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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武城與月氏人:內(nèi)陸亞洲多元文化的交流交融

      2024-06-26 06:32:56王肖依
      絲綢之路 2024年2期
      關(guān)鍵詞:月氏河西走廊絲綢之路

      王肖依

      [摘要] 因地理環(huán)境相似,中亞人群長期進入河西走廊,并與華夏中原地區(qū)保持聯(lián)系。這其中,月氏人很可能沿著綠洲頻繁往來于東西方,并于先秦時期在河西走廊留下了如騸馬文化這樣的遺存。秦漢時期的昭武城(今甘肅臨澤一帶)很可能是月氏人西遷前在河西的某個政治中心。這個概念一直留存于月氏后裔的記憶之中,而且“昭武”美稱廣泛流傳于內(nèi)亞,因此,才有后世顯著的“昭武九姓”。入華月氏橫亙綿延于上古中古、絲綢之路,其后裔“昭武九姓”則似乎起到了終結(jié)中古、引發(fā)近古的關(guān)鍵作用,他們一并深度融于華夏歷史的發(fā)展進程,成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內(nèi)陸亞洲深度連接中多種族群、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典范。

      [關(guān)鍵詞] 昭武; 月氏; 河西走廊; 內(nèi)陸亞洲; 絲綢之路

      [中圖分類號] K203;K300?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1005-3115(2024)02-0123-08

      “昭武九姓”是古代歷史上非常有名的族群,他們在中古時期遍及整個東亞。關(guān)于“昭武九姓”的商貿(mào)活動、傳奇故事、融于華夏的歷程,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多種族群、多元文化交流交融、互利共生的典范。

      要談“昭武九姓”,就必然要談他們的族屬來源,這自然就涉及祁連山北昭武城的問題。今本《魏書·西域傳》全抄自《北史》,雖然經(jīng)余太山辨析,有部分內(nèi)容反映的是公元5世紀左右的史事,但涉及“昭武”部分當仍屬隋唐時期[1]?!端鍟贰侗笔贰分小段饔騻鳌肪阍疲骸翱祰撸稻又笠?,遷徙無常,不恒故地,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國。枝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保?][3]后文又詳細敘述安國、米國、史國、漕國等國王皆姓“昭武”。這些亞洲中部的國家正是所謂的“昭武九姓”,至少在唐代初年中原人士的眼中,他們是來自于曾經(jīng)居住在河西的大月氏。近來有些學者認為這個說法是“昭武九姓”遷入中原后為自己攀附的族源,把“王姓昭武”與“昭武故城”勉強牽連[4]。雖然這種追溯也是一類華夏認同,但我們認為這并不是完整的歷史真相,“昭武九姓”與昭武城、月氏人有著直接的淵源。

      有關(guān)月氏人的研究,學術(shù)界關(guān)注已久,自王國維時代就聚焦其名稱及族屬、分布與遷徙,后來借助中外交流史、絲綢之路研究的東風,研究更加廣泛深入,迄今已經(jīng)取得了豐碩成果。但目前的研究更聚焦于“中時段”,或論秦漢、或論魏晉、或論隋唐,對綿延于上古中古“長時段”中的月氏人關(guān)注明顯不夠,這也正是本文力圖依靠的觀察點。

