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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善竹橋諸碑看朝鮮王朝對鄭夢周認知的演變

      2024-10-15 00:00:00陳昊
      古代文明 2024年4期

      關鍵詞:善竹橋;鄭夢周;回憶空間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4.04.013

      鄭夢周(1338—1392),字達可,號圃隱,本貫迎日,系高麗杰出政治家、理學家,兼?zhèn)涞赖率鹿Γ蛔u為東方理學之祖。高麗末年,他與李成桂擁立恭讓王,后在李氏篡權(quán)之際被害身亡。鄭夢周遇難之初被斥為奸臣,隨著朝鮮統(tǒng)治穩(wěn)固,轉(zhuǎn)而被視為萬古忠臣,其遺跡亦成為追憶場所。德國學者阿萊達·阿斯曼(Aleida Assmann)曾提出“回憶空間”理論,認為文化記憶依賴于文字、圖像、身體、地點等物質(zhì)載體,地點建構(gòu)起文化回憶的空間,并將其固定,使之長期延續(xù)。1眾多圃隱遺跡中,其遇難地善竹橋最具象征意義,乃朝鮮官方記憶鄭夢周最重要的“回憶空間”。學界前賢曾對鄭夢周的政治活動、哲學思想等方面做了大量研究,近年又開始梳理其形象演變,考證善竹橋遇難史事的真?zhèn)危?然而以往研究未將二者進行關聯(lián)性考察,且對善竹橋諸碑及善竹橋詩文化內(nèi)涵的闡釋方面尚有拓展余地。本文采用“回憶空間”理論,結(jié)合官方立碑與文人吟詠的互動,探討善竹橋承載的歷史記憶,以期豐富對鄭夢周形象轉(zhuǎn)變的認識。

      一、鄭夢周形象在朝鮮王朝的變遷

      14世紀末,李成桂勢力崛起,欲取高麗而代之。恭讓王四年(1392)初,高麗重臣鄭夢周謀去李成桂不成,被殺于開京。隨后,李成桂廢主自立,創(chuàng)建朝鮮王朝。鄭夢周深孚民望,為洗脫擅殺罪名和尋求“易姓革命”合理性,李成桂集團著力將鄭夢周塑造為奸臣。鄭夢周甫一遇難,即被冠以“飾虛事,誘臺諫,謀害大臣,擾亂國家”的罪名,梟首示眾,抄沒家產(chǎn)。1此后,李成桂又斥責鄭夢周“操弄國柄,陰誘臺諫,陷害忠良”。2大司憲閔開則稱:“鄭夢周本系庸人,開國伯以為達古書生,屢加薦引,代以己任。夢周貪饕富貴,恣行貨賄??怪扁杓赫?,一皆斥去;阿諛諂己者,布列朝延(廷)。”3

      朝鮮君臣還試圖以修史形式,將對鄭夢周的丑詆定為萬古不刊之論。太祖初年,鄭道傳、鄭總編修《高麗國史》,對鄭夢周及麗末忠臣貶黜不殆。在對明文書中,朝鮮也將鄭夢周塑造為十惡不赦之人。朝鮮太祖元年(1392),趙胖向洪武帝呈文稱:“鄭夢周等潛成奸計,欲生亂階”,以致“國人憤怨,共誅夢周”。4太祖二年(1393),南在上呈表文稱:“王瑤、鄭夢周等繼禑邪志,將犯上國?!?朝鮮君臣不僅將殺死鄭夢周假托為國人意志,還捏造了他謀犯明朝的罪名,斥之為不可饒恕的逆臣。

      朝鮮太宗李芳遠即位后,鄭夢周形象逐漸有所變化。太祖末年,太宗以謀立庶孽、專權(quán)擅政罪名殺死開國重臣鄭道傳,擁立定宗,奪取實際權(quán)力。兩年后,太宗脅迫其兄李曔禪位,即位后轉(zhuǎn)而提倡忠義精神,以終止政局動蕩。將鄭道傳定為奸臣,需要尋找與之相對的政治人物,于是鄭夢周便回到朝鮮君臣的視野之中。時權(quán)近上書呼吁封贈鄭夢周,太宗追贈其為大匡輔國崇祿大夫、領議政府事、修文殿大提學兼藝文春秋館事銜,追封益陽府院君,謚“文忠”。

