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主要包括房屋買賣、土地買賣、土地出租、土地出典、林木買賣、土地捐贈等類型。它們既有相同之處,又有各自區(qū)域的特點。其相同之處主要表現為:契約文書要件相同;契約文書的內在精神相同;尊崇佛教的意識相同。其差異主要表現為:區(qū)域治理模式不同;寺廟與民眾的關系不同;河岷洮地區(qū)民眾環(huán)境保護意識較強;河西走廊民眾的水權意識較強。對上述兩個區(qū)域的契約文書進行比較研究,對于深化清代甘肅歷史文化以及絲綢之路契約文明的認識,都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清代; 河西走廊; 河岷洮地區(qū); 契約文書
[中圖分類號] K877.9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5-3115(2024)03-0077-12
[作者簡介] 謝繼忠(1962-),男,漢族,甘肅山丹人,本科,教授。研究方向:明清史、西北區(qū)域史。
河西走廊位于甘肅西部,是絲綢之路的必經通道,至清代,該區(qū)域仍然是發(fā)達的灌溉農業(yè)區(qū),農業(yè)為其經濟支柱。清代河岷洮地區(qū),主要包括河州(今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岷州(今甘肅岷縣)、洮州(今甘肅臨潭縣等地),是絲綢之路和唐蕃古道必經通道,該區(qū)是漢、藏、回、東鄉(xiāng)、撒拉、保安等多民族聚居地區(qū),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交匯區(qū)域。清代時期,這兩個區(qū)域的自然地理條件、經濟結構、水利開發(fā)、區(qū)域治理模式、宗教信仰等因素都對契約文書產生一定影響,從而形成了兩個區(qū)域契約文書的不同特點。
在明清以來河西走廊契約文書的研究中,筆者在《清代至民國時期黑河流域的水權交易及其特點——以新發(fā)現的高臺、金塔契約文書為中心》中對新發(fā)現的甘肅高臺、金塔部分契約文書進行了解讀[1],在《從新見契約文書看清末至民國時期河西走廊西部鄉(xiāng)村社會治理及其特點——河西走廊社會經濟史研究之一》中,利用新見契約文書對清末至民國時期河西走廊西部酒泉、敦煌、玉門、金塔的鄉(xiāng)村社會治理及其特點進行了探討[2]。在河岷洮地區(qū)的契約文書的整理和研究中,甘肅省臨夏州檔案館整理出版了《清河州契文匯編》[3],收錄臨夏州檔案館藏清代契約文書588份。張潤平在《大崇教寺所存明清時期文書》一文中,整理了甘肅岷縣大崇教寺32份契約文書[4]。彭曉靜在《甘肅岷縣大崇教寺明清契約文書研究》中,分析了岷縣大崇教寺契約文書的特點、性質及其來源[5];在《岷州大崇教寺經濟與民眾社會生活的互動》一文中,又對明清時期大崇教寺對岷州區(qū)域文化的影響作了探討[6]。武沐、王敬偉在《清代河州契文中的土地買賣》中,對清代河州的土地買賣進行了研究[7]。付永正、金圓恒在《清代后期甘肅河州土地買賣中的中人現象初探》中,對清代后期河州土地買賣中的“中人”現象進行了研究[8]。
本文整理了19份契約文書,最早的為清康熙四年(1665)《清改建東岳臺增創(chuàng)廟貌碑》[9]中記載的契約,最晚為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甘肅高臺《盛廷斈賣樹文契》,時間跨度達240余年。本文就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的類型及其區(qū)域性差異作初步探討。
一、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類型
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類型多樣,主要包括房屋買賣、土地買賣、土地出租、土地出典、林木買賣、土地捐贈等契約。
1.房屋買賣契約
房屋是民眾的重要資產,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出賣,這是歷史時期鄉(xiāng)村社會的傳統(tǒng)。至清代,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都存在房屋買賣現象,這說明不能輕易出賣房屋的傳統(tǒng)已被打破,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出現了新的波動。如例1、例2、例3:
例1.康熙六十年(1721)“盛積官絕賣莊房田地水分文券”
