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家濃烈
在膠東鄉(xiāng)下,幾乎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有一個醬缸,里面盛了煮熟的麥與豆,經過磨粉和發(fā)酵,制作成了面醬。大蔥蘸醬,這是鄉(xiāng)間最常見的菜了。海邊人也做醬,他們用蝦做成蝦醬,用小海蟹做成蟹醬,用小魚發(fā)酵做成魚醬。醬便于儲存,好下飯。根據《論語》記載,孔子當年也吃醬,他說“不得其醬,不食”。
跟漁民打交道,會覺得他們大咧咧的,什么也不在乎。他們的生活似乎比別處更粗糙也更濃烈。他們吃飯口味重,常說“沒鹽短醬”的,意思是不夠味。夏天出海流汗多,需要多吃鹽。說話嗓門大,因為在海中說話,要穿過風和浪的聲響。脾氣急,常年在海里,遇了情況,不能懈怠。他們做事不拘小節(ji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在初旺漁村,村人結婚喝喜酒都是不收紅包的,他們覺得出海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如果收了禮,欠下這份人情,終究是塊心事,于是村人就達成了辦喜事互不隨禮的約定。若是有人突破了這規(guī)矩,喜主會找時間把禮金退還回去。在他們的傳統(tǒng)中,并不過多考慮那些長遠的日子,更愿意用心用力把握好當下。
濃烈不是粗放,他們當然也有比別人更為細心之處,比如對味道的要求。用鲅魚包餃子,是膠東沿海的一個特色,這種水餃的特點就是個頭大,狀若包子。做法也很講究,將鲅魚去骨去皮之后,魚肉加點菜,加點水,加點調料,然后用筷子將魚肉順著同一個方向攪拌,直到攪成糊狀。在有經驗的漁婦看來,攪餡的時候ca0968015f9db7dfd19290d645683b0e8d44e765805f0b160d2502d37fded448,順時針或者逆時針都可以,只是必須一個方向,否則紋理就亂了,會影響味道。她們特意強調了攪拌鲅魚餡需要朝著一個方向。這是多么細心的藝術啊。
冬至吃餃子的習俗,傳說與紀念東漢名醫(yī)張仲景發(fā)明治療耳朵凍傷的食品有關。在過去的年代,冬天是常凍傷耳朵的。那時四季分明,冬天比現在寒冷,對于鄉(xiāng)下人來說,過冬是一件嚴肅的事。當然,這里面也有寬松與歡樂,忙碌一年,到了冬天終于可以歇下來,不必再牽掛地里的莊稼。年節(jié)吃餃子,取其團圓吉祥的寓意。大多是蔬菜或肉餡,用鲅魚做餡包水餃,這在村人眼中是一件奢侈的事。鄉(xiāng)下人很少吃魚,把魚做成水餃太貴了,對一般家庭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我的鄰居有個在鎮(zhèn)上做廠長的親戚,逢年過節(jié)家里的魚吃不了,就做成鲅魚水餃,再有剩余的,就在院子里曬成魚干。我每次走進他家的院子,內心都會泛起波瀾,要知道,我家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吃上魚。后來我定居海邊,可以常吃鲅魚水餃了。這種水餃,皮薄餡多,有不可替代的味道。這種特色并非出于美食想象。在當地漁民眼里,皮薄,是因為以前糧食比魚更貴,要節(jié)省糧食。餡多,餃子個頭大,狀若包子,是因為漁民出海,吃一個頂一個,與工作性質以及漁民性格有關,在海上風里來浪里去,他們不太習慣小巧之物。美食家的闡釋,與現實的狀況,在這里并非是一致的。
再說那醬,與咸菜有著同等功用,是利于下飯的。汪曾祺先生曾在《咸菜與文化》中寫道:“如果有人寫一本《咸菜譜》,將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書。”他把咸菜與文化相提并論,有很多新見。在我的記憶中,咸菜更與貧苦的生存相關,最簡單的飯菜,喂養(yǎng)和支撐了最繁重的體力勞動。那些以咸菜下飯的勞動者,他們不會想到,他們不得不吃的咸菜,在別人那里也是一種所謂的文化。如今,吃咸菜成為一種口味的點綴。過去不是這樣的。過去沒有更多的菜,咸菜是主打。每到冬季,家里會用泥封好咸菜缸,里面腌的主要是白蘿卜、胡蘿卜、芥菜疙瘩、白菜幫子。咸菜下飯。家家戶戶院子角落里都擺放著一個咸菜缸。農忙的時候,帶著干糧和咸菜上山干活,能吃飽飯。到了冬天,沒有農活了,咸菜量也要控制,為的是控制飯量。那時候,糧食是要算計著吃的。我家的面粉只留給我上學帶午飯吃,而且不是純白面饅頭,需要摻和一些玉米面。即使這樣,也是不夠吃的。在那個貧寒的年代,能填飽肚子,已是很不易的了。村里有戶人家,吃大餅卷大蔥,每咬一口,都要把蔥往后拖動一下,待餅吃完,大蔥還完好無缺。還有一戶人家,做菜使用花生油,是用筷子在油瓶里蘸一下,再把筷子放進鍋里涮一下。這般操作,一瓶油可以吃半年。這戶人家成為村里會過日子的典范。