      太宗雖開尊崇先聲,但鄭夢周仍屬敏感人物。世宗十二年(1430),世宗詢問鄭夢周是何樣人,集賢殿副提學偰循稱:“臣聞其忠臣,然春秋館既不移文,上亦不命,臣不敢請耳”。6隨之,世宗全力推崇鄭夢周氣節(jié),下令將其事跡錄入《三綱行實·忠臣圖》,還對其子孫大加擢用。自此,鄭夢周忠臣地位得到確認,尊崇之舉隨之展開。

      此后,文宗將鄭夢周等15位高麗忠臣配享于祭祀高麗太祖等賢君的崇義殿。中宗十二年(1517)九月,應群臣呼吁,中宗將鄭夢周入祀文廟,位在新羅崔致遠之下。翌年,又以其有功于道學,命禮曹官員修繕墳塋并致祭。明宗時,盧遂于鄭夢周生長之地浮來山創(chuàng)建書院,事聞,朝鮮君臣認為“其于生長之地建立書院,藏修學徒,敦勵風化,大是美事”,明宗親題“臨皋書院”匾額,下賜《少微通鑒》《通鑒續(xù)編》,以褒獎忠節(jié)、興起后學。7宣祖時,開城士人在鄭夢周故居建立書院,宣祖認為夢周節(jié)義可貫日月,遣官致祭,賜名題匾,號為“崧陽書院”,并賜《朱子語類》。隨著性理學在朝鮮成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與鄭夢周相關之墳塋、崇義殿、書院成為獨特紀念物,李明漢、宋時烈、李縡等朝鮮士人紛紛撰文,將其樹立為忠臣榜樣、理學宗師,視作箕子后再啟朝鮮禮儀之邦的偉人。

      此外,還出現(xiàn)了一系列關于鄭夢周的著作。鄭夢周之子鄭宗誠、鄭宗本兄弟于世宗二十一年(1439)首刊《圃隱集》。此后,《圃隱集》不斷被翻刻,有新溪、開城、校書館諸本,合計15種以上。在《圃隱集》編刊和翻刻過程中,有多種現(xiàn)象值得注意。其一,鄭夢周后人始終是編刊主力,鄭氏子孫鄭宗誠、鄭宗本、鄭世臣、鄭應圣、鄭維城、鄭纘輝皆曾先后參與編刊,直至1900年鄭煥翼還編開城新本,鄭氏子孫是推動鄭夢周崇拜的重要力量。其二,《圃隱集》內(nèi)容在編刊中不斷被豐富和完善。鄭夢周詩文存世之作約300余首,后人采用各種形式豐富,這些文獻從補充生平與作品,發(fā)展到納入鄭夢周掌故、傳說,更強化了其忠義形象。其三,《圃隱集》大規(guī)模編刊始于16世紀末,朝鮮中后期政爭與戰(zhàn)亂刺激了士人對忠義精神的需求,《圃隱集》也隨之被反復刊刻。特別是宣祖十八年(1585),宣祖命將文天祥、方孝孺、鄭夢周文集一同刊布,三集同刊說明鄭夢周已被視作朝鮮之文天祥、方孝孺。其四,《圃隱集》序跋作者皆為名人,其主題皆是肯定事功,推崇鄭夢周忠義精神,突出其在性理學史上的地位。《圃隱集》的反復編刊在士人群體中也產(chǎn)生較大影響,他們視鄭夢周為楷模。金宗直讀《霸家臺》一詩時,稱贊鄭夢周“志節(jié)恢恢犖犖,有非恒人所易窺測”,乃“天下士”。1金萬英亦贊譽鄭夢周達天地之理,跡山川之勝,通千古之事,立不朽之名,“若先生者,俯仰今古,其人有幾”。2

      與此同時,鄭夢周事跡也多被收入各類傳記中,該類著作突出鄭氏道學貢獻,甚至將其標榜為箕子后第一人。吳希吉《道東淵源錄》認為,箕子之后道學無傳,以致“風俗薄陋,使世道日就污下,幾至于夷狄禽獸之域”,鄭夢周使得“人心乃悟,風俗大變,浸浸乎去舊習而覺新知,幾致為禮義之邦”。3南公轍《高麗名臣傳》亦倡導“東方無性理之學,高麗之末鄭先生夢周始倡明之。我朝諸儒得以尋繹淵源,典章文物,沿溯乎洛閩洙泗者,皆以先生為祖,其功誠大矣”,4他還批判《高麗史》只將鄭夢周入列傳的做法,特開《道學傳》,彰顯鄭氏貢獻。

