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子蜂起,百家爭鳴,而百家之中有所謂農家學派,《漢書·藝文志》稱其為“農家者流”,他們“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力圖讓百姓在亂世之中吃飽飯、穿暖衣,盡管他們的著述大多不傳,但“所重民食”的思想卻是薪火相傳。直到北魏時期,賈思勰憫百姓遭受“杜葛之亂”,飽經饑荒之苦,于是編著《齊民要術》,畢載“資生之業(yè)”,全面介紹農、林、牧、漁、副等農業(yè)技術,成為中國現存最古老的綜合性農書。
沿著《齊民要術》開辟的道路,此后綜合性農書遞相而作、不絕如縷。南北宋之交陳旉《農書》,元代官修《農桑輯要》、王禎《農書》等均是其中較著名者。而到了晚明時期,又有一部大型農書橫空出世——它不僅總結了此前歷代農書的精要,成為古代農書的“殿軍”之作,而且還首次介紹了西方的農業(yè)技術,成為傳統(tǒng)農學吸收西學精華的“先鋒”之作。
這部既承續(xù)傳統(tǒng)又充滿新質的農書,便是明代徐光啟編著的《農政全書》。
如何進入《農政全書》這部巨著?該書以“農政”二字冠諸題首,不僅道出了光啟將農業(yè)與政治結合起來思考研究的良苦用心,還為我們理解光啟以及進入這部巨著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切口。
夏扈竊玄,趣民耘苗:徐光啟生平與農事農學
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謚文定。嘉靖四十一年(1562)生于上海(今上海),他二十歲中秀才,三十六歲中舉人,四十
三歲中進士,隨后進入翰林院,“由庶吉士歷贊善”。萬歷四十七年(1619),明軍在薩爾滸之戰(zhàn)中為后金大敗,光啟“累疏請練兵自效”,并以少詹事兼任河南道御史,“練兵通州,列上十議”。天啟元年(1621),明軍在遼陽之戰(zhàn)中再度為后金大敗,光啟又“力請多鑄西洋大炮,以資城守”。
崇禎三年(1630),光啟官至禮部尚書,主持編修《崇禎歷書》,“辯時差里差之法,最為詳密”。四年,七十一歲的他以禮部尚書兼任東閣大學士,不久又成為文淵閣大學士,得以進入內閣,參與機務,成為崇禎“五十相”之一。不過此時光啟年紀已老,加上“周延儒、溫體仁專政”,使他不能有所建樹。五年十月,光啟抱憾而終。
光啟博聞強識、學貫中西,《明史》光啟本傳說他“從西洋人利瑪竇學天文、歷算、火器,盡其術”,并且“遍習兵機、屯田、鹽策、水利諸書”,因此他“雅負經濟才,有志用世”,渴盼將自己所學用于治理國家、救濟百姓。
而農業(yè)是“生民率育之源,國家富強之本”(陳子龍《農政全書凡例》),自然得到光啟的高度重視,這從他自號“玄扈”也可窺知一二。《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上古時期少皞氏曾以鳥名官,管理農業(yè)生產的農官則以“九扈”命名,所謂“九扈為九農正”。少皞氏之所以要用扈鳥命名農官,是因為扈鳥實為一種農桑候鳥,共有九種。而在這九種扈鳥之中便有“夏扈竊玄”,這是一種出現在夏天且毛色淺黑的扈鳥。夏扈一來,意味著農官要“趣民耘苗”,即督促百姓鋤田除草。光啟以“玄扈”自號,無疑說明農業(yè)一事在他所有學問乃至于生命之中均占據了重要位置。
此外,光啟還發(fā)揮他精通西方“一切捷巧之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農政全書》)的優(yōu)勢,善于利用天文學、數學等其他學問研究農學、發(fā)展農學。他研究天文歷法,正可便于觀象授時、校正歷法,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違農時”,他說“歷象既正,則一切晴雨水旱,可以約略豫知……度數既明,可以測量水地,一切疏濬河渠、筑治堤岸、灌溉田畝,動無失策,有益民事”(《條議歷法修正歲差疏》);他研究數學幾何,可利于治理田地、修建水利,“廣其術而以之治水治田之為利鉅、為務急也”(《題測量法義序》),甚至表示要親自教學,“若乃山林畎畝有小人之事,余亦得挾此往也,握算言縱橫矣”(《刻同文算指序》)。
光啟“跨學科”研究農學,其成果在《農政全書》中也有所體現,如在《授時》《占候》中,光啟收錄了大量農業(yè)氣象學資料,在《備荒考中》則收有光啟自己所著《除蝗疏》,其中以數學統(tǒng)計的方法梳理史實,指出蝗災多發(fā)生在農歷五、六、七三個月,等等。
至于農事,尤所用心:徐光啟為何編著《農政全書》
光啟重視農業(yè)、精曉農學,而光啟的門生陳子龍更是稱光啟“至于農事,尤所用心”,那么光啟為何會對農事格外用心,并最終編著出《農政全書》?
