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妍

三千多年前，一批旅人風塵仆仆，爬上安達魯西亞土地上一座750公尺高的峭壁，在這里種下了一顆白色的火種，龍達的命運之輪由此開始轉(zhuǎn)動。從羅馬帝國到阿拉伯入侵，龍達之美不同于歐洲其他小城，更帶有一絲異域的奔放與浪漫。

西班牙南部諸多白色山城中，世人獨將“天空之城”“全世界最適合私奔的地方”的美譽賦予龍達。三千多年前，在今西班牙安達盧西亞大區(qū)的一座懸崖邊，一群人類把家園搬到了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讓其成為至今無法被輕易復制的絕美勝地。撥開漫長時間的面紗，從石頭建起的城邦和連綿戰(zhàn)火中的英勇抵抗，再到激情昂揚的斗牛運動，龍達擁有的遠不止這些。

懸崖邊的風云往事

穿過復雜的時間長河，龍達也不過只是俯下身摸索到的一顆沙粒。龍達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代，其絕佳的地理位置占據(jù)天然防守優(yōu)勢，在摩爾人入侵時期發(fā)展壯大，成為著名的軍事要塞。最早的一批旅行者歷經(jīng)風霜，爬上這座七百五十米高的懸崖峭壁，眼前瞬間豁然開朗。山谷綠意盎然，河流無聲滋養(yǎng)著大地，也許是多方考量后的結(jié)果，也許是被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吸引，這些勇敢的旅人決定在此安營扎寨，建造城邦。石頭和木塊搭建的簡易住所，如蒲公英的種子一般，在居民的手下四散蔓延開來，隨后便是教堂、劇院，相繼在懸崖上落地生根。隱藏在西班牙南部群山之間的龍達，猶如蚌殼中孕育的明珠，在時間的磨礪下逐漸成型。

龍達是一座建在高聳懸崖上的云端小城，陡峭峽谷將古城一分為二，到了傍晚時分，落日余暉灑滿這片土地，整座小鎮(zhèn)被燈光點亮，一切都變得分外迷人。

龍達算是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古羅馬人、摩爾人、西班牙人都在這里建立過他們的統(tǒng)治區(qū)。古羅馬時期，龍達名為“阿魯達”。公元221 年，漢尼拔在西班牙任迦太基統(tǒng)帥，這位被世人稱為“戰(zhàn)神”、并以他的名字命名第二次布匿戰(zhàn)爭的史詩級人物，讓當時的歐洲燃燒了整整16 年的戰(zhàn)火，他也成為羅馬人口中最危險的敵人。直到摩爾人統(tǒng)治時期，龍達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的輝煌歲月。此后，龍達一直作為安達盧西亞最重要的軍事、政治、文化中心而存在。

1485 年初，隨著伊斯蘭世界在伊比利亞半島的最后前哨——摩爾人的格拉納達王國的滅亡，西班牙將目光轉(zhuǎn)向這座云端城鎮(zhèn)。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三世之子費爾南多開始圍攻納斯爾家族重鎮(zhèn)龍達。此時，西班牙人和摩爾人在軍事上的平衡被打破，硝煙又開始彌漫在峽谷中。

當時的懸崖峭壁上并無銜接橋梁，守軍只能利用峭壁和城墻進行守衛(wèi)。龍達老城被堅固的城墻包圍，城墻一直延伸到了峭壁的邊緣，依靠奴隸建造的數(shù)百級石臺階，城中人能夠出城到河中取水而不受侵擾，這是城內(nèi)能夠抵擋住圍攻的水源保障，由守軍嚴密防守。最終為這場戰(zhàn)爭扭轉(zhuǎn)風向的是一次意外。西班牙軍隊拋入城市中央的燃燒物引發(fā)了一場大火，與此同時，一批西班牙士兵突入峽谷，以近身肉搏的方式奪取了城鎮(zhèn)與河流之間的通道。很快，龍達守軍便再也抵擋不住侵略者強大的攻勢，決定投降。這一場保衛(wèi)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兩年時間，龍達城最終淪陷，龍達的地方武裝繼續(xù)轉(zhuǎn)入山區(qū)進行抵抗運動，但并沒有再掀起任何波瀾。

