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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性”迷思與“立人”的焦慮

      2024-06-12 05:51:53奚煒軒
      華文文學 2024年2期
      關鍵詞:立人思想

      奚煒軒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

      摘 要:當代馬華作家繼承了中國新文學對失敗敘事的關注,圍繞家庭、革命兩大場域塑造失敗的男性形象,呈示出對馬華族群“中國性”既向往又疏離的迷思,既借失敗敘事批判馬華的中國屬性,又在族群政治的壓迫下以“中國性”作為文化抵抗資源。魯迅式的“立人”焦慮是當代馬華文學失敗敘事的內在動力,反映了馬華作家的救贖心態(tài),而與男性失敗者相對的成功女性,則寄寓了馬華作家對華人自立自強的愿景,提供了對華人歷史、文化更辯證的思索。

      關鍵詞:馬華文學;失敗敘事;中國性;“立人”思想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4)2-0052-09

      無論是李永平、張貴興,抑或是黃錦樹、黎紫書,書寫失敗的人早已成為當代馬華作家共同的創(chuàng)作傾向。馬華文學與中國文學二者關系源遠流長,正如馬華文學史泰斗方修所論,“馬華的新文學,是承接著中國五四新文學運動的余波而濫觴起來的?!雹俣仡櫺挛膶W發(fā)展歷程,失敗的人既是魯迅筆下的阿Q、孔乙己,也是郁達夫《沉淪》里的“我”。這些失敗者的形象本身或寄寓了現(xiàn)代作家對于國民性的批判,或為“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群體代言,②或延續(xù)著世界文學里的“零余者”母題。

      時過境遷,何以當代馬華作家紛紛拋開性別差異,不論在臺或在馬,仍然不約而同書寫有關失敗的寓言?無論是針對家庭生活、倫理秩序,還是就革命事業(yè)而言,對失敗的檢視已然構成了當代馬華文學③的獨特面貌,且失敗者的角色大多由男性擔當。更為巧合的是,從李永平到黎紫書,作家們往往以女性的成功為參照系,從而進一步映射出男性的挫敗。同時,失敗者/失敗男性的形象也與二戰(zhàn)以來馬來華人族群的命運變奏相關,二者間存在著某種值得深思的同構關系。

      失敗敘事是對“人”或歷史之成敗、缺憾、傷痛的演繹、檢視,并提供了文學想象的新維度,那么當代馬華文學的一系列失敗敘事,又呈示出馬華作家怎樣的集體關切?為何失敗者/失敗男性會成為一種普遍的刻畫對象?本文將圍繞李永平、黃錦樹、黎紫書等當代馬華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踐,探討當代馬華文學中的失敗敘事,分析失敗敘事里折射出的“中國性”迷思與魯迅式的“立人”焦慮,以期帶來對當代馬華文學的新認識。

      一、家庭與革命:失敗者的形象建構

      二戰(zhàn)后的馬華文學曾經(jīng)一度洋溢著對于脫離英國殖民者實現(xiàn)本土獨立、自治的熱情想象,盡管其中描寫種族沖突的作品不容忽視,但總的來說,馬華作家20世紀在五六十年代(獨立前后)的作品大多“對國家的未來抱著樂觀的憧憬”。④然而事與愿違,從1948年英國殖民者針對馬共浪潮宣布緊急法令,將五十多萬華人遷移至“和平新村”,以斷絕華人平民援助馬共的可能;到1957年獨立后,馬來政府施行族群政治,突出以馬來人為主導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建構;再到馬來當局1961年所頒布的《教育法令》,強勢推行同化教育,乃至1969年“五·一三”種族暴亂⑤以及事后偏向馬來人的新經(jīng)濟政策的實施,都顯示出華人的生存境遇并未隨著馬來西亞的獨立而好轉,甚至有江河日下之勢,政治、文化、經(jīng)濟上的挫敗情緒反映在馬華文學中,使得失敗敘事大行其道成為可能。

      考察當代馬華文學里的失敗者形象,無論是《頭家門下》(1980)中的史寬榮、史舒榮兄弟,還是《吉陵春秋》(1986)里的劉老實、魯保林、蕭先生,抑或《魚骸》(1995)中的“大哥”、《流俗地》(2020)里的大輝,不難發(fā)現(xiàn)華人男性占據(jù)了其中大部分位置。傳統(tǒng)華人社會對男性的期待往往集中于“成家”和“立業(yè)”上,這既是儒家“修齊治平”理想的世俗化體現(xiàn),也對應了以家庭/家族為參照系的內外兩種不同的成功范式。雖然“成家”與“立業(yè)”在現(xiàn)實語境中有時并不一定可以兼得,但“家”之不成與“業(yè)”之不立中的任意一項都可作為對失敗內涵的詮釋,而當代馬華文學對失敗者形象的建構亦落腳于這兩點上。

      (一)人倫秩序的崩潰

      華人社會秩序是家庭倫理的外延——家庭不僅是構建社會的獨立單元,更是社會秩序的發(fā)源地?;谥袊鴤鹘y(tǒng)社會中“家”與社會在道德倫理上的同構性,五四新文學的“反傳統(tǒng)”維度相當程度定位于對家庭倫理的反思、反叛,從“家庭問題”入手提倡新道德反對舊道德。誠然,新文學對“家”的省思與建構現(xiàn)代家庭關系的嘗試(如魯迅《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冰心《斯人獨憔悴》、巴金《家》等)具有積極的反封建意義,但另一方面,新文學在反(家庭內)父權的同時,卻也忽視了父系社會家庭關系中“父親”的“義務”與“責任”——“父親”既要保護家庭成員不受侵害,同時又要保障家庭成員的正常生活。⑥對海外華人來說,“家庭”及以此為基礎的“家族”既是海外生存的基石與動力,⑦也是人們“歸屬性”與“歷史性”需求的源頭,⑧關系著海外華社的聚合與認同,在此意義上,華人男性/“父親”的“義務”與“責任”,他們在家庭內部的保護者角色更不容忽視,而男性的失敗也通常體現(xiàn)于個體在倫理秩序里的無能及人性的墮落:一方面無法在家庭關系里保護弱勢者;另一方面則墮落為“惡”的化身,成為直接的施暴者,墜入罪惡與暴力的淵藪。

