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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俗融合的典范:金庸與二月河比較論

      2024-10-17 00:00:00孫勇進
      博覽群書 2024年9期

      2018年末,金庸、二月河先后逝世,在讀書界文藝界乃至大眾網(wǎng)絡輿論中,引起強烈反響。不過,二人逝世引起的強烈反響,并不是只有悼念、贊譽之聲,個中亦不乏批判否定之聲,更有全面綜論得失者。只是綜論得失往往是分別針對金庸或二月河而發(fā),將兩者作全面比較分析者尚寡,本文即擬于此做一嘗試。

      將金庸、二月河做比較分析,首先是因二人分別在武俠小說和通俗歷史小說這兩個相近且相互影響的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作品均取得了空前成就,傳播亦均獲巨大成功。

      金庸的新派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其影響力之深巨,在同類文學創(chuàng)作中,可說無人堪與比肩。首先是作品本身流傳廣泛,所謂“有華人處必有金庸”,其次又有不計其數(shù)的影視改編之作。到上個世紀末,更由主流知識界開啟了對其作品經(jīng)典化歷程。如1994年,由王一川等學者主編并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紀文學大師文庫》,該文庫小說卷將金庸列為僅次于魯迅、沈從文、巴金排名第四的小說大師,位列于老舍、郁達夫、王蒙、張愛玲、賈平凹之前,引起軒然大波。1996年,北京大學謝冕和錢理群主編《中國百年文學經(jīng)典》,收入金庸的《射雕英雄傳》。1998年5月,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召開“金庸小說與20世紀中國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這意味著“金學”開始進入國際漢學界較高層次的視野。進入本世紀,金庸亦因其創(chuàng)作成就和巨大影響力,于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xié)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二月河的創(chuàng)作,若僅就其傳播影響力而言,也同樣可說是通俗歷史小說作家中空前成功的。其于1985年至1999年陸續(xù)出版的“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在海內(nèi)外引起熱烈反響。其中《康熙大帝》先后再版十余次,并于1994年、2001年兩度改編為電視連續(xù)劇在中央電視臺播放?!队赫实邸吠瑯釉侔媸啻危⒈桓木帪殡娨曔B續(xù)劇在中央電視臺播放。《乾隆皇帝》亦多次再版。該系列小說,在香港臺灣亦印有多個版本,并多次再版,據(jù)臺灣媒體報道,“大陸歷史小說來臺首開暢銷之例,就屬二月河的帝王系列……據(jù)統(tǒng)計熱銷程度足與金庸比拼”。因此,有媒體將二月河與金庸,并稱為“世界華文小說的兩座高峰”。

      更重要的是,因武俠小說和通俗歷史小說題材領域的相近,又使二人作品的具體創(chuàng)作與傳播,體現(xiàn)出某些共性,同時,亦因文類制約,以及二人各自的創(chuàng)作偏好及傳播時代環(huán)境不同,二人作品創(chuàng)作與傳播,亦有明顯差異。而無論是共性還是差異,均值得做深入之學理研討。

      首先考察比較金庸與二月河作品的歷史書寫。

      金庸、二月河筆下世界,最直觀的相似點,首先就是故事多于特定的歷史背景中展開。二月河的小說自不待言,正如“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書名所示,三部書全景式展現(xiàn)的,就是從康熙初年到乾隆末期130余年的歷史。而金庸的15部武俠小說作品,除《俠客行》《鴛鴦刀》《白馬嘯西風》《連城訣》這類短篇小說歷史背景較為模糊之外,長篇小說,多注重特定的歷史時代氛圍的營造,并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展開人物事件。如《書劍恩仇錄》的故事背景是清乾隆時期,《碧血劍》為明末,射雕三部曲則為南宋末或元末,《天龍八部》為北宋中期,《鹿鼎記》為清康熙年間,等等。

