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青
摘要:在新石器時代,許多墓葬會表現(xiàn)出某種朝向。本文嘗試從天空景觀考古學的角度探討西坡和清涼寺墓葬方向與景觀及天象之間的可能關(guān)系,認為墓葬朝向既非死亡時日落的準確方向,也非后世關(guān)注的如銀河或大火星等天文現(xiàn)象,而是一年中最常見的日落方向。在古人的宇宙觀中,太陽的運行很可能與對天地人一體化的認知有關(guān)。
關(guān)鍵詞:墓葬朝向 新石器晚期 景觀考古 天空景觀考古 宇宙觀
Abstract: During the Neolithic period, burials displayed some internal consistency in their orientation. The cemeteries at Xipo and Qingliangsi is analyzed by the approach of Skyscape Archaeology to explore their probabilit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ir orientation and skyscape. It is argued that it was not the precise direction of sunset at the time of death that determined the orientation of the burials or the special importance of particular astronomical phenomena known to have been important in later times ( the Milky Way or Antares ) , rather the direction of sunsets. The conceptual west and sunset directions might have been inseparably perceived during that time. 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throughout the year played a decisive role in the worlds of ancient people and the dead in maintaining the harmony of sky, earth and people in ancient cosmology.
Keywords: Burial orientation The Late Neolithic Landscape archaeology Skyscape archaeology Cosmology
一、引 言
在考古學研究中,許多報告都十分關(guān)注并提及墓葬的朝向。比如大汶口文化的墓葬方向偏東、東北或西北。仰韶文化的墓葬方向多集中在西部、西南部和西北部,但仰韶文化不同區(qū)域變體在墓葬方向上又有各自的偏好??脊艌蟾嫱ǔ⒛乖岢蜃鳛橐环N葬俗來描述,極少涉及古人的宇宙觀或某種可能的天文因素。王仁湘在分析中國新石器時代大約9000座墓葬時提到,不能排除古人利用太陽起落的方向來確定墓葬的方向。
從宇宙觀來探討墓葬的朝向是認知考古學的領域,具有難以檢驗的巨大難度。然而,在古天文考古學的基礎上,屬于后過程考古學流派的天空景觀考古學,將天空和天體如何與人類的信仰和時空概念、考古遺跡和思想觀念概念聯(lián)系起來。本文以西坡和清涼寺遺址為例,嘗試用天空景觀考古學分析地貌和天象景觀與新石器時代晚期墓葬方位之間的關(guān)系,探討其背后宇宙觀的可能性,以期為以后的墓葬朝向研究提供一種思路和方法。
二、墓葬朝向的討論與研究
一組墓地采用相對一致的朝向不會是偶然或巧合,而是一種集體行為。史前時期,人類在超自然、自然和自身之間并無區(qū)分,也即一種天人合一的觀念。這種觀念很可能令古人將天象地景與生死輪回聯(lián)系到一起。在古人的宇宙觀中,天象地景很可能是一個整體,并與自身的福祉密切相關(guān),所以可以結(jié)合起來思考和分析。按照景觀考古學的主要概念,古人根據(jù)自己主觀的認知,將山脈、日月星辰和巨石等自然景觀與自己所處的位置構(gòu)成了一幅人為的景觀,其意義會隨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以及感受與認知的變化而變化。這種變化受制于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精神信仰。然而信仰和意識形態(tài)是考古學研究最為困難的領域,這方面的研究十分稀少,但仍然值得加以探討。
