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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睡著了嗎

      2024-08-10 00:00:00潘欣寒
      黃河 2024年4期

      2025年國家要形成人工影響天氣新體系。她心里默叨著臨睡前看過的新聞,試圖伸展一下僵硬的身體。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叫醒他,他像一堵墻一樣一動不動地橫亙在那里,讓她連翻個身都不能。

      她又開始猜測他是否真的睡著了,剛才她聽見他粗重的呼嚕聲。他的呼嚕聲總是很大,很響。他自己認為是腺樣體肥大的緣故,也說過要去動手術的話。很簡單,跟割扁桃體差不多。他說得輕描淡寫,不過一直沒去。她猜是肌肉松弛壓迫呼吸道所致,之所以遲遲不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害怕。他連打針都怕,怕得要死,怎么會去動手術呢?不過她沒說,說不得。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躺在那里的樣子:一顆同身體不成比例的小腦袋,像冬瓜一樣圓滾滾的大肚子,肚子下邊兩條彎曲分節(jié)的腿,一只大蜘蛛。她也是,稍微不同,一只枯瘦干癟的母蜘蛛。想到這兩個形象,她沒有忍住,咧開了嘴。

      不過她很快就收攏起笑。她的身體一直那樣蜷縮著,受不了。人老了,真是一點辦法沒有,身體各部分的彈性完全沒有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年輕時。那時,柔軟的身體輕盈、靈巧。腿想怎么打彎,就怎么打彎,頭可以輕而易舉地向后扭180°,胳膊像繩子一樣靈活,不管鷂子翻身,還是大鵬展翅,抑或小燕飛,全都不費吹灰之力??涩F(xiàn)在,別說做那些了,連手腳在一個地方擱久了,也吃不消。

      她又盤算著是否該將他叫醒。倘若貿(mào)然將他叫醒,他也許醒后,再也睡不著。她曾聽他抱怨過。

      不過也許他已經(jīng)醒了,他的呼嚕聲聽上去不像剛才那樣響亮了。他總是在一陣像連珠炮似的呼嚕后,鼻子和喉嚨像被什么堵住,呼嚕聲也戛然而止,之后又是很長的一聲,那很長的斷斷續(xù)續(xù)讓人提心吊膽的一聲,好像一根顫顫悠悠的線,讓人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或者在哪里斷掉,之后,呼嚕聲又開始大作。

      她忘記了他的呼嚕聲從什么時候開始,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抑或更久的時間?一開始,他只是喝了酒才打呼嚕。他總是喝很多很多酒,他的酒量不像看上去那樣大。每次喝了酒,醉醺醺的,連路都走不穩(wěn),驚天動地的呼嚕聲似乎將房子都要震塌了。那些鄰居一定聽到了,不可能聽不到的,那些樓房之間只隔著薄薄的墻壁,連大一點的說話聲都能聽到。

      他們是他震天動地連珠炮似的呼嚕的受害者。她也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她被他沒完沒了驚天動地的呼嚕攪得睡不著的時候,曾在心里詛咒,希望那一陣連珠炮似的呼嚕聲在中斷后,再也不會響起,像繩子“咔嚓”一聲鉸斷,或松脫的懸崖塌陷。不過那惡毒的念頭,在她腦中一閃,便被她及時掐滅。那跟謀殺沒啥區(qū)別。

      她討厭他喝酒,討厭得要死,那幾乎是她和他之間所有問題的淵藪。他不想喝酒,他們喊他,他不能不去。面對她的不滿,他攤攤手,滿臉無奈地說。他總是這樣,架不住別人的攛掇。他是好人,做事踏實,可靠,很少計較,在那些狐朋狗友眼里。在她眼里,他是一只行走的垃圾桶,或者一個移動的酒罐。