      隨著崇祀活動展開與鄭氏文獻被不斷編刊,鄭夢周萬古忠臣形象日益鮮明。朝鮮士人對其事功大加肯定。作為忠臣榜樣,鄭夢周之死也不再是咎由自取,而是光前裕后的義舉。咸傅霖所撰行狀,盛贊他“人心已離而獨終始一操,遂至捐生,痛哉!然其大忠大節(jié),直與日月爭光宇宙”。5其殉綱常節(jié)義的形象亦愈發(fā)深刻,卞季良也稱“先生之一死,有關于人倫世教為甚大。豈惟前朝數(shù)百年作成人才、風化之效鐘于公,我朝鮮億萬年臣子綱常之立,起于公而已哉”。6

      更顯著的是,朝鮮士人紛紛將鄭夢周比附成中國仁人志士。宣祖時,尹斗壽先后在北京、開京(今開城)瞻仰文天祥、鄭夢周畫像,為褒揚忠義,將二人忠義事跡合編一書,名為《成仁錄》。該書收錄了二人的獎諭詔書、畫像、手跡,及后人評論、祭文。7尹斗壽《成仁錄序》認為,文、鄭二人人生軌跡相似,均在國家危難之際被害身亡,尹氏希望其“千年之碧血”成為“后世之表的”,8滋養(yǎng)士大夫忠貞精神。

      綜上所述,朝鮮王朝建立之初,鄭夢周被定為萬古逆賊,此乃確立統(tǒng)治合法性的必然之舉。這一形象迅即在太宗時變化。太宗擊殺李芳碩及鄭道傳,奪取權(quán)位,為證明奪權(quán)合理性,將鄭道傳污名為謀立庶孽、不忠不義的奸臣,希望士人以此為戒。鄭夢周因忠于高麗而死,這種忠義臣節(jié)恰是太宗所需要的,故鄭夢周在太宗時期得以初步解禁。隨著尊崇的展開及鄭夢周文獻的撰作,其事功、忠義、學問受到推崇,甚至被比附為文天祥等志士,這反映出朝鮮官方和士人對鄭夢周的高度肯定。

      二、善竹諸碑之豎立與“回憶空間”的形成

      諸多圃隱遺跡中,位于開城坐犬里之北的善竹橋最引人注目,它是朝鮮后期塑造鄭夢周的核心“記憶之場”。之所以被稱為塑造,蓋因《高麗史》及《朝鮮太祖實錄》皆未記載鄭夢周遇難地,而高麗末期的開城僅有選地橋、架資橋、加資橋等橋名。為了證明此地為鄭氏遇難地,后人根據(jù)橋名相近發(fā)音,將以上橋名作為善竹橋的原稱。《輿載撮要》稱善竹橋舊名為加資橋,鄭夢周遇難當晚“一竹樹抽出,高八九丈,立于橋邊”,1故得名善竹橋。此說雖不足為信,但朝鮮人認同善竹橋為鄭夢周遇難地,將其氣節(jié)比之于翠竹,則確定無疑。作為記憶媒介,地點具有不可移動的堅固性,為逝去的回憶提供了感性的和牢固的依靠。2善竹橋恰提供了這種依靠。善竹橋附近豎有多方碑銘,類型分作善竹橋碑、成仁碑、錄事碑、表忠碑,這些紀念碑增強了善竹橋的神秘性與神圣性,將特定回憶傳遞給后世。3

      1.善竹橋碑

      善竹橋東立有善竹橋碑。吳瑗稱:“橋邊小石碑‘善竹橋’三字,韓濩筆也?!?韓濩,字景洪,號石峰,本貫三和,乃朝鮮著名書法家,曾多次撰寫外交文書與國王御書,開創(chuàng)石峰體。此碑之豎立與宣祖初年重刊《圃隱集》有關,彼時開城府以石峰體刊行該集,此碑亦用石峰體,二者應次第完成于宣祖初年,建碑是重刊《圃隱集》時附帶之舉。