西方學者在墓葬研究中,提到一些古代先民可能利用一些身邊的地景標志來確定墓葬朝向。這類地景標志種類繁多,比如山脈、巨石或河流;風;起源地(祖先起源的方向)或有重要資源的地區(qū);紀念建筑;圣地、道路、大門或墻壁;神圣建筑(如教堂、寺廟);定居地或房屋遺址。此外,個人的年齡、等級、社會地位、性別倫理和死亡方式也會影響葬式。也有一些墓葬以天文觀測,如日落和日出的方向,銀河或者比較顯眼的星星(比如天狼星)來確定方向。無論選擇什么對象,考古學所見的表象都是由背后的信仰或觀念所驅(qū)動。換言之,墓葬朝向很可能是某種宇宙觀或生死觀的外在表現(xiàn)。
我國古代文獻有不少天象及宇宙觀的相關(guān)記載。比如,東漢學者王充在《論衡·說日篇》中提到過蓋天說。他認為,天空是一個與地球平行的蓋子,各種天體如日月星辰都在蓋子內(nèi)運行。人們看到太陽沉入地平面其實是一種錯覺,這是因離得太遠而看不到太陽造成的。這像是看一個人拿著火把越走越遠,最后因離火把太遠而看不到火光一樣。換句話說,日落意味著太陽從視覺范圍內(nèi)移出,于是黑夜就來了。當太陽沿著蓋子邊緣移動并從東方進入視線時,白晝就來了。
除了太陽以外,《尚書·堯典》中還提到了后世宇宙觀中的四星鳥、火、虛、昴,以及一年中的二分二至。然而,對這四顆星的確切觀測時間、觀測地點和對這四顆星的理解至今依然存在不確定性。其中,對“火”星猜測最多的是大火星(α Sco),因為它視覺上非常接近紅色的特征可能使得它在新石器時代或更早就被注意到。陳美東根據(jù)《尸子》和《史記》的記載,認為大火星被用作季節(jié)變化的重要標志延用了約3000年,直到殷商時期才被取代。史前先民有可能用觀察大火星在天空中的位置變化來安排他們的生產(chǎn)活動和生活,這種觀察最終很可能形成一個簡單的歷法,即大火歷。對史前先民來說,大火星的現(xiàn)象可能與日出和日落一樣重要。
三、有可能作為目標的景觀和天象
山西汾河流域(運城盆地和臨汾盆地)和河南伊洛河流域一帶的新石器晚期文化被歸入廟底溝文化。這里有一片夾在崤山和中條山之間的區(qū)域,其東部是黃河中游的高原和下游平原的緩沖地帶。在這片區(qū)域,西坡和清涼寺遺址的墓葬材料頗具代表性。西坡大約在公元前3300年至前2900年,共34座墓葬。清涼寺第二期約為公元前2280年至前1780年,共189座墓葬。
根據(jù)西坡發(fā)掘報告的介紹,站在墓地中心可以觀察到西部的地平線。山脈位于遺址的南部,但墓葬朝西。因此,發(fā)掘者推測墓葬方向可能是個人死亡當天的日落,或是墓穴挖掘或入葬當天的日落。然而,發(fā)掘者也指出,如果是這樣的話,所有的墓主必須是在4月1日至6月10日之間,以及8月26日至10月30日之間死亡的,但死亡時間并無規(guī)律可循。
全景圖(上)(圖一,上)呈現(xiàn)了西坡墓葬的方位,該墓地位于黃河南岸,較近崤山。墓葬方向并不完全朝向崤山,兩山之間的渭河盆地在本圖中不可見。全景圖(下)(圖一,下)是黃河北岸山上清涼寺的方位,從這里眺望崤山只是南部山谷盆地中隱隱顯露的一片小山頭,西北方的中條山則是視野中最接近也最顯眼的目標。從墓葬的方位視角,人們所見的是中條山腳的右側(cè)和渭河盆地。由于新石器時期晉陜盆地的環(huán)境類型主要是森林草原和荒漠草原,所以當時的人們在渭河流域的視野相對開闊。除了對今天“西方”這個方向顯示出高度重疊外,這兩個朝向要么包括山腳的一小部分,要么緊挨著山腳。山腳或許是有某種特殊意義的標志。
為了進行分析并將古天文考古學(Archaeo-
astronomy)的數(shù)據(jù)可視化,本文用R軟件包skyscapeR來計算方位數(shù)據(jù),包括磁偏角(δm),真方位角,還有赤緯坐標(δ),用來對應真方位角在天空中的相應位置,對于識別朝向范圍內(nèi)目標的潛在天體非常有用。
