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水河上空是蔚藍的天,白云倒映在溱水中,魚兒在云間穿梭,進而游進了星河。
溱女趁著月色紡紗,時而轉(zhuǎn)目欣賞丈夫俊朗的面龐。茅舍外,有雞打鳴,是三更天。溱女輕聲喚了一聲:“聽,雄雞打鳴了?!变谂穆曇舨桓卟坏?,聲色音調(diào)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這是一種足以喚醒又不至于驚擾到熟睡中的丈夫的音量,輕柔而又飽含愛憐。
丈夫翻了一個身,他正暢游夢鄉(xiāng)。此時,丈夫還沉浸在適才的夢境中,他清晰地記得,夢中的他正守在溱水河畔——那片蘆葦蕩前——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卻有一群大雁在河邊駐足,幾只野鴨穿梭于蘆葦叢中。丈夫搭弓取箭,他想打一只大雁回家,溱女還在家中等著為他煮湯。
忽而,他聽到一聲輕喚:“聽,雄雞打鳴了?!?/p>
丈夫就這樣慢慢從睡夢中醒來,他極不情愿地又在床上翻了個身,不想起床。不為這三更天里溱水河畔上的清冷,而是還在回味著適才的夢,那只野雁就在眼前,箭也在弦上,只要松開拉滿弓的弦,獵物就唾手可得,他與溱女就可以守著圍爐享用美味了。
雄雞又在屋外鳴叫,溱女又說:“聽,雄雞打鳴了。”這一次算是催促,丈夫品出了言語間的味道。但他還賴在床上,用以往溱女常向他撒嬌般的聲調(diào)說:“天還沒亮呢,不信你推開窗看看外面,滿天的繁星?!?/p>
溱女停下紡紗的手,她真的走到窗下推開了窗,不錯,確是滿天繁星。
這所茅舍是他們前些時候剛建的家,離溱水河很近。溱女在春日里出嫁,離開娘家投奔他,他理應(yīng)為她建一處屬于他們的家。選址時,他們精挑細選,走近溱水邊時,溱女一眼相中了這塊環(huán)水抱石的地方,說這里樹木山石,到處泛起一片蔥蔚洇潤之氣,是一處好宅。丈夫立即應(yīng)允:“就這里了?!?/p>
斗轉(zhuǎn)星移,日月就這樣慢慢移至今日今時,移到溱女推窗的這一霎。溱女推窗的手尚未收回茅舍,欞外的清月蟲鳴便一下子涌入屋內(nèi)?!斑€不起床?”溱女含笑走回床前,用沾染了晨星下涼颼颼的冷氣的手捂在丈夫的面頰上?!霸撊ズ优洗颢C了?!变谂f,“那里的野鴨大雁,都是你弓箭之下的獵物。”
丈夫翻身起床,他們之間早已形成默契。每日雞鳴之時,丈夫即出門狩獵,溱女則在家紡紗織布。
窗前的野桃樹每年都重復(fù)著舊年的時光,三月花八月果,從未改變,但今年不同,它有溱女培土,有溱女采花,有溱女以其果實烹酒煮茶。
透過窗,丈夫望著外面桃樹枝上凝結(jié)的霜,他摘下懸在墻上的弓,繃一下弓弦,“吱——”松緊正好。
收拾停當,丈夫說:“出發(fā)了?!?/p>
“慢?!变谂泵θ〕鏊B夜為丈夫趕制的新流蘇,小心翼翼地掛在弓弭上,“帶上它,權(quán)當我隨著你一起狩獵?!?/p>
丈夫一笑,他整了整衣裝,又整了整衣裝,闊步走出茅舍,旋即回首望向溱女,戀戀地說:“那,我——去了?!?/p>
“去吧?!变谂稹?/p>
丈夫走出數(shù)步,溱女見他又將止步回首,便說:“去吧,待你打下大雁野鴨回來,給你煲湯做餐?!?/p>
“成?!闭煞虼稹?/p>
“再配上一壺桃花酒,”溱女見丈夫越走越遠,遙聲喊道,“我與你共飲。”
“成?!闭煞蜻b聲答道。
這一回,丈夫的腳步?jīng)]有停止,他徑直奔向溱水河畔的那片蘆葦蕩。溱女的心也始終伴在丈夫身邊。蘆葦叢中,丈夫每拉一下弓弦,她的心也會隨之一顫:射中了嗎?沒中。沒中嗎?中了。這種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對話,交錯回蕩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中。
溱女重新坐回蒲團,她一邊搖著紡車,一邊憧憬著他們的未來——終有一日,閑下來時,我彈琴,你鼓瑟,豈不妙哉,豈不美哉。
溱女的手臂不停地搖動著紡輪,紡輪帶動著溱女的手臂,那塊懸掛在她腰間的玉佩隨著紡車輪子的轉(zhuǎn)動而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像是在跳舞。
注:本文素材取自《詩經(jīng)·國風·鄭風》第八篇《女曰雞鳴》。
選自《芒種》
202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