      2.成仁碑

      成仁碑又稱殉節(jié)碑、死節(jié)碑,位于善竹橋東,建于仁祖二十五年(1647)前后。建碑者金堉字伯厚,號潛谷,本貫清風,乃朝鮮后期重臣、實學家。任開城留守期間,他大力復興開城文化,改建成均黌舍,刊行《孝忠全經(jīng)》,并將鄭夢周視為道學宗師,在善竹橋豎立成仁碑。該碑一面刻“高麗忠臣圃隱鄭先生成仁之碑”,一面刻“一代忠臣萬古綱?!薄?據(jù)權(quán)《丁酉五月京行日錄》,該碑常年濕潤,當?shù)赝寥朔Q為“泣碑”,“俗傳先生匪風、下泉之思,化淚而所濕云”。6

      3.錄事碑

      錄事碑位于善竹橋東,乃紀念鄭夢周錄事之碑,成于正祖十七年(1793)四月至十八年(1794)九月。建碑者開城留守趙鎮(zhèn)寬,字裕叔,號柯汀,本貫豐壤。正祖初年,趙鎮(zhèn)寬之父趙曮蒙冤入獄,被逼自殺。他曾多次上書陳冤,其父終被平反。任開城留守期間,趙鎮(zhèn)寬多次旌表忠臣義士,如為宋象賢、金煉光、劉克良建立崇節(jié)祠,并編纂《三忠錄》,此類行為以及為錄事立碑,當皆與早年經(jīng)歷有關。碑文內(nèi)稱善竹橋邊鄭夢周“泣碑”后有錄事碑,又稱“先生殉國,錄事殉先生,其義一也……當時多諱,史逸其名姓。惜哉!”7碑文揭示出,鄭夢周遇害,錄事隨主殉節(jié)。錄事故事雖在《圃隱集》《海東樂府》中已出現(xiàn),但因禁網(wǎng)甚嚴,其姓名早已失傳。趙鎮(zhèn)寬認為,鄭夢周殉國,錄事殉主,所展現(xiàn)的忠義精神是一致的。他痛恨士大夫受國家厚祿,在國家危難之際,卻鮮有舍身成仁者,欽佩鄭夢周為人,更欽佩錄事慨然就斧鑊的精神,故立錄事碑于成仁碑之側(cè),以旌表其從死之舉。后來,有崧陽人在家中發(fā)現(xiàn)《珍島金氏世譜》,該譜開雕于中宗十八年(1523),內(nèi)記有錄事名金慶祚。1此譜雖提示了錄事姓名,卻有不少疑點。該譜既久置故家敗籠,不為世人所知,為何獨在趙鎮(zhèn)寬立錄事碑后憑空出世?中宗十八年距鄭夢周主仆遇難已百余年,為何其他文獻皆無記載,獨《世譜》知姓甚名誰?《世譜》稱金慶祚為殉難錄事,即便確有其人,也無更多史料支撐他們?yōu)橥蝗?。要之,與其信以為真,毋寧說它寄托了朝鮮人對鄭夢周及錄事的態(tài)度。夢周遇難時,各方史料對死難之地尚且語焉不詳,遑論錄事名姓。然而隨著《圃隱集》的編刊和《海東樂府》的撰作,傳說中的錄事被記入書冊。二百年后,趙鎮(zhèn)寬閱讀故事而為其立碑紀事,隨之便出現(xiàn)了錄事名為金慶祚的說法。正是為迎合現(xiàn)實需求,錄事之名才會從無到有。

      4.表忠碑

      表忠碑有兩方,系英祖和高宗下命所立。第一塊表忠碑建于英祖十六年(1740)。是年八月,英祖與左議政金在魯議事,金在魯向英祖言及善竹橋,英祖遂詢問是否立有碑文,開城留守金若魯上奏已立石表。英祖自念:“鄭圃隱事,千載之下,不覺墮淚。其忠魂毅魄,若尚在矣。”2數(shù)月后,表忠碑得以豎立。九月初,英祖巡幸開城,游覽高麗故宮及不朝峴,并駐蹕善竹橋。駐蹕期間,他命注書洪益三審看碑閣文字,又命鹵簿儀仗停止奏樂,以示敬賢。九月初四,為表彰鄭夢周忠義與道學貢獻,并以此匡扶世教,英祖御筆“道德精忠亙?nèi)f古,泰山高節(jié)圃隱公”,命刻碑豎于橋旁。3十日后,檢討官金尚迪建議撰寫立碑經(jīng)過,書于碑陰,以樹風聲。英祖遂命大提學吳瑗撰《善竹碑陰記》。4關于豎碑經(jīng)過,樸趾源《參奉王君墓碣銘》有詳細描述。5豎碑場面宏大,動員夫役眾多,僅曳運赑屃者便有近萬人。其中,參奉王某不僅率全族投入立碑,還身先士卒,率眾人及時將赑屃拖運到位。最重要的是,他諫止地方官衙挪用高麗故宮建材修建碑閣,認為此舉有違鄭夢周殉社之心,是對鄭氏莫大侮辱。