即使在最貧苦的日子里,漁民也沒有停止對于美味的追求。在福山,有個廚師炒菜時會從布兜里摸出一把粉末,撒入菜中,菜味更加鮮美。后來才知,那些神秘的粉末是用海腸子磨成的作料。這個故事,在膠東可謂家喻戶曉,被以各種口吻講述,形象且生動。一道菜,關鍵在于調料,而這種調料大多是就地取材。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對“調料”的尋找和發(fā)明,懂得如何給既有的生活注入一種新味道,追求一種新狀態(tài),讓日子變得更有滋味。
走在漁村的街上,看行人來來往往,從他們的面部表情,甚至從他們的背影,即可判斷是本村人還是外來人。在漁村待得久了,不管是神態(tài),還是說話和走路的方式,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變得更為濃烈。是的,是濃烈。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濃烈”這個詞語。他們濃烈,他們粗糙,他們也有平淡和細膩的一面。比如,對于事物的命名,他們從“帆船”想到“翻船”,所以就改稱帆船為“風船”、船帆為“船篷”。這些貌似粗糙的人,對諧音之類的細節(jié)如此看重與講究,只因心中有所諱。他們把自己無力把握的事情,交給看不見的更大的力量來處理。他們相信,有一種超越人的力量,存在于他們頭頂的天空,也存在于他們跳動的心上。
那年夏天我是在漁村度過的,把自己放置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有粗糲的海風,有大嗓門的說話,有各種奇異的傳說,面前這個陌生世界緩緩打開的過程,其實也是一個打開自我的過程。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看到那個倔強的老船長,看到那些鷗鳥,看到那些遠行的和歸來的船。我經由它們,一次次地與自我確認,又一次次地與自我告別。當我離開漁村,重新走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空間,那段時光恍若一夢。那些清晰的,那些模糊的,那些被確認的,還有那些被遮蔽被掩飾的,我都理解了。我放下了自我。那些漁民的故事打動了我,也改變了我,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以前不曾被發(fā)現和確認的我自己。
南灣
海灣是灣,村里的灣也是灣。村里的灣,其實是村前村后的水塘,通常被稱為南灣或北灣。在村莊的前后有個灣,一方面利于雨季調節(jié)河水的暴漲,另一方面又可以儲水,方便洗衣。時日久了,便有魚鱉生長在灣里。鱉,又被稱為“老人家”,百姓對鱉有敬畏之心。敬畏歸敬畏,吃鱉的人還是不在少數。
那些夜晚的孤獨是無以言說的。他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就像那桿生銹的鋼叉。說是鋼叉,其實只有叉尖的那一點是鋼,其余的地方都是鐵制。它就被擱在廂房里。叉柄銹跡斑斑,看得出是很少派上用場。叉頭兩股,比麥叉更顯瘦長,叉尖有兩個倒刺。在這村里,他每天都下地干活,舍得出力,似乎唯有流汗和疲累,才會讓他稍感心安。他從來沒有跟別人談過他的夢想。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夢想在他們看來是個說不清的怪物。他無數次想象過,擱在廂房里的那柄鋼叉,帶著呼嘯的寒意,飛向目標。那個目標具體是什么呢?他也說不清。似乎是一只動物,似乎是一個地方,似乎什么也不是……面對這總也熬不到頭的日子,他的目光在生銹,他的心在生銹,他的夢想也在生銹。他所面對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夢想中的模樣。他沒有逃避的能力,也沒有解決的方案。他別無選擇。
友人來訪,似乎是唯一的紓解。他珍惜每一次友人的到訪。友人是那種不拘小節(jié)的人,貌似粗枝大葉,隨手帶了一只雞。他說,這次燉雞,我們痛痛快快地喝幾盅。