隨著火光熄滅，英勇的抵抗最終被炮火塵封。一道歷史長河里的瞬波，只剩下偶爾被世人提起時的稍顯起伏，閑談幾語后，又重歸漫漫長寂。

中世紀小鎮(zhèn)的羅曼史

這場戰(zhàn)爭雖然結(jié)局慘烈，卻也為龍達帶來了新文明。隨著龍達城與外界聯(lián)系得越來越緊密，源源不斷的人口涌向這里，龍達的面積也在飛速拓展。西班牙人征服這片土地后，便在峽谷的西北又修建了龍達新城。城區(qū)之間的峽谷陡峭而狹窄，于是在1735 年，龍達有了一座新橋。它銜接起新舊兩塊城區(qū)，也串聯(lián)起新的歷史。而今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的，是神話般的一切：白色房屋矗立于青山之巔，橋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只要望一眼橋下，便是萬丈深淵；視線再轉(zhuǎn)回眼前，才會發(fā)現(xiàn)站在這里猶如身在云端。

得益于作家海明威的“宣傳”，這座“懸崖邊的白色小鎮(zhèn)”才真正走進了普羅大眾的視野。在他的筆下，龍達被描述為“全世界最適合私奔的地方”（《死在午后》），“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話，龍達是最適合的地方，全部城市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風景……如果在龍達度蜜月或私奔都不勝利的話，那最好去巴黎，各奔前程、另覓新歡好了”。其實私奔并不是追逐極致浪漫的代名詞，透過海明威的鏡頭展現(xiàn)出的羅曼蒂克，應該是愛意延宕于曠野，于天空之巔回望時，自己的身影跌進愛人的眼睛，這才是最動人的風景。

哪怕不是站在懸崖邊，只是享受蔚藍天幕下的白屋與花香，翠綠峽谷里的溪流與鶯啼，就足以詮釋浪漫；與戀人共享一只冰淇淋，走累了便暫時休息，圍坐在樹梢下細數(shù)搖曳的光影；靜待黃昏來臨，紅日高懸在城墻一端，漫步在喧囂遠去的街巷中，抬頭可見居民家木窗上的艷麗花朵，腳下的鵝卵石路輕吟著歲月的歌……此時此刻，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抬頭便見繁星點點，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腳下，而心上人就在身邊。

進入龍達的列車也被稱為“空中列車”，陡峭的崖壁讓人擁有如空中懸浮般的刺激感。透過古老的石門，能看見堆積在一起的白色房屋，這里的建筑仿佛被歲月雕刻過的藝術(shù)品，中世紀的韻味撲面而來，美得讓人窒息。

Parador 古堡酒店的前身是龍達市政廳所在地，來自1761 年的建筑物仍完整地駐守到今天，地板和窗欞在陽光下充滿歲月的滄桑；Mondragon宮殿是阿拉伯人留下來的歷史文化建筑，穆德哈爾式的內(nèi)院保留了伊斯蘭教風格，馬蹄狀的拱門直通花園，庭院大氣而莊嚴；城區(qū)內(nèi)還保存了較多中世紀的阿拉伯建筑，城鎮(zhèn)以Socorro 廣場為中心，廣場前建有大教堂，整座建筑混合了哥特、阿拉伯、文藝復興和巴洛克風格；這里還有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場……感受龍達歷史的最佳方式，莫過于在夜晚進入舊城，四周寂靜，燈光昏暗，古老的建筑瞬間帶人穿越回中世紀的西班牙小鎮(zhèn)，神秘而浪漫。這些古樸厚重的建筑依山而建，居民臨崖而居，因此龍達又被稱為“古堡之城”。羅馬文化、阿拉伯文化和西班牙斗牛士精神在這里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存在，多元共存卻又如此融洽。

從牛背上走下來的城市

龍達既有著奇特地形的軍事要塞帶來的戰(zhàn)火與文明更替，也有著斗牛起源地的榮耀，還被海明威賦予了私奔古城的神秘色彩。這一切，共同構(gòu)成了龍達無法被復制的獨特韻味，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親身感受這里的無窮魅力。