立絕賣莊房田地水分人盛積官因為無力耕種,缺乏使用,兄弟父子商議妥確,今將自己舊損莊房壹處,莊內上下堂房陸間,南北廂房陸間,隨代鍋棚糧房陸間,小房弍間,西北角墩壹座,墩上小樓房叁間,圈路門道通行,莊外大門壹合,大門院內小房肆間,場圓(院)壹處,澇池壹座,小杏楊樹叁棵,并周圍圍墻。古城渠田地,水壹分,隨地官糧壹石肆斗,草壹拾肆束,在于紅崖倉周斈名下上納;二壩渠田地,水壹分,小莊壹處,澇池壹個,隨地官糧柒斗,草柒束,在紅崖倉劉彩名下上納,央親中說合,情愿絕賣與本渠住人王萬世名下,永遠耕種為業(yè),當中言明,作時值絕賣價銀伍佰兩整,內外畫字銀壹拾伍兩,二項共銀伍佰壹拾伍兩,酒食在外,其銀即日同親中交足,毫無虧短拆算情由。其古城渠地,東至丁應選,南至蔣伏有,西至閆為讓,北至六漾壩溝,四至分明;其二壩渠地,東至申國鼎,南至楊玉,西至楊玉,北至古城溝,四至分明。自賣至后,凡一應糧草差役,隨地應納。若戶親并異姓人等爭論者,盛積官父子一面承當,恐后無憑,立絕賣文券,永遠存照。
同弟 盛積桂(畫押) (盛)積寶(畫押) (盛)積壽(畫押)
康熙陸拾年拾壹月弍拾肆日立絕賣文券人 盛積官(畫押)
同子侄 盛天爵(畫押) (盛)天秀(畫押) (盛)天德(畫押) (盛)天序(畫押)
同嫡子 盛天永(畫押)
代書人 常鐘秀(畫押)
同親中人 成章(畫押) 裴彩(畫押) 段紅 閆一江(畫押) 陳善道 王建康(畫押)
申謨 楊加涵(畫押) 安國珍(畫押) 蔭鳳羽(畫押) 楊加濡(畫押)
文仲選(畫押) 萬世杰(畫押) 王廷尉(畫押) 閆三畏(畫押) 閆三玉(畫押)
這份契約為“紅契”,鈐有高臺縣印,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契主所賣房屋一院和田產二處,都標明了房屋坐落、數量和田產四至,以及買賣時價等契約要件。
例2.康熙十九年(1680)“張元輝、張元耀出賣店房文字”
立永遠吉賣店房文字人張元輝、張元耀因為官事使用,今將祖遺買到包千戶家和政街店房一所,門面六間、店門半間,通后土司三間,東至店墻,西至店墻,南至官街,北至店墻為界,并出入道路,原價銀一百六十八兩整,今憑中情愿賣與土司趙永遠為業(yè),照依原價,一一交訖,當日兩交無欠,或有遠近房親人等爭言,元輝兄弟一面承當??趾鬅o憑,立此文約存照。封。原約失落無存,后日查出不用。封。(花押)
其店后有小三間空地,輝故祖先捨于梁戲。今輝兌中包啟龍等應入賣店原約內,亦系趙廷貴父子之業(yè)。
兌中人:張聯碧、孟環(huán)尺、朱庸章
康熙十九年二月二十八日立吉賣店房文約人張元輝、張元耀
代書人:張環(huán)碧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卓尼縣檔案館,其中批注,“原約失落無存,后日查出不用”,說明這份契約是唯一的有效憑據。
例3.同治十三年(1874)“后玉桂賣房文字”
立寫賣約文字人后玉桂,因為使用不足,今將自己瓦房三間,上下瓦片(一)應在內,央令中人賀玉信有來往說合,問到二家情愿,失賣于郎寺堂里眾僧后羅漢名下等,賣價大錢二十三串五百文整,約至來年三月內臺娃(抬瓦)。若有房親人等言詞者,有后玉桂一面承當,不干眾僧之事??趾鬅o憑,立此賣約為據。
中人:楊玉昌、賀玉信有、三娃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立約人后玉桂
代書人:漆呈文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岷縣崇隆寺(又名郎寺)。
2.土地買賣契約
土地是鄉(xiāng)村社會的根本,民眾的生計完全依賴于土地。至清代,甘肅形成了完整的土地市場,土地交易頻繁,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的契約文書,能夠反映甘肅土地交易的基本狀況及其特點,如例4、例5、例6、例7:
例4.乾隆四十五年(1780)“明伏升杜賣田地文契”
立杜賣田地文契人明伏升因為官糧系急不便,今將祖遺宣政西渠中號明家城寨西北田地壹段,上納明伏升名下,均壩官糧叁斗,板壩官糧叁斗肆升并草,兄弟商議妥確,情愿杜賣與范德福名下,永遠為業(yè),當中言定,作賣價銀貳拾玖兩整,其銀當交不欠,并無貨利私債折算情弊,自賣之后,隨渠按糧使水、當差、上納糧草。若有戶族人等反言爭論者,伏明升一面承當,其地東至史建英,東上至毛宗賢,南至花寨路,西至石河,西上至巴成武,北至橫邊溝,四至分明。內畫字在內,外畫字在外??趾鬅o憑,立杜賣田地文契,永遠為照。
乾隆肆拾伍年十一月十六日 立契人 伏明升(畫押)
同兄 明大寵(畫押) 明大奇(畫押)
同弟 明大愛(畫押)
同親鄰中證人等 史宏道(畫押) 段澤東(畫押) 鄭明詩(畫押)
這是一份“紅契”,鈐有張掖縣印,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
