃的亡靈,
同時恐懼被如潮的日光吞沒,
滾走了一身的落魄,
像只遭受曝曬的魚。
你閉口不言愛我、沉默,
卻在春潮泛濫時首先拉我下水,
波光蕩漾的湖面說盡了人世的謊言,
然而我甘心沉淪溺亡,
做最后的殉道者。
風(fēng)它終要吹散所有的塵埃,
你會是嬰孩、少女、老婦、墳?zāi)梗?/p>
而我是襁褓、絲帕、拐杖、泥土,
我們都會像來時一樣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