斗牛原是古代西班牙人殺牛供神的祭祀常見儀式，后發(fā)展為一種賽牛表演。如今的西班牙民眾心中，斗牛運動愈發(fā)神圣，他們將斗牛視為一項高貴的藝術(shù)。斗牛最開始是屬于貴族的專有活動，參與活動的貴族騎馬進行斗牛。直到有位貴族一時失手，從馬背上摔下來危在旦夕，千鈞一發(fā)之際，觀眾席上沖下來一個身影，他機智地用帽子把牛引開，救了斗牛士一命。這個男人成為西班牙的英雄，他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科· 羅梅羅，他開創(chuàng)了西班牙徒步斗牛的方式，并一直沿用至今。羅梅羅也成了西班牙斗牛教父，他的塑像被擺放在龍達斗牛場的門外，從此開啟了斗牛士下馬斗牛的新時代。

龍達作為西班牙斗牛文化的發(fā)源地，擁有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場之一。斗牛場是龍達的重要文化地標，即使不是斗牛運動的愛好者，也可以在參觀這座建筑時感受到這項運動的驚險與刺激。

與羅梅羅對稱擺放的塑像，則是西班牙斗牛傳奇人物安東尼奧·奧達涅斯，他一生在斗牛場殺死過5600頭公牛而毫發(fā)無傷，連海明威都是他的粉絲?！岸放Ｊ俏ㄒ灰环N使藝術(shù)家處于死亡威脅之中的藝術(shù)?！?932 年，海明威的《死在午后》出版，小說以西班牙斗牛文化為背景，講述斗牛文化的起源和斗牛場面的殘忍血腥，斗牛這項運動因此為世人所了解。

海明威對西班牙的感情正是源于斗牛運動，而斗牛運動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對西班牙世界的理解。如今，在西班牙乃至整個西語世界里，斗牛士都被視為英勇無畏的象征，受到西班牙人的敬仰與崇拜。相對于社會名流及演藝界，斗牛士在西班牙的地位更為突出，人們往往認為他們所從事的行為是技術(shù)和體力、柔美和勇猛的完美結(jié)合，這樣的斗牛士具備高雅、堅毅及勇敢的靈魂。其實，斗牛從古至今并非男性的專利，在20 世紀30 年代之前，斗?；顒右恢倍加信詤⑴c，而后女斗牛士被禁止，直到1996 年才重新被人們認可，但她們從事斗牛的行為卻仍有限制。從殺牛供神祭品到賦予斗牛這項競技運動以藝術(shù)美感，斗牛運動體現(xiàn)了西班牙文化的傳承，也是力與美的完美結(jié)合。

龍達有著整個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場，沙土飛揚的數(shù)個世紀，這里上演著斗牛士們的愛恨情仇。龍達向來對熱情和勇敢來者不拒。繁花盛開的白屋建于懸崖之上，平凡而無盡的歲月里，這里依舊綻放著最濃烈的西班牙風情。所以再去新橋邊回看近百米的懸崖，于邊界處俯瞰綠意盎然的河谷時，才會發(fā)現(xiàn)斗牛運動在此處興起絕不是偶然。最早的徒步者們選擇將家園建立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面對大自然的挑戰(zhàn)，他們毫不猶豫揮舞起斧頭，對前進與征服的向往早已扎根于龍達人的血液之中。

邂逅這種西班牙民族的熱烈激情需要一些特定契機，龍達的斗牛節(jié)正是一個好機會。作為現(xiàn)代斗牛的發(fā)源地，龍達憑借斗牛運動，在西班牙人心目中占據(jù)了一塊神圣領(lǐng)域。每逢斗牛節(jié)，整個小鎮(zhèn)仿佛被一股狂熱的魔力所籠罩，空氣中彌漫著期待和歡樂的氣息。陽光照耀在古老的建筑上，鋪就的石板路映襯著色彩斑斕的旗幟，街道裝點節(jié)日的盛裝，風吹過繪成一幅流動的油畫。人們會穿上西班牙特定的民族衣裳，歡聲笑語地簇擁進街道里，小女孩會當街跳起弗拉門戈舞，裙裾飛揚在秋日的陽光中。只有在那個時候，可以感受到龍達作為斗牛之城特有的熱情和開放。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會路過很多地方，前行過程中的每一顆星辰都閃爍著獨特的色彩。等到垂暮時再來回憶，腦海里翻涌過的走馬燈中，龍達永遠是那個矗立于寧靜的黃昏里，小巷蜿蜒、建筑古老的城鎮(zhèn)，它離天空很近，靠近懸崖的地方風聲很大，月光傾瀉下來會落滿整座山谷……

編輯+ 李錦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