例5.光緒二十三年(1897)“盛立孝等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
立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人盛立孝、子長壽哇(娃)因為缺乏使用,今將祖遺永豐渠宋家溝下岔路北科地壹段肆畝,東至子渠,南至葛文英,西至本主,北至子渠,四至分明,水道通行;又將中盛溝路北科地壹段貳畝,東至馬子中,南至子渠,西至楊永春,北至子渠,四至分明,水道通行,父子商議妥確,情愿立契杜賣與堂弟盛立德名下耕種,永遠以為己業(yè),呈嗣(司)在案,縣堂盧公作時值大錢柒拾壹串壹佰文整,即日交足不欠,并不短少分文,隨地官糧叁斗玖升陸合,正草陸束,溝叁日。其地自賣之后,差役糧草溝日過割到本名賠納,不與賣主相干,買賣俱系兩情意愿,并無私債拆抑,更無靳逼情由,倘有族人異言爭論者,賣主承當,恐后無憑,立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為證。
光緒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立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人盛立孝(畫押)
子長壽哇(畫押)
代書人 黑泉保文生許攀桂(畫押)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
例6.康熙三十七年(1698)“洮州衛(wèi)發(fā)給卓尼土司楊汝松契尾”
洮州衛(wèi)正堂張 為征收稅課事。據本衛(wèi)世襲土司楊汝松呈稱用價買到生員楊滋瑄名下撥兒莊田地一處,憑中說合,原約內價銀三十二兩,仍復地價銀又銀六兩整,前后共價銀三十八兩,契尾一張,照例應輸稅契銀一兩一錢四分收訖,給此鈐號印照。
右照給土司楊汝松。準此。
康熙三十七年十月初九日
洮州衛(wèi)正堂張 契尾
這份文書屬“契尾”,但其中涉及土司楊汝松買楊滋瑄一塊土地的內容,故列入“土地買賣”類契約,現存甘肅省卓尼縣檔案館?!捌跷病睘殇菪l(wèi)所頒,即“鈐號印照”,納契稅銀一兩一錢四分。
例7.乾隆四十七年(1782)“官角扎什出賣旱地文字”
立契永賣旱地文字人官角扎什因為缺錢使用,無處拆變,今將自己祖遺拉尕日旱地大小四段、下籽七斗,其地四至:東至且令端主地邊,南至鼻亮,西至李家保棱干,北至細路,四至分明為界,同家大小親房戶族人等商議妥確,情愿出賣,央憑中人呵哈麻等在中往來說和,問到東溝上灣子住人卻本加名下,賣與永遠耕種,任意為業(yè)。兌中言明,時值賣價銀十四兩整,銀地當日交割,并不欠少分紋(文),俱系兩家情肯意愿,并無強勒逼為。除備酒席畫字在外情弊,自立賣之后,如有親房戶族人等爭競者,由本住(主)一面承當,再兩家各不許返悔。如有返悔者,罰小麥三石,赴倉上納,以充軍需公用??趾鬅o憑,立此賣契永遠存照。
房親人:加角爾、卓過、洛洛,三人畫字銀六錢。
乾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立賣契人官角扎什,同子辛家且令,畫字銀二錢。
中人:呵哈麻、扎夕且令
代書人:田生義,畫字銀二錢。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夏河縣檔案館,其中約定,如有反悔,則要接受懲罰,“如有返悔者,罰小麥三石,赴倉上納,以充軍需公用”。
3.土地出租契約
土地出租,由地主出讓土地的使用權,承租人只享有土地的使用權,并向地主繳納租金,而土地的所有權、處置權仍然歸地主。如例8、例9:
例8.乾隆四十三年(1778)“李馬家保、李多利肖承租田地文約”
立承租文約人李馬家保、李多利肖今佃到禪定寺楊三老爺田地一塊,地內約下籽一石,因與坐莊相近,今央中說合,情愿承租佃種,言明每年承地租麥二斗,青稞四斗,大豆四斗,三色共租一石整,約至成熟之日照數交清。若地租拖欠,中保人一面承當??趾鬅o憑,立此文約存照用。
中保人:王殿寶(押)
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初七日立承租文約人:李馬家保(押)、李多利肖(押)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卓尼縣檔案館。
例9.咸豐十一年(1861)“胡長泰承納租糧差役文字”
立承納租糧差役文字人胡長泰,今承納到五帝廟會下原典站上中下袁家溝挨長美科地壹塊,納(約)有壹畝,同眾言明,每年承納租麥豆弍斗,限至秋收一并交還,不能拖欠,倘若拖欠,照例五升行息,其地上納官糧陸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種地人一面承當,不與眾會相干,恐后無憑,立承納租糧文字為照。(畫押)
咸皇(豐)十一年十月十五日立承納租糧文字人 胡長泰(畫押)