      李永平的小說《吉陵春秋》直截地揭示出男性的挫敗與倫理秩序崩頹之間的關系。棺材匠劉老實在迎神當天出門喝酒,他的缺席成為長笙受辱身亡的悲劇前提。劉老實試圖為妻子復仇,但他卻將刀揮向隔壁的妓女春紅與強奸犯孫四房的母親孫四嫂。家敗人亡的劉老實殺紅了眼,變得瘋癲、譫妄,最后獨自寄居于關帝廟里。劉老實以暴易暴的錯位復仇開啟了吉陵鎮(zhèn)這一敗德國度的夢魘:春紅五歲的私生子因目睹母親被殺而嚇成了癡傻,孫四房的幫兇如小樂、蕭達三、魯保林等也因畏懼劉老實以及長笙鬼魂前來尋仇而各自惶惶不可終日。當魯保林棄惡從善,一家四口卻仍不免被執(zhí)著復仇的劉老實屠戮時,男性的失敗也可視作人性由善至惡的轉喻。雖然魯保林“應該可以建立合理的人倫秩序,也為吉陵鎮(zhèn)樹立了一個通過良知自覺,可以完成自我救贖的榜樣”,⑨但他“從善”的失敗,無法抵抗惡的輪回,恰恰反證出吉陵鎮(zhèn)的無藥可救。⑩如果說大陸的寫作者主動反叛、解構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以追求一種現(xiàn)代倫理價值,馬華作家所書寫家庭的崩壞卻顯示出某種被動性。在李永平的短篇小說《黑鴉與太陽》(1973)里,失控的馬來士兵強暴了母親,同時“砸碎了爸爸的神主牌”。{11}傷害并非發(fā)生于家庭內部,而是來自外部社會,但亦是“爸爸”的缺席構成了悲劇的前提——亡故的父親無法履行自己的責任,為妻兒提供庇護。小說反映20世紀五六十年代馬來社會的板蕩,家庭內缺席的男性/父親隱喻遠方的中國——面對婆羅洲的華社苦難而鞭長莫及。父親的牌位被打碎,既強化了華人的集體失怙境遇,{12}也暗示了華人由家庭生活延續(xù)至社會政治層面的失敗命運。

      相較于在臺的李永平,在馬的黎紫書同樣關注男性在家庭人倫上的失敗,亦敷演著《吉陵春秋》式的敗德與罪惡——例如《蛆魘》(1996)里變態(tài)的阿爺與呆傻的阿弟祖孫亂倫,盡顯人性之猥瑣與懦弱。但黎紫書又超越了《吉陵春秋》里男性之惡的循環(huán),以女性的暴力反抗坐實男性在家庭領域的敗退?!栋阉龑戇M小說里》(1994)敘寫了家族男性的自私、冥頑、怯懦給江九嫂帶來的種種傷害,然而江九嫂拒絕順從命運和男性的擺布,面對怯弱無用的丈夫,江九嫂打斷了男人的腿,將其逐出家門:

      江九的右腿是讓他女人打跛的。蕙愿意以目擊證人的身份見證歷史。姑姑打斷了姑丈的右腿。蕙的噩夢里有泛濫的血腥味、男人的呼求和呻吟、鮮血的顏色,它們七彩斑斕的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日正當中,江九的右腿染了妖冶艷麗的紅色,他臉上的五官因極度痛苦而扭曲……蕙在她的夢囈里重復著她姑姑的話:打下一條腿,你就逃不得遠了。{13}

      作家以絢麗的色彩構造出陰冷、幽深的暴力景觀,江九的斷腿慘劇來自于其對家庭責任的逃避,而當暴力的主客體發(fā)生反轉,在家庭權力場域內落敗的江九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右腿,更反襯出江九嫂的自立自強。盡管黎紫書坦言自己“在寫作上從來沒有想到為女性去發(fā)聲”,{14}但在實際寫作中,相比于李永平筆下女性常常被動承受(男性)失敗者“惡”的宣泄,黎紫書則賦予受難客體(江九嫂)更多的反抗能動性。她既窮追男性的缺憾與罪咎,又以文字的虐殺加重男性命運的失敗意味。

      (二)失敗的革命與歷史債務

      “立業(yè)”的失敗在馬華文學中或許有著更為具體的指向,即馬共{15}革命的失利。朱天心有言:“勝者自勝,敗者的一方卻開啟了故事。這些讓人想到誰?我想到黃錦樹的馬共小說,和他的馬華文學?!眥16}事實上,所謂敗者的故事早在金枝芒等馬共親歷者筆下便已被開啟,如果說大陸的革命歷史敘事以勝利為前提,那么馬華文學里的馬共書寫則是典型的失敗敘事。以黃錦樹的馬共小說為例,失敗者往往表征為男性馬共隊員,亦為作者的父兄輩。