      一、環(huán)境、通道、人群:內(nèi)亞交流交往的前提

      人群的遷徙總是向著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特別是能夠與自己既有的生活生存方式相適應(yīng)的地方。中亞兩河流域到蔥嶺一帶的地理地貌、自然氣候與天山南北、河西走廊的情況非常相似,同屬亞洲內(nèi)陸特征,即使是高山融雪下的綠洲,其又被沙漠戈壁分割成了若干區(qū)塊。戈壁綠洲經(jīng)濟的生業(yè)模式是類似的,這才是塞種、烏孫、月氏、粟特等族群能夠不斷東遷、落戶河西的基礎(chǔ)。在遷徙路途中,自然條件也要允許。距今4000年左右,氣候相對來說溫暖潮濕,從中亞到河西的高山積雪沒有后世嚴重,山下綠洲也更加綿延,特別是像后來的“死?!绷_布泊在那時也是廣袤濕地,遷徙途中沒有巨大的困難,這都是有利于人群長距離活動的因素。另外,天山與大沙漠之間本就約束出了幾條大道,翻越阿賴山和費爾干納山的通道也相對容易和穩(wěn)定。更為關(guān)鍵的是,類似賈雷德·戴蒙德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中指出歐亞大陸形狀東西長、南北窄,各地氣候相似,有利于物產(chǎn)和技術(shù)的交流,學者徐黎麗也認為歐亞大陸占據(jù)的廣泛中溫帶為人類定居及繁衍、互動及交流提供了極好的條件[5]。

      一般認為月氏人是公元前2世紀左右生活在河西走廊,之后因匈奴向西進攻遂被迫西遷至中亞。而在此之前的河西走廊就已經(jīng)顯示出溝通我國西北與中亞、西亞的事例。首先是東傳:約1萬年前在新月沃地馴化的小麥,向四周擴散,至河西走廊的時間大約是4300年前,這已經(jīng)屬于已知的中國最早的小麥遺存時間之一;權(quán)杖頭是約8000年前西亞大量出現(xiàn)的象征權(quán)力的器物,一路東傳,大約在4000年前流入中國西北、河西走廊;青銅冶煉技術(shù)、土坯建筑的東傳情況與權(quán)杖頭類似[6];家馬于距今4000-3600年從中亞傳入甘青地區(qū),河西走廊應(yīng)是關(guān)鍵通道;有不少學者認為和田玉傳入中原的時間是在夏商時代,甚至有些學者還認為在半坡遺址中出土了使用和田玉制成的玉斧,這表明了“在6000多年以前新疆昆侖山的和田玉已由‘玉石之路東進中原”[7],其運輸路線或從青海,或從河西走廊。其次是西傳: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彩陶沿著甘肅中部—河西走廊—新疆—中亞一線自5500年前持續(xù)西漸[8];約1萬年前在中國北方被馴化的粟黍,向四周輻射,約5000年前進入到河西走廊,約4500年前進一步西傳到中亞地區(qū)[9]。

      由此可知,這條在時空上持續(xù)綿延的通道在月氏人活動、絲綢之路正式確立以前就一直存在,尤以中亞的兩河流域最為關(guān)鍵、特為樞紐。多種物質(zhì)、技術(shù)、文化的傳播交流,必然伴隨著人群的移動,游牧在中亞腹地的斯基泰人(塞人)自然承擔了這個重任。梁荀濟《論佛教表》稱引《漢書西域傳》云“塞種本允姓之戎,世居敦煌,為月氏迫逐,遂往蔥嶺南奔”[10],可知塞人似乎也曾生活在河西,也許正是隨著塞人的大規(guī)模東遷,其周邊的烏孫、月氏人方才來到河西走廊,姚大力等學者也認為這些人群應(yīng)當操原始伊朗或東伊朗共同語[11]。