光啟對農事的用心,離不開少年時家庭的影響。當初在嘉靖年間,倭寇大肆侵犯我國江、浙、滬、閩等沿海地區(qū),所過之處,無不殘破。在光啟出生之前,已在上海定居四代的徐家也因倭寇之亂而家道中落;等到光啟出生之時,倭患未平,饑荒仍頻,徐家更是日益窘迫。
為解決家用不足,光啟之母錢氏“早暮紡績,寒暑不輟”,其父徐思誠則“課農學圃自給”,而且思誠還喜歡和“鄉(xiāng)里耆德,或老農圃,緇流方外”等人交往。從小在這種家庭環(huán)境之下成長的光啟,自然而然地便對農業(yè)生產、治產興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等到光啟長大之后,明末的統(tǒng)治危機讓從小愛農的他更加重視農事,進一步研究如何通過農業(yè)解決明末的統(tǒng)治危機,并促使他編著《農政全書》。
造成明末統(tǒng)治危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農業(yè)危機是其中重要方面。原來在明末時期,恰逢全球氣候變冷的“小冰期”。在“小冰期”影響下,中國冬季變得異常寒冷,夏季卻又十分干旱,洪災、旱災、蝗災等自然災害接連不斷。而在系列極端氣候的沖擊之下,關內農業(yè)連年失收,饑荒四起,餓殍遍地,加之明末“三餉”加征,更是擴大了饑荒的惡劣影響,百姓們不堪其苦,終于振臂高呼“死于饑與死于盜等耳,與其坐而饑死,何不為盜而死,猶得為飽死鬼也”,紛紛化作流民,轉而攻明;關外牧草則大片死亡,牲畜則大量餓死,讓本就與明朝互為仇讎的后金加速了南下攻關掠奪的步伐:以至于明朝內有農民起義,外有后金入侵,這讓明朝不得不調動大批軍隊,并陷入多線作戰(zhàn)的困境之中,導致糧食短缺、軍費緊張。
另外,自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以來,明朝政治中心在北方,但經濟中心卻在南方,因此東南地區(qū)每年需向京師以及周邊地區(qū)運輸大量糧食。而在明軍多線作戰(zhàn)的壓力下,北方糧食需求有增無減。但問題是明末不甚重視農業(yè),當時北方大量耕地棄而不用、多成荒地,同時水利長年失修,農田灌溉面積大幅減少,導致北方產糧不足,用糧更加依賴南方運輸。這種“南糧北運”耗時耗力、疲敝百姓、花費無算,甚至可能貽誤戰(zhàn)機,以至兵敗,如此“國安得不重困?!”