      第二塊表忠碑建于高宗十一年(1874)。高宗繼位后,興宣大院君攝政專權(quán),直至1873年閔妃發(fā)動政變,逼退大院君,高宗遂得親政。轉(zhuǎn)年高宗即巡幸開城,回鑾時拜謁善竹橋,遍覽舊跡,觀摩英祖表忠碑,審看鄭夢周畫像,親書“危忠大節(jié)光宇宙,吾道東方賴有公”,并附小識曰:

      我太祖開國八甲,予小子祗謁齊、厚兩寢,仍拜故都文廟。歷瞻穆清殿,又覽善竹橋。石上血痕,宛然如新。嗚呼!公之精忠道學,自不覺興感尊慕于五百載之下。真東方大賢之宗也!予小子安得不以公為師乎!敬次英廟詩一句,敢效繼述之義。皇朝崇禎紀元后二百四十五年春立。6

      高宗御制詩盛贊鄭夢周忠節(jié)光耀宇宙,性理學賴以得存。小識不用清朝紀年,與英祖命撰《善竹碑陰記》相同,使用崇禎后紀年法,將尊明之義同褒夢周之忠結(jié)合。他遍覽善竹諸碑,及橋上血痕,對鄭夢周哀慕不已,將其視為儒者之宗。立碑建閣后,凡有功人員,皆令各曹從厚賞賜。史書雖未載明高宗動機,但結(jié)合彼時朝局演變,此舉一是為致敬英祖,效法其激勵臣節(jié)的行為,二是在親政后,清除大院君殘存影響,強化臣僚忠君意識。

      綜上所述,自宣祖至高宗,為善竹橋立碑貫穿了朝鮮后期歷史,成為鄭夢周崇祀的突出表現(xiàn)。起初,韓濩為善竹橋立碑是個人行為。他豎立善竹橋碑,旨在《圃隱集》重刊之際,以石峰體書法向鄭夢周致敬。金堉立成仁碑,是他任官開城,身肩敦化當?shù)仫L俗的使命。趙鎮(zhèn)寬立錄事碑,是他對忠臣義士的向往,及感于自身經(jīng)歷所致。此三碑的豎立,仍屬地方官衙與個人行為。英祖和高宗表忠碑的豎立,則體現(xiàn)了國家意志,將立碑升格成國家行為,大大強化了善竹諸碑的地位,使其成為國家精神象征。隨著五碑次第豎立,善竹橋成為鄭夢周精神最直接的象征,同時催生了一系列圍繞鄭夢周的故事。誠如阿斯曼所言,回憶之地的歷史不會消逝,其殘留物會成為故事元素,并成為新的文化記憶的關聯(lián)點。1這些故事愈傳愈奇,強化了鄭夢周忠義形象,激發(fā)了世人崇敬之心,這種敬畏之情更加推動了善竹橋故事的被發(fā)現(xiàn)、被建構(gòu)。

      另外,動蕩與混亂是朝鮮后期的一大特征。一個時代越是充滿危機,各利益團體的自信心越是搖搖欲墜,紀念碑的數(shù)量也就越多,其形式也會愈發(fā)夸張。這些紀念碑并非為后世所建,而是對同時代人施加政治影響的工具。2中國明清易代后,朝鮮面臨天崩地裂的政治局面。他們尊周思明,將清朝視為夷狄,大力崇祀明朝東征將士,建立大報壇、萬東廟、大統(tǒng)廟,編纂尊周史書,潛用明朝正朔。尊周思明的內(nèi)涵,正是忠義之氣。鄭夢周是朝鮮忠義精神的代表。崇祀鄭夢周,在死難地豎立碑銘,恰符合尊周思明的社會氛圍。3另外,萬歷朝鮮戰(zhàn)爭及“丁丙之役”后,朝鮮江山板蕩,民不聊生,社會矛盾尖銳,而黨爭卻愈演愈烈。即使英祖大力推行蕩平策,亦不能消弭裂痕。無休止的黨爭,使得王權(quán)進一步弱化。王朝末年,“勢道政治”取代黨爭,國家大權(quán)旁落外戚之手。19世紀始,西方勢力深入東亞,又加劇了朝鮮統(tǒng)治者的外部危機感。國王迫切需要提倡忠君精神,以強化權(quán)威和統(tǒng)治。鄭夢周及善竹橋各種傳說,提供了貫徹該精神的載體。事實上,這才是英祖和高宗親謁善竹橋,并御制碑文的根本原因。