      如果說二月河寫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中的人物和事件,本是歷史小說這一文類的基本要求所致,那么金庸特重歷史環(huán)境的書寫,則既體現(xiàn)出武俠小說這一文類一般創(chuàng)作規(guī)范的制約——主角是武俠,而武俠的施展空間又只能是冷兵器為主的古代,又有作家個人趣味的偏好在內(nèi)。因同樣是武俠小說中的古代背景,也可能很虛化,如古龍、溫瑞安的武俠小說,金庸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有歷史背景比較模糊的例子,如《俠客行》《鴛鴦刀》《連城訣》這類短篇小說,如《笑傲江湖》這部長篇小說。但金庸的多數(shù)長篇小說,還是以其鮮明的歷史時代氣息引人注目。而這無疑是金庸這位作家在武俠小說這一文類總規(guī)范下個人選擇的結(jié)果。眾所周知,金庸對歷史懷有濃厚興趣,1994年,金庸在北京大學授予其名譽教授儀式上的演講,主題就是中華文明與歷史,后一度出任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生導師,招收歷史系古代史專業(yè)的隋唐史、中西交通史方向的博士生,81歲赴劍橋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時,亦以歷史領域的唐朝皇位繼承問題為研究對象。金庸這濃厚的歷史情結(jié),反過來也深刻地影響到了他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

      不但人物事件與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展開,而且,在二人筆下,均可以看到,虛構(gòu)的人物深度介入歷史事件乃至大歷史進程。如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中,郭靖曾作為成吉思汗西征軍的重要將領,為蒙古軍打下花剌子模名城撒馬爾罕,后又為南宋守襄陽,力抗蒙古大軍數(shù)十年,楊過更在襄陽城攻防戰(zhàn)中,于千軍萬馬中擊斃蒙古大汗,張無忌則是元末反元的明教首領,朱元璋亦為其手下。在《天龍八部》中,則有蕭峰最終制止了一場遼宋戰(zhàn)爭,并使遼帝耶律洪基終其一生不再侵宋。《鹿鼎記》中亦有韋小寶,指揮清軍與俄軍作戰(zhàn),并主持簽訂《尼布楚條約》。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亦有此特點,如《康熙大帝》中重要角色伍次友,實為虛構(gòu)人物,而此虛構(gòu)人物即以帝王師之身份教導少年康熙三年,為后者分析天下大勢,并為其除鰲拜、平三藩制定戰(zhàn)略方針,可以說是《康熙大帝》頭兩部中僅次于康熙的重要角色。再如,《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中的方苞、鄔師道,雖有歷史真人原型,但小說中二人為康熙或雍正謀劃全局之諸多事件,亦多屬虛構(gòu)。

      金庸、二月河的上述書寫,可以說各自代表了中國傳統(tǒng)讀書人心中一個永恒的夢想。前者,是“千古文人俠客夢”,后者,堪稱“一編書是帝王師”。金庸筆下的游俠深度介入歷史進程,人物原型可以溯源到《史記·刺客列傳》中,曹沫、專諸、聶政、荊軻這類以個人之力深度介入歷史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勇者;二月河筆下深度介入歷史的伍次友、方苞、鄔師道這類虛構(gòu)的帝王師角色,其理論原型可以上溯到戰(zhàn)國時代孟子提出的“王者師”,人物原型更可以上溯到傳說中商周時代的伊尹、姜尚,又在后世中國文人的筆下,包括《三國演義》這部歷史演義經(jīng)典中,被反復書寫。

      當然同樣是虛構(gòu)歷史人物事件,金庸、二月河的虛實布局和虛構(gòu)程度仍有差別。武俠小說多以完全虛構(gòu)的人物為主角引領全篇,真實的歷史人物,往往在武俠小說中充當配角或背景人物,但歷史小說一般不能如此架構(gòu)。這種文類制約,在金庸、二月河筆下同樣有所體現(xiàn)。另外,即使是歷史中的真實人物,在兩者筆下也會呈現(xiàn)出不同色彩,如金庸的《鹿鼎記》和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都出現(xiàn)了康熙、鰲拜、吳三桂、吳應熊這些歷史人物,但金庸《鹿鼎記》中的康熙比較扁平化,吳三桂父子更被一定程度漫畫化了,而二月河《康熙大帝》中的康熙和吳三桂父子,言行則更接近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中的真實人物。二月河好讀金庸小說,唯獨不怎么讀《鹿鼎記》,稱其社會性不夠,“大量演示一個小流氓的跳梁,不足以顯示那個時代的特色”,也說明文類制約對作家創(chuàng)作觀和審美觀的影響。