西坡墓葬的方向在磁方位角266°和296°之間,只有一座為184°。方向度數(shù)的分布接近于夏至,但與冬至還有一段距離。計算得出的相應的真方位角范圍是262.45°到292.45°(圖二,左)。考慮到測量儀器和測量墓葬朝向時可能出現(xiàn)的偏差,西坡墓葬真方位角范圍擴大到±10°,這使得真方位角范圍更接近夏至線,但離冬至線依然有一段距離。清涼寺二期墓葬的真方位角范圍為244.39°至309.39°,有6座東、北向墓葬(圖三,左)。其總體誤差范圍在±4°。
skyscapeR中的真方位角和赤緯通過概率密度之和(sum of probability densities,縮寫為SPD)將墓葬的真方位角和赤緯用一個概率分布建模。如圖二(中)和圖三(中)所示,藍色曲線范圍代表整個真方位角范圍,而灰色部分包絡了對隨機方位的無效假設進行數(shù)百次計算后的置信度。根據(jù)隨機方向的假設,將墓葬方向的SPD與預期分布進行比較。只有峰值在無效假設的95%置信度范圍之外的方向才有統(tǒng)計學意義,也就是在灰色部分上面的藍色曲線部分,這個有效數(shù)據(jù)范圍才有助于確定潛在的天體目標。
西坡的有效真方位角范圍是260.3°到297.6°;清涼寺的有效真方位角范圍為252.6°至292.4°,與西坡的范圍相比,略微偏南。有效赤緯測試的運作原理亦是如此,兩個遺址的有效赤緯范圍分別見圖二(右)和圖三(右),西坡的有效赤緯范圍為-4.43°至22.63°,清涼寺為-10.26°至16.44°。高度重疊的范圍使得兩個遺址之間墓葬方位所包含的天體并無明顯差異。
skyscapeR的另一個功能可以用來尋找與這個顯著范圍相對應的天體事件,如特定時間段的日出和日落,月球極點和星星。由于計算出的兩個遺址之間的墓葬方位所包含的天體幾乎差不多,也就是說,當觀測者站在兩個遺址上時,一年中春秋兩季落日的大致朝向都在這個范圍以內(nèi)。以西坡和清涼寺遺址延續(xù)時間段的中間值,即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為例,給出了西坡(圖四,上)和清涼寺(圖四,下)的赤道日落的虛擬重建圖。另外,春秋分日的日落正好落在西坡的崤山腳下。
雖然西坡的時間跨度為公元前3300年至前2900年,而清涼寺的時間跨度為公元前2280年至前1780年,但可以看到與墓葬朝向相關(guān)范圍內(nèi)的星星幾乎相同,比如亮度為1星等以下的亮星有南河三、河鼓二、畢宿五、大火星和角宿一。這些恒星大部分屬于二十八星宿中的重要成員。竺可楨根據(jù)《堯典》的記載,推算出以地平線為參照物的四個觀測時間:兩個在日落之后,兩個在日出之前。在日出前和日落后0.5小時,稱為初昏,在日出前和日出后 1.5小時,稱為大昏。在圖四(下)中,從清涼寺可以看到整個蒼龍七宿在秋分時以幾乎與地面平行的角度落入地平線。同時在西坡也可以看到類似情形,但實際上這兩個地方肉眼很難看到大火星,因為星辰的光芒幾乎被夕陽掩蓋。真正能夠在西面地平線上觀測到大火星的時間為4月4日至28日之間的日出前0.5至1.5小時。這個時間包括了儒略歷的春分日,也就是說在西坡和清涼寺人都可以在春分日的日出前觀測到大火星墜入地平線(圖五)。
最后,同樣以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為例,在這兩個遺址,在春分日出之前,銀河在有效赤緯范圍內(nèi)垂直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在西坡的有效范圍內(nèi)出現(xiàn)的特殊月球現(xiàn)象是北方小月極。雖然這個天象在歐洲和英國的新石器時代得到了驗證,但在我國早期文獻中并未提及,所以不予討論。
雖然清涼寺的墓葬數(shù)量是西坡的六倍,而性別比例相反,但不同的性別、年齡段甚至社會地位的墓葬方位總體呈高斯分布,與所有方位的SPD結(jié)果幾乎一致,所以它們似乎都與墓葬方位的決定無關(guān)。
四、墓葬朝向的或然性探討
喪葬不僅是人類物質(zhì)生活的遺留物,也是精神世界的反映。它象征著喪葬行為或來世觀,并可能反映了儀式體系和信仰習俗、親屬關(guān)系、等級制度和宇宙觀。最終目標是探討古人的精神世界。如果太陽和恒星運動與墓葬的方向范圍相吻合,這可能與廟底溝先民對時空觀念的認知有關(guān),并最終構(gòu)成他們宇宙觀的一部分。
地貌景觀
西坡和清涼寺墓葬朝向都對著渭河盆地,只是西坡先民看到的地平線與渭河盆地高度相差不多,而清涼寺先民則從中條山的高處俯瞰渭河盆地。此外如圖四所示,山腳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在墓葬方位范圍的邊界上。