      開始以為是酒的原因,不喝酒的時候,他的呼嚕聲聽上去會小得多,或者偶爾出現(xiàn)。后來即使不喝酒,他的呼嚕聲依然響亮。她慢慢猜測出了呼嚕聲的源起。

      她勉強支起身,將頭湊近他,想從他的鼻息上,探知他是否醒著。他的呼吸聲聽上去均勻、舒緩,她無法斷定他究竟是睡了還是醒著。或許她可以將他的身體往那邊推推,她快要受不了了。人真是奇怪,越是睡不著的時候,便越覺得束手束腳的,身體就好像被什么縛著。

      不過說真的,他為什么不能讓自己往外面靠靠呢?這張兩米的大床,對他們來說,足夠?qū)挸恕.敵跛麄円患胰?,睡的也不過是一張一米五的床。一張大床將他們的原本只有幾個平方米的房間,占據(jù)了一大半。

      她和他一開始住在單位分的房子里。兩間屋,一間用來做廚房兼飯廳,另一間用來做臥室。臥室里除了放一張床,還有角落的兩把椅子。有人來了,座位不夠,便直接去床上坐了。之后因為工作調(diào)動,他們搬過幾回家,房子跟著換了幾回。那些房子,有稍微寬敞一點的,有逼仄一些的,都無所謂,房子不是他們的,只是在里面暫時落落腳。

      直到她后來進城上班,買了屬于他們的第一套房子。那套兩居室的房子,說不上大,但是住著很舒服,他們在里面住了很多年。后來兒子結(jié)婚,他們?nèi)掏磳⒎孔淤u了,又加上一部分積蓄,換成了兩套。兒子那套三居室的是新的,他們這套六十來平方米的兩居室,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蓋的,房間返潮不說,墻皮還總是一個勁地掉。

      她決定要伸手推推他了,她的脖子在那里僵硬得快要受不了了。

      她已經(jīng)將手伸出去了,伸出去的手卻沒有落下。她在伸出手的一剎那,又感覺到他可能醒著。雖然他嘴里依然響著呼嚕聲,不過那呼嚕聲或許是他的偽裝。他在醒了后,有時不想跟她說話,便會像那樣閉著眼,讓嘴里的呼嚕聲裝模作樣地響著。

      他討厭別人在他睡覺的時候跟他說話或者打擾他。睡不著,閉上眼,養(yǎng)養(yǎng)也是好的。他喜歡“靜養(yǎng)”。退休后,他便不怎么出門了,大部分時間待在家里,而待在家里時,又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他喜歡躺在床上。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靜養(yǎng)總是沒錯的。那些都是他的口頭禪,似乎他真能活那么久。她不想活那么久,如果活那么久,夠可怕的,連想象一下都可怕,兩只四肢僵硬什么也不能做的大蜘蛛。

      她在黑暗中默默地觀察他一會兒,他的呼吸聲沒有改變,可她不想等了,放在半空里的手又酸又麻,而身體其他部分不得不配合她的手,那讓她看上去像一只攀著蛛網(wǎng)斜歪著身子的大蜘蛛。她一邊想象著自己的樣子,一邊又咧嘴笑了。不知道他看到了,會不會笑出來。他以前很喜歡笑的。他在開口大笑時,爽朗的笑聲也像他的呼嚕聲一樣驚心動魄,扣人心弦,很有感染力。他的朋友和同事都喜歡他的笑,他們也經(jīng)常說起他的笑,然后由他的笑,說起他的人。不過現(xiàn)在,那番風采沒有了。他很久沒有像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大笑了,事實上,他連笑都很少有了,似乎沒有什么是值得他笑的,即使看到有什么好笑的事,他也只是瞪著一雙木魚一樣的眼珠子,像蔑視似的,又像敷衍似的,將嘴咧咧。

      她放下懸在半空里的手,在他一邊的腰上輕輕地拍了拍??伤麤]有任何的反應。他是睡熟了嗎?之前即使他睡熟了,她那樣拍拍他,他也會即刻醒來。有時甚至不用她動手,她動動身子,或者咳嗽一聲,他那振聾發(fā)聵的呼嚕聲也會戛然而止,然后急急忙忙地坐起,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忙不迭聲地抱歉,抱歉他的呼嚕聲太大,驚擾了她。