      三、善竹橋詩之創(chuàng)作及其對中國志士的比附

      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認為,記憶延續(xù)依賴于媒介,媒介提供了回憶土壤,從而凝聚內(nèi)部認同。4善竹諸碑構(gòu)建出獨特的“回憶空間”,朝鮮士人造訪歷史現(xiàn)場,吟誦歌詠,形成了朝鮮詩歌史上的善竹橋詩。據(jù)洪順錫統(tǒng)計,該類詩有100余首。5善竹橋詩的傳播,吸引士人來此憑吊,從而愈發(fā)強化該橋承載的忠義精神,形塑士人共同的價值觀。

      作為歷史事件發(fā)生地,善竹橋給世人以強烈的歷史體驗感,為善竹橋詩創(chuàng)作提供了靈感源泉。朝鮮士人常在橋上誦讀祭文,吟詠鄭夢周詩詞,懷古惜今。金元行拜訪善竹橋,命伴游者唱鄭夢周詩歌,“聽者無不歔欷欲絕”,感慨“忠義之動人如是耶”。6金憲基深慕鄭夢周節(jié)義,月夜率門生拜謁善竹橋,“撫碑彷徨,泣下如雨”。7張錫英訪橋,稱“靡先生,吾東土萬億年蒼然生者,其被發(fā)左衽。而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皆先生賜也”。8他將朝鮮免于披發(fā)左衽,禮儀人倫鞏固歸功于鄭夢周一腔熱血。

      善竹橋之情激發(fā)了善竹橋之詩的創(chuàng)作,15世紀后期開始,士人反復吟詠善竹橋。善竹橋諸碑豎立前,善竹橋只是單純歷史遺跡,善竹橋詩的意涵多是感傷善竹橋頹圮,哀嘆王朝鼎革,表達懷古傷逝之情,并無太多情感寄托。17世紀始,善竹橋諸碑次第豎立,加之“丁卯之役”和“丙子之役”兩次戰(zhàn)爭,以及明清易代,朝鮮官方與士人階層多提倡忠義精神,善竹橋詩更多強調(diào)鄭夢周忠義精神,并興起了將其比附為中國仁人志士的風潮。朝鮮士人認為,節(jié)義理念促使鄭夢周知高麗不可救而救。尹鳳九即稱“理明寧或迷天命,義大惟知死本朝”。1這種明知結(jié)局卻不改初衷的精神,使其紛紛把鄭夢周同諸葛亮相聯(lián)系。諸葛亮為蜀漢丞相,為報劉備知遇之恩,明知蜀弱魏強,卻六出祁山,赍志以歿。鄭夢周為高麗守門下侍中,不僅官職與中國丞相相近,其精神也與諸葛亮一致。申濡《過善竹橋》一詩即把二人相提并論,首聯(lián)稱“孔明智足知天命,身在猶扶漢祚傾”,頸聯(lián)稱“縱教達可終無死,天廢其如事已非”,2將鄭夢周視作朝鮮的諸葛亮。此外,鄭夢周與李成桂的關系也被比附于中國君臣。李夏鎮(zhèn)《題善竹橋》稱“生公太早天何意,未使皋夔佐帝堯”,將鄭夢周比為虞舜時的刑官皋陶、樂官夔,李成桂比作堯帝,將鄭、李分別視作賢臣、明主,感慨他們生不逢時,嘆惋未能相伴始終。3