      從二戰(zhàn)期間的抗日武裝,再到戰(zhàn)后為英國殖民者、聯(lián)邦政府所鎮(zhèn)壓,乃至今天新馬泰社會里“恐怖主義”的同義語,馬共歷史本身即是一段失敗者的歷史,更是南洋華人難以言說的傷痛?!板\樹的父親輩那一代,只要你識字,你讀書,讀華文書,差不多你就會走進森林做了共產黨。你沒做,你總也有同學老師朋友做。”{17}在黃錦樹的小說里,被軍警帶走的父親、跳窗逃跑的祖父(《大卷宗》1989),消匿于雨林沼澤中的大哥(《魚骸》),這些馬共成員以個體的失蹤作為革命理想殞落的注腳,而他們的失蹤也歸約了一個族群集體的創(chuàng)傷記憶——當馬來西亞完成自己的建國神話后,彼時已經(jīng)遁入雨林的馬共便如同黃錦樹小說里失蹤的父祖兄弟,硬生生地被當局從華社中抹去身影,變成致命的禁忌或妖魔化的“野人”。小說《隱遁者》(2013)以1989年馬共與泰、馬政府簽署《合艾和平協(xié)議》為背景——協(xié)議的簽訂標志著革命以失敗告終。然而小說主人公“隱遁者”拒絕填寫投降表格,拒絕與繳械的隊友留在安置華人的和平新村,毅然重返雨林,“以自己的方式繼續(xù)未了的戰(zhàn)役”,{18}最終化身茹毛飲血的野人。

      不論是就馬來華人而論,還是對黃錦樹的馬共書寫來說,男性都是馬共革命的主導力量,而失敗的男性則與馬共的革命軌跡相掛鉤。“自詡民族的救星,懷抱著血色紅醉的祖國意象”,{19}是黃錦樹父兄輩的寫照,然而革命的風云淡去后,黃錦樹注意到了那些因兒子、丈夫、父兄的敗亡而“疲憊衰萎的臉”和“滿布細絲的眼”,{20}注意到馬華女性被迫承受的苦難。透過有關失敗者的寓言,黃錦樹持續(xù)操演《大卷宗》的主題——馬共的幽靈如何透支華人子孫的生命,“為什么老覺得自己活在虛幻之中。有時懷疑,是否自己現(xiàn)在過著的生活是別人的夢境”。{21}父輩遺留下的歷史債務使新一代大馬華人處于自我認知的惶惑中,迷失未來的方向,只得在當局族群政治的擠壓下抱殘守缺。

      盡管黃錦樹借失敗的父兄經(jīng)營馬華的傷痕文學,訴說歷史債務,但他反復敘寫馬共革命的不可能/覆敗,并非對歷史的簡單解構和戲謔,而是經(jīng)由父兄的歷史悲劇,抵達那早已注定結局的寓言前史部分,提供一個基于華人族群立場,不受限于馬來西亞官方或馬共官方說辭的視野,如黃錦樹自陳:“我的馬華文學一開始就和華人史的思考脫離不了干系……我寫作馬共題材小說時,馬共的歷史基本上已經(jīng)結束了……因而可以從更廣泛的視野看待那場革命,可以看到各方的觀點和態(tài)度”,而小說固有的虛構權力,使黃錦樹可以從容地“探勘灰暗的‘人之常情,甚至可以嘗試逼近‘沒有發(fā)生的歷史——歷史中的遺忘本身?!眥22}

      另一方面,革命的挫折也關聯(lián)著華人家庭隱秘的傷痛,暗示出人倫道德傾頹的原因之一。小黑的《白水黑山》(1991)借敘事者“我”的兩個舅舅楊文、楊武二兄弟不同的道路選擇,講述家族內部因革命而產生的恩怨情仇;張貴興小說《群象》(1998)同樣將一場失敗的革命與一部悖德、血腥的家族史結合在一起。后者近作《野豬渡河》(2018)講述砂拉越華人抗日歷史,盡管華人最終獲得了勝利,但戰(zhàn)爭的殘酷還是破壞了華人的家庭及社會倫理秩序,并導致了人性的獸化。戰(zhàn)后,抗日英雄關亞鳳選擇自戕,正是以死亡祭奠華族在人倫、人心上的慘敗與失序。除此之外,方北方小說《頭家門下》里爭產失敗的史家兄弟,黎紫書筆下一事無成的江九、年邁過氣的黑道大佬鋼波以及吸毒自棄的石鼓仔也都折射出普通華人在日常生活里“立業(yè)”的失敗。

      需要說明的是,馬華文學亦描畫女性失敗者,如黃錦樹小說《山路》(2013)便塑造了一位馬華版的“蔡千惠”——一個失敗、失望的前馬共隊員。但總的來說,女性更多因為男性的失敗而淪為被動的欲望客體,被迫經(jīng)受他者(男性)之失敗所帶來的苦難。馬華文學失敗敘事的型塑主要還是圍繞男性形象展開,一方面表征為男性的內部失敗,即主體在家庭人倫秩序里的失位,既無力肩負相應的倫理責任,又因暴力加速了個體的墮落(不論其為施暴者還是受虐者);另一方面,馬共斗爭的失利,亦牽連著大馬華人在戰(zhàn)后的命運變遷。作為一場失敗的革命,馬共遺留下的歷史債務成了華人子孫難以清償?shù)摹盃€賬”。男性主導革命,但革命的悲劇卻帶來家庭的破碎,后代國族認同的迷惘。家庭與革命,構成了馬華失敗敘事中相互纏繞的兩大維度,也提示著馬華族群所遭受的歷史暴力與文化危機。

      二、失敗敘事里的“中國性”迷思

      “中國性”(Chineseness){23}問題是馬華文學難以規(guī)避的闡釋焦慮與影響焦慮,背后反映著“馬華文學/文化與中國文學/文化的關系”。{24}從20世紀20年代末南洋色彩的提倡,到四十年代末“馬華文藝獨特性”論爭,再到九十年代馬華文壇的“斷奶”論戰(zhàn),“中國性”議題既是導火索,也是這些論爭的焦點。