總之,氣候變化“引爆”了明朝本就存在的農業(yè)危機,而農業(yè)危機又與明末的政治、財政、軍事危機互為交織,最終讓明朝陷入內憂外患的統(tǒng)治危機之中。或許光啟不知道什么是“小冰期”,但他卻敏銳地意識到農政結合似乎是解決眼前各種危機的重要方法。
早在萬歷年間,光啟便已深憂因農業(yè)不振而導致國弱民窮、軍疲財匱等問題,他認為“古之強兵者,上如周公、太公,下至管夷吾、商鞅之屬,各能見功于世,彼未有不從農事起者……興農事之術,臣以為邊境所宜”,并指出“農者,生財者也”(《擬上安邊御虜疏》);又疾呼“時時竊念國勢衰弱,十倍宋季,每為人言富強之術,富國必以本業(yè),強國必以正兵”(《復太史焦座師》),強調要大力發(fā)展農業(yè)以富國強兵。
崇禎帝登基之初,便擔心“國用不足”,曾敕令“廷臣獻屯鹽善策”,希望借此充實國庫,光啟獻策“屯政在乎墾荒,鹽政在嚴禁私販”,墾荒正與農政相關。與此同時,陜西大饑,初代“闖王”高迎祥(《明史》稱他是李自成的舅舅)、王大梁等人在陜西爆發(fā)農民起義,一時之間,西北告急。陳子龍曾詢問光啟該如何應對,光啟答以“自今以往,國所患者貧,而盜未易平也。中原之民,不耕久矣。不耕之民,易與為非,難以為善……因言所緝農書”,指出要通過恢復農業(yè)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平息起義,并向陳子龍談到自己編輯的《農書》(即《農政全書》)。
可見,光啟之所以對農業(yè)“尤所用心”,并編著《農政全書》,除了少年時的興趣之外,歸根結底是希望以政治力量推動農業(yè)生產,又以農業(yè)生產反哺國家治理,從而“率天下而豐衣食,絕饑寒,使盜賊屏息,禮樂盛興”(張溥《農政全書序》),解決明末的統(tǒng)治危機。
速繕進呈 以畢吾志:《農政全書》的成書過程
光啟如何編著《農政全書》?他很好地繼承了賈思勰編撰《齊民要術》時“采捃經傳,爰及歌謠,詢之老成,驗之行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同時“躬執(zhí)耒耜之器,親嘗草本之味,隨時采集,兼之訪問”,在前期做了大量資料搜集和農事實踐工作。
萬歷三十五年(1607),江南大水,道殣無數;明年,光啟回家為父親服喪時,聽說甘薯(即番薯)已從海外傳到福建,他便討要了種子,在自家試驗園里試種,并寫下《甘薯疏》以作推廣,希望這種飽腹感頗強的農作物可以救民于饑餓之中。又如,萬歷四十二年(1614),光啟在天津“修前賢屯田之法,召募開墾”,并研究水利工程建設,還試種水稻、棉花等農作物以破除“風土論”,先后撰成《宜墾令》《北耕錄》等農學文章,等等。
此外,光啟還有意識地將他的農學著作匯編成書。萬歷四十七年(1619),他在答復座師焦竑的信中,便提到“種藝書未及加廣”,所謂“種藝書”,當為《農政全書》的雛形。
通常認為,光啟于天啟元年至崇禎元年(1621—1628)期間正式編著《農政全書》。這八年,朝堂之上,閹黨當權,氣焰囂張,光啟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干脆稱疾歸家,落職閑住,正好有時間對此前編著的農書加以增廣、評點、編排、審校,最終完成了《農政全書》的初稿。