      中國王朝易代之際的仁人志士,更是常出現(xiàn)于比附中,善竹橋及周邊的各元素皆成為比附載體。如伯夷為孤竹國君,鄭夢周恰死于善竹橋,朝鮮文人遂將“孤竹”與“善竹”并稱。車天輅稱“善竹連孤竹,清風灑古今。凜霜圃隱節(jié),烈日伯夷心”,將鄭夢周比作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伯夷。4箕子也是比附對象,朝鮮人不僅從道學角度將鄭夢周視作箕子后第一人,也比附二人忠義事跡?!妒酚洝に挝⒆邮兰摇贩Q:“箕子朝周,過故殷虛,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麥秀詩》文辭悲美、含義深刻,抒發(fā)了箕子強烈的亡國之痛。洪直弼觀覽善竹橋邊麥田,遂借用麥秀典故,稱“善竹橋邊麥有華,丹心一片可容磨”,將善竹橋視同殷墟朝歌,把鄭夢周比作不忘故國的箕子。善竹橋也被視作朝鮮之豫讓橋。春秋末期,豫讓深受智伯厚恩,韓趙魏滅智氏后,他吞炭漆身,于赤橋伏殺趙襄子。失敗后,趙襄子允其斬衣復仇,豫讓隨即自刎,留下“士為知己者死”的美談。豫讓和鄭夢周皆遇難橋上,朝鮮士人遂將善竹橋比為豫讓橋,車天輅與金昌協(xié)等人的善竹橋詩皆出現(xiàn)了豫讓橋的元素。由此,鄭夢周亦被比附成義士豫讓。

      另外,血痕是善竹橋詩重要的比附對象。相傳,血痕乃鄭夢周遇難時拋灑,數(shù)百年不散。朝鮮士人對此深信不疑,甚至引用萇弘化碧論證。萇弘輔佐周敬王有功,卻遭奸臣陷害,被流放巴蜀,抑郁自殺?!肚f子·外物》稱:“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6萇弘化碧遂被后人形容蒙冤抱恨的忠臣,此典故恰與杜撰的鄭夢周事跡相合。車天輅稱“可憐地下萇弘血,化作盤陀石不搖”。7李宜顯稱“善竹橋邊增感慨,萇弘碧血凜如新”。8事實上,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雨,血痕自然早已泯滅,只是由于朝鮮后期對鄭夢周崇仰的意識提高,后人才寧愿相信碧血尚存。誠如何幸真所論,無論歷史場景是真是假,帶給憑吊者的心理影響卻是真實的。1血痕只是忠義精神的符號,士人相信血痕的存在,其背后是對忠義精神的認同。

      除以具體物象為載體,善竹橋詩也多將鄭夢周直接比附為中國志士。劉宋末年,權(quán)臣蕭道成恣意廢立,袁粲起兵反抗被殺。世人感袁粲忠義,以致有“寧為袁粲死,不作彥回生”的說法。2其事跡傳入朝鮮后,成為善竹橋詩文中的比附對象。車天輅稱“百季勁節(jié)高袁粲”。3趙寅永詩稱“獨憐袁粲抱丹心”。4朝鮮人對文天祥的崇拜,亦延伸到善竹橋詩中,李宜顯稱:“正脈直承朱子后,孤忠獨與信公鄰”。5趙秀三稱:“縱道武王扶義士,未聞文相作遺民。”6鄭夢周由此成為朝鮮版的文天祥。

      受旌表忠義精神刺激,深受道學影響的朝鮮學者,在標榜鄭夢周忠臣之余,更加強調(diào)他在綱常節(jié)義上的貢獻。朝鮮末年,金允植詩云:“名山諸佛渾無力,終賴綱常一石橋”。7高麗太祖王建以佛立國,希望神佛護佑高麗萬世永存。該詩正諷刺了佞佛之風無補于世,高麗一朝綱常唯賴鄭夢周之節(jié)義。同時代的曹兢燮亦盛贊鄭夢周獨撐危局,其精神“留與綱常萬古持”。8這顯示出鄭夢周已經(jīng)超越了對一家一姓的忠義,承載著萬古不滅的綱常節(jié)義精神。

      那么,何以解釋善竹橋詩文的比附之風呢?首先,朝鮮將鄭夢周視為高麗五百年第一人,更將其推崇為忠臣典范,鄭夢周事跡與中國歷史上忠臣義士多有相合,他們大多乃前朝要臣,卻或死或隱,不愿與新朝合作,相合的事跡使比附成為可能。其次,善竹橋的諸多元素,提供了比附中國仁人志士的載體,如鄭夢周和豫讓皆死于橋上,“善竹”之稱與“孤竹”相通,善竹橋的血痕亦與萇弘化碧相通。這些相通的元素提供了載體,使得比附進一步具象化。此外,比附對象中唯有中國仁人志士,沒有古代朝鮮名臣,這更凸顯出朝鮮對中華文化的認同與仰慕。因為認同中華文化,朝鮮君臣才會將鄭夢周與中國仁人志士相比。他們以“小中華”自況,并不只是在政治制度上模仿中國,其尊華慕華之情是發(fā)自肺腑的。