      考察“中國性”議題之前,首先需要注意由明清以來大規(guī)模華人移民構成的南洋華僑社會,不管是在政治、經(jīng)濟還是文化層面,都與北方中國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早期華人移民梯山航海,他們“寧愿把自己看成是旅居者,而不是定居者,他們的精神世界基本上還是一個中國世界”{25},清末維新派、革命黨人南來宣講,倡導華社團結,推動南洋華人突破宗族、地緣的門戶之見,將“南洋華人和中國連成一體,以南洋為后方,在年輕人中建構起祖國意識”,因而“現(xiàn)代國家獨立前的南洋一直是大中國意識上的延伸”。{26}如果此處的“大中國”隱含了一條“文化—種族—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邏輯鏈條,那么鏈條的第一環(huán)“文化”則體現(xiàn)在華人移民在語言文字、生活習俗、宗教信仰方面對中國屬性的堅守與傳承上。盡管不能否認南洋華人移民在蕉風椰雨中也會吸納土著文化、西方殖民文化,形成新質的華人文化,但是南洋華社文化的內蘊依然與中華文化密不可分。

      由此觀之,對馬華文學來說,“中國性”一方面可以歸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政治把現(xiàn)實的中國隔絕之后,祖輩的記憶、膚色、血緣、語言、文字、禮俗節(jié)慶等等卻隨著生命的延續(xù)而延續(xù)”{27},甚至馬華文學所使用的漢字本身便是中國文化的結晶。另一方面,在二戰(zhàn)后冷戰(zhàn)格局的影響下,如1957年馬來西亞獨立、萬隆會議后新中國為團結亞非國家而不再承認“雙國籍”,“中國性”的政治認同內涵被大幅削減,繼而演化為一種“中國情結”,指向“糾結在作家心靈深處對中國的情感,以及受到作家高度重視的有關中國的概念”。{28}同時,馬華文學“擁有自己的中國論述,在自己特定的軌道上進行著中國各種圖像的想望”,“中國性”在這里應為“馬華族群性里的‘中國性”,{29}其存在并不意味著馬華文學是中國文學的從屬或延續(xù)。在此意義上,林建國等馬華學者所發(fā)出的文學“斷奶”呼聲亦是反對將馬華族群性視為中國性的一部分,但也存在著過猶不及的危險,一如黃錦樹對馬華文學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血脈相連的質疑,“除了‘運用中文這一點之外,馬華文學其實和‘傳統(tǒng)中華文化是不相容的?!眥30}由此可見,“中國性”在馬華文學的實際生態(tài)中仍被一種迷思癥候環(huán)繞,拋開文學論爭帶來的迷障,當代馬華文學所迷戀的失敗敘事,一定程度上也正是這類“中國性”迷思的文本再現(xiàn)。

      李永平的《吉陵春秋》甫一出版便以“純正中文”驚艷臺灣文壇,但在“純正中文”背后,李永平實際書寫的卻是一個個圍繞失敗而展開的故事——以劉老實為代表的吉陵鎮(zhèn)民在人倫關系上的覆敗象征著“中國性”所遇到的困境。李永平有意模糊吉陵鎮(zhèn)具體的地理位置,但去地域化的寫作并未妨害小說的中國屬性,反而加強了吉陵鎮(zhèn)作為文化中國縮影的象征意蘊。鄉(xiāng)土中國的生活圖景、人際關系、宗教信仰都在李永平筆下獲得淋漓盡致的展演,但鄉(xiāng)土中國最基本的倫理綱常卻在文字魅影里吊詭地漸趨淪落。例如小說中蕭達三之父求學歸來后在鎮(zhèn)公所謀得一份文案工作,“一鎮(zhèn)的人,見了他都要叫一聲,‘蕭先生”。{31}可歸來后的蕭父卻在風俗敗壞的吉陵鎮(zhèn)里迅速墮落,沉迷煙花柳巷,不僅無心打理親生父親的喪事,甚至與長子蕭達三爭風吃醋,得罪長子靠山孫四房后還要向老鴇羅四借錢以平息事端。夫不夫、子不子、父不父,從婚姻到孝悌,蕭父的所作所為都顯示出傳統(tǒng)價值體系的崩塌,暗示移植自祖國的文化、倫理面臨著在地的危機。馬華文學的“中國性”迷思亦藉由失敗敘事得以彰顯:作家本人追慕、認同文化中國,在創(chuàng)作中亦擁抱中國屬性,并以之為審美對象建構起馬華文學的美學維度;但另一方面,“中國性”與失敗敘事掛鉤,傳統(tǒng)道德被顛覆、解構,潛藏著作家對馬華族群“中國性”的批判意識。

      如同五四新文學是馬華(新)文學的源頭,中共革命也是馬共革命的導師,然而前者以勝利為主調,后者卻以失敗落幕,并造成了在地華人的原罪:“會造反的、不忠誠的、不認同的、中共的間諜……等等污名的想象乃成為統(tǒng)治階級對具華人血統(tǒng)者、受華文教育者、捍衛(wèi)華人中國性者結構性排斥的情感及意識形態(tài)根源?!眥32}倘若向前追溯,一部分馬共革命的動力來自晚清以降的“大中國”意識(從中也可見“中國性”是一個流動的、受到征逐的概念)——華人的文化優(yōu)越感、游離在官方意識形態(tài)外的民族情感、對于華人民族國家的憧憬,而這些亦為在地華人“原罪”的“前因”。在小說《群象》里,余家同以中國革命領袖為偶像,將五星紅旗作為自己隊伍的旗幟之一,但他的“革命之死”卻沒有在祖國引起任何波瀾,張貴興欲借余家同的敗亡批判“中國性”誘惑里的致命因素與虛妄成分,或如黃錦樹在《魚骸》里的哀嘆:“中國啊中國,它是致長兄及多少時代兒女于死的詛咒呵!”{33}