      在這里,我們沒有簡單地認為月氏原居河西,因受匈奴逼迫西遷到了中亞而能迅速壯大。結(jié)合普遍認可的烏孫古墳來看,其時代在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前4世紀,那么與烏孫、塞人關(guān)系密切的月氏活動軌跡也可由此推知。日本學者小谷仲男認為:“月氏和貴霜王朝都是以阿姆河流域為根據(jù)地的同一游牧民族集團。他們中的一部分在公元前三四世紀作為騎馬游牧民族進入中國西北邊境,比游牧更熱衷于商業(yè)活動。”[12]月氏人先東遷河西又西遷故地,因此才能與同種族群合流,仍沿用以前的習俗、文化、體制[13],才能迅速壯大、統(tǒng)合中亞。長期從事印歐民族起源研究的美國學者C.G.R.本雅明也贊同月氏人的這個遷徙趨勢,只不過他將月氏進入河西的時間提前了1000年,這是他在特別關(guān)注了甘肅和中國北部的史前考古文化后得出的觀點[14]。然而,也許本雅明沒有考慮到較早進入甘青寧地區(qū)的西來人群可能是自北而來帶著歐亞草原文化、接近奧庫茲涅夫文化的大蒙古人種[15],因此把月氏進入甘肅的時間過分提前了。如結(jié)合本雅明和小谷仲男的說法,則公元前800年左右當為月氏遷徙河西的時間,而這個節(jié)點似乎正是騸馬文化的起始年代(西周中期)[16]。

      二、騸馬文化與昭武古城:月氏人短暫在河西

      中亞多種人群可能在幾個世紀中持續(xù)向東遷徙,最東的支脈似乎已經(jīng)到達了關(guān)隴地區(qū)——漢代設(shè)有月支道。從后來“昭武九姓”的分布來看,這種已經(jīng)遠離戈壁綠洲的活動,也不算奇怪。

      在這個遷徙過程中,一定途經(jīng)今天的新疆地區(qū)。根據(jù)王建新、熱娜古麗·玉素甫等人在最新新疆發(fā)掘的考古信息,公元前1300年至公元前500年,東天山地區(qū)歐羅巴人種與蒙古人種間的融合達到峰值;公元前500年至公元前100年,其文化類型則出現(xiàn)了“北方傳統(tǒng)”和“西方傳統(tǒng)”共存、“河西因素”減弱的情況[17],這些都很可能體現(xiàn)了中亞人群不斷向東遷徙的痕跡。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前2世紀,月氏人主要活動的河西走廊存在的文化類型主要是沙井文化和騸馬文化。有一些學者認為沙井文化對應(yīng)月氏文化。然而,沙井文化內(nèi)涵極其復雜,學術(shù)界對其族屬的判斷向無定論。以李水城為代表的諸多學者則認為,沙井文化不一定對應(yīng)為月氏遺存,其當屬羌戎系統(tǒng),葬俗、青銅器、陶器與鄂爾多斯、寧夏地區(qū)存在緊密聯(lián)系,反而分布于河西西部的騸馬文化與月氏的關(guān)聯(lián)更加密切[16][18]。騸馬文化的幾個特色頗能與古書中的月氏人記載相對應(yīng):其一,騸馬文化遺址中屢次發(fā)現(xiàn)的古玉礦,很可能與古文獻中的“禺氏之玉”有直接聯(lián)系,“禺氏”即是月氏。其二,騸馬文化的范圍是哈密與張掖之間、河西走廊西部,這正與《史記》所言“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19]直接對應(yīng)——此祁連即是河西祁連,也就是懸泉置漢簡中的“祁連置”[20]、《西河舊事》所云在張掖酒泉之間的“祁連山”[21]。從這個角度看,沙井文化與月氏關(guān)聯(lián)不多,與月氏關(guān)系密切的烏孫也不應(yīng)當分居河西走廊東西兩部分,《漢書》所載烏孫“與大月氏俱在祁連、敦煌間”[22]值得相信,學者王建新所謂沙井文化“應(yīng)該是匈奴渾邪王、休屠王等部及其先祖所遺留的考古學文化遺存”[23]也有一定道理。渾邪王、休屠王部分離自匈奴本部或鄂爾多斯一帶而很早就進入河西走廊東部生活。秦末漢初匈奴崛起后,他們才又被統(tǒng)合進入匈奴建立的草原帝國,并因與月氏、烏孫毗鄰而作為匈奴“西攻”前線??蔀樽糇C的是,騸馬文化在公元前100年左右就衰落了[24],這與史籍上所記載的匈奴攻破月氏的時間基本一致。