同眾人 胡萬全 胡登仕 胡永福 仝知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這份契約由胡長泰租五帝廟會土地,其中約定,“倘若拖欠,照例五升行息”,即不能按時交租,則增加超期利息五升,占租糧的25%。這說明五帝廟會也經營土地出租,它在當地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
4.土地出典契約
龍登高認為:“典是一種占有權形態(tài)的財產權,能夠形成擔保物權的功能。也就是說,典是土地占有權與資本利息之間的交易,既不同于所有權轉讓的買賣,也不同于作為使用權交易的租佃?!保?0]典即地主出讓土地使用權,承典人享有使用權,并向地主支付典金的交易。到一定年限,地主可贖回土地,在契約中一般都有“有錢贖回,無錢不拘年限”的約定??梢曰刳H,這是出典契約的基本特點。如例10、例11、例12、例13:
例10.嘉慶八年(1803)“胡重業(yè)典田地文契”
立典田地文契人胡重業(yè)因為使用不便,今將站上中下單丁□名下在北開墾沙地壹塊,約有貳畝,父子商議情愿典與胡生仁名下耕種,當中言明作典價大錢貳仟貳佰文整,現交不欠,其地官糧陸升并草陸分,差役挑渠上壩每年秋后邦(幫)市升□伍升,有錢回贖,無錢常年耕種,恐后無憑,立典田地文契為照。
中人 胡剛 胡文業(yè) 胡世昌
嘉慶捌年十月初三日立典田地人 胡重業(yè)
批:此契不用。
例11.同治四年(1865)“胡履中典田地文契”
立典田地文契人胡履中因為無力耕種不便,今將豐下中東溝灣子科地貳塊,約有肆畝,父子商議妥確,情愿典與胡開基名下耕種,作典價大錢叁拾貳串文整,限交不欠,隨地上納官糧二斗四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照畝按糧應當。自典之后,有錢贖回,無錢不拘年限,恐后無憑,立典契為照。(畫押)
同中人 胡增祥 胡生品 胡永隆 仝在
同治四年十月十八日立典契人 胡履中
例12.光緒十九年(1893)“胡香廷典田地文契”
立典田地文契人胡香廷因為耕種不便,今將站上中下袁家地壹塊,約有壹畝零分,母子商議妥確,情愿典與胡桂廷名下耕種,當中言明,作典價大錢叁仟文整,限交不欠,其地上納官糧捌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照畝按糧應當。自典之后,有錢贖回,無錢常年耕種,恐后無憑,立典契為照。(畫押)
同中人 胡棟廷 胡崇忠 同在
光緒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立典田地人 胡香廷 (畫押)
例10、例11、例12契約,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
例13.咸豐九年(1859)“本寺首僧等典地土文字”
立典地土文字人本寺首僧、掌壇、壓床高僧、眾僧等用為汪姓地價不足,今將自己眾僧所有田地扎如納地大小十一段,哈肉納地一段,白土嘴路下地一段,扎路豆地一段,共下籽六斗,眾僧央請中人問到,情愿典于蘆挖任溝高僧、蘆哈巴高僧、蘆奤私、蘆拉木次力、包路藏、包路藏扎什、蘆旦巴尖初、蘆得宋寧主八人名下耕種,得受典價錢一十三千七百六十文整,當日錢地兩交無欠。自典之后,隨□如地價,罰大錢三千文,本寺費用。不倫(論)年限遠近,眾僧抽贖,錢到地回??趾鬅o憑,立此典約存用。
合同典約
對中人:包拉木白愁
咸豐九年六月十七日立約人:本寺壓床高僧、長壇、首僧、并眾僧等
每年銀糧禾三斗,六月交納本寺坐今(凈)
代書人:蘆萬琳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卓尼縣石門寺。
5.林木買賣契約
林木也是民眾重要資產和生活來源,林木買賣是經濟往來的重要內容。在清代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都有林木買賣契約,如例14、例15、例16:
例14.光緒三十三年(1907)“盛廷斈賣樹文契”
立賣樹文契人盛廷斈因為使用不便,今將自己白揚樹壹顆(棵),父子商議,情愿賣與堂弟盛廷發(fā)名下砍伐,同中言明,作賣樹價麥子壹斗肆升,即交不欠,隨至秋后廷斈一面作主,伐之無礙,恐后無憑,立樹契為照。
同中人 盛廷秀 張應武 仝知
光緒三十三年二月拾五日立樹契人盛廷斈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其價格以實物折算,即所賣樹木價格為麥子一斗四升。
例15.咸豐二年(1852)“蘆跟稱扎什賣林文約”
立賣林文約人蘆跟稱扎什,因為年歲饑饉,度用不足,今將先年原賣石門寺寺課(窠)四至之外,墳背后松林一處,東至石崖溝灣,南至墳為界,西至叭世口,北至山嶺各為界,四至俱各分明,林內雜木不許砍伐,憑中說合,情愿出賣與慶余祥號名下砍伐,當日兌中作得林價大錢六十串文整,即日交足無欠。自賣之后,任從慶余祥號砍伐,其牛路草山路道通行,無人阻滯,林盡交約。恐后無憑,立此賣約為據。
