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對,還是不太行。”櫻花樹伸了個懶腰,這春日午后的陽光烘得他渾身暖洋洋的。
“怎么?又下車了?”卓雅塔是個大個頭,整天站在櫻花樹身后。因為他長得太高,眼神又不太好,看不清地面的情況,需要實時轉(zhuǎn)播。
“現(xiàn)在的小情侶都怎么回事?這個小坡都要下車推著走,不能努力蹬上來嗎?”
“阿嚏,多管閑事?!币话隀鸦▌偤寐湓跇湎履侵回偦ㄘ埖谋羌馍?,惹得他不得不打個噴嚏,要不然他可以懶到一整天不動彈。
這時,第19對小情侶從坡下躍躍欲試。男孩瘦瘦的,蹬自行車的腿卻很有力量;女孩的笑聲和白色裙邊一起飛揚在櫻花味兒的春風(fēng)里。
“你們說這對會不會蹬上來?眼看下班了,咱們賭點兒什么?!睓鸦鋸膩頉]離開過工作崗位,但還是以日落作為自己下班的標志,多年來在這事上一絲不茍。
“沒意思,還不如賭他倆最后會不會在一起。”貓兄醒著的時候不多,但向來托大。
“校園里的戀愛,哪有那么多能走到最后?”卓雅塔突然深沉起來,想起自己在這兒竟立了將近百年了。很久很久之前,同樣的春風(fēng)里,他成為了這個園子里最年輕的建筑。甫一落成,一只小鳥便站上了他嶄新的肩膀,唱起了春日的歌。
“阿蘭,你推我好不好?”一上坡,這自行車好像就要原地罷工。男孩用力蹬著,甚至弓下了身子,還不忘回頭看后座上那在他心上蹁躚的“白色花朵”。
“什么?我坐在車上呀,怎么推你?你不行的話,我下來吧?!迸⒔星靥m,聲音清脆,一說話就露出一排乖巧的牙齒,臉上的酒窩也跟著深深淺淺。
“男人怎么能說不行!”男孩立馬駁回,“你就在我身后用力推我,就能幫我上這個坡?!?/p>
“怎么會管用?羅博你沒學(xué)過物理還是想欺負我是文科生?我可不傻!”女孩嗔怪地抱肩。
“哎呀,快用力,阿蘭。你不用力,車要停下來嘍?!避囎右矌椭泻⑹箟摹?/p>
秦蘭知道羅博最愛跟她開玩笑,可是她又從來拒絕不了這個陽光單純的大男孩。她邊說邊笑邊把手放在他背上,真的用起力來。
“真的管用,沒騙你。”羅博得逞地憋笑,還不忘假裝一本正經(jīng),“有些事兒物理學(xué)也解釋不了。你在我身后和我一起用力,我就會省勁兒?!闭f著仿佛真的多了一股力氣,把車子蹬得飛快,戰(zhàn)勝了那個坡。
“我才不信,誰信誰是小狗。”秦蘭笑得不行,笑羅博那股傻勁兒,接著自然地把手環(huán)在他腰上。
“你可不是小狗,我看你是只小懶貓。喏,就像那只?!绷_博指了指櫻花樹下的胖貍花貓。
女孩和貍花貓都惡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女孩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隨即兩個人又笑起來。這時正好一陣微風(fēng)路過,為他們下了一場櫻花雨。兩個人臉上都染上了櫻花的顏色。他們不知道那是櫻花樹今日下班前送出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上坡獎勵”。
校園里的戀愛從不憂慮將來,因為每個“此刻”都足夠香甜。
很快四年過去,羅博工作了,要去南方。秦蘭要讀研,留在了北方。
異地的時光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他們的形象在彼此的腦海里慢慢變得模糊。每次短暫的見面,倆人仿佛都要重新認識。
終于熬到秦蘭快畢業(yè)了,她的家在北方,男友在南方,她要做抉擇。秦蘭是家里的獨生女,家人堅決反對她去南方?!八谀沁吺裁炊紱]有,你干嗎去呢?留在家附近不好嗎?”媽媽一遍遍地勸她,甚至撥通了羅博的電話。
“你現(xiàn)在沒有能力帶她過上好生活,不是嗎?你還要堅持把她帶去那么遠的地方嗎?”媽媽在電話里質(zhì)問羅博。
“阿姨,我明白了。我想問問阿蘭……”
他的阿蘭就在電話旁邊,但直到最后也沒說一個字。
這一次,她沒推他。
又是一年櫻花盛開的春天,一個女人騎著自行車帶著一個男孩在卓雅塔下路過。
行到坡下,女人和櫻花樹一起盯著今天的第7對騎自行車的情侶會不會爬坡成功。那個后座上的女孩也穿著一條白色裙子。陽光灑在男孩的襯衣上,襯衣隨著男孩的發(fā)力一起一伏,蕩起金黃的波光。
“媽媽加油,我在后面推你?!焙笞系膬鹤咏行蚜饲靥m,他也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媽媽可以的,不用你推。”秦蘭莞爾,沒有多想。
直到下一秒,當她感覺到一雙熱乎乎的小手放在自己背后用盡力氣推著,一些遙遠的記憶才從后背爬進了她的心里,隨即眼淚爬上了她的眼眶。
原來,真的,這樣會省力。
她蹬得越發(fā)輕松,好像車子變得輕盈,輕得像紛飛的花瓣一樣隨風(fēng)而行。
“下班快樂!”櫻花樹今天送出了三份櫻花雨,對這屆情侶稍感欣慰,“燈燈,你又美了?!睓鸦溆梅凵闹l摟住他身邊的路燈妹妹。他準時下班就是為了能一心陪伴他的“心上燈”上夜班。
貓兄實在懶得看他們夜夜秀恩愛,便選擇了英年仙逝。
校園一頭扎進靜夜的臂彎。
沒人知道到今天為止卓雅塔剛好在這兒站了一百年,也想念了那對翅膀一百年,那對曾經(jīng)落在他肩上的櫻花味兒的翅膀。那翅膀大概是飛去了南方。櫻花樹的爺爺曾安慰卓雅塔,說第二年她還會飛回來的??上ё垦潘凵癫患?,茫茫鳥海里,再也認不出是哪對翅膀了。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