      《后漢書》對小月氏的原駐地記載明確——張掖、酒泉間,而小月氏正是大月氏西遷后“奔南山”而遺留下來的。那么,原先大月氏的主要人群應(yīng)當活動在山北,范圍仍舊在張掖、酒泉之間,這正是漢代昭武縣的所在位置。昭武九國國君各有姓氏,又云“皆氏昭武”,其實“昭武”當為王號或官名。漢代張掖郡之觻得縣出自匈奴王號,張掖郡的另外一個縣——屋蘭縣,亦當名自匈奴烏黎王之號。因此,與匈奴歐脫王、樓煩王的因官稱得名類似,“昭武”很可能也是匈奴中一王號,而命之以地名。日本學者吉田豐認為“昭武”很可能是布哈拉語的“寶石”一詞、乃至于中亞英雄■ amuk的名字[25]。另外一個可能的對音,也需要注意。英國學者貝利指出“張掖”是對東伊朗語*Cham-yaka的音寫,意為“設(shè)防之地”[26],其前半部分Cham-也非常接近“昭武 t■ i?覿u miu”之音。張掖與昭武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漢書地理志》列觻得于張掖郡之首、意為郡治,這大致反映的是西漢后期的情況。而據(jù)《懸泉漢簡》所載“ 觻得去昭武六十二里(府下)”,有學者指出早期張掖郡郡治在昭武[27],且現(xiàn)今昭武村以南尚存綿延18公里的漢墓群,規(guī)模當超過黑水國(漢觻得遺址)漢墓群??傊?,讀音近似“昭武 t■ i?覿u miu”的東伊朗語詞匯當長期在內(nèi)陸亞洲廣泛流傳,在河西作為地名,在粟特作為尊號。直到隋唐,粟特地區(qū)的九姓胡因與中原頻繁交流而被人熟知其王號“昭武”[28]。因此,從這個角度講,河西之昭武確與月氏后裔之昭武有著緊密聯(lián)系,其反映的正是亞洲內(nèi)陸大范圍、長時段、多文化的持續(xù)交流交融。

      雖然在《史記》《漢書》中稱月氏為“行國”,但有學者指出這屬于司馬遷、班固的誤解,從中亞到西域再到河西走廊一帶的綠洲經(jīng)濟模式既包含部分的“逐水草而居”,同時屬于“典型住牧生業(yè)形態(tài),都擁有自己的政治文化中心”[29]。月氏人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不完全是游牧,種植、筑城也是他們必要的生存手段,農(nóng)牧并重應(yīng)是月氏人得以迅速發(fā)展和強大的基本保障。漢代昭武城很可能就是月氏人在河西的某個政治中心的遺存。據(jù)李并成的介紹,上個世紀50年代,今昭武村附近有一古城遺址,長寬約280米,墻高約2米[30]。但經(jīng)歷人為破壞和風雨侵蝕,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地面建筑遺跡了。關(guān)于昭武城的出土文物,李并成介紹說1941年衛(wèi)聚賢和馮國瑞發(fā)現(xiàn)有多種漢磚;但這個說法屬于以訛傳訛,因為馮國瑞他們是把今黑水國古城當成了“漢代昭武”,因此留下了這個觀點。

      因為月氏經(jīng)歷了長時段和長距離的遷徙,其人種上必然是雜糅的,因此目前學術(shù)界往往對其有不同的判別,或認為月氏人屬羌氐、古藏族、古突厥、東夷、吐火羅、印歐人、斯基泰人等。材料紛繁,指向不同,這正說明月氏人本來就是一個復合族群,正如著名史家岑仲勉所說,月氏人當來源于原始突厥、斯基泰、羌氐部族[31]。王建新等人在東天山地區(qū)的考古發(fā)掘也證明了這一點——“都表現(xiàn)出歐羅巴人種與蒙古人種間融合的人種特征”[32]。