咸豐二年十二月初一日立賣林人蘆跟稱扎什(押)
說和人:盧萬鐘(畫押)、包大智(畫押)、包狗寶喜(畫押)
□□□書約(畫押)
例16.咸豐二年(1852)“蘆班麻徒治等賣林文約”
立賣林文約人蘆班麻徒治、蘆路藏尖綻、仝眾僧等,因為官事,錢文無處折便,將本寺扎納受松林一處,東至地邊,南至崖背后,西至嘛呢路,北至暗泉灣,各界四至俱已分明,憑中說合,情愿出賣于慶余祥號名下砍伐,當日兌中得林價大錢四十串文整,即日交足無欠,其林內雜木在外不許砍伐,牛路草山通行,再無阻擋,林盡抽約??趾鬅o憑,立此賣約為據。
其樹兌中言定,開年三月以里砍完交山。
外有瓦窯邊倒木黃松樹二條,價厘錢九串文,馬永清收乞(訖)入公。
咸豐二年十二月初二日立賣林人:蘆班麻徒治(畫押)、蘆路藏尖綻(畫押)、仝眾僧
例15、例16契約現存甘肅省卓尼縣石門寺。
6.捐贈土地契約
捐贈土地契約,是捐贈人購買土地之后,捐贈給寺廟的契約,由捐贈人和受贈方簽訂的契約。清康熙四年(1665)《清改建東岳臺增創(chuàng)廟貌碑》所記載的兩份捐贈土地契約,是清代涼州(今甘肅武威)的特例,其目的是以刻石立碑的方式,“曉諭民眾”,便于各方遵守。如例17、例18、例19:
例17.康熙五十一年(1712)大崇教寺分歸地土合同[4]
立寫合同、分歸地土、修建寺院、永報皇恩文約人大崇教寺住持、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后奴卜登住因昔年始祖后法王,用價于宣德元年一約內,置買閭井常住地名古城田地壹分,所有四至:東至章大灘水渠為界,南至古城上路為界,西至泥那溝口為界,北至章大灘各河為界。文約內地名古卜田地壹分,東至溝邊水渠為界,南至溝邊為界,西至三山班的卜松山為界,北至別人外地為界。兩處田地四至分明。緣因閭井有敕建進貢拱卜寺壹座,內有招中額馬壹匹。年深坦(坍)塌,無力修建。其敕書前已繳投在部,俟此寺修建完日討領敕書。屢蒙嚴繳催修。今祖師法王正流徒孫,賜名常郎爵巴,原經名常錄藏扎什,發(fā)心修建寺院,報效皇恩。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弟兄,將昔年法王用價置買此前項地名地土貳分,分歸與常郎爵巴,修建拱卜寺院。俟修理完日,頒領敕書,仍前與大崇教寺進貢招中。
自今以后,著常大喇嘛師徒永遠修寺住持,報效國恩??趾鬅o憑,立此分歸合同文約,永為存照。所有原買文契并新舊印照共肆張,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收存此照。封
□□寫合同分歸地土
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后奴卜登住
大喇嘛:常郎爵巴
中見人:趙國輔□、董土策、高文進
書約人:米君寶□
康熙伍拾壹年肆月十九日
例18.同治十三年(1874)“后有德舍地土文約”
立舍地土文約人后有德,因為祖父于佛門典當地土數段,至今世亂,文約失遺,價值不明,今將牌嘴上路上地兩段、路下地一段,共下籽不等,自己央令中人李生華往來說合,情愿舍于佛門永遠香糧田地,耕種為業(yè),自舍之后,或有房親內地鄰人等言者,有后有德父子二人(一)面承當,不于佛門相干。恐后無憑,立此舍約為據。
(每年糧三升)
中人:李生華、楊四喜、后四娃
同治十三年二月二十日立舍約人:后有德、仝子七十一
代書人:賀世祿
這份契約現存甘肅省岷縣崇隆寺。
例19.康熙四年(1665)“清改建東岳臺增創(chuàng)廟貌碑”[9]
……是廟也,舊無香火田地,其供奉贍無所倚賴,撫院內標王元德等捐資五十兩,憑中立二契約買金塔寺區(qū)左六壩橋兒溝屯民郭升基科地三段,二段在廟后,一段在廟西,約下籽種壹石五斗,該納官糧壹石壹斗捌升,草玖束半,用使山水三晝夜。一契買本壩屯民郭懷仁科地二段,一段在廟南,一段在廟東,約下籽種貳石叁斗,納官糧壹石捌斗,草壹拾捌束,使山水三晝夜。二地四至,各契載明,施與東岳臺住持,□□□□作為供奉香火贍養(yǎng)之資,勒石以志永久。
時康熙四年歲次乙巳李月吉旦。
甲午科武舉徐斌謹撰,諸山散徐英俊書丹,云峰剞□散人徐守玄篆額。
……
都綱司劉經□,僧正司玄凈,官紀司徐從。
……
在廟誦經眾僧:竟優(yōu)、妙景、妙煥、廣玉、海清、凈行、清澄、凈巖、玄云。
……
該碑現藏甘肅武威市大云寺內。
二、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的異同
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既有相同之處,又有各自的區(qū)域特點。
(一)契約文書的相同之處