中國歷史上不乏對山神的崇拜,如藏族和納西族把特別雄偉的山脈看作是宇宙柱,從而衍生出一系列的功能。在《山海經(jīng)》中,昆侖山不僅具有一系列與藏族和納西族宇宙觀相似的功能,而且也是傳說中黃帝的居所。關(guān)于昆侖的真正位置有許多猜測,例如,吳曉東認為昆侖一部分在今天的河南省。也有認為昆侖神話起源于早期中原文化,其中與河南、陜西和山西的交界地區(qū)有關(guān)。
然而,這些證據(jù)都沒有提到山腳在信仰中的意義?!渡胶=?jīng)》中僅籠統(tǒng)提到“日出之山”、“日落之山”。也許這一時期還沒有神山崇拜,或者作用不大。但同時對準山腳可能并非巧合,說明古人可能已經(jīng)關(guān)注山體,并存在一些特殊的認知,例如,景觀標記或時空界限與這些天體現(xiàn)象一起構(gòu)成了先民特有的宇宙觀和超自然信仰?;蛟S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山體會在這一地區(qū)的先民中漸漸地變?yōu)椤袄觥钡氖ゾ场?/p>
天象景觀
日落與墓葬的意義在世界其他地區(qū)也有討論和記錄。比如,英國考古學家菲利普·雷茲(Rahtz)認為太陽的升起和落下可能代表了個體生命的結(jié)束,以及向另一世界的往生。他將特定日弧內(nèi)的埋葬方向稱為日弧模型,也就是夏至和冬至之間的日落和日出的范圍。這一模型也被定名為季節(jié)性理論。這一理論對應兩種情況:(1)墓地中被集中安置的那些排列相近的墓葬。(2)墓葬朝向均勻地分布在整個太陽弧上。例如,英國的芬格勒夏姆(Finglesham)、海上凱斯托(Caistor-on-Sea)和巴勒堡(Burgh Castle)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墓地,以及坎寧頓(Cannington)、龐德伯里營地(Poundbury Camp)、蘭克山(Lankhills)、維多利亞路(Victoria Road)和切斯特路(Chester Road)的羅馬和后羅馬時期墓地。
根據(jù)上述日弧模型,本文對西坡和清涼寺先民選擇的墓葬方向提出兩種假設:一種是墓葬在春分到夏至再到秋分的整個日弧范圍中是均勻分布的,這是發(fā)掘者提出的墓葬朝向為入葬時日落方向的假說;另一種是墓葬相對較集中于某一方向,這也被稱為有核模式。
兩個假設
第一種假設認為,如果埋葬方向的選擇是由埋葬點的日落位置決定的,那么墓葬朝向應該是相對均勻地對應從春分到夏至,然后是秋分到冬至的日落點。然而,圖四中兩個地點的真方位角范圍和赤緯范圍與夏至日極為接近,但離冬至日還有一大段距離。如果我們將墓葬的朝向范圍與日期相對應,就會發(fā)現(xiàn)相對應的日落時間大約從春分前半個月開始,然后推進到比秋分晚半個月為止,其中不包括六七月份。從概率上講,可以接受在接近夏至的日子里沒有人被埋葬。但是,在整個冬季西坡和清涼寺都沒有墓葬朝向日落就不合情理了。冬季是一個死亡率相對較高的季節(jié),不應該被排除在墓葬方向的選擇之外,除非有一些特殊的喪葬習俗和信仰支持,或者墓葬方向的決定與死亡當天的日落無關(guān)。因此,西坡人并不是根據(jù)死者當天的日落來決定方位的。清涼寺的墓葬朝向情況也是如此,所以第一個假設不成立。
第二種假設認為,由于圖二中的藍色曲線呈現(xiàn)的是高斯分布,大部分墓葬都朝向275°~282°左右的范圍中間,所以第二個假設衍生出了兩個問題:這是否是人們一年中最常見的日落方向?亦或是以概念上的西方為目標,而日落是這個方向的第二目標或正巧落在這個方向上而已?無論如何,至少在新石器時代,很多墓地的墓葬朝向是相對一致的,表明古人存在某種空間觀念。而這種方向觀念的起源很可能與超自然、自然和天文現(xiàn)象的認知有關(guān)?!断缔o》中提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因此,許多學者認為,最早的方位概念可能是日出和日落所代表的東和西,因為晝夜的變化不僅與生產(chǎn)活動有關(guān),也與宇宙觀有關(guān),如光明和黑暗、陰陽、生死。這種兩個方向的概念也可能與季節(jié)的二分法相對應。
古代方向概念與太陽運行的關(guān)系在民族志中也有印證。比如,景頗族和鄂溫克族把東西方稱為日出和日落的方向。而南北則不能從太陽軌道來判斷,所以古人會用不同的方法來識別,如河流的源頭、沙漠深處和寒冷的地方。