      月氏西遷后,仍有不少留居河西的部族,史稱小月氏。也許正是這樣的族群分布,使得河西與中亞的交往更加頻繁、聯(lián)系更加緊密、故事更加廣播。因此,張騫才能有目的和方向地不斷向西探索。懸泉置漢簡中的記載也頗能說明月氏與河西乃至中原的聯(lián)系——“神爵二年四月戊戌……大月氏、烏孫長□凡□□□……”(Ⅰ 91DXT0309③:59)“使大月氏副右將軍史柏圣忠,將大月氏雙靡翖侯使者萬若、山福使蘇贛皆奉獻言事……永光元年四月壬寅朔壬寅……”(V 92DXT1210③:132)“□□□遣守候李□送自來大月氏休密翖侯……建昭二年三月癸巳朔辛丑……”(II 90DXT0216②:702)[33]。更為重要的是,漢簡中出現(xiàn)的“翖侯”直接與《漢書》中所謂“五翖侯,皆屬大月氏”[34]的記載相呼應(yīng)。也正是在這樣的交往中,佛教借由中亞月氏及其后裔傳入河西及中原,早期的入華高僧很多都以“支”為姓氏[35],更說明了月氏及其后裔在內(nèi)陸亞洲文化傳播中的重要價值。

      三、昭武九姓:月氏后裔參與歷史、融入華夏

      西遷后的大月氏(包括貴霜)自漢代到唐代長期在粟特地區(qū)保持統(tǒng)治[36],一直與河西、中原保持頻繁的聯(lián)系,未曾中斷。也許我們可以從相對豐富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史料中來溯源分析中亞兩河流域地區(qū)的人群在河西或是昭武城周邊的交往交融。

      學者往往據(jù)《史記》《漢書》所謂“空無匈奴”“地空無人”而認為渾邪王、休屠王二部遷徙內(nèi)地后河西十分空曠。但事實上,考慮到古代的生產(chǎn)力水平和通信能力,任何一次看起來整族整部的搬家,都會遺留有不少部眾。剩下的部族成員,有的會沿用先前的族號,有的則會認同于另一個稍強的部族,以便獲取資源、利益。當這個稍強的部族持續(xù)壯大時,其他族群也就更傾向認同于這個部族,這也就是王明珂在《華夏邊緣》中所強調(diào)的“結(jié)構(gòu)性失憶”與“族群認同的工具性”[37]。小月氏活動在河西走廊的族群逐漸與鄰近的羌人、匈奴、漢人等雜居、融合,又因世居盧水一帶,遂逐漸形成盧水胡[38][39]。留居在河西的盧水胡后來建立了北涼政權(quán),并在滅亡后將保留了漢晉風度的五涼文化帶給了北魏,甚至影響到了隋唐;東遷關(guān)隴的盧水胡后來由郝奴在長安建立過短暫政權(quán),北魏盧水胡的蓋吳起義也影響甚大。但自北魏中期以后,盧水胡完全融于華夏,史籍不再記載其名。

