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是個做事細致的人,他編籮頭之前必定會把地上的荊條碼放得整整齊齊,隨手拾起幾根荊條,雙手上下編織,取用新的荊條時定要再三比對它的粗度和柔韌性,那些荊條在他嫻熟的雙手間快速翻飛,很快籮頭的底子就已編好,接著是編膀子,扭邊子,最后插系子,不到半晌的功夫,一個結實美觀又耐用的籮頭就呈現(xiàn)在眼前了。
姥爺心思細密,他做出的成品無論是竹籃還是籮頭,都有著細膩的紋理和淳樸的質感。小時候,家里用的竹籃籮頭都是姥爺編的,竹籃籮頭樸實無華卻承載著大自然的饋贈,最主要的是,它承載了姥爺無聲的愛。
姥爺還是個種地能手,街坊鄰居凡是有耕種方面的困惑都會來問他,每當這時姥爺總會把自己的經驗和心得耐心地傳授與人,末了,姥爺總會加上一句“什么節(jié)氣種什么莊稼,一天都不能差”。姥爺對中國的二十四節(jié)氣熟稔于心,他認為節(jié)氣和種地息息相關,在這方面他的要求近乎嚴苛。凡經他一手打理出來的莊稼,一眼望過去就與別家不同。他隨手栽種的瓜果蔬菜都會取得豐收,因此姥姥常將新鮮的時令果蔬送給左鄰右舍。
上初中的時候因學校距姥姥家更近一些,因此我在姥姥家住了三年時間。姥爺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在那三年里姥爺每天都會在家門口等我放學,夜里總會在我下了晚自習回來后他才去睡。逢周末我回家時,姥爺總會把一只籮頭放上他親手種的瓜果蔬菜讓我?guī)Щ丶?,可彼時我正值青春叛逆時期,總嫌這粗笨的東西丑陋又土氣,百般不愿,有時遠遠地看到他站在家門口朝學校的方向張望著,我竟借著街上車水馬龍作掩護快速經過,并在心中暗喜,思忖著姥爺老眼昏花必然看不到我。有一次我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作業(yè)本竟忘在了學校,只好轉頭向學校騎去,天空飄起了雪花,當我快走到姥姥家門口時,街上的行人和車輛早已寥寥無幾,這時我看到風雪中姥爺仍舊站在那里朝著學校的方向張望著,他佝僂著背,越發(fā)的蒼老了,他的身上早已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花,看到此景我的鼻子一酸,哽咽地喊了一聲“姥爺”。他忙回頭,看到我從相反的方向過來,趕緊朝我走來,說,下雪了,怎么連路都不認得了。
后來我到外地去求學,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但是只要我回家必定要去看望姥姥姥爺。姥爺還是一如既往地忙碌著,不肯歇息片刻。母親說,姥爺一輩子離不開莊稼地,在姥爺?shù)男哪恐?,那些莊稼并非不通情感的草木,恰是他日夜惦念放心不下的東西。
再后來我到外地工作,節(jié)假日回家探親,姥爺越發(fā)的蒼老了,子女們不愿讓他再做事,姥爺便佝僂著背,整日里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姥爺離開了莊稼地,猶如植物離開了土地,更加沉默了。他經常背著手在院內踱步,墻角那只殘舊的籮頭就像遲暮的姥爺。
如今姥爺離開我們已七年有余了,我時常感覺姥爺并未走遠。近期回家探親,看到那些老舊的竹籃和籮頭,我仿佛又看到姥爺蹲在院子里編籮頭的場景。每次路過姥姥家門口,我總能想起那個飄雪的冬日,姥爺站在門口遙望著學校的方向,雪落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