他站起身,去廂房取出鋼叉,并不多言,也不擦拭叉柄上的灰塵。他對著叉柄,吹了一口長長的氣,附在上面的灰塵飛揚起來,在夕陽的余光下隱約可辨。繼而扛著鋼叉,向河邊走去。他沿著河邊,一邊慢悠悠地走著,一邊打量著水流下的沙紋,走路的節(jié)奏,由打量水流的眼神來決定。他終于站住,就像一艘船被錨住了一般。他說,這個跟盤子一般大,配得上你那只雞了。話音未落,鋼叉已穩(wěn)穩(wěn)地扎向水中,隨即又從水中拔出來。果然,他叉到了一只鱉,跟盤子一般大。
他扛著鋼叉,讓那鱉咬住自己的衣角,彎身沿著河邊走。他知道鱉咬了人是不松口的,就故意把衣角讓那鱉咬住,然后提著衣服回到村里。小伙伴們浩浩蕩蕩地跟隨著看熱鬧,有的大人也跟在后面,說他真是太有章法了,要看看他究竟如何處置這只鱉。這是傍晚時分的村莊,一些房頂的煙囪開始冒煙了。他想到了與友人即將開始的對飲與長談,想到了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它們一直埋藏在心底,成為屬于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他從河中叉鱉,猶如傳說中的甕中捉鱉,動作很是利索。那只鱉最終是被他殺了。殺鱉不像殺豬殺羊,很少見到血。這是常識?!澳蠟骋粋€鱉,殺了兩碗血。你看見了嗎?俺聽見人家說?!边@是他曾唱過的兒歌,那時他并不懂得什么是流言蜚語,對真與假、快與慢也沒有切實的認知。
村莊里的一切都是緩慢的。時間是緩慢的。雞在垃圾里啄蟲子是緩慢的。鴨子排著隊搖搖晃晃地回家是緩慢的。牛甩著尾巴反芻是緩慢的。豬糞的發(fā)酵是緩慢的。房瓦上的青苔是緩慢的。村邊那條小河的流水是緩慢的。知了的鳴叫是緩慢的。還有,他的白天和黑夜是緩慢的。所有快速失去的,也是緩慢的。一切都是緩慢的。他在這種緩慢中,壓抑了無以言說的熱情和激情。他對人與事的理解,就是越來越不理解了。甚至,他越來越看不清自己了。該去往何處?他緩慢地走在村莊里,所有的想象都是空想。他從來沒有放棄空想。在鄉(xiāng)下的那段日子,他活在空想里,是空想拯救了他。
他曾親眼看到有人殺龜。那只海龜足有二百多斤,深海捕獲,被殺掉了,生肉放在柳條筐里,賣不掉就煮熟了,剁成塊,放進鐵盆里。做熟了的肉,看外表很像牛肉,但不香,聞起來味道并不好。七分錢一斤,老百姓吃不起,無人買,最后只好扔掉了。也是這個人,后來他在海邊救過一只受傷的大龜,他請來了獸醫(yī),那只龜最終還是死掉了,它的胃里堵滿了塑料制品。它是因為環(huán)境污染而死的。他把那只龜供奉在了位于半山坡的一間屋子里,逢年過節(jié)給它燒香。他對海龜的敬畏,也是大多數漁民的態(tài)度。海龜,也被叫作“老黿”,是吉祥物,漁民沒有傷害老黿的。在海上,若是網到了海龜,他們會立即放生,并且把食物和酒倒向大海,跪在甲板上禱告,祈求老黿諒解。
我是在若干年后聽他講述這個故事的。不管是在海灣,還是在村子的南灣或北灣,龜都是一種特殊的生命。庾信曾有詩云:“坐帳無鶴,支床有龜?!柄Q為仙境的符號,而龜卻是宇宙的代碼。從“無鶴”到“有龜”,一個人所擁有的小小空間,其實也是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自足宇宙。龜在這里有著巨大的隱喻和象征意義。
燈影
膠東元宵節(jié)有個習俗,新媳婦不能見自家的燈光,要到親戚家去“躲燈”。這給我留下了很特別的童年記憶。那時生活貧苦,父母經常吵架,家里來了躲燈的親戚,他們礙于面子,盡量不再爭吵。那時我并不懂得“躲燈”的具體含義,只覺得躲燈讓父母變得克制,讓家里的氛圍祥和了許多。如今想來,所謂躲燈,是讓新媳婦遠離燈光,變得模糊,不必那么清晰。這份含蓄,既有一種羞怯和美,又有善意和包容在里面?,F在的很多表達,都過于直白了。
光與影的牽連與互動,在某些情境下可以成為一種獨特的講述。有一種燈影戲,藝人在白色幕布后面,一邊操縱以紙板做成的人物剪影,一邊用當地流行的曲調唱述故事。在沒有電影和電視的年代,這種燈影戲在民間很受歡迎。燈影戲的來歷,相傳是兩千多年前漢武帝愛妃李夫人病故,大臣為了緩解他的思念之情,制作了李夫人畫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腳處裝上木桿。夜里請漢武帝端坐帳中觀看,栩栩如生,如見真人。這個愛情故事是載入了《漢書》的。用最虛幻的影子,呈現最真實的人。燈影所講述的,是他內心最無法言說的,也是在現實中永遠無力抵達的那一部分。他看得潸然淚下。
站在光里,擁抱影子。循著影子,去堅執(zhí)地尋找光。只有看到了影的存在,才會真正理解“光”;或者說,對光的真正理解包含了對影的看見與思考。影與光同在,很多人在逐光的同時,總想拒絕影子,總想把光與影割裂開來,只擁有想要擁有的那一部分。