      歷史人物之外,在歷史事件的選擇上,武俠小說更不妨完全以某個史學家否定的傳說作為整個故事的起點。如金庸的《書劍恩仇錄》即是,該作品以乾隆實為海寧陳閣老之子這一民間傳說為基礎,再虛構(gòu)出乾隆的同胞兄弟陳家洛,于是兄弟二人,一為滿清皇帝,一為反清幫會紅花會總舵主,故事由此展開。歷史小說尤其是長篇歷史小說一般難以如此操作,這也是由武俠小說和歷史小說這兩種文類的一般規(guī)范制約的。

      既然將人物事件置于特定歷史環(huán)境進程中展開,那么對金庸、二月河來說,追求歷史環(huán)境描寫的豐滿與逼真,就是題中應有之義。如果對讀金庸《神雕俠侶》第一回“風月無情”和二月河《雍正皇帝》首卷“九王奪嫡”第一回“瘦西湖他鄉(xiāng)逢故知 天光樓布衣窘官宦”開篇文字,就可看到,兩者均以細膩筆觸,展開了南宋末年江南嘉興南湖和清初揚州瘦西湖這兩個特定歷史時代和地域的風情畫卷。

      背景式的風情畫卷描繪之外,二人在人物事件演進的具體敘事過程中,更填充了大量的歷史文化細節(jié)。金庸具有深厚的舊學根基,其筆下的武俠世界時時可見豐盈而熠熠生輝的儒、佛、易、道、琴、棋、書、畫等文化因子,使人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二月河亦于此用力甚深,舉凡詩詞戲文、醫(yī)道棋理、拆字扶乩、獄政科舉,以及皇宮大內(nèi)、顯宦豪門、青樓市井、道觀佛寺、軍營戰(zhàn)陣、江湖山林各色人等的坐臥起居、衣食住行,相關細節(jié)盡量到位,寫豪貴之家飲饌起居,筆觸細膩處,直追《紅樓夢》。

      不過如果仔細觀察一下二人的歷史文化書寫,又可看到細微差別。大體而言,金庸這類描寫偏于文化,尤其是大段虛構(gòu)涉筆成趣的,如《射雕英雄傳》中黃蓉為洪七公燒制“好逑湯”“玉笛誰家聽落梅”一段,《笑傲江湖》里祖千秋為令狐沖講論杯酒如何相配一段,《天龍八部》中段譽為王夫人品第茶花一段,這些段落,多巧妙化用詩文典故,因而更輕靈,更詩化。而二月河雖也有大段詩文融入情節(jié)中,但同時更注重歷史典章制度、風情民俗和日常器用方便的細節(jié)描寫,因而總體上更質(zhì)實。

      這其實也是文類制約的結(jié)果。蓋因歷史文化細節(jié)描寫,對武俠小說來說是“加分項”,有則更好,但不強求,像古龍那樣,歷史背景完全虛化,也可以卓然成家。但對追求歷史逼真感的歷史小說來說,則是基本功。當然,雖曰基本功,仍有高低深淺之別,二月河這方面的功力,同時歷史題材作家罕有其匹,亦為其贏得了熱烈贊譽。

      金庸、二月河在通過大量的歷史文化細節(jié)營造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氛圍,并于此環(huán)境中展開人物事件的同時,更分別傳達出對歷史的冷峻思考。

      金庸作品中可舉的例證很多。如《碧血劍》,借袁承志的視角,描繪了李自成義軍從得民心取天下,到迅即腐化墮落失民心的全過程,寫出封建皇權(quán)壓迫下,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正義,也寫出了農(nóng)民起義無法克服的歷史局限。《射雕英雄傳》的結(jié)尾,則借郭靖與成吉思汗的對話,對后者這個一代天驕一生屠戮無數(shù)造成白骨如山的罪責做了譴責,提出“自來英雄而為當世欽仰、后人追慕,必是為民造福、愛護百姓之人”,對歷史人物的功過,提出民本的評判標準?!短忑埌瞬俊方Y(jié)尾則借蕭峰與少林寺僧玄渡的對話,揭出歷史中各種民族仇恨造成的巨大歷史災難,最后又寫到遼帝耶律洪基被逼下令退兵后,意外地看到,組成侵略大軍的遼兵們因可以平安還家反而一臉喜色,這就超越了傳統(tǒng)的單一民族立場的歷史觀和歷史敘事,深刻地揭出,反戰(zhàn)其實是各民族底層百姓共有的意愿。這些敘述,均堪稱透視歷史,傳達出深長的意味。