崇禎年間,光啟頗得重用,盡管修正歷法與內閣輔政異常繁忙,但他依然盡心盡力地完善《農政全書》,以至于在他彌留之際,還對此書念念不忘,并鄭重地囑托次孫徐爾爵“速繕成《農政全書》進呈,以畢吾志”。
光啟的遺愿最終由徐家后裔及陳子龍等人共同完成。在光啟去世兩年后,崇禎八年(1635),陳子龍向徐爾爵借得光啟遺稿過錄。又在偶然的機會下,陳子龍把書稿呈給應天巡撫張國維閱覽,國維許之為“經國之書”,再呈松江知府方岳貢,“亦大喜”,遂“共謀梓之”,并請陳子龍作為主編“總其大端”,負責整理該書。
由于光啟生前并未定稿,因此書中“有略而未詳者,有重復而未及刪定者”。陳子龍便與朋友謝廷禎、張密等人對原稿“旁搜覆較”,最終將原稿“大約刪者十之三,增者十之二”,但對于光啟的評點,“俱仍舊觀,恐有深意,不敢臆易”,保留了光啟評點的原貌。
在陳子龍主持之下,崇禎十二年(1639),光啟遺著遂“粲然成書”,得以付梓刊刻;約在崇禎十六年(1643),崇禎帝念“光啟博學強識,索其家遺書”,光啟獨子徐驥遂進呈《農政全書》六十卷,崇禎帝遂詔令有司刊布,于是此書流傳天下。
值得注意的是,光啟生前并沒有明確稱自己編著的農書為《農政全書》(只有如《農書》這樣籠統(tǒng)的說法)。此書書名的由來,大概率是陳子龍在整理書稿的過程中,意識到光啟強調“農政”的良苦用心,故而以此題名,我們今天說光啟編著《農政全書》,當為后人追述之辭。
總括農家諸書:《農政全書》的體例和內容
《農政全書》共六十卷,五十余萬字,內容以編選歷代及同時代農學著作為主,同時光啟也編入自己的農學研究成果與著作,體例分為十二大類,每一大類下又各分小類。
開篇《農本》三卷,編選了經史百家之中的重農言論和重農事跡以重其言;還收錄了明代馮應京《國朝重農考》以記錄明代重農的典實。
次為《田制》二卷,一為《玄扈先生井田考》,是光啟運用數學知識考證井田制的力作,一為《田制篇》,主要編選王禎《農書·田制門》的內容,詳載如圃田、圍田、架田、柜田等不同的土地利用方式。
次為《農事》六卷,“自營制、開墾以及授時、占候,無不具載”,詳載土地營治和農業(yè)氣候物候的方法以及農業(yè)屯墾的政策方針。
次為《水利》九卷,前七卷備錄南北水利形勢、發(fā)展水利的政策方針,并詳繪了如水柵、水閘、翻車等水利工具的圖譜。后兩卷為《泰西水法》,首次向中國介紹西方的水利技術。當初,光啟曾隨意大利傳教士熊三拔學習西方水利技術,《泰西水法》便是光啟與熊三拔合作翻譯的著作。
次為《農器》四卷,主要編選王禎《農書·農器圖譜》的內容,圖文并茂介紹如耒耜、耙、勞等農業(yè)生產加工工具。
次為《樹藝》六卷,分為谷、蓏(luǒ,瓜類)、果、蔬四類,介紹糧食作物與瓜果蔬菜的種植技術。
次為《蠶?!匪木恚瑘D文并茂介紹栽桑、養(yǎng)蠶、紡織等養(yǎng)蠶繅絲技術。
次為《蠶桑廣類》二卷,圖文并茂介紹棉、麻、葛等纖維作物的栽培和加工技術。
次為《種植》四卷,介紹如榆、楸、梓、松、杉、柏等經濟林木以及地黃、枸杞、茱萸等藥用植物的種植技術。
次為《牧養(yǎng)》一卷,介紹家禽、家畜、魚、蜜蜂等動物的飼養(yǎng)方法和獸醫(yī)技術。
次為《制造》一卷,介紹農副產品的制造、加工和儲藏技術,以及簡單的房屋建造技術和農家生活常識。