最珍貴的光,是萬物共享的,比如陽光。每個人都可以免費享用陽光。但是真正擁有陽光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凡事擺到陽光下,就會敞亮。有一種說法,遇到妖怪,只要喊出妖怪的名字,妖怪就不會傷害你了。妖怪之所以神秘和可怕,主要是因為妖怪并不常見,是一個陌生物,它更多地存在于人的想象中。倘若妖怪的形象變得具體,變得清晰,失去了神秘感,也就不可怕了。所以這世上有些原本簡單的事,會被神秘化,變得曖昧不清。不清——看不清也說不清,即是他們所追求的那個效果。這是處世態(tài)度,亦是處事策略。那些寫妖怪的文章,真正旨意并不在妖怪本身,他們是借助妖怪來談現實,表達對于現實的一種態(tài)度。就像我們談歷史,大多意在當下。
燈是一盞一盞亮起來的。那天我開車走在回家的路上,疲倦,且有些麻木。天是陰沉的,要下雨的樣子。車里播放的,是一首說不上名字的歌。似乎早已習慣路上的擁堵,我像是跟著一種慣性在走。這條路太熟悉了,穿過紅綠燈路口,路邊樓房某個窗口的燈一下子亮了起來。那些燈似乎有個約定,一盞接一盞亮起來,像是一種接力儀式。這讓我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突然有了一種儀式感。萬家燈火,這是最日常也最浪漫的城市表情。每盞燈光的后面,都是具體的人與事。
那個老漁民每天晚上都去山上守護燈塔。微弱的光,在巨大的夜色里,在無邊的海浪中,照亮了遠航者回家的路。他看過海上日出,也看過太陽沉沒到海里,夜與海融為一體。巨大的暗黑。星星點點的漁火,螢火蟲一般,在海浪里發(fā)出倔強的光。
這是何其熟悉的光啊。鄉(xiāng)村的夜晚,螢火蟲在天上飛,影子卻落在那個孩童的眼里。他躺在院子里看天,這是他所能看到的最遠的距離。他的心比天還要高。他固執(zhí)地數星星,他相信終有一天,他可以數清楚對應著他家院落的那片天空,究竟有多少顆星星。這是一個鄉(xiāng)下孩童的堅執(zhí)。有螢火蟲的夏Uce50/vAKMo8cyB0uyKEQ3T0FCN1eouHAxWGRW0vviA=夜,他的院落里布滿了星星。那是他的整個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中進入睡夢,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螢火蟲。
而今,螢火蟲不見了。沒有螢火蟲的夏天,還是夏天嗎?他偶爾這樣問自己。
在一個科研機構參觀,一個博士說他們的團隊研制了人造螢火蟲,主要用于制作景觀,喚起人的懷舊情結。曾經,這是鄉(xiāng)村最常見的飛蟲,它們漫天飛舞,整個夏天的夜晚都變得撲朔迷離。有螢火蟲的童年,伸手即可摘得星辰。這是記憶中最生動也最不可復制的一部分,如今只剩下了回想。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鄉(xiāng)村的附近一般都有一片樹林,樹林里什么小動物都有,松鼠、野兔、刺猬……那時有適合它們生長的環(huán)境。如今,這種環(huán)境沒有了,依附于這種環(huán)境的小動物也消失了。有一天,我在小區(qū)里看到一只刺猬,它大約是從海邊防護林跑來的。我看著它在小區(qū)綠植下緩慢蠕動,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孤獨的刺猬。
因為黑暗的存在,我們遇到光,并且珍惜每一縷光。曾看過一段視頻,一輛車停在路邊,司機把車燈打開,照耀路人走過前面的一段泥濘路。一個背著書包的孩子轉身,鞠躬致謝。這是一個路人對另一個路人的態(tài)度,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相互幫助和理解。燈影變得幽長且清晰起來。
一束光,照亮那個孩子回家的路。而這束光的源頭處,是這個善良司機的一雙凝望的眼睛。
對這一幕,對這微弱的光,我心存感激。這是一個夜行者的樸素想法。從黑暗中走出來,越過高山,穿過深水,更重要的,是越過自己。他置身黑暗中,沒有忘記摸索和尋找那根燈繩,希望讓燈亮起,讓光降臨,充滿整個空間,照耀每一個人。這是寫作的意義所在。他曾經相信批判,相信虛無,卻忽略了愛的力量。就這樣走過了好多年,他才恍然意識到,倘若缺少了愛的力量,倘若不能照耀和滋養(yǎng)更多的人,那么他的寫作是走不遠的。那些燭照,那些微弱的光,都是暗夜的銳角。
責任編輯:田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