      二月河筆下的人物,由于多為歷史中真實人物,而且既然描摹的是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特定歷史人物的心理,追求歷史逼真感,就不易讓人物做超越歷史環(huán)境和具體身份的批判,但仍一定程度地展現(xiàn)了作者對歷史的思考。如《乾隆皇帝》第一卷“風華初露”,第四十四回“尹繼善泛舟歌侑酒,劉嘯林閑賦譏時文”中,江南巡撫尹繼善與主持南闈鄉(xiāng)試的孫嘉淦對話,談到當時雖為盛世,然“贓官十八九,清官十一二”,最后尹大笑著指出,革命是天道,是大數(shù),所有王朝都無法避免由盛而衰最終覆滅的歷史命運。此外,作者雖對康熙、雍正、乾隆三個封建君主總體上持正面肯定態(tài)度,但仍寫出他們對臣子深刻的猜忌,更寫出雍正繼位后將助其奪位的一班親信幾乎盡數(shù)毒殺,揭出無論是什么樣的皇權(quán)政治,終有其無法徹底消除的冷酷特質(zhì)。

      通過對金庸、二月河作品中的歷史書寫加以考察,可以看到,二人在這方面有很多共性,亦有一些差異,而無論是共性還是差異,都有文類制約和作家個人創(chuàng)作偏好的影響。二人的歷史書寫,又都成功地實現(xiàn)了雅俗融合,既滿足了大眾對歷史的想象和求知欲,又生動地表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詩詞曲賦、琴棋書畫等原屬于士大夫和貴族階層的精雅文化的深邃魅力,更傳達出作家對歷史進程與歷史人性的當代思考。

      現(xiàn)在再來考察比較金庸、二月河的文學書寫。

      二人的文學書寫,首先引人注目的共同點是,都注重情節(jié)的戲劇化。這其實也是文類制約的結(jié)果,武俠小說也好,通俗歷史小說也好,首先都屬于市場導向讀者導向的通俗文類。這也就決定了,情節(jié)必然高度戲劇化,以吸引讀者。

      但二人又都高度重視,在追求情節(jié)戲劇化的同時,深刻地刻畫人性。如金庸的《神雕俠侶》第二十、二十一回,敘楊過來到襄陽城中,本欲刺殺傳言中的殺父仇人郭靖,卻幾次為郭靖的仁厚襟懷感動,最后在蒙古軍中更因眼見郭靖為救護自己受傷,瞬間由在郭靖背后猛下殺手轉(zhuǎn)為拼死救護郭靖,這一筆既寫出了人性,又以人性的變化來帶動情節(jié)突轉(zhuǎn),既滿足通俗文學的驚險傳奇趣味與高度戲劇化,又能如所謂雅文學精英文學那樣去揭示人心的深邃復雜,極見作家功力。二月河的小說同樣如此,如寫九王奪嫡,波瀾起伏,高潮迭起,同時,又展示了形形色色人物的復雜人性。這類情節(jié)設計,皆展現(xiàn)了雅俗融合的理念與成就。

      金庸、二月河在注重大起落的情節(jié)推進同時,又往往能同時游刃有余地展開細節(jié)描寫。這些細節(jié)書寫,絕大多數(shù)并不會改變故事的走向,也不影響情節(jié)的進度,卻對小說氛圍的整體營造以及小說質(zhì)感的形成,有重要影響,均為二人作品增色。

      金庸、二月河的小說語言,亦有一定相似之處。如金庸《神雕俠侶》第十三回寫楊過斗霍都:

      楊過劍走輕靈,招斷意連,綿綿不絕,當真是閑雅瀟灑,翰逸神飛,大有晉人烏衣子弟裙屐風流之態(tài)。這套美女劍法本以韻姿佳妙取勝,襯著對方的大呼狂走,更加顯得他雍容徘徊、雋朗都麗。楊過雖然一身破衣,但這路劍法使到精妙處,人人眼前陡然一亮,但覺他清華絕俗,活脫是個翩翩佳公子。

      再如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首卷《奪宮初政》第三十八回中,康熙準備捉拿鰲拜,向眾多侍衛(wèi)發(fā)布號令時道:

      當今社稷垂危,有被鰲拜篡奪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內(nèi)如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中夜推枕,繞室煎慮。朕決意托祖宗在天之靈,擒拿鰲賊。列位壯士皆我大清忠貞之臣,望能奮發(fā)用命,衛(wèi)我朝綱,靖我社稷!

