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霖

窗外響亮的爆竹聲不絕于耳，倚窗望去，夜空中火樹銀花開遍，紅的、綠的、黃的……與室內(nèi)各色鮮花相映成趣，甚是好看。窗前那盆年桔上綴滿紅艷艷的紅包，茶幾上擺滿各種小食，有糖環(huán)、蜜餞、油角……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多么歡暢熱鬧的惠州年啊，多么熟悉又溫馨的畫面?；秀遍g，三十年前第一次在惠州過年的情景浮現(xiàn)在眼前。

那是1994年的春節(jié)，由于沒有買到回家的車票，我便留在了惠州過年。回不了家，對于在外打工的人來說，是極傷心的一件事。來自河北的同事——阿花哭成了淚人。

我上前擁抱著她，不由得也跟著哭了起來。

車站里，人山人海，我們的哭聲淹沒在人聲鼎沸中。

“過年了，別這樣傷感了?！迸阒覀儊砘疖囌举I票的珍遞給我們每人一張紙巾，她說她也好幾年沒有回老家過年了，每年的春節(jié)她都是在她干媽家度過。“買不到票就留在惠州過年，大不了我?guī)銈円黄鹑ノ腋蓩尲??！?/p>

珍是梅州客家人，個子不高，一頭烏黑的短發(fā)，總愛著一身藍色牛仔裝，穿一雙潔白的運動鞋，看起來干凈利索，有幾分男子氣?？图遗t良淑德、自立自強的品德她都有。來惠州不久，她就認(rèn)識了本地的陳阿姨，她們十分投緣，珍便做了陳阿姨的干女兒。

年三十清晨，阿花到她老鄉(xiāng)那里去了。我按老家的習(xí)俗到市場買了一塊豬肉和一包白糖，準(zhǔn)備作為禮物送給珍的干媽?！澳愀氵@些干嘛？”珍告訴我到惠州人家里吃年飯，要買桔子、柚子、蘋果。她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禮物，帶著我前往她干媽家。

我們乘坐面包車來到國慶路，下了車，拐進一條小街，拾級而上，又過了一條小巷，在一扇上了綠色油漆的鐵門前停了下來。珍喊道“阿弟，開門?！币粋€約七八歲的男孩迎了出來，他白凈的方臉上撲閃著一雙澄澈的大眼睛。見到珍，朝屋里連聲歡呼道：“媽媽，珍姐姐來了！媽媽，珍姐姐來了！”

“來啦，來啦。”隨著歡快地答應(yīng)聲，一位中年女子從里屋出來，她個子不高，體態(tài)豐腴，圓如滿月的臉龐上洋溢著歡喜。

“干媽，這是我的姐妹，昨天我在電話里跟您說過的阿紅?！敝心昱酉蛭尹c了點頭，我連忙把手中的一袋蘋果遞給她，并跟著珍叫她干媽。

珍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先是招呼我在客廳坐下，接著就跟她干媽進了廚房。

這客廳不大，靠窗的柜子上擺著一盆金燦燦的桔子盆栽，在那綠油油的桔葉間掛著許多紅彤彤的紅包，格外耀眼。長方形的茶桌上，擺滿了各種小吃。我指著那金燦燦的，如蓮藕片的環(huán)形餅，問阿弟那是什么。

“這是糖環(huán)，我阿媽說過年都要吃，這象征團聚和生活美好?！睕]想到小小年紀(jì)的阿弟介紹起來倒是頭頭是道。我朝他豎起大拇指，他便洋洋得意地向我介紹起其他小吃。在他的介紹下，我知道了油角寓意財源廣進；蜜餞寓意生活甜蜜……

我在桌前坐下，眼球很快被前方柜子上的彩色電視機吸引，電視里正播放著翡翠臺的綜藝節(jié)目，我好奇地看著電視里講著白話的香港明星，覺得十分有趣。

這時，從里屋出來一個高個中年男子，卷頭發(fā)，麥褐色圓臉，對坐在一旁玩兒的阿弟說：“阿弟，跟老豆（爸爸）去接阿公阿婆?！?/p>

想必這是珍的干爹吧！

看到我后，他似乎有些意外。阿弟介紹道：“老豆，這是珍姐姐的朋友?！彼犃耍⒓次⑿χ鵀槲业共?，指著桌上的小吃，溫聲說道：“隨意吃，不要客氣。”接著對著廚房喊道：“阿媛，我?guī)О⒌苋ソ永隙购屠蠇屪??！闭f著拉著男孩出門去了。

