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樹下,一桌一凳、一壺一碗,一把簡陋的扇子,扇出一個古意盎然的夏天。
桌不必朱紅,凳不必橙黃,壺和碗也不必是紫砂、青花或者別的什么名貴上品,鄉(xiāng)間最通俗最簡單的就行。一把扇子,許是被人遺棄好久的蒲扇,許是一張廢紙折疊而成的紙扇,也或許就是一片從葵花稈上摘下的葉子,缽?fù)氪笮?,葉梗仍在,莖脈分明,握在手上,一股清新植物的味道提神醒腦,隨意一扇,淡淡的風(fēng),不張揚,不矯情,掠起的頭發(fā)和頭頂上面的樹葉,在夏天一起成為風(fēng)景里的風(fēng)景。
頭頂上是一棵樹,老榆樹最好,彎著腰的最好;葉子不是很多,皺紋或許很多,皺紋支撐著樹枝、樹枝支撐著葉子,葉子又一次綠了夏天。綠了黃黃了綠,幾十年幾百年了,鄉(xiāng)村因為有了這爺爺般慈祥的身影,冬也溫暖,夏也涼爽。
最好的時間是在午后,濃睡初醒的時候。
腦中空空,心底靜靜,往事的記憶還沒有泛起;眼里無色,耳中無聲,現(xiàn)實的雜塵尚沒有浸染。淡淡的情緒,淡淡的陽光,一曲無聲的古典樂曲在樹影下讓一個夏天一點一點地變得綿長。
茶是粗茶,是不上講究的茶,是鄰村大爺來了喝、隔壁二伯來了喝、牛和羊中了暑也要喝的普通茶。但粗茶不是粗魯?shù)牟琛?/p>
青梗大葉在壺中翻飄,忽上忽下;水由清純一點一點地變色,茶葉東一片西一片,最后都聚到杯子的底部,味兒,卻從茶壺的縫縫嘴嘴里擠出來。
敞口的碗,冒著熱氣。一片影子飄過來,一點陽光漏下來,泡出來的粗茶的味道,卻是帶了鄉(xiāng)村口音般,飄起來。
耐不住寂寞了,或是受了感染似的,一片榆錢兒從榆樹的某一個角落掉下,在那空中晃著晃著,尋了味兒般,清清爽爽地飄到了茶碗里。
又一片榆錢兒,追趕著另一片的樣子,也一晃一晃地似要飄到別的什么地方去,卻也飄到了這濃起來的茶碗里。兩片榆錢兒、三片榆錢兒、四片榆錢兒……茶碗已不是原來的樣子。
也有時候,飛進茶碗的,是一片兩片三片四片……榆樹的葉子,綠綠的,嫩嫩的,上面,或許粘著、或者趴著一只兩只牙樣的蟲,是坐了降落傘的樣子,臉上還帶了興奮的笑。
端起茶碗,茶已不是原來的茶,味也不是原來的味,卻是融了一棵榆樹、一縷陽光、一點塵埃的味道,卻是融了一個鄉(xiāng)村夏天的味道。
我把這茶叫“飛來茶”。
飛來茶不是經(jīng)常能有的,遇上,也是一種機遇,或者際遇;或者,也是一種無意之中的緣分。飛來茶,也不是誰都能品出其中真味的,需要有一份淡然與從容,須積了山野風(fēng)塵的鄉(xiāng)村情懷。
選自《山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