      兩段文字,一為寫人物行動和神采的敘事語言,一為模擬歷史人物聲口的直接引語,功能不同,但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某些共性,如均大量運用漢語中語勢有力、節(jié)奏明快、修辭效果鮮明的四字語,同時語體又在文白之間,既讓讀者一下子大體看得懂,又能營造出一定歷史氛圍感,分寸拿捏,恰到好處。

      金庸、二月河的文學書寫,有一定共性,但也有相當多的差異。

      首先是敘事主題不同。金庸作品主題,系以武俠為主,偶爾兼及政治。即使個別整部作品有很強的政治隱喻和批判色彩,如《笑傲江湖》,但故事的展開,還是以武俠人物的武俠活動為主。二月河的小說主題,則是政治為主,偶爾兼及武俠。而這后者,確實有金庸的影響在,二月河愛讀金庸武俠小說,也有多人指出其小說中的打斗場面,讓人聯(lián)想到金庸。

      其次敘事立場不同。金庸的武俠小說,更強調(diào)自由獨立的現(xiàn)代價值觀,對極權(quán)政治,有更強的批判色彩。如《笑傲江湖》寫日月神教,《天龍八部》寫丁春秋,《鹿鼎記》寫神龍教,對泯滅人性登峰造極的封建個人崇拜,均予以辛辣嘲諷。而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預設主題就是將康熙、雍正、乾隆三個皇帝當杰出歷史人物肯定,這個預設主題必然影響到幾部作品的歷史事件題材的篩選和敘事全局,也因此招致更多的詬病。

      再次是敘事中心不同。金庸中心是人物,以人物帶事件,二月河的敘事中心則是一個個歷史事件組成的特定歷史時代全貌,是在事件中寫人物。金庸在回答讀者來信談其如何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時說道:

      事先構(gòu)思的是人物的性格,然后再將人物的性格放在后面展開的不同場景和情節(jié)里去演繹,自然而然就發(fā)展出人物的命運了。

      而二月河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顯然不能如此操作,只能在歷史大事件的限定條件下,做一定的虛構(gòu),在描繪歷史全貌的前提下,去展示一些人物的性格和命運。兩者的這種創(chuàng)作路徑差異,頗類于金圣嘆《讀第五才子書法》所說的“因文生事”“以文運事”之別,武俠小說這一文類在塑造人物的自由度上,原本就比歷史小說要大一些。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二月河筆下,人物固然有聲有色,但若論其飽滿鮮明,給讀者印象深刻,則與金庸筆下人物仍有些距離,這與二人敘事中心選擇的不同,不無關系。

      再有,金庸筆下的武俠小說,屬于青年世界,而二月河的歷史小說,則屬成人世界。武俠小說本質(zhì)上屬于青春小說,帶有濃郁的幻想色彩(比如二月河就談到金庸筆下人物不必為衣食住行細節(jié)發(fā)愁),而通俗歷史小說則更多保留了源自《三國演義》那個傳統(tǒng),更多展現(xiàn)的是成人世界的權(quán)謀。

      從對不同譜系文學作品的傳承與融合來看,由于金庸和二月河兩位作家的個體差異,也呈現(xiàn)出不同特點。大體說來,金庸是中西結(jié)合,而二月河則更多地繼承了中國古典白話小說的表現(xiàn)傳統(tǒng)。金庸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從人物到情節(jié)到結(jié)構(gòu),多有借鑒中國古典小說之處,但其英文程度好,曾翻譯過許多作品,其武俠小說亦多有化用西方文學作品之處。比如其《書劍恩仇錄》,第三回情節(jié)化自梅里美的短篇小說《馬鐵奧·法爾哥尼》,又如他的《連城訣》,整體情節(jié)構(gòu)思近于《基度山伯爵》,中間萬震山謀害戚長發(fā)后時時夜起夢游砌墻的恐怖情節(jié),則很可能是從莎士比亞《麥克白》中麥克白夫人夢游洗手一節(jié)獲得靈感。再如《倚天屠龍記》中謝遜與張翠山、殷素素漂流北極的情節(jié),有化用杰克·倫敦的《海狼》之處。而二月河的創(chuàng)作,作家自己曾概括說:“借鑒了古典四大名著和《聊齋》《金瓶梅》等體例,吸收最多的是《紅樓夢》”,學界則稱其小說“融歷史、人情、俠義、公案小說于一爐”,尤其是其受《紅樓夢》之深刻影響,更成為一引人注目之特征。