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的相同之處,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要件相同
以例5為例,河西走廊土地契約的要件包括:契主(地主)姓名、賣地緣由、土地來源、土地位置、土地四至、買主姓名、土地數量、土地價格、賦稅(主要是糧草)數量、地錢過割、糾紛責任、簽約時間、契主(地主)簽字、畫押、代書人簽字畫押,惟缺“中人”“畫字銀”兩個要件。例7為甘肅省夏河縣契例,契約要件與例5完全相同,其中“畫字銀”“中人”要件也是齊備的。同時還約定了反悔的懲罰內容:“如有返悔者,罰小麥三石,赴倉上納,以充軍需公用?!逼渌趵即笸‘悺?梢姡游髯呃扰c河岷洮地區(qū)的契約要件基本相同。
2.內在精神相同
從上述契例來看,河西走廊契約9例,河岷洮地區(qū)契約10例,總體特征是,普遍使用契約,信用意識強。從契約涉及內容來看,凡從事房屋買賣、土地買賣、土地出租、土地出典、林木買賣、土地捐贈等,都要簽訂契約,這已經成為人們社會生活中的慣習和基本規(guī)范。正是因為普遍使用契約,這就有效地維護了生產生活秩序的穩(wěn)定。另一方面,契約中的簽字畫押、“中人”見證、甚至反悔的懲罰條款的約定等等,都有效地保證了契約的執(zhí)行及其權威性。這都反映出清代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人們較強的契約意識和信用意識,正如彭曉靜所說:“在社會秩序的維系上最具關鍵意義的無疑還是契約?!保?1]
3.尊崇佛教的意識相同
為寺廟捐贈土地,是人們對佛教虔誠的信仰,也是在做功德,亦即積陰德,反映了人們對佛教的尊崇。當然這也是以經濟實力為前提的。
在上述契約中,河岷洮地區(qū)有2例。如例17康熙五十一年(1712)“大崇教寺分歸地土合同”,早在宣德元年(1426),后氏土司始祖后法王,即岷州大崇教寺的創(chuàng)始人班丹扎釋就購買了二分土地,捐贈修建寺廟。彭曉靜認為:“大崇教寺是由岷州高僧班丹扎釋創(chuàng)建于永樂十三年(1415),擴建完成后,遣當時名僧住寺主持,但并未言其人名號?!敝辆疤┤辏?452),班丹扎釋被奉為“大智法王”?!啊蟆菤J賜姓氏?!贝蟪缃趟碌摹白〕忠恢睘楹笮兆迦怂殉侄鴤鞒醒永m(xù)”[11]。契文載明,“閭井有敕建進貢拱卜寺壹座,內有招中額馬壹匹”?!伴偩蔽挥卺褐莩菛|部,“拱卜寺”是明代岷州規(guī)模較大的藏傳佛教寺院[11]。因“年深坦(坍)塌,無力修建”,應指原閭井的拱卜寺被毀壞。至康熙五十一年(1712),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弟兄,將昔年法王用價置買的地土二分,交給法王“正流徒孫”常郎爵巴,重建拱卜寺院?!八性I文契并新舊印照共肆張,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收存此照?!笨梢?,280多年之后,后法王購買的二分土地仍然在其后人寺主后錄扎達節(jié)手中,再次被捐贈出來,用于修建寺廟。
又如例18同治十三年(1874)“后有德舍地文約”,后有德“今將牌嘴上路上地兩段、路下地一段,共下籽不等”,“情愿舍于佛門永遠香糧田地”。后有德也是岷州后氏家族人。一方面,說明后氏家族至清末仍然具有雄厚的財力;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們對佛教的虔誠信仰以及他們和佛教寺院的密切關系。
河西走廊捐贈土地契例,即例19清康熙四年(1665)“清改建東岳臺增創(chuàng)廟貌碑”記載,“撫院內標王元德等捐資五十兩”,購買屯民郭升基科地壹石五斗土地和本壩屯民郭懷仁科地貳石叁斗土地,“施與東岳臺住持,□□□□作為供奉香火贍養(yǎng)之資,勒石以志永久”。從參與刻碑者“都綱司劉經□,僧正司玄凈”和“在廟誦經眾僧:竟優(yōu)、妙景、妙煥、廣玉、海清、凈行、清澄、凈巖、玄云”來看,東岳臺廟為佛教寺院。王元德等應為涼州官員,他們對佛教也有執(zhí)著的信念,所以才捐贈土地,作為寺廟香火的來源。
從上述契例來看,在河岷洮地區(qū)后氏宗族捐贈土地給寺廟,這是因為他們和佛教寺院的密切關系和虔誠的信仰;而河西地區(qū)的官員捐贈土地,也是出于對佛教的尊崇和慈悲的情懷。這都說明清代甘肅民眾與佛教信仰的密切關系,這對理解絲綢之路佛教文化傳播及其影響提供了又一個視角。
(二)契約文書的差異
清代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的契約文書,也呈現出區(qū)域性的差異。清代河西走廊和河岷洮地區(qū)契約的區(qū)域性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區(qū)域治理模式不同
在河西走廊,明代實行衛(wèi)所制,清代則設府、縣,進行治理。