《論衡·說日篇》中的蓋天說認為日落是太陽朝西越走越遠的結(jié)果,繞了一圈后,在次日早上返回東方的原點。也許,太陽的運行軌跡啟發(fā)了新石器先民把西方看做是“出發(fā)”的方向,并認為日落與概念中的西方相合。換句話說,日落這個現(xiàn)象不僅與死亡概念緊密相連,而且與西坡和清涼寺人宇宙觀中的“西方”契合。
仰韶文化彩陶紋飾被認為具有獨特的文化含義,比如用作甕棺蓋的人面魚紋圖案常被解讀為圖騰或薩滿。因此,幾乎連續(xù)的循環(huán)結(jié)構(gòu)也許蘊含著獨特的世界觀或宇宙觀。如圖六,大河村遺址出土的一件太陽紋彩陶,在陶器側(cè)緣表現(xiàn)為環(huán)繞一圈的十二個太陽。該圖案也許表達了無始無終、循環(huán)往復的觀念。太陽起落,斗轉(zhuǎn)星移,季節(jié)更替,周而復始。這也許與蓋天說暗合,即太陽從西邊離去,繞一圈后又從東面回來。太陽是古代最實用的時空指標之一,其升降也可能被視為生死循環(huán)和轉(zhuǎn)世輪回的象征。如果生命遵循與太陽相同的輪回軌跡,那么人們自然希冀逝者會在太陽升起時獲得重生。這也許是包括西坡和清涼寺在內(nèi)的新石器晚期先民的宇宙觀和生死觀。這種生死觀從民族志中也可以找到類比,比如中美洲阿茲特克人將宇宙分為四塊,太陽東升西落,西方與死亡有關(guān)。墨西哥人相信,逝者與落日一 起穿過地界,重生為雄鷹與朝陽。
其他可能的因素
除了日落以外,銀河的可能性也不能被忽視。在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之間,西坡和清涼寺的夏至日出前一個半小時,銀河進入了有效真方位角和赤緯范圍,并在方向范圍內(nèi)垂直于地平線上。北美密西西比文化的阿胡馬維(Ajumawi)人將銀河稱為“螺旋的通道”。銀河在夏至日出前從東北方向升起,當它經(jīng)過沙斯塔(Shasta)山時,死者可以跟隨它向東進入造物主的空間。而在西坡和清涼寺,銀河也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但方向相反。
大火星可能對古人也有影響。它在春分日出前到達西坡墓葬方位范圍內(nèi)的崤山腳下,然而,它并沒有以同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清涼寺的墓葬方位范圍內(nèi),也沒有落在墓葬朝向最多的方向上,因此它和墓葬方向應該關(guān)系不大。
周圍新石器晚期文化遺址
西坡聚落群中,北陽坪遺址的一個墓地雖然毀壞嚴重,但是有兩座墓葬一座朝向225°、另一座朝向西方。陜西省楊官寨遺址有343座墓葬,全都朝西??偟膩碚f,埋葬方向的一致性可能并非偶然,應該受某種信念的左右。相較于地景,日出和日落很可能是最被關(guān)注的天象。雖然信仰是虛無縹緲的無形之物,但也并非無跡可尋。
五、小 結(jié)
本文以西坡和清涼寺墓葬為例,對新石器時代晚期墓葬朝向進行天文考古的初步分析,并做了嘗試性解釋,探索可能蘊含的信仰和宇宙觀。首先,景觀的特點如山脈也許是信仰構(gòu)成的一部分,但至少在本研究中仍不足以形成神山的崇拜。其次,在天文方面,認為墓葬朝向是埋葬當天的日落假設不合理。而且,真方位角和赤緯的SPD結(jié)果表明,大多數(shù)墓葬朝向集中在春秋分線附近的日落方位。這并非冬至/夏至的日落方向,而是一年中最常見的日落方向和概念上的西方,這很可能是西坡人和清涼寺人墓葬朝向的選擇。這也與蓋天說和仰韶彩陶太陽紋飾的解釋暗合。古人也許認為,人類生死和太陽起落是一種沒有終始的循環(huán)過程,生死與太陽起落之間具有某種關(guān)系和相似的因果。于是,葬禮意味著死亡的節(jié)點,并是生命將在另一節(jié)點轉(zhuǎn)世的起點。因此,夕陽很可能是死者的燈塔,并希冀生命在日出時再獲新生。本文只是對新石器晚期墓葬朝向的一種初步的嘗試性解讀,還有待更多案例的深入分析。這個初步嘗試希望能為史前人類的宇宙觀提供一孔之見,希望能為管窺新石器時代先民的精神世界拋磚引玉。
附記:感謝陳淳老師對本文提出的寶貴建議,也感謝何努老師對文章中有關(guān)天文內(nèi)容提出的寶貴建議,使得文章的質(zhì)量有顯著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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