      繼承和融合的文學資源不同,最后也反應在小說結(jié)構(gòu)上。二月河的小說,基本就是古典小說《三國演義》式的編年體,按時間軸縱向展開,再加適度的空間轉(zhuǎn)換,鋪敘各個地點的人物事件。而金庸的武俠小說結(jié)構(gòu)則更加多樣。比如,“射雕三部曲”、《笑傲江湖》《鹿鼎記》這些長篇作品,往往以單一主角人物的視角貫穿全篇絕大部分情節(jié),敘事結(jié)構(gòu)近于西方16世紀的流浪漢小說。又如《雪山飛狐》,則更特殊,頗有武俠小說中的試驗寫作色彩:其中幾章場景集中在一座孤峰峭立的雪山之頂一家山莊里,一群各懷心事的江湖人物圍繞著一盒寶物,緩緩講述起故事,隨著一個又一個的講述,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秘密,異常慘烈的家族仇殺以及藤牽蔓繞的百年恩怨,一點點被揭出,這其實是借用了現(xiàn)代推理小說常見的困境場景(一群人圍困在四面阻隔的孤島中,或大雪斷路的深山別墅里,在恐怖的兇殺氛圍里交談,又不斷有人死去)。小說又利用寶樹和尚等人對當年那場滄州決斗的不同講述,在讀者心中勾起特殊懸念,這明顯借用了日本電影《羅生門》的手法。最后,小說的時空敘事布局亦有特色,整部作品一共九章,除去人物講述部分,其余全部事件都發(fā)生在一天,其中七章半又都發(fā)生在同一個地點,玉筆山莊。這種結(jié)構(gòu)安排,可以說是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史上前無古人的。

      即使是借鑒中國古典小說傳統(tǒng)的敘述結(jié)構(gòu),金庸和二月河也有差異。如金庸筆下的《天龍八部》,其結(jié)構(gòu)為列傳連環(huán)體,即該長篇巨著系由段譽列傳、喬峰列傳、虛竹列傳、慕容復列傳、段正淳列傳、段延慶列傳等筆墨比重不等的一系列人物列傳銜接組合而成。這種列傳連環(huán)體與二月河“落霞三部曲”編年體的結(jié)構(gòu)差異,其實就是幾百年前《水滸傳》與《三國演義》的結(jié)構(gòu)差異。武俠小說,說到底,在文學淵源上跟古典白話小說里以《水滸傳》為代表的英雄傳奇這一文類更近,而二月河這種全景式跨越百年的章回體通俗歷史小說,則是承以《三國演義》為代表的歷史演義這一脈而來。

      金庸、二月河的文學書寫雖有這樣那樣的不同,卻都贏得了熱烈贊譽。金庸在上個世紀末被一些人列入文學大師,又曾獲“文豪金龍獎”,已如前所述。二月河的作品推出后,同樣受到大眾以及作家和文學評論界熱捧,其《雍正皇帝》,有評論者稱,“為五十年不遇甚至百年不遇的好作品”。

      最后,考察一下金庸、二月河小說的傳播。

      金庸、二月河均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功底,與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作品均獲得了廣泛傳播,但仔細觀察,又可以見到,二月河的小說,在當代通俗歷史小說中雖堪稱反響空前,但與金庸作品的影響力比,仍有差距。

      何以會如此,首先就外因來說,金庸、二月河的作品,傳播時長與時機不同。從傳播時長上來說,金庸第一部武俠小說作品《書劍恩仇錄》,1955年即于香港《香港商報》連載,而二月河“落霞三部曲”第一部《康熙大帝》首卷《奪宮初政》,1985年始由內(nèi)地黃河文藝出版社(后改為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傳播時長相差30年。

      30年時長相差,一則使二人作品以紙質(zhì)形式傳播的時間有差距,二則,更重要的是,這30年,又恰好是華語世界開始邁入話語爆炸的時代,這也就使二人作品問世之初,面對的傳播環(huán)境即有巨大的差異。