最后是《荒政》十八卷。前三卷為《備荒總論》和《備荒考》,詳載歷代防備災荒的政策和議論,并分析各種救荒措施的得失利弊。中間十四卷則為光啟編選明代周定王朱橚(光啟誤作周憲王)所著《救荒本草》的內容,圖文并茂介紹四百余種救荒作物。朱橚,朱元璋第五子,與朱棣同母。末一卷為光啟編選明代王磐《野菜譜》的內容,收錄野菜六十種以備救荒。
縱觀《農政全書》,不難發(fā)現,全書內容豐富、圖文并茂,并以屯墾、水利、備荒三項工作最為重點,因此《四庫提要》才說“其書本末咸該,常變有備,蓋合時令、農圃、水利、荒政數大端,條而貫之,匯歸于一”,而這也體現了光啟以政興農、以農哺政的“農政”用心。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農政全書》精選了歷代農書精華,體例完備,包括了農業(yè)活動的方方面面,所以《四庫提要》盛贊道“總括農家諸書,裒(póu,聚集)為一集……雖采自諸書,而較諸書各舉一偏者,特為完備”,不愧為“全書”之名。
農政結合,中西會通:《農政全書》的主要特色
《農政全書》規(guī)模宏大,如何閱讀?我們不妨從農政結合、中西會通、常變有備、雜采眾家又兼出獨見這四個角度來切入閱讀。
農政結合。歷代綜合性農書大多以“農本”觀念為中心,著重講解農業(yè)生產技術,不妨視作“技術流”農書;而《農政全書》以“農政”為中心,在內容編選上大致分為農政措施和農業(yè)技術兩部分,前者是綱領,后者是實現綱領的具體方法,因此不妨將《農政全書》視作“政策流+技術流”農書。
以水利為例。明末北方因水利長年失修,以至于農田大量荒廢,那么如何修建水利、灌溉田園呢?換成其他農書,或許上來就講解水利技術。但在《水利》九卷中,光啟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先總論水利,明確修建水利的意義和目的;再根據“水利莫急于西北,以其久廢也;西北莫先于京東,以其事易興而近于郊畿”的輕重緩急順序,先講《西北水利》,其中收錄了《郭守敬傳》,明代丘濬的政策,徐貞明《請亟修水利以預儲蓄疏》《潞水客談》等文章,以介紹前人修建西北和北京水利的事跡以及政策措施;在介紹完西北之后,再把目光放在我國東南大地,以《東南水利》介紹完我國東南水利形勢;之后再匯總不同人包括光啟自己的水利政策論述,形成《水利策》《水利疏》,最后才以《灌溉圖譜》《利用圖譜》《泰西水法》介紹水利工具、工程和技術方法。
如此,《水利》九卷既有宏觀的政策建議,又具有微觀的具體操作,共同支撐起明朝的水利建設,從而讓《農政全書》最大程度地發(fā)揮出經世濟民的作用。
中西會通。中國古代水利成就主要體現在疏浚河流、開渠引流之上,但在制造使用水利機械上卻有所欠缺,“三代而上,僅有桔槔;東漢以來,盛資龍骨”,而桔槔、龍骨車這些古老的水利機械主要依靠人力、畜力、水力以及風力驅動,在漫長歷史發(fā)展中,已經逐漸暴露出操作費力、效率偏低的弊病,難以滿足明代農業(yè)生產的需要。
光啟在《泰西水法》之中,針對中國水利機械的不足,詳細介紹了西方龍尾車、玉衡車、恒升車等水利機械的制作方法,這些機械應用了17世紀西方物理學中螺旋原理、氣體原理、液壓技術等原理方法,相較于中國傳統(tǒng)水利機械更為先進,灌溉效率更高。泰西水法的應用推動了中國傳統(tǒng)農業(yè)進一步發(fā)展,“固講水利者所必資也”(《四庫提要·泰西水法》)。