      黃錦樹的哀嘆不失為一聲充滿悲情的質詢:“中國性”是否能夠/值得成為馬華族群安身立命之所系?而這一問題的答案恰恰隱藏在馬華文學失敗敘事本身的悖反性中。馬華作家不斷敘寫人倫的失序、傳統(tǒng)價值的崩壞、革命事業(yè)的挫折,恰恰是為馬華族群肯定、召喚一份理想化的“中國性”——批判的歸宿乃是為理想化的中國屬性尋得一份恰當?shù)奈恢?,回應本土化議題。當代馬華文學的失敗敘事折射出了馬華作家、學者對“中國性”頗具矛盾色彩的拮抗和孺慕心理。他們一方面批判華人族群的劣根性,追溯族群挫敗的肇因,隱晦地將華社苦難歸咎于此,呼吁馬華文學的本土化,視“中國性”為建構馬華文學/族群主體性的負資產;另一方面,當本土化論述與現(xiàn)實的族群政治相結合,壓迫華人生存空間時,中國屬性又成了防止華族“變質”、進行文化抵抗的資本,深刻地融入馬華主體性的構建之中。本土化論述的壓迫性通常可以具化為《群象》里余家同掛在屋中的《風雨山水》由南宋山水畫幻化成渲染南洋風情的蠟染畫,其極端形式則如黃錦樹小說《阿拉的旨意》(1996)里失敗者劉財?shù)脑怆H。

      《阿拉的旨意》中,“我”因革命失敗被迫與當權者簽下契約,成為“文化換血”的實驗品,被放逐至荒島上強制進行馬來化改造:不得使用中文,接受男性割禮儀式,娶馬來女子為妻,改信伊斯蘭教……當權者對“我”的改造從身體范疇延續(xù)到精神領域,寓示出族群政治視閾下無所不在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與權力制約。{34}而“我”則通過銘刻中華文化元素/符號來表達對當權者的抗議,“我想起古漢字都是象形的,然而我并不識篆文,只能憑想像而會意。刻一些圖案或圖象,并不算違約。先刻上一只扭曲的豬——我的生肖。句號之后接著是姓名……姓劉,諧音為‘牛?!眥35}“我”的造字之旅無疑是本土化威脅下文化焦慮的產物,造字的思路與目的都與中國屬性緊密相連。蘊藉于漢字中的思維模式、華人民族共同體集體記憶中的能指與所指,為一個政治失敗的失語者(族群)帶來拯救文化危機、再度“發(fā)聲”的希望??v使這是一份飄渺的希望,卻也讓主體性嚴重受創(chuàng)的個體(族群)看到修復創(chuàng)傷的可能。

      “中國性”不僅是一個內在于馬華文學實踐與論述中的問題,更是一個反觀馬華文學前世今生的方法。不管是家庭場域內人倫秩序的淪喪,還是革命歷史層面華人族群的挫敗,都反映出馬華文學失敗敘事與中國屬性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需要指出,今天馬華文學語境中的“中國性”更多指向文化屬性的層面,而文化屬性需要不斷協(xié)商、建構,是一個流動的、開放的概念。黃錦樹們在建構馬華文學主體性/本土性時,視中華文化為一種負擔和妨礙,他們的失敗敘事亦將批判的矛頭指于斯;但另一方面,馬華文學又將中華文化融入自身審美品質的建設中,并通過書寫“中國性”的危機來為馬來華族呼喚一種理想的中國屬性,在“中國性”面前呈現(xiàn)出既疏離又靠攏的矛盾姿態(tài)。且當現(xiàn)實政治生態(tài)惡化,中國屬性更成為馬來華人面對種族同化威脅時傳遞民族火種的資源,乃至重組族群主體性的能量——失敗是已書寫完成的歷史,但“中國性”里猶蘊藏著華族希望的種子與前行的動力。

      三、“立人”的焦慮與救贖的想象

      “語言、民族、文化。堅持‘華文成為官方語言之一是馬來亞獨立建國的必要條件之一,絕對不能讓步。然而,它卻在政治協(xié)商中搓掉了。龍失其血,其魂安在?”{36}馬來西亞的獨立本應賦予馬華文學相應的國別位置,然而馬來文的絕對優(yōu)先性,以及官方倡導馬來文背后的族群政治理念,卻反過來使馬華文學遭受一種被宰制、排除的政治、歷史暴力。而失敗敘事正是“龍失其血”后一種具有憂怨風格的文化產物,呈現(xiàn)出與馬華族群的拓撲關系——小說中華人的失敗隱喻著大馬華族在現(xiàn)實政治機制和文化環(huán)境中的弱勢地位,遑論馬共的傷痕記憶。如黃錦樹者,一邊為敗亡的革命父兄招魂,編織“南洋人民共和國”的偽史神話,反諷馬共之頹??;另一方面又沿著陳映真的“山路”,改寫同名小說,抒發(fā)左翼之惑:革命陷入泥淖之后,馬來華人又該何去何從?

      實際上,黃錦樹的檢討、反思恰恰反映了馬華文學關注“失敗者”的深層動因,即一種魯迅式的“立人”焦慮。自晚清至民國,中國在政治、軍事、文化等領域經(jīng)歷了一系列有形的潰敗,因而“對失敗的關注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特殊意識”。{37}“是故將生存兩間,角逐列國是務,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38}魯迅在《文化偏至論》里提出的“立人”說便是基于這一意識與中國國情表達出的“對中國文明存續(xù)的不安”,{39}而這種不安又在五四新文學里演變?yōu)閷κ〗?jīng)驗及國民劣根性的反復陳說。盡管魯迅的“立人”思想自有其時代語境,所論對象是處于歷史轉折期的近代中國而非南洋華社,然而這種對國族主體性的吁求,對人的獨立、自尊的謀求,卻可以具有一種世界性的普遍意義。更何況類似的無形的失敗感與不安同樣是馬華族群的夢魘。受限于后“五·一三”時期緊張的政治氣候,對20世紀70年代的馬華文學而言,“凡是涉及種族、宗教、文化、教育的課題都歸為‘敏感”,{40}本土作家被迫噤聲,只剩下在臺馬華作家為族群發(fā)聲,挑戰(zhàn)官方話語霸權;至八十年代,“限制使用華文招牌事件、捕捉政敵的茅草行動、政府機構行政行種族偏差等,一再發(fā)生,使華社充滿了頹傷黯然的情緒”,{41}馬華文學的憂患意識隨之愈發(fā)凸顯——華人如何重新屹立在這片國土上,如何在文化認同、民族身份和國民身份三者間找到應然的位置。由此觀之,“立人”的焦慮不僅是中國新文學的內在驅力,也演變?yōu)轳R華文學的深層心理癥候。