      金庸開始創(chuàng)作武俠作品時,香港尚為英屬殖民地,當時流行的語言,主要是廣東話和英語,除了南下香港的,很多人幾乎不懂普通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金庸開始了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在其時被稱為“文化沙漠”的香港,金庸開始用既有文言之典雅,又有現(xiàn)代漢語之曉暢的中文來寫作,令當時香港讀者耳目一新。又以其貫穿數(shù)千年國史的歷史視域,和遼闊的萬里江山描寫,勾勒出一個史詩般的民族想象,首先征服了香港本土讀者。

      金庸的作品進入東南亞華人世界,雖然正逢當?shù)厝A文教育的低迷期,但這種環(huán)境,某種程度也反過來助推了金庸作品的傳播。據(jù)一名當時在印尼文學校就讀的印尼華人回憶,當年他就是靠一直不放棄閱讀金庸,滿足了其對中文世界文化的渴望,該讀者稱,通過金庸的書,“我收獲了豐富的文化盛宴,從中國地理、歷史、民俗讀到學教幫派的知識,半新半舊的語言,還有不時插入的古詩詞,無形中提升了我的中文程度”。在當時東南亞華人世界,像上述這名印尼華人讀者這樣,通過閱讀金庸,來了解中華文化和提升華文程度的,當不是孤例。金庸逝世當日,微信公號“新加坡眼”推送的紀念文章中,即援引了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副總編輯韓詠梅的話,稱如果沒有金庸,“很多人的華文不會好”,這種現(xiàn)象,當與前述東南亞華文教育曾處于嚴重低谷期這一深刻的歷史背景不無關系。

      到了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金庸作品先后正式進入臺灣地區(qū)和中國大陸。在中國大陸,在上世紀80年代初,廣州《武林》雜志開始連載《射雕英雄傳》,金庸武俠小說才正式進入中國大陸。由此我們又可以看到,金庸的武俠小說作品進入中國大陸和臺灣地區(qū)這兩個最大的華語區(qū),正是這兩個地區(qū)在文化上走向開放的時期,巨大的文化消費空間需要填補,金庸作品之傳入適逢其會,因此,迅即風靡,掀起一陣陣熱潮。

      這就是金庸作品領先二月河作品傳播30年所擁有的巨大的歷史機遇,或曰時運。這樣的時運,二月河是沒有的。二月河作品面世時,即使在中國內(nèi)地,在文學創(chuàng)作與傳播上,也已進入眾聲喧嘩時代,因此,直至1997年,已深獲好評的《雍正皇帝》,發(fā)行量尚與唐浩明的《曾國藩》有不小差距。1999年,中央電視臺改編制作的電視連續(xù)劇《雍正王朝》開播,引起轟動,對二月河作品的傳播,起到強力助推的作用。但這一年,也正是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開放之年,話語大爆炸時代來臨。互聯(lián)網(wǎng)固然可以使某一作家作品的傳播借力多多,但也同樣會使該作家作品面臨海量的信息競爭,這種傳播環(huán)境,對某一作家作品來說,也只能說利弊相兼。

      除了傳播時長與時機這種外因之外,金庸、二月河作品的內(nèi)在差異,也影響到二人作品的傳播。

      首先我們可以觀察到,金庸、二月河作品的讀者群涵蓋面,是不同的。二月河的歷史小說,其讀者群主要是有一定人生閱歷的成人。而金庸的武俠小說,讀者年齡群則同時覆蓋了青少年和成人群體。

      之所以如此,蓋因如前所述,二月河小說,更多保留了源自《三國演義》的那個傳統(tǒng),更多展現(xiàn)的是成人世界的權(quán)謀。有人稱二月河系“以壯麗筆法寫厚黑故事”,雖語近調(diào)侃,但也揭出部分事實。二月河的小說尤受政商界人士熱捧,與其作品中極為豐富的權(quán)力斗爭描寫不無關系。