常變有備?!俺!笔侵浮掇r政全書》收錄了常見的農林牧漁副資料,而“變”是指它高度重視防備災荒?!洱R民要術》只是偶爾提及備荒作物,王禎《農書》雖然也有備荒的論述,但篇幅較小。而《農政全書》的《荒政》十八卷,占了全書的三分之一,為全書十二類之冠,其備荒篇幅之巨,可謂前無古人,后也難有來者。在《荒政》中,光啟不僅收錄了“凡本朝詔令,前賢經劃”的備荒政策,而且他曾屢次親嘗救荒作物,如在“馬蘭頭”條中,他說“葉可恒蔬,嘗過”,體現了光啟親嘗本草的實踐精神和愛護百姓的仁者情懷。
雜采眾家,兼出獨見。這是陳子龍對光啟編著該書的評價?!半s采眾家”即《四庫提要》所言“總括農家諸書”,“兼出獨見”是指光啟有針對性地對所編選的材料加以裁剪、評點,并且書中的評點往往“片言居要”,農學價值很高。
如在《田制》篇中,光啟編選了王禎《農書·農桑通決》中論述“沙田”的內容。而《農書》一大特色便是“每圖之末必系以銘贊詩賦,亦風雅可誦”(《四庫提要》),王禎在介紹完“沙田”之法后,寫下一段典雅的贊語,其中有“易勝畦埂,肥漬苔華”之句。光啟在編選這段材料時,在下面注釋道“肥積苔華此四字,弗輕誦過,是糞壤法也。今濱湖人漉取苔華,以當糞壅,甚肥,不可不知”,提醒讀者不可輕易放過,又批評王禎“既作此贊,而《糞壤篇》又不盡著其法,此為不精矣。余讀《農書》,謂王君之詩學勝農學,其農學絕不及苗好謙、暢師文輩也”。
有裨于實用:《農政全書》的價值
《農政全書》具有農業(yè)文獻價值和資政價值。
先看農業(yè)文獻價值。《農政全書》圖文并茂地記載了大量農技、農具、農器、農諺等農業(yè)知識,簡直可以視作一部農業(yè)百科全書。閱讀《農政全書》,不僅有助于我們學習中國古代農學知識,而且靠著書中的圖譜以及文字介紹,甚至可以復原出古農具以作博物之用。
再看資政價值。《農政全書》收錄了大量農業(yè)奏疏,對于今天制定農業(yè)政策不無啟發(fā)意義。如《東南水利》中收錄了明代呂光洵《修水利以保財賦重地疏》,其中提出了疏通河道、修筑圩堤、重修水閘、分清工程輕重緩急以及合理調用民力等治水辦法。疏中強調分清水利工程輕重緩急,可讓“興作有序,民不知勞,而其工費之資,亦可以先時而集矣”。這對于我們今天某些地方“一窩蜂”上馬多個工程項目,名為便民,實則造成了財政緊張、資源浪費不無警示作用。
總之,《農政全書》是一部大書,我們今天既要研究其中的農學知識,更要繼承當中經世致用的精神以及會通中西的胸懷,從而讓中國農業(yè)得到長足的發(fā)展,不負光啟“加惠元元”的一片苦心。
選讀
玄扈先生曰:古來蔬果,如頗稜、安石榴、海棠、蒜之屬,自外國來者多矣。今姜、荸薺之屬,移栽北方,其種特盛,亦向時所謂土地不宜者也。凡地方所無,皆是昔無此種;或有之,而偶絕。果若盡力樹藝,殆無不可宜者。就令不宜,或是天時未合,人力未至耳。
選自《農本·諸家雜論下》
【譯文】
玄扈先生說:古來蔬菜水果,如菠菜、石榴、海棠、蒜之類的,很多是從外國傳來中國的。如今姜、荸薺之類的作物,移栽北方,它們繁殖得特別茂盛,這些也是從前所謂不適宜種植在北方土地上的作物。凡一處地方所沒有的作物,總是本無此物,或是原來有但偶然絕滅了。假如能夠盡力栽培,幾乎沒有不可生長的作物。就算生長不了,或是受氣候限制,或是沒有盡人力罷了。(鐘彥亮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