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名字難聽,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新來的班主任按照班上同學的名字來分配座位,為了防止同學們在課上說話,他讓男生和女生坐在一起。念完我的名字后,老師又念了另一個女生的名字,當我們坐在一起時,全班同學都笑了。老師疑惑地看著我說:“柏林難道是女生?”那時的我留著短發(fā),加上名字很中性,難怪老師會認錯。
從那以后,同學們都喊我“假小子”,可我討厭這個外號,因為我除了名字和發(fā)型,身上完全沒有一點男孩子的樣子,我喜歡花裙子、蝴蝶結和漂亮的發(fā)卡??梢驗槲业拿?,班上的女孩子都不喜歡和我玩,她們覺得這些“女孩子的東西”跟我分享我也不懂,而我也總覺得自己不配喜歡這些東西:短頭發(fā)的我,戴發(fā)卡會顯得很奇怪;漂亮的裙子,穿在我身上總有一種違和感。那時,班上的男生也不喜歡和女生玩。因此,在這個充斥著小團體的班級里,我好像是被遺忘的那一個。
小學四年級時,有同學意外發(fā)現(xiàn)我的名字居然和德國首都的名稱一樣,接踵而至的便是各種讓我感到難為情的問題,有同學問我是不是在德國出生的,或者我跟德國的柏林有什么淵源??晌覍嵲陔y以啟齒:我出生在農(nóng)村,長這么大連縣城都沒去過,又何談出國呢?
我不敢解釋太多,只是暗下決心:長大后,我一定要給自己改名字。
此后,我時常會留意身邊好聽的名字,遇到合適的就記下來。我甚至覺得取名字就是一門玄學,只有擁有好聽的名字才配得上光彩奪目的人生:光榮榜上的人,肯定是名字替他們轉了運;登上舞臺的人,他們的名字本就自帶光芒;寫書的作者,他們的名字那么文藝,本就是天生的作家。
升高中后,我來到了一所新學校。在開學考試中,我的語文科目意外考到了全校第一名,立馬引來了語文老師的重視。開學第一節(jié)課上,她準備把我“隆重”介紹給全班同學??僧斔吹轿业拿謺r,她愣住了,我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隨即,老師笑著說:“這位同學的名字好特別呀,她的‘柏’字有兩種讀音,讀bó的時候像男孩子,讀b?i的時候像女孩子,可以隨便切換。不過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柏林同學取得了優(yōu)異的語文成績,讓我們?yōu)樗恼?!?/p>
說完,同學們都熱情地鼓起了掌,我揪著的心才松了下來。從那以后,班里的女生總把那個字讀b?i,有時還會叫我“百靈鳥”;而男生們?yōu)榱烁依P系,都讀bó,顯得更“哥們兒”一些。高中的同學行事更加沉穩(wěn),我也不再敏感脆弱,漸漸地和他們處成了朋友。
后來,學校舉行文藝會演,我寫的串臺詞被選用,語文老師立馬向節(jié)目組推薦我,讓我上臺報幕。我連連擺手拒絕,覺得自己又土氣又有口音,不配站在舞臺上。老師卻說:“就憑這串臺詞是你寫的,咱就不當無名英雄,好好展現(xiàn)自己,讓大家看到!”
演出那天,我在臺上剛說出自己的名字,就聽見臺下有人在議論:“她的名字好特別??!”“所以取這種特別的名字的人注定會閃閃發(fā)光吧?!薄?/p>
我看向人群,心想:一定有人,和曾經(jīng)的我一樣敏感脆弱;也一定有人,和曾經(jīng)的我一樣,認定別人的閃閃發(fā)光是命中注定的,而自己的平庸也是早已寫好的劇本;也一定有人認為,名字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名字就像我們胸前的號碼牌,除了用來區(qū)分你我,本身沒有太多的意義,是我們做的事情才賦予了它意義,我們又怎能因為名字而迷失自己?既然來到這個世界,我們不妨高高地舉起自己的號碼牌,不圖被別人看見,只求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