在清代河西走廊治理中,官方普遍介入土地、房屋交易過程,有效保證了土地、房屋交易的秩序。清人秦國英《火神樓碑記》云:“其地八畝,正糧六斗六升,俱有印契可憑?!保?2]這說明甘州府給火神廟的土地發(fā)放過執(zhí)照。據《重修肅州新志》記載,清代高臺縣“契稅并無定額,盡收盡解”[13]。這說明征收契稅是高臺縣管理地方的重要內容,“紅契”就是納稅的有效憑據。
從例1康熙六十年(1721)“盛積官絕賣莊房田地水分文券”和例4乾隆四十五年(1779)“明伏升杜賣田地文契”兩份“紅契”可以看出,清代甘肅張掖縣和高臺縣官府對房屋、土地交易的介入,即這些契約由官府征稅、登記存檔、鈐印、發(fā)給契尾,從而使民間的契約得到了官府的認可,獲得了權威性和合法性。例5光緒二十三年(1897)“盛立孝等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盛立孝賣與堂弟盛立德的土地,“呈嗣(司)在案,縣堂盧公作時值大錢柒拾壹串壹佰文整”,也就是說,由縣堂盧公為之商定賣價,這是河西走廊僅見的一例由官方確定賣價的契約。
河西走廊的其他契約,多為“白契”,都是農戶與農戶之間的交易。
在河岷洮地區(qū),明清時期實行衛(wèi)所制與土司制,通過朝廷冊封土司,對地方進行治理。
河岷洮由土司治理,如例2康熙十九年(1680)“張元輝、張元耀出賣店房文字”,張元輝、張元耀的一院房屋,“憑中情愿賣與土司趙永遠為業(yè)”,約內載明:“其店后有小三間空地,輝故祖先捨于梁戲。今輝兌中包啟龍等應入賣店原約內,亦系趙廷貴父子之業(yè)。”可見,趙土司即趙廷貴。土司趙廷貴買入張元輝、張元耀的房屋,反映了岷州房屋地產向土司家族集中的情形。又如例3同治十三年(1874)“后玉桂賣房文字”,后玉桂的房屋,“賣于郎寺堂里眾僧后羅漢名下等”。后玉桂系土司后氏宗族人,買者后羅漢亦系后氏宗族人,這宗交易系土司后氏宗族內部的交易。
又如例6康熙三十七年(1698)“洮州衛(wèi)發(fā)給卓尼土司楊汝松契尾”“本衛(wèi)世襲土司楊汝松呈稱用價買到生員楊滋瑄名下撥兒莊田地一處”“價銀三十八兩,契尾一張”、納稅“契銀一兩一錢四分”“給此鈐號印照”。甘肅卓尼楊土司也是世襲土司。土司楊汝松購買土地,反映了土司在當地經濟生活中的優(yōu)勢地位?!捌跷病币卜从吵鲣菪l(wèi)官府對土地交易的介入,這與河西走廊的“紅契”有相同之處。
上述契例說明,土司在河岷洮地區(qū)經濟與社會生活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們控制著當地的經濟生活。
2.寺廟與民眾的關系不同
在河西走廊分布著眾多寺廟,大多為佛教寺廟,但在契約文書中,極少見到寺廟與民眾的土地交易契約,多為農戶與農戶之間的交易。其主要原因在于河西走廊人口以漢族為主,其中只有部分民眾信仰佛教,故寺院經濟力量影響有限,這種情形與河岷洮地區(qū)有顯著差異。
而在河岷洮地區(qū),寺廟或僧人與民眾土地交易的契約文書較多,說明寺院經濟發(fā)達,寺院經濟在當地經濟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與信仰佛教的人口眾多有著密切的關系。
如例8乾隆四十三年(1777)“李馬家保、李多利肖承租田地文約”,李馬家保、李多利肖“佃禪定寺楊三老爺田地一塊,地內約下籽一石”,“每年承地租麥二斗,青稞四斗,大豆四斗,三色共租一石整,約至成熟之日照數交清。若地租拖欠,中保人一面承當”。禪定寺為甘肅卓尼土司統(tǒng)治的中心,寺院和土司統(tǒng)治密不可分,楊三老爺系楊土司一宗,這份契約表明,禪定寺向民戶出租土地,收取租金,說明它在當地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這份契約的另一特點是,如果拖欠地租,則由“中保人承當”,即由王殿寶承擔賠付責任。
又如例13咸豐九年(1858)“本寺首僧等典地土文字”“本寺首僧、掌壇、壓床高僧、眾僧等用為汪姓地價不足,今將自己眾僧所有田地”扎如納地等大小十四段,共下籽種六斗,“典于蘆挖任溝高僧、蘆哈巴高僧、蘆奤私、蘆拉木次力、包路藏、包路藏扎什、蘆旦巴尖初、蘆得宋寧主八人名下耕種”,并且約定“不倫(論)年限遠近,眾僧抽贖,錢到地回”。這宗交易系寺廟與僧眾之間的交易。
3.河岷洮地區(qū)民眾環(huán)境保護意識較強
在河西走廊的林木交易,僅限一次性交易,而不涉及其他林木保護,如例14光緒三十三年(1907)“盛廷斈賣樹文契”,盛廷斈將自己白楊樹壹顆(棵),“情愿賣與堂弟盛廷發(fā)名下砍伐”,“作賣樹價麥子壹斗肆升,即交不欠”,秋后砍伐。