      可是這次他連吭也沒吭。她從他的喘息聲判斷,他應該睡得不是很沉,倘若睡得很沉,他的呼嚕聲聽上去會很響,像轟隆隆的炮聲。

      她又屏息靜氣地聽了聽,然后立刻斷定,他并沒有睡著。雖然這判斷除了來自他的喘息聲,更多依賴的是她的感覺,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很多時候,她都是仰賴自己的感覺,而不是理智或者其他。而她的感覺,一次也沒有讓她失望過。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她這次沒有流露要打擾他或同他攀談的意思。她不管了,現(xiàn)在不僅她的脖子,她的背也僵硬得快要受不了了。于是她又伸手,捅了捅他的胸。這回手上加了一些力道。

      他依然沒有動,原本均勻的呼吸聽上去卻紊亂了。那個時間很短,短得有些不起眼,像蜻蜓點水,隨后,他又迅速將變得紊亂的呼吸調(diào)整順暢。不過就是這個短暫的不起眼的小小的改變,讓她抓住了,也讓她堅信之前的判斷,他的確沒有睡著,同時也傳達給她一個信息,而他之所以這樣做,似乎是為了掩蓋什么。

      他在掩蓋什么?他究竟有什么要掩蓋的?在有了那個讓人吃驚的判斷后,她的大腦像機器的齒輪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依稀的過往仿若細小的微塵攜帶著嫉妒和不滿再度降臨。

      多年前,他瘋狂地迷戀上一個女人,怕她察覺,他說話、行事都極為隱秘。殊不知他的隱秘和謹慎,反而暴露了他,她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變化,聲色不露———那是她的長項,也是天生的本領———然后通過一條不為人知的渠道,如剝繭抽絲地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女人是他天真而可愛的下屬———派過去刺探情報的人說———鬼知道那樣一個女人怎么會天真可愛,她聽了消息后憤憤不平地想———學歷又高,還膚白貌美,正待字閨中。她在將他們的事情了如指掌并將證據(jù)鑿實后,親自出馬了。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找了那個女孩,那女孩自知事情敗露,心生怯意,等她再用一點小小的伎倆,編織了他的幾個虛假而讓人毛骨悚然的怪癖,女孩去意已決,并很快通過自己的關系調(diào)走了。

      其后的一切如她所愿,某天晚上他回家落寞的神色讓她明白,她小小的計謀已取得了成功,之后的幾天,她在家里為他張羅了幾桌飯菜,又主動為他呼朋喚友。等他在其后的幾個周末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擁著觥籌交錯時,他和那女人之間萌生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愛意,便隨之煙消云散了。

      那都是久遠的往事了,那時他年輕,意氣風發(fā),手里攥著一點小小的權力,不乏眉來眼去投懷送抱的女人,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變成一只行動不便手腳不聽使喚的大蜘蛛了,對一些L7XjWSARoaRM8yN0TdB9TS9uxbZHiObWCuwtSFPsldc=事情也看不出有多少熱情了。有時電話在那里兀自“嘟嘟嘟”地響,也不知道起身去接,究竟還有什么可隱瞞的?

      不過誰知道呢?

      她又朝他捅了捅———她實在忍不住了———這回是肋部。那是他的敏感點,也是他的“死”穴。之前她只要在他那里動一動,他便開始在床上打著滾地笑———連眼淚帶鼻涕一起出來了———再舉著手磕頭如搗蒜地向她告饒。他求她放過他,這時不管她說什么,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金科玉律,也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會有求必應,不管那要求是不是無厘頭或者多么不合情理。那時,她便成了高懸在他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或者他需要小心翼翼供奉在壁龕中的神明。那辦法屢試不爽,包括他們在婚姻中亮過的幾回紅燈。