      小月氏遷入河西走廊南山后,有一部分繼續(xù)南下至河湟地區(qū),逐漸形成“義從胡”,成為董卓的重要兵源之一,并隨其大量遷居內(nèi)地,起初分布在關(guān)隴地區(qū),后來流散到河東、河北,很可能為羯胡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因此,石勒手下十八騎有支雄、支屈六,被認為是明顯的月氏(支)改姓[40],其余人等也多來自西域,甚至石勒本人也被學者推定為西域石國后裔[41]。這樣就再次把中亞—河西—中原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大月氏返回中亞故地后,其后裔建立了貴霜帝國,至公元3世紀后衰落分裂為很多小的綠洲邦國,分布在索格底亞那、費爾干納、巴克特里亞及其周邊,也就是北朝以后中國史書記載的“昭武九姓”之國。學者馮培紅指出,十六國時期始終都有如康、史、安、曹、何等姓族及其后裔活動在河西,往往形成大族并左右五涼政局[42]。有些大月氏后裔入華不久,雖然身上還留有中亞印記(粟特聚落、薩寶組織、信奉祆教),但長居河西后也與華夏人群有了充分的融合,不僅在血緣上,更在文化上。以北朝時的河西安氏為例,安伽一族很可能東遷河西不久,其父子兩代人名都是胡語、安伽又擔任薩寶;安吐根、安諾槃陀也家在河西、出使漠北;但稍后至隋代,幫助唐朝收復河西的武威安修仁、安興貴兄弟則漢名顯著,張掖安懷之祖朝從甘州遷居洛陽,安氏的祖先追溯也從“安國王子”“安西苗裔”逐漸轉(zhuǎn)變?yōu)椤暗蹏棵缫帷薄败庌@帝孫”[43]。而且他們在北朝時應(yīng)當保留了一些有關(guān)自己族屬來源的記憶,知道自己與西遷月氏的關(guān)系,也知道祖先曾在河西走廊活動,自然將“祁連山北昭武城”作為類似郡望一樣的符號普遍散播。更為重要的是,由魏晉時代的情況向前追溯,我們發(fā)現(xiàn)早在兩漢時很可能在河西地區(qū)就已經(jīng)有了月氏人再次東遷后形成的聚落、大族——漢簡中在漢代張掖地區(qū)發(fā)現(xiàn)有很多康、史、安、曹姓人名的出現(xiàn)[44];兩漢之交有張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竺曾(高僧竺法護本為月氏人、支姓)。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漢魏時期有大量的“支”姓僧人進入中原傳播佛教,都是月氏(支)后裔。其中最早最著名的就是支婁迦讖,他在河西和中原地區(qū)翻譯了大量的大乘佛經(jīng)。稍后又有支曜、支亮、支謙,在中原傳播佛教的影響非常大。馮霞《論月氏人入華的幾個重要問題》中對漢魏時期見于文獻記載的月氏僧人進行了統(tǒng)計,一共18人,并且通過綜合分析指出:“月氏僧人在傳播佛教的過程中,不斷接受、學習儒家文化,為月氏人后裔內(nèi)遷、漢化提供了契機。隨著佛教的廣泛傳播,兩晉三國時期還引發(fā)了儒佛、佛道之爭,正是在這一碰撞、交融的過程中,佛教教義被上層統(tǒng)治者和下次民眾廣泛接受?!保?5]支姓僧人雖不屬“昭武九姓”,但僅從姓氏上就能分辨出他們是典型的月氏人后裔。他們廣泛活動在內(nèi)亞腹地,充當了文化交流的使者,對佛教的傳播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開拓性貢獻。

      據(jù)榮新江等學者的研究,唐代的“昭武九姓”更加深入內(nèi)地,所承載溝通絲綢之路的職能更加突出[46]。與此同時,康、史、安、曹、何、米等姓族普遍與華夏各族通婚,其祖先及地域認同漸與西域脫離而與華夏深度融合,徹底成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一份子。唐朝甫入中原的昭武九姓胡人也能迅速完成身份及文化的交融——安菩一族自唐初入華,從郡望、職官、墓葬形制等方面來看,幾十年間華化顯著[47]。唐代中期入華的米氏一族,在“安史之亂”后遷居河北,其子有擔任地方侍衛(wèi)者、出家為僧者以及參加科舉者,這都是入華中亞胡人漢化的表現(xiàn)[48]。以昭武康氏而言,早期的康敬本自稱出自康居、遷居張掖、內(nèi)部通婚,這是熟悉族源、強調(diào)西胡;而后的康希銑一族,皆稱出于姬姓、居于江南、嫁娶漢姓、精通文學儒學[49]。以月氏人的直系后裔“支”姓人群為例[50],他們從西域遷至河西,再到中原和江南;《支彥墓志》稱其是酒泉人,這是不忘祖居之地;同時又說自己是周大夫伷的后人,旨在表明支姓是華夏正宗;《支敬倫墓志》《支成墓志》《支謨墓志》記志主愛好儒學、文化修養(yǎng)很深[51]。