      具體來說,“立人”的焦慮關乎馬華族群的主體性定位,集中了馬華知識分子對華人族群所遭受的不公待遇的不滿與對族群文化未來走向的焦慮。在民族寓言的框架內,馬華男性的“失敗”已上升為一種“人”的失敗,一定程度上跳脫出性別的藩籬。對李永平、黃錦樹們來說,書寫失敗并不意味著屈服于歷史和現(xiàn)實,相反,如石靜遠所論,“失敗的概念包含了一系列的文化、政治、修辭和文學策略,試圖以此在充滿動蕩、沖突和不確定性的時期修復受損的‘國家和‘自我意識?!眥42}因此,失敗敘事在馬華文學中也伴隨著一種補償?shù)?、贖救的心理,失敗的終點并非全然是令人絕望的“無物之陣”,它同樣可以開啟一個蘊含希望的時刻。魯迅從中國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失敗現(xiàn)實出發(fā),闡述“立人”之必要,期待中國“人立而后凡事舉”,{43}而這份期待也是馬華文學失敗敘事真正的焦點,即一種對成功(“人立”)的想望。正如郁達夫《沉淪》里的主人公在歷經(jīng)種種屈辱性的挫折后,吁求一個強大的祖國,當代馬華作家對失敗的重訪亦創(chuàng)造了一種話語上的可能性,即失敗者(族群)仍有希望獲得救贖/修復。在具體的文學實踐中,馬華文學的失敗敘事在書寫失敗的同時亦取徑有關成功的描畫來揭示出自身的一體兩面——文學想象里的失敗或將召喚出破而后立的可能,就此而論,那些相對于失敗人事的成功者,亦應當納入失敗敘事的框架內。

      正如馬華男性形象是言說失敗的主要載體,失敗敘事里的(相對)成功者形象通常由華人女性扮演,從《吉陵春秋》里長笙式的欲望客體變?yōu)楦哂兄鲃有缘男袨橹黧w。性別維度的引入也帶來了救贖的可能——女性的(相對)成功從屬于“立人”問題的另一面——既然既往的歷史為男性失敗所累,那么女性(他者)的力量能否扭轉華族的挫敗境況?事實上,中國女性在二十世紀的民族國家構建、現(xiàn)代化實踐和本土文化傳承中所處的既介入又間離的位置也是馬華女性在華社的民族共同體建設中所處的位置。質言之,女性主義與民族主義、女性群體與民族國家之間的耦合關系使女性可以成為衡量華社境遇的尺度;{44}另一方面,女性又同時常規(guī)性地被排除在民族生存發(fā)展的大業(yè)外。相比于男性,來自“想象共同體所要求于其成員的責任、義務與犧牲”對女性的約束、影響更小,{45}女性反而更易超越民族共同體的失敗體驗,由單純的受難者演變?yōu)橐环菪沦|的抵抗力量,遙指民族自立神話的修辭策略,這也正是《告別的年代》里杜麗安能以女流之身在后“五·一三”時代取得事業(yè)成功而無須背負過多歷史債務的原因。

      在黎紫書的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里,主人公杜麗安由“五·一三”爆發(fā)時的底層弱女子,一步步變成平樂居茶室老板娘;而改變杜麗安人生軌跡的黑道大哥鋼波卻日益老邁,不僅因一念之差不容于幫派,亦為家人所疏離,流亡歸來后不得不依附昔日妾室杜麗安。但杜麗安早已從鋼波豢養(yǎng)的金絲雀變成風情萬種的老板娘,美麗時髦且精明能干,在鋼波事業(yè)落寞和生理衰老的映襯下,愈發(fā)彰顯男女強弱位置的轉變以及女性自立自強的傳奇。當杜麗安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在物質上、精神上都可以獨立、自主于挫敗的男性外,某種意義上,她也獲得了在男性世界里的“蛻變”和“自足”。因而黎紫書創(chuàng)造女性神話,借杜麗安的生存經(jīng)驗指涉后“五·一三”時代華人境遇的變遷,實現(xiàn)了對女性(馬來西亞華人)“自強”的禮贊。{46}可以說,從男性“立業(yè)”之不成到女性的成功“立業(yè)”,本質上都是對大馬華人“立人”的向望,在本土社會里尋求超越歷史桎梏的立足點。

      在失敗敘事中利用女性成功的神話來翻轉歷史或現(xiàn)實的做法還見于李永平的《朱鴒書》(2015)中。小說里鬼魂形態(tài)的澳西先生隱喻殖民主義/后殖民主義在婆羅洲土地上的陰魂不散,“他的靈……在大河兩岸各家長屋之間,日日夜夜徘徊梭巡”,想要“把這群被他寵幸過的長屋小姑娘,全都召喚回來”{47},再度施行對少女們的性迫害。為了挫敗澳西先生的陰謀,李永平安排受難的原住民少女團結一致,在華人少女朱鴒的率領下,共同驅逐殖民者的幽靈。原住民少女的受難經(jīng)歷化作反抗的神力,幫助朱鴒成功弒殺澳西的鬼魂,不僅實現(xiàn)了作家對婆羅洲母親的文學救贖,也豐富了失敗敘事的種族維度,使李永平早年期盼婆羅洲各族人民和諧共處的愿望得以成真,“我相信有一天,沒有人再說你是達雅,他是支那了……我們都是婆羅洲的子女?!眥48}因而,“立人”既關乎華族的主體性重構,也與療愈本土歷史苦難息息相關,并使“本土”擁有更溫情的內涵,擱置族群政治帶來的對立與沖突,指向一個母體化/地母化的婆羅洲雨林/馬來西亞。