      一個人選擇了婚姻簡直等于選擇了冒險。她后來回憶自己幾次說謊的經(jīng)歷,還時常感覺脊背發(fā)涼,那些讓人心驚肉跳的謊話,不像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一個人怎么能眼睛眨都不眨就將謊話說得那么逼真而讓人深信不疑呢。倘若那些謊言被他識破并被他揭穿,她將顏面無存,而由此引發(fā)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或“雪崩”的場景必將顯現(xiàn),一定是這樣的,毫無疑問,她是那樣愛面子的一個人,將面子看得比她的命都要重,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謊言被他揭穿呢?不過她有時也想,他未必真的就沒有識破,他那么聰明,那么老成練達,甚或可以說洞悉世事。而她事后也回想過,那些看似精心編織的謊言,經(jīng)不起任何推敲。

      就像那年暑假。她經(jīng)不起女同事L三番五次的蠱惑,也是自己心里想去,答應了L,對他卻謊稱學校組織郊游,然后伙同L以及幾個年輕的同事,迫不及待地跑到一座荒島上野營。在那座偏僻的海島上,他們像一群野人一樣喝酒、吃蛤蜊、打牌,狂歡到深夜。

      還有那次,她為了跟自己心儀的一位朋友吃飯,那位朋友那天恰好邀請了她和幾位同事,她不想失去跟朋友把酒言歡的機會,而故意在他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放了他的鴿子,事后卻聲稱忘了。

      更不用說她因為斗氣而跟他說的謊話了,那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那些謊言幼稚得可笑,就像肥皂泡一樣,一戳就破,可是他從未揭穿她。那些貌似精心編織卻又破綻百出的謊言,讓她在疲憊而麻木的婚姻中獲得了短暫的休憩,同時也一次次傷害了他。而結(jié)果也像她贏得每一次勝利一樣:她同他的戰(zhàn)斗宣告結(jié)束,屬于他一個人的戰(zhàn)斗卻剛剛開始,他需要時間除卻心里的塊壘,讓堵塞的心重新變得暢通無阻———那段時間,也許是五天,也許是七天,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太長會讓人受不了,而太短,他心里的塊壘還未全部清除———然后她會及時出現(xiàn),將手放到他的肋部,從下往上數(shù),數(shù)到第五根肋骨時,他的鼻翼會輕輕翕動,猶如蝴蝶翅膀的扇動,這是他要忍不住咧嘴前的標志,等數(shù)到他的第七根肋骨,他便一邊在床上打著滾哈哈大笑,一邊舉著手向她求饒了。這時,她便明白自己又一次涉險成功了。

      果然,這次他也沒能抵得住她在他肋間的輕輕一捅,雖然嘴里只是含混不清地“嗯哼”了一聲。那含混不清而又猶豫的一聲,讓她堅信了那點,他在極力地忍著,而他極力忍著的原因,正是為了掩蓋和守護那個秘密。

      該死的,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好掩蓋的?都這把年紀了。她在心里輕啐了一聲,她不能再考慮下去了,她要叫醒他,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讓他往那邊靠靠。現(xiàn)在不僅僅她的脖子和背,腰和下面部分也要麻掉了,她必須要舒展一下身子了。她不能不舒展一下身子了。

      她開口叫了他,然后跟他說了自己的意思,他只是含混地“哦”了一聲,身子卻沒有動。

      難道他沒聽清她的話或者沒弄明白她的意思嗎?她相信自己已經(jīng)講得夠清楚了。

      不過她心里又有些猶疑不決。隨著年齡漸長,他的聽力的確有下降的趨勢,她跟他說話或者討論什么事情時,總感覺到吃力,有時她以為自己說得明白無誤了,他卻依然不得要領,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她不得不一遍遍地再說,一次比一次更大聲地說。仿佛她的話要經(jīng)過一臺陳舊的傳輸器,再經(jīng)過不靈光的編譯器,然后通過彎彎繞繞的不順暢的運輸線路,才能抵達他那臺老化的接收器。他呆滯得就像一頭在那里滿不在乎慢慢嚼食的老牛。