而在河岷洮地區(qū),同樣是林木買賣契約,但其中約定“林內雜木不許砍伐”,這些約定反映了當地民眾保護林木的意識,如例15咸豐二年(1852)“蘆跟稱扎什賣林文約”,蘆跟稱扎什“將先年原賣石門寺寺課(窠)四至之外,墳背后松林一處”,“出賣與慶余祥號名下砍伐,當日兌中作得林價大錢六十串文整,即日交足無欠”。契內約定:“林內雜木不許砍伐?!庇秩缋?6咸豐二年(1852)“蘆班麻徒治等賣林文約”,蘆班麻徒治、蘆路藏尖綻、仝眾僧等,“將本寺扎納受松林一處”,“情愿出賣于慶余祥號名下砍伐,當日兌中得林價大錢四十串文整,即日交足無欠”。同時約定,“其林內雜木在外不許砍伐”。慶余祥號應為商號,說明商號有較強的經濟實力。
上述二契限定“林內雜木不許砍伐”,則是緣于當地民眾保護樹木的傳統(tǒng)和濃厚的環(huán)境保護意識,這種環(huán)境保護意識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4.河西走廊民眾的水權意識較強
河岷洮地區(qū)強調“旱地”,不涉及水權,如例7乾隆四十七年(1781)“官角扎什出賣旱地文字”,官角扎什“將自己祖遺拉尕日旱地大小四段”,賣與卻本加名下,“永遠耕種”。這里的“旱地”,沒有水利灌溉,故不涉及水權。
而河西走廊農業(yè)完全依靠灌溉,故在土地交易中,特別強調水權,水權意識更為濃厚。
這里的水權分兩種情形。一種是有明確的水權約定,如例1康熙六十年(1721)“盛積官絕賣莊房田地水分文券”中,“古城渠田地,水壹分”,“二壩渠田地,水壹分”,這里的“水壹分”,就是灌溉水權。又如例5光緒二十三年(1897)“盛立孝等杜賣田地糧草溝日文券”,“隨地官糧叁斗玖升陸合,正草陸束,溝叁日。其地自賣之后,差役糧草溝日過割到本名賠納,不與賣主相干”。這里的“溝叁日”,系修渠、疏浚渠道等義務,它是與灌溉水權一體化的。再如例19清康熙四年(1665)“清改建東岳臺增創(chuàng)廟貌碑”中的兩塊土地,一契買屯民郭升基科地三段,“用使山水三晝夜”。一契買本壩屯民郭懷仁科地二段,“使山水三晝夜”。這里的兩塊土地灌溉水權都是“使山水三晝夜”,即三晝夜水權。
另一種情形是,沒有具體的水權約定,但都有水權義務的約定,契文中大都有官糧繳納、“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照畝按糧應當”的內容,如例4乾隆四十五年(1779)“明伏升杜賣田地文契”,“自賣之后,隨渠按糧使水、當差、上納糧草”。又如例9咸豐十一年(1861)“胡長泰承納租糧差役文字”,“其地上納官糧陸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種地人一面承當”。又如例10嘉慶八年(1803)“胡重業(yè)典田地文契”,“其地官糧陸升并草陸分,差役挑渠上壩每年秋后邦(幫)市升□伍升”。又如例11同治四年(1865)“胡履中典田地文契”,“隨地上納官糧二斗四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照畝按糧應當”。再如例12光緒十九年(1893)“胡香廷典田地文契”,“其地上納官糧捌升并草,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照畝按糧應當”。這里的水權義務是以享有的水權使用權為基礎的,也就是說,隨著土地交易程序的完成,所交易土地的水權使用權、應承擔的義務等統(tǒng)統(tǒng)轉移到新地主手中,新地主享有灌溉水權的使用權,承擔官糧繳納、“挑渠上壩雜項差役”等義務,可稱之為“水隨地走”[2]。之所以在河西走廊的土地交易契約中,特別標明水權的內容,是因為河西走廊水資源短缺,水資源對農戶而言“生死攸關”,如石羊河下游的鎮(zhèn)番(今甘肅省民勤縣)最為干旱缺水,方志多有“鎮(zhèn)邑十地九沙,非灌不殖”的說法[14]。故河西走廊民眾的水權意識尤為濃厚,這與河岷洮地區(qū)有著明顯的區(qū)域差別。
三、結語
清代河西走廊與河岷洮地區(qū)契約文書既有相同之處,又有各自的區(qū)域特點。契約文書的相同之處,主要表現為契約文書要件相同、契約文書的內在精神相同、尊崇佛教的意識相同。契約文書的差異主要表現為區(qū)域治理模式不同、寺廟與民眾的關系不同、河岷洮地區(qū)民眾環(huán)境保護意識較強、河西走廊民眾的水權意識較強。對上述兩個區(qū)域的契約文書進行比較研究,對于深化清代甘肅歷史文化以及絲綢之路契約文明的認識,都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對契約文書所包含的誠實守信意識、契約意識和環(huán)境保護意識的研究,對當代人們樹立信用意識、契約意識,敬畏自然、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等都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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