      總之,社會對于記憶的需求,不只在于精確無誤,亦在于為其所用。記憶會應社會需求,遭到潤飾、削減與完善,以致被賦予“現(xiàn)實都不曾擁有的魅力”。9從“功能記憶”屬性看,“回憶空間”是借由對過去某部分的關注而產(chǎn)生的,個人或者群體,出于意義建構(gòu)、打造身份認同等目的,對過去會有不同要求,正是這些要求推動了“回憶空間”的形成。10朝鮮社會對忠義精神的需要,促使善竹橋形成獨特的“回憶空間”,使其充滿神圣性。士人受此感召,陸續(xù)創(chuàng)作出故事傳說與詩文,進一步凝聚了對忠義精神的崇敬,反過來,又強化了善竹橋的神圣性。誠如洪順錫所論,善竹橋不僅是鄭夢周的死難地,也代表著朝鮮時代儒學的根基,更是國家危亡之際,朝鮮士人心中向往的圣地。1事實上,無論是殉節(jié)于善竹橋的鄭夢周,還是歸隱于杜門洞的七十二賢,其之所以被后人銘記,不單是“寧為王氏鬼,不作李家臣”的孤忠氣概,更是其忠于義理勝過生命使然。2這種精神,于士人是安身立命明道的根本,于君王則是維系統(tǒng)治的工具。正是各集團不同的利益訴求,使他們能夠一致投入崇祀鄭夢周事業(yè)中。鄭夢周的節(jié)義形象,亦是他們共同建構(gòu)的結(jié)果。

      四、結(jié)語

      鄭夢周遇難于王朝易代之際,死難細節(jié)湮沒不傳,遂為后人提供了想象空間。隨著王朝統(tǒng)治穩(wěn)固和性理學的深入,在朝鮮人的認知中,鄭夢周逐漸由奸臣轉(zhuǎn)為忠臣。特別是善竹橋碑與善竹橋詩,成為朝鮮王朝后期尊崇鄭夢周最重要的載體??v覽朝鮮王朝對鄭夢周認知的演變,有兩個現(xiàn)象特別值得注意。

      其一,相較于因王朝交替而死難,朝鮮人更傾向于將其視作為義理犧牲的殉道者。鄭夢周之被殺,在朝鮮初期便是討論禁區(qū),李芳遠、趙英珪的行兇皆被有意回避。其尊崇之風興起后,士人更加強調(diào)鄭夢周慨然赴死的精神,死難之際的刀光血影則被進一步淡化。尊崇之風使鄭夢周之死超脫了一家一姓的政治斗爭,并賦予其義理層面的永恒意義。李縡即盛贊:“人之所以為人者,惟理義為大。華夷之分、儒佛之辨,至先生而判焉。至今環(huán)東土數(shù)千里,能免為夷狄禽獸者,是誰之賜也!”3他將鄭夢周堅持的義理精神,解讀為朝鮮能夠免于淪為夷狄、見存于中華世界的理由。為義理殉道的觀點,淡化了李成桂君臣迫害者的角色,突出了鄭夢周的個人抉擇,雙方關系被巧妙賦予了互相成就的色彩,即“先生之節(jié),因我朝而益高。圣朝之德,因先生而益大”。4朝鮮王朝也由此將原本新政權(quán)的對抗者、阻礙者,成功轉(zhuǎn)化為本朝秩序的維護者、鞏固者。

      其二,鄭夢周乃朝鮮人,崇祀鄭夢周亦是朝鮮內(nèi)政,但中國元素卻始終出現(xiàn)其間,成為不在場的在場者。朝鮮建國之初,為鄭夢周捏造了謀犯上國明朝的罪名,意指鄭夢周不僅是朝鮮的逆臣,也是中華世界的罪人。當尊崇鄭夢周之風興起后,中國元素更為豐富地出現(xiàn)。宣祖將鄭夢周與文天祥、方孝孺文集共同刊布,尹斗壽將文天祥、鄭夢周二人事跡合編為《成仁錄》,善竹橋詩中更是出現(xiàn)了大量將其比附為中國仁人志士的現(xiàn)象。如此種種,皆反映出東亞各國文化的普遍關聯(lián)性。

      [作者陳昊(1996年—),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天津,300350]

      [收稿日期:2024年3月9日]

      (責任編輯: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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