      一個人衰老的速度讓人驚異。一個孩子會像風一樣瘋長,一個人衰老的速度卻比風還要快,好像石頭從懸崖加速墜落。

      她再對著他大聲地說,讓他往外面靠靠。他又跟著慢騰騰地“哦”了一聲,身體卻沒有跟他的回答同步,似乎他那臺老化的接收器在接到她的信息后,還要再倒回去,重新確認一番。

      最后他磨磨蹭蹭地讓身子動了一下。不過他的身體剛剛往外面挪動了一點,立刻像撞了墻壁的皮球,又彈回來,而且跟她挨得更近了。

      她終于又掙扎著坐起來,她的腿要抽筋了。她跟墻之間那點窄窄的空間,根本無法容得下她。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死死地占據(jù)著那巴掌大的地方不放,也不肯往另一邊靠靠。

      她感覺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不管他有什么企圖,也不管他要掩蓋什么,她不能忍受他將她限制在一個局促的空間里而不聞不問,她無法忍受他的冷漠,她一點也不想忍受他的冷漠。她必須做點什么,讓他知道。

      她開始在黑暗中打量著他那像匍匐的蜘蛛一樣的身體,想著該從他的哪個部位下手:腿,還是那圓滾滾的肚子。

      她感覺從他的腿動手比較容易一些,他的腿干瘦,沒有多少力氣。于是,她朝他伸出了腳,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腿蹬了過去。不過她遇到了比她的蹬力更大的反作用力。他似乎預見了她的行動,提前做了防范。她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他又“嗯哼”了一聲。那飽含著無奈和試圖抵抗的“嗯哼”一聲,像是表示知曉了,又像是表示不情愿。

      他究竟有什么不情愿的?那么大的一張床,他為什么就不能給她留出一點地方讓她翻個身或者伸展一下手腳呢?莫非他的犟勁又上來了?

      他那像牛一樣的犟脾氣,年輕時還沒有顯現(xiàn)出來。一開始,兩個人不管干什么都還有商有量的。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顯露出了端倪。他不會明著反對她,而用消極的戰(zhàn)術,消磨她的銳氣,不管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好像龜行。到最后,簡直要同她勢不兩立了,明的暗的一起來,她說東,他偏偏要說西。她指南,他則非要打北。

      不過他的犟勁上來時,多半是有原因的,要么對某件事情不滿,要么是她招惹了他。可這段時間,他們一直過得很安生,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快,她也沒有招惹他,而且他最近的胃口也不錯。晚上吃飯時,他居然主動跟她要了一碗羅宋湯,之前他從不喝那些東西的,他對那些湯湯水水的,沒興趣。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可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他就像一只潛藏在暗處窺伺的蜘蛛,一俟有風吹草動,便以霹靂之勢,果斷快速地出手,絕不拖泥帶水。他快速果決雷霆般的手段,她領教過幾回。

      第一回,其時他們結(jié)婚不久,他全心全意地愛著她,但他愛的方式讓人感覺壓抑,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一天早晨,她在他睡熟還沒有起來時,偷偷地在他的枕頭下面,塞了一張紙條,紙條里,引用了《致橡樹》里的話:她“不想做攀援的凌霄花”,她“要做一棵橡樹,一棵獨立的橡樹”之類的,然后離開了。她去汽車站買了票,要上車了,突然感覺到了身后的異樣,她扭頭看了一眼,那該死的一眼,將她釘在了那里。他站在她的身后,用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神,盯著她。

      第二回,她同他出席一個宴會。那宴會于他意義非凡,然而她不滿于宴會中庸俗的人,連帶著對他產(chǎn)生了不滿。她悄悄地從宴會上溜走,打車要去一位女友那里訴苦。然而她剛剛伸手打開出租車的車門,他一把拽住了她。