      而金庸的武俠小說,固然以其深厚的歷史文化功底和精湛的文學敘事能力,贏得了大批成人讀者的嘆賞,但武俠小說,在本質(zhì)上首先屬于青春小說,因此征服青春期讀者,是這類作品傳播的題中應有之義。金庸的武俠小說,于此能特別成功,一則因其高超的故事講說能力,更因其作品與其他武俠小說家之作比,又尤其帶有成長小說的特點。所謂成長小說,即以主人公身心成長的歷程貫穿全篇,在金庸筆下,就是某個少年如何經(jīng)歷各種磨難,最終成長為一代英雄,如“射雕三部曲”的主人公郭靖、楊過、張無忌皆是。金庸在這方面的成功書寫,對一代代讀者的精神成長,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比如,當代學者陳平原就曾回憶,2016年其擔任終身評委的“我與金庸”全球華文散文征文比賽,最終獲得一等獎的是一位盲人,該盲人靠聽金庸小說獲得精神動力,最終戰(zhàn)勝許多生活中的困難。而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不能說完全沒寫人物成長,比如康熙,就由少年寫到老年,但由于其全景式展現(xiàn)和史詩風格的美學追求,決定了其大量筆墨要分給廣闊時空中形形色色的眾多人物,因此很難像金庸的一些武俠小說那樣,以某個青少年主角人物的視角去展開大部分乃至全部情節(jié),去寫主角人物與現(xiàn)實世界的碰撞帶來的種種心理反應,種種人生悲喜,去寫人物心靈成長過程中各種復雜深沉的人生況味,因此,難以達到金庸筆下成長故事的豐滿動人,像金庸作品那樣在青春期讀者的人生成長歷程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跡。

      作品讀者群涵蓋面不同,又與作品用以征服讀者的理想人物類型設置有關。二月河筆下的理想人物是圣君賢相,是帝王師,而金庸筆下,則主要是草根英雄。圣君賢相雖可供“以史為鑒”,但究屬于過去式,也難以令一般讀者“代入”,帝王師之夢,也只能滿足少部分知識精英的夢想,而且即使在當代知識界,也不乏抵制批判者。而英雄夢則永不過時,也根植于每個人心中,如果又是草根英雄逆襲成功,則更符合當代價值觀,若再加上如前所述的成長故事精神內(nèi)核,則又豐富了其人生啟示意味,更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金庸、二月河作品傳播效果的差異,也是時代因素、作品因素等內(nèi)外各種因素合力制約的結(jié)果。

      上文全面比較了金庸、二月河作品的歷史書寫、文學書寫及其傳播,可以看到時代因素、文類制約和作家個人選擇互動后產(chǎn)生的復雜影響,使二人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既有相同之處,亦有相異之處。這里想在更廣闊的文化視野上,進一步指出,二人作品的意義。這個意義,我在上個世紀末探討金庸作品經(jīng)典化的文中談過,現(xiàn)移錄于此,我認為,這段話同樣適用于二月河:

      本世紀末,可以說是大眾文化、通俗文化,或者說是小傳統(tǒng)全面擴張的時代。相比于過去曾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英文化、雅文化或大傳統(tǒng),前者在目今話語爆炸的時代,已經(jīng)在社會文化中占有越來越大的份額,產(chǎn)生著越來越強勁的影響。金庸作品的一熱再熱,“金學”的興起……都是這一趨勢的表現(xiàn)。金庸的作品,立足于小傳統(tǒng),但又能從大傳統(tǒng)、雅文化中汲取文化資源,巧妙地順應了商業(yè)時代多層面讀者的接受心理,并借助影視傳媒強大的影響,從而取得驚人的接受效果。另一方面,又挾“雅俗共賞”之余勢,開始向大傳統(tǒng)、雅文化強有力地滲透,并得到了相當程度的認可。就本世紀末大小文化傳統(tǒng)交融的趨勢來看,金庸現(xiàn)象實在具有某種典范的意義。

      另外,我們又要看到,金庸、二月河作品廣泛傳播之后,皆因作品中男性中心、皇權(quán)思想等一些前現(xiàn)代價值觀受到批判。這里不擬對這些批評的是非做評述,只想指出,二人作品中表現(xiàn)出種種前現(xiàn)代價值觀,實際上折射出的是歷史題材書寫的兩難困境:還原歷史情境中的人事,則難免帶有歷史中人種種不為今人所容的局限;若全以現(xiàn)代價值觀來塑造歷史人物,亦同樣難為讀者接受。個中分寸拿捏,以及怎樣在敘述中表了解之同情與批判,這可以說是歷史題材書寫創(chuàng)作永不過時的話題。如果再將對金庸、二月河的這些批判,和前些年一些所謂的雙典批判結(jié)合起來看,又可以看到,這些批判的背后,還觸及當今文化建設如何激活歷史資源的問題,這些都值得深入思考。在這些問題方面,金庸、二月河雖已逝,但他們的創(chuàng)作,仍給后人留下了豐富的啟示。

      (作者系文學博士,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中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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