      最后,可能經(jīng)由北亞前往遼西的突厥化“昭武九姓”安祿山與史思明對強盛的李唐王朝給予致命一擊,史思明的《謚冊》《哀冊》皆稱之為“昭武皇帝”;繼之而起的河北藩鎮(zhèn)割據(jù)中仍有很多月氏人后裔參與其中,甚至后來沙陀政權(quán)中“昭武九姓”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著名者如安敬思、安重榮、安重誨、康義誠、石敬瑭等[52]。入華月氏橫亙綿延于整個中古時代,其后裔“昭武九姓”則似乎起到了終結(jié)中古、引發(fā)近古的關(guān)鍵作用,他們一并深度融于華夏歷史的發(fā)展進程。

      四、結(jié)語

      和任何一個中國古代族群一樣,“月氏”不過是多種人群的統(tǒng)稱。因月氏人長期在中亞與中原之間的頻繁往來,其族屬、文化、經(jīng)濟活動更加復雜;也因如此,在月氏漫長的人群流動中,河西走廊是他們的必經(jīng)地、留駐地。

      很難說究竟是在月氏人的哪一次遷徙中,東伊朗語的地名、昆侖玉文化、佛教、祆教、香料、玻璃得以向東傳播,又在哪一次交流中彩陶、絲織品、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得以向西流動。不僅如此,北亞草原文化也常常借由月氏人的活動,播散到更南的內(nèi)陸亞洲。月氏人及其后裔自公元前5世紀開始就是絲綢之路上的主角,不曾斷絕。農(nóng)業(yè)文化、草原文化、商貿(mào)文化,華夏文化、中亞文化、波斯文化,上古文化、中古文化、近古文化,這些都是月氏人神秘面紗下的一部分,多元文化在他們不斷的遷徙中交流交融、互利共生。

      “昭武”及昭武城正可作為月氏多元文化匯聚的例證?!罢盐洹币辉~廣泛流播于內(nèi)陸亞洲之中——向西,它可能是伊朗或亞美尼亞的英雄名字;中亞,它可能指的是一種寶石;向東,它可能是河西走廊中部的“設(shè)防之地”“彰顯武力之地”;漢代、北朝、唐代都有它的身影;要之,它很可能是內(nèi)亞族群長時段認可的一個高貴美好的詞匯,而這確需大量、高頻、長期的人群交流交往。昭武城(縣)正處在河西走廊的蜂腰位置,又處在黑河綠洲的腹地,更處在長城地帶、農(nóng)牧交錯帶上。既是絲綢之路來往的必經(jīng)地點,也是物產(chǎn)豐富、農(nóng)牧皆宜的綠洲,這正與月氏人的多種屬性相適應(yīng)。再加上此地是騸馬文化的前哨,擁有超過黑水國(漢代觻得)的漢墓遺存,《懸泉漢簡》所記“府下”之信息,昭武城很可能就是月氏人西遷前在河西的某個政治中心的遺存,這個概念很可能一直留存于月氏后裔的記憶之中。“昭武”美稱廣泛流傳于內(nèi)亞,因此才有后世顯著的“昭武九姓”。入華月氏橫亙綿延于上古中古、絲綢之路,其后裔“昭武九姓”則似乎起到了終結(jié)中古、引發(fā)近古的關(guān)鍵作用,他們一并深度融于華夏歷史的發(fā)展進程,成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多種族群、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典范。

      總之,昭武城和月氏人是中國古代東西交通繁榮的長期見證,也是內(nèi)陸亞洲多元文化、多種族群交流交融、互利共生的絕佳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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