      第三回,也是最后那次。她感覺到了極度的虛無,她覺得世界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虛無的,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無意義的。她厭倦了一切,覺得一切也都無所謂了,決定放逐自己。

      她開始在每個周末到來的夜晚,買上一張票,然后隨機坐上一班開往某座遠方城市的列車,她用這種頹廢的方式來消解、對抗“無意義”的現(xiàn)實。

      那天夜里,她在開往西部那座沙漠城市的列車上,忽然看到了一個可疑的身影,那個可疑的身影距她的座位不遠,故意將帽子壓得低低的,帽子下面是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她認出了他。

      她絕望得要死,最后放棄了,認同了自己的命運。在她看來,就像孫猴子逃不出五指山,不管她怎樣逃,如何逃,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了。

      幾十年的時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經(jīng)歷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變化最大的,還是他的那雙眼睛,從眼波流轉(zhuǎn)到軟弱到木訥再到生硬。而他的脾氣也變得撲朔迷離,讓她感覺越來越看不清了。有時她以為看透了他,可是很快又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面,另另一面。他不是一面的,也不是兩面的,而是多面的,就像多棱體的組合。在這個多棱體的組合中,每部分又呈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這部分是憂郁的藍,那部分是容易生氣的黑,再一部分或許是頹廢的黃,而另一部分可能是生氣勃勃的綠。

      她有不痛快的時候。有時她想痛痛快快地告訴他,他們的愛完了,結(jié)束了,然后一甩手走掉。然而年復一年,她的心勁在慢慢消失。那么老了,還折騰什么呢?有時她又會泄氣地對自己說。

      是的,她老了,老得身體一點彈性沒有了,老得各部分的關節(jié)如同竹竿一樣僵硬,老得她不得不在這里受罪,她在那里生氣地想著,然后再想到讓她痛苦的源起:她之所以如此難受,全是因為他。

      她又開始注視著他那圓滾滾的肚子,那肚子正好可以做一個支點?!敖o我一個支點,我能將地球撬起來”,那話是亞里士多德說的,還是牛頓說的?她想不起來了,腦子里僅剩的那點墨水,也隨著記憶的衰退而漸漸消失。管它是誰說的呢,先讓自己痛痛快快地舒展一下身子再說。

      她又要伸出腿,朝他那圓鼓鼓的肚子蹬過去了,突然發(fā)現(xiàn)下面有什么冰冰的,涼涼的,不知道是一只蟑螂,還是一只百足蟲。屋子里面返潮,從來不缺那些東西,她隔一段時間便要給屋子里噴噴藥,或者在床底、角落處放幾個樟腦球,可說不上什么時候它們又會順著窗子的縫隙或者從下水道里爬進來。

      她大著膽子拿手摸摸,她害怕那些軟體的或者多足的東西,它們會給她帶來生理不適。她沒有摸到它們,卻發(fā)現(xiàn)手指黏糊糊的,還帶著一股刺鼻的尿臊味。

      她的手指舉在那里,大腦在一陣短暫的空白后,再像倒帶似的,慢慢倒回去,似乎要對那個確定無疑的事實再次確認,她在回想一會兒又思索一番后,得出了那個讓人吃驚的結(jié)論:他溺床了。

      原來他一動不動像一只僵死的蜘蛛一樣盤踞在那里,是因為他溺床了,而他在竭力掩蓋他溺床的這個事實。

      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先讓她生氣,繼而又讓她差點失聲笑出來,隨即一顆心忍不住又揪起來,她需要對整件事情捋一捋,雖然她還不確定這對她意味著什么,但這是一個嚴肅的非同小可的問題,她隱隱感覺。

      首先,她要確定的是:他溺床了,這事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它確鑿無疑地發(fā)生了。還有,這事之前沒有發(fā)生過,是第一次。那么后面的問題來了,有了第一次,是否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果是這樣,她的麻煩來了,而且這麻煩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她再聯(lián)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她將不得不圍著他,為他洗內(nèi)褲、換床單、擦洗身子……

      他真的衰老到連撒尿都不能控制的地步了嗎?她突然又想起他昨晚喝了一碗羅宋湯,他如果不喝那碗羅宋湯,是否便不會溺床?