      至此,“立人”的出路不再是作家本人的離境出走,{49}而是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回歸本土,探索重建大馬華人主體性的方式。無論是精神還鄉(xiāng),還是反殖敘述,抑或禮贊個體之奮斗、生命之堅韌,都可為馬華作家所借重,從而實現(xiàn)華族的“立人”寓言。另一方面,魯迅“立人”思想的普世意義,也通過馬華作家的失敗敘事得以展現(xiàn)——如何從失敗的現(xiàn)狀出發(fā)去尋求主體的自尊、自由、自立以及主體間的互助、互愛。《告別的年代》中杜麗安在追求個體自立自強的同時不忘幫扶怯懦的繼女劉蓮;《朱鴒書》里朱鴒引領原住民少女反抗殖民者鬼魂,重返雨林圣地;《流俗地》里盲女古銀霞克服生理的殘疾與華社中隱而不顯的歷史暴力,從而獲得救贖自我乃至華人族群的契機……從中既可見馬華作家追求華人主體性的努力,也展現(xiàn)出馬華文學對“人”本身的省思——“人”應當超克生活之黯然,實現(xiàn)生命意義的升華。

      誠然,馬華(新)文學的肇始與中國新文學息息相關,甚至一度可視為中國新文學的南傳支流,而隨著歷史的演進、文學生態(tài)的更迭,馬華文學不可再被視為中國文學的支流,但“當一個具有十分明確的主體意識/本土色彩的馬華文學已經(jīng)獨立存在、與中國文學互不隸屬時,它與中華文化/中國文學/中國性的聯(lián)系,依然是十分密切的。”{50}易言之,“五四”文學傳統(tǒng)已然內化為馬華文學的基因,因此內蘊于新文學以及近代中國國族意識、文化形態(tài)轉型過程里的失敗修辭(the Rhetoric of Failure){51}亦早已成為馬華文學的文化無意識。戰(zhàn)后馬來華人“二等公民”的處境,在政治、文化、經(jīng)濟等領域的失敗,使得魯迅當年提出的“立人”思想在半個多世紀后的南洋地區(qū)得到了“回聲”,揭橥了華文文學復合互滲的狀態(tài)。

      四、結語

      當代馬華作家透過男性在家庭人倫秩序上的“失守”和馬共革命的失敗,將批判的矛頭指向馬華文學/馬來華人與“中國性”的糾葛,也由此映射出失敗敘事中的“中國性”迷思:在孺慕中華文化的同時,藉書寫傳統(tǒng)價值困境、華社的挫敗歷史,表達對南洋“中國性”的批判;既拮抗中國屬性,又因大馬官方的族群政治,不得不以“中國性”作為文化抵抗的資源,借此維護華人族群的主體性。

      此外,歷史經(jīng)驗的相似性、內刻于自身的文化因子,使當代馬華文學的失敗敘事承繼了魯迅的“立人”思想和新文學失敗敘事的修辭策略——文學里的失敗敘事潛隱著一種對理想范式的詢喚,一種修復自我/族群創(chuàng)傷的力比多。失敗者與馬華歷史的同構性,使其成為馬華作家“立人”焦慮的具象化形態(tài)。同時,馬華文學的失敗敘事也涵蓋了對成功者的描畫,體現(xiàn)出失敗敘事中的救贖心理,希冀化解族群的生存危機、文化危機,療愈隱藏于歷史萬花筒里的暴力傷害。為此,馬華文學試圖以女性的(相對)成功來逆轉華族的挫敗歷史,探索生命的出路,既挖掘了華人離散敘事的多樣性,使讀者看到了馬華文學里多元的性別立場、深刻的歷史反思,也提供了一份對華人歷史、文化更加辯證的思考。

      ① 不論阿Q還是孔乙己,其在生存境遇上的“失敗”,都體現(xiàn)出封建等級社會對人性的荼毒、扭曲,都屬于“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② 本文所討論的當代馬華文學指1957年馬來西亞獨立后的馬華文學。

      ③ [新加坡]方修:《新馬文學史論集》,香港:三聯(lián)書店香港分店1986年版,第4頁。

      ④{40}{41} [馬來]潘碧華:《參與的記憶:建國中的馬華文學》,《中外文化評論》2008年第2期。

      ⑤ 1969年馬來西亞執(zhí)政聯(lián)盟選舉失利,引發(fā)馬來社會的種族沖突,華人淪為沖突受害者。

      ⑥ 宋劍華:《徘徊于“權”和“親”中間的“父”之形象——對新文學家庭倫理關系敘事的再思考》,《東吳學術》2019年第3期。

      ⑦ 如孔飛力指出,中國家庭結構在空間和時間上的延續(xù)性為移民(包括海外移民)提供了物質上和心理上的支持。見[美]孔飛力《他者中的華人:中國近現(xiàn)代移民史》,李明歡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9-20頁。

      ⑧ 錢杭:《中國宗族制度新探》,香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0頁。

      ⑨ 曹淑娟:《墮落的桃花源:論〈吉陵春秋〉的倫理秩序與神話意涵》,《文訊》1987年總第29期。

      ⑩ 朱崇科:《馬華文學12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版,第135頁。

      {11} [馬來]李永平:《黑鴉與太陽》,《婆羅洲之子與拉子婦》,臺北:麥田出版社2018年版,第179頁。

      {12} [馬來]黃錦樹:《流離的婆羅洲之子和他的母親、父親——論李永平的“文字修行”》,《中外文學》1997年第5期。

      {13} [馬來]黎紫書:《把她寫進小說里》,《出走的樂園》,花城出版社2005年版,第207頁。

      {14} 《黎紫書:最理想的寫作狀態(tài)是躲起來》,《晶報》2013年5月12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news/2013/2013-

      05-14/162394.html.