“阿紅，不要只坐著，過來幫忙?！闭渑d沖沖地端著一盤金黃色的，剛炸好的油角從廚房出來，放在桌子上又匆匆進了廚房。我趕忙起身跟著她走進廚房，看到一個個呈元寶形的油角正在沸騰的油鍋中翻滾。干媽拿著一雙長長的筷子一邊為鍋中的油角翻面，一邊教珍搟面皮。珍見我進來，拿起一塊面皮教我包油角。我學(xué)著她拿起一塊橢圓形面皮放在手心，再舀了一勺黑芝麻花生碎餡放在面皮中間，把兩邊對折，合好后，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個個小皺折，一個油角就包好了，看上去像一個鑲了花邊的，鼓得快要脹開的錢包。珍夸我學(xué)得快，包得好。我興致勃勃地包了一個又一個油角，滿心歡喜。

接著，干媽又教我們一起做大籠粄，蘿卜粄等小吃。她說這些小吃都是惠州人過年必吃的小食。以前人們都會親自動手制作這些小吃，用來招待客人。現(xiàn)在市場上都有得買，許多人家就沒有親自動手制作，直接到市場購買。干媽覺得那樣會少了一些年味，于是每到過年，她都要親手制作這些傳統(tǒng)美食。

我們正忙活，一個約十三四歲的少女闖了進來，麥褐色圓臉，扎著一條馬尾，見到珍很是歡喜：“姐姐，你什么時候來的？”說著伸手拿起一個剛出鍋的油角就往嘴里送，“好燙！”她尖叫著把油角放回原位。

“阿妹，你這太沒禮貌了?！备蓩屔焓峙牧伺呐⒌哪?。女孩吐了吐舌頭，翻了翻白眼，灰溜溜地跑了，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不多時，干爹接阿公與阿婆到家了，干媽在入廳堂的一個大紅神臺前，擺上雞鴨魚肉及一些果品，燃燭焚香，向祖先行跪拜禮。中午大家隨意吃了些東西，接著忙碌。干媽和珍做年夜飯，阿婆陪著阿妹阿弟在門口玩摔炮，阿公和干爹在書房里寫春聯(lián)，不時有鄰居來串門，送來一條魚或捉來一只雞，回去時都會到書房向阿爺要一副春聯(lián)帶走。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了遠在老家的父親母親，每到過年，父親也會張羅著寫春聯(lián)；母親忙著做年夜飯；村民們互相串門拜年，一股思鄉(xiāng)的憂愁涌上我的心頭……

大人們忙碌著，孩子們嬉鬧著，轉(zhuǎn)眼年夜飯時間到。白切雞、清蒸魚、好像黑發(fā)絲似的發(fā)菜等各種菜肴擺滿大圓桌，大多數(shù)是我未曾見過的。我們圍坐在一起，舉杯同慶新年的到來。干媽不停地給我夾菜，可對于我這個吃著辣椒長大的湘妹子來說，實在是吃不慣的，我是多么的希望此刻桌上有辣椒??！

“阿紅，這是我特地買給你的?！?干媽拿出一瓶辣椒醬，倒在一個碟子里，放到我面前，“怎么樣，喜歡嗎？”

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只覺得心頭一熱，淚水模糊了雙眼。

晚飯后，干媽從桌子上拿起兩個桔子遞給我，要我拿著桔子去洗澡。我接過桔子，滿臉疑惑。干媽看穿了我的心思，笑著向我解釋道：“這是習(xí)俗，表示吉利?！蔽衣犃?，覺得新奇又有趣。

我們都洗好澡后，已近零點，干爹干媽拿出紅包給我們派利是，我不好意思地連連擺手道：“我都這么大了，不用給我壓歲錢?！?/p>

“利利是是，趕緊拿著。”干媽笑著對我說。

我仍然不敢接，珍在一旁補充說在惠州過年，只要是沒有結(jié)婚的男女，長輩都會給他們利是，要我大大方方接受長輩的紅包。

我接過紅包，連聲道謝，并告訴他們在我們老家只有近親長輩才會給小孩子壓歲錢，像我這么大的還要給長輩和小朋友紅包。

“入鄉(xiāng)隨俗，你在這里過年，就按我們這里的習(xí)俗吧！”干媽笑盈盈地拉著我的手，“不要客氣，你是阿珍的姐妹，就是我們的親人?！?/p>

我緊緊地握住干媽的手，淚水奪眶而出。濃濃的人情味在我心中綻放出幸福的花朵，思鄉(xiāng)的憂愁漸漸淡去。

后來我結(jié)婚生子，先生是老客家，過年的習(xí)俗跟惠州和我家鄉(xiāng)的習(xí)俗大同小異，我們都喜歡惠州，于是便在惠州安了家?，F(xiàn)在，我的父母及弟弟一家都遷到了惠州，成了新客家。

彈指三十年過去了，我已在惠州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忘的春節(jié)。按惠州人的習(xí)俗，每到過年，我的包里總放著紅包，隨時準(zhǔn)備著派發(fā)利是；我家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寓意吉祥的美食，等待親朋共度幸福年。

窗外的爆竹聲越來越響亮，在空中綻放的焰火越來越絢麗，甲辰吉年在歡聲笑語中來到了！我們拍手高歌——明年春來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人未老！共祝愿祖國好，祖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