      她在那里浮想聯(lián)翩地思索著時,身下那濕漉漉的一團又在慢慢往這邊洇過來,而這像在提醒她,他和她不能一直躺在那張黏糊糊、濕漉漉的、浸了尿液的床單上。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開口。他剛才極力的掩飾表明,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溺床了。而且她相信,他寧愿死,也不想讓她知道他溺床了。

      她明白他那可憐的自尊又作祟了。他太看重那個了,似乎那比他的命還重要,她有時恨不得將他那該死而微不足道的自尊掏出來,扔到大街上,誰會在乎他那點可憐而微不足道的自尊呢?

      床單上的尿液還在一點點洇過來,她不得不像個大蝦似的弓起身子,可身后的墻卻緊緊地頂著她,她的腦子轉(zhuǎn)而又飛快地思索起來,她得想辦法讓他和她一起從這該死的礮境中擺脫出來。終于,她抬起胳膊,搗了搗他。

      嗯哼?他的嘴里又像不情愿地吐出那兩個字。

      我可能被什么叮了,她先拿手撓了撓胳膊肘那兒,隨后脖頸,胸,你能幫我撓撓后面嗎?她一邊在那些地方難受地撓著,一邊用征詢的口氣問,這該死的胳膊,都夠不到后面了。她說。

      好的。他像如釋重負地回答道,身體抬了抬,那股刺鼻的尿臊味跟著被攪動起來,他察覺了,隨即將lqEcmAMmOuFGwa3bezUo8ct8LWLu303dgzmIVSrpE6c=抬起的身體悄悄地放下去。

      她為了回避那股沖鼻的氣味,勉強轉(zhuǎn)過了身子。

      一定是小咬飛到屋子里來了,她一邊像享受似的被他撓著,一邊說,前幾天,我想透透氣,打開了窗戶,那種黑色的小咬,你知道,連聲也不出,只管將吸管扎到人的身上,讓人又疼又癢的。

      她將背扭動著,指揮著他,讓他這里那里撓。

      剛換的滌綸床單也有些不舒服,你沒感覺到嗎?當他還在那里撓著時,她又有些煩躁地將身子在下面的床單上蹭了蹭。

      嗯吶。他猶豫了一會兒,將濕漉漉的身子,小心地挪了挪。

      我前兩天洗過的純棉的床單這會兒應該干了,她繼續(xù)說,我去拿過來將它換上,否則這讓人癢得都快要受不了了,她說著,從床上爬起來,繼續(xù)在自己的身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撓著。

      她爬到了床尾,在那里摸索著找到自己的鞋子。

      準備往外走了,她又轉(zhuǎn)過頭,用懇切的口吻跟他說,麻煩你替我將那條該死的床單拿下來,好嗎?

      嗯吶。他迅速地坐起來,片刻沒有耽誤。

      她到了陽臺上,站在那兒聽了聽,外面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她正準備站在那兒再聆聽時,屋子里的燈這時亮了。

      她又在那里等了一會兒,然后從晾桿上取下床單。當她走到屋里時,他已經(jīng)將床單從床上拿下來了,下面的褥子,也翻過來了,她發(fā)現(xiàn)了。

      她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將拿進來的床單一起鋪好,再躺到床上。

      現(xiàn)在寬敞多了,她長舒了一口氣。在睡著之前,她又回想了一遍事情的過程,想到了以后的遭遇,又想到第二天早晨,他會在她起床前,悄悄將換下的床單放到洗衣機里。

      她想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作者簡介】潘欣寒,有小說在《延河》《西湖》《滇池》《北方文學》《山東文學》《時代文學》《海燕》《都市》等刊物發(fā)表。

      責任編輯: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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