      {15} 馬共即馬來亞共產黨,上世紀二十年代中葉,中共先后派譴傅大慶、潘云波等人至南洋宣傳共產主義,并于1926年在新加坡成立共產黨南洋臨時委員會(簡稱“南洋共產黨”)。1930年,南洋共產黨改組為馬來亞共產黨(簡稱“馬共”),成員大部分為南洋華人。此外,成立于1953年的砂拉越解放同盟(“砂共”)與馬共雖有區(qū)隔,但因砂拉越后亦并入馬來西亞,且時間跨度基本為馬共所涵蓋,故本文在文中對馬共/砂共不做進一步區(qū)別,而將二者合稱為“馬共”。

      {16}{17} 朱天文:《迅速之詩——讀〈雨〉》,黃錦樹:《雨》,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7頁,第8-9頁。

      {18} [馬來]黃錦樹:《隱遁者》,《魚》,臺北:印刻文學生活雜志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第67頁。

      {19}{20} [馬來]黃錦樹:《錯誤》,《死在南方》,山東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87頁,第89頁。

      {21} [馬來]黃錦樹:《大卷宗》,《死在南方》,山東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56頁。

      {22} [馬來]黃錦樹:《華文小文學的馬來西亞個案》,臺北:麥田出版社2015年版,第364頁。

      {23} 劉小新認為“中國性”的概念出自王賡武《中國與海外華人》一書,涉及海外華人華裔文化身份認同,是一個基于歷史、回應當下和面向未來的復雜的動態(tài)的結構。與之近似的說法還有“中華性”、“華人性”等,為使論述統(tǒng)一,本文仍取“中國性”一說。見劉小新《鄉(xiāng)愁、華語文學與中華性》,《福建論壇》2016年第12期。

      {24} 溫明明:《離境與跨界:在臺馬華文學研究(1963—2013)》,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94頁。

      {25} [馬來]何國忠:《馬來西亞華人:身份認同、文化與族群政治》,吉隆坡:華社資料研究中心2006年版,第23頁。

      {26}{30} [馬來]黃錦樹:《馬華文學與中國性》,臺北:麥田出版社2012年版,第59頁,第75頁。

      {27} [馬來]黃錦樹:《馬華文學:內在中國、語言與文學史》,吉隆坡:華社資料研究中心1996年版,第84-85頁。

      {28} [馬來]林春美:《性別與本土——在地的馬華文學論述》,雪蘭莪:大將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

      {29} [新加坡]游俊豪:《移民軌跡和離散論述:新馬華人族群的重層脈絡》,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159頁。

      {31} [馬來]李永平:《吉陵春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20頁。

      {32} [馬來]黃錦樹:《從個人的體驗到黑暗之心——張貴興的雨林三部曲及大馬華人的自我理解》,張貴興:《我思念的長眠中的南國公主》,臺北:麥田出版社2001年版,第255-256頁。

      {33} [馬來]黃錦樹:《魚骸》,《死在南方》,山東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8頁。

      {34} [馬來]黃麗麗:《論黃錦樹小說的潛隱對話》,《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6年第2期。

      {35}{36} [馬來]黃錦樹:《阿拉的旨意》,《由島至島》,臺北:麥田出版社2002年版,第103頁,第102頁。

      {37}{39}{42}{51} Jing TSU, Failure, Nationalism, and Literature: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ese Identity, 1895—1937,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17, p.8, p.8, p.7.

      {38}{43} 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8頁。

      {44}{45} 如女性主義和民族主義都以平等作為共同體的政治訴求,見馬春花《現(xiàn)代、民族與性別——試論中國現(xiàn)代主義文論的三維結構》,《南開學報》2021年第2期。

      {46} 劉?。骸丁案鎰e”的姿態(tài)和意義——論黎紫書〈告別的年代〉》,《南方文壇》2015年第1期。

      {47} [馬來]李永平:《朱鴒書》,臺北:麥田出版社2015年版,第218頁。

      {48} [馬來]李永平:《婆羅洲之子》,《婆羅洲之子與拉子婦》,臺北:麥田出版社2018年版,第95頁。

      {49} 如李永平、陳大為、鐘怡雯、張貴興等馬華作家都曾離馬赴臺,展開馬華文學的“離境”書寫。

      {50} 劉俊:《“南洋”郁達夫:中國屬性·海外形塑·他者觀照——兼及中國作家的海外影響與華文文學的復合互滲》,《文學評論》2018年第1期。

      (責任編輯:霍淑萍)

      The Myth of Chineseness and the Anxiety of Establishing Someone: On the Failure Narrative of Chinese Malaysian Literature

      Xi Weixuan

      Abstract: Contemporary Chinese Malaysian writers have inherited the concern about failure narrative from the new literature of China, shaping up failed male images in the two sites of family and revolution, revealing a myth of their hankering after and distancing themselves from the Chineseness, critiquing the Chineseness of the Chinese Malaysians by way of failure narrative while using it as a resource of cultural resistance under the oppression of ethnic politics. The anxiety of establishing someone after Lu Xun is the internal power of failure narrative in Chinese Malaysian literature as it reflects their mentality of redemption while successful women, in contrast to the failed males, are imbued with a vision of self-strengthening for the Chinese Malaysians, providing more dialectic althought into their history and culture.

      Keywords: Chinese Malaysian literature, failure narrative, Chineseness, the thought of establishing some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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