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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山壁虎(短篇小說)

      2024-12-15 00:00:00顧骨
      作品 2024年10期

      斷尾

      那時,墨山壁虎沒有天敵,及至某日它們被發(fā)現(xiàn)可以為人所用。傳聞中,墨山壁虎的尾巴可以醫(yī)死人,肉白骨。被白骨撐起的人便紛紛來割取它。那尾巴并不像其他壁虎的尾巴般可以肆意重生,它在脫落后只有被墨山壁虎親自咀嚼吞咽,才會重新長出。在獵手環(huán)伺下,有尾巴的墨山壁虎越來越少,獵手把戰(zhàn)利品用上好的皮革包裹,握在手里。垂下的尾巴斷面光滑,并不淌血,如未曾告別過母體,徒勞地空游著,無所依靠。失去尾巴的壁虎從此并不長尾,成為墨山壁虎中的異類,同時失去了擇偶與交配的權(quán)利。一批又一批無尾的墨山壁虎隨一天天死去的日子死去了,再沒有壁虎年輕。

      墨山上很快只剩下最后一只墨山壁虎。它永遠(yuǎn)被獵手環(huán)繞包圍著。每天,都在目光之下練習(xí)主動斷尾,而后立刻轉(zhuǎn)身吃掉自己的尾巴。只有這樣子,它才能在人類到來時顯得自己從未有過尾巴。獵手會放過失去價值的壁虎,它因此僥幸活下來,卻又始終找不到有尾巴的同類。事實上,它自己也實在算不上擁有尾巴了;它的尾巴幾乎從來來不及見光,就立刻被它截斷、咬爛、吞咽。那只壁虎最終死在了咀嚼自己尾巴的過程中。有獵手在筆記本中詳細(xì)記錄下了墨山壁虎的死狀,他從尸體的腹腔中剖出了那只傷痕累累的斷尾,從此,世上再沒有人見過墨山壁虎。

      吮指

      我那時候黑漆漆的。

      雪姐指著自己臉上的疤痕,苦笑道。

      我沒有看她的臉,我習(xí)慣不看她的臉,只關(guān)注她的其他地方。譬如臉旁邊的頭發(fā),那一蓬玫紅色的頭發(fā)在黑暗里幾乎與黑發(fā)無異了,但我還是能找到區(qū)別。我知道雪姐剛洗完頭,濕漉漉的頭發(fā)粘在皮膚上,一碰就會洇出水漬來,水分會敷在皮肉上等待揮發(fā)……雪姐沒讓我再細(xì)看她。她拍我的肩膀,說,好了,我真的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坐在床上,我說,可我不想走。

      最多再給你待十分鐘。雪姐說完,不再管我,低下頭把弄著纏滿手的繃帶。她總是受傷,我害怕她受更重的傷,并不愿走。深色窗簾沒放進任何光來,我將自己的目光看向雪姐,卻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太黑了,在這樣的斗室里,我只能看清楚她的輪廓和隱約白的紗布,再看不清楚其他。我問過她,我可以開燈嗎?她說,不行,我不想見光。

      我坐在床上,安靜地看她,她果然又吮吸起自己的手指來。她常用咬手來代替她給自己施加的其他酷刑,這本來是我教給她的方式,結(jié)果卻被她運用得爐火純青。我告訴她壓力大的時候,咬手指可以讓自己輕松一些,但她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十根手指都不夠她用。這一習(xí)慣使我也對咬手指更為上癮?,F(xiàn)在,我正吮吸著手指注視她。許多年以后,當(dāng)我再也無法改掉這樣吮指的惡習(xí)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手指成了干燥丑陋的拇指山,被啃食后的拇指角質(zhì)變得粉嫩,是光滑的崖壁,新的皮沒待長出就又被我控制不住地用牙齒摩挲,啃成千奇百怪的山體。我的手這樣子毀掉后,我就知道在雪姐的房間里有太多我看不到的東西,包括雪姐那肯定也遍體鱗傷的手指。

      我看著她咬手指,耐心地等著十分鐘,又或者半小時。時間在這間房里是沒有意義的,我可以隨意揮霍。我看著她,直至自覺無趣才投降。我說,那我回去了,你不要再欺負(fù)自己了。

      雪姐點頭,跟著嗯了一聲。我出門,走進樓道,踩在水泥上。鏤花窗透進來的夕陽在我的腳趾上形成一塊小光斑。沿著那些光斑,我走到樓下去。下樓時,幾個長得很像父親的男人走上來。他們看到我,互相推搡著讓開了一條路,我聽見其中一個男人笑,娘的,你們可得戴好,別留個野種在這樓里。

      我是流動的墓碑。我流向家里,給父親上香,然后走上樓。奶奶正躺在床上呻吟,她看見我來,撐起自己。骨頭的響聲立刻蓋過她那些說給鬼聽的低吟。她問我,放學(xué)了?我答嗯,而后沉默。電視里響起她最愛聽的京劇,我至今不知道那些腔調(diào)湊出的字句是什么意思。我問過她,她也不懂,我又問她那你為什么聽呢?她說聽個響,以前你爺總愛去聽這玩意,不帶我。

      我去廚房,從冰箱里取出昨天剩的菜,熱了熱,打開鍋給奶奶盛飯。她又把飯煮成了稠粥的模樣。我遞飯給她,把菜擺好,坐在她旁邊扒拉幾下就算吃完了飯。這時,她才開始第二次吞咽。她問我吃那么快干嗎,急著去哪里,我說寫作業(yè),她說寫作業(yè)好,一定要好好寫字。你爺爺和你爸就是字寫不好,人也活得不好。我嗯嗯地應(yīng)著,躲進我的房間里。這里本來也是父親和母親的房間,后來父親從廠里的高樓墜下來,母親消失在了給父親埋棺后的夜晚,這里就變成了我一個人的空房。

      我有些討厭奶奶。她沒讓我見父親最后一眼,我跟雪姐說這事。雪姐說,從那樣的樓上下來,你見了會嚇?biāo)馈?/p>

      我說,有這么嚇人嗎?

      雪姐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摸我的頭,她說,就像你第一次看到我那樣嚇人,比那還嚇人。

      我沒有寫作業(yè),躺在床上,把拇指放到人中處,開始想這些事情。我不斷地用拇指上被撕咬出來的小缺口摩挲我的嘴唇,酥麻的觸感能讓我不至于全身心投入到這樣費腦筋的思考中。我在腦海里努力捕撈第一次見雪姐的身影。那時候母親還在。我被她牽著走,隨著大雨送走父親。白色的幡旗被雨死死裹緊,它抱著桿掙扎,而母親則如僵尸一般向前。她機械地推動我,我在她的推搡里仰面哭泣。認(rèn)識雪姐那天,她說,我在家睡得好好的,被你哭醒了,你嗓門真夠大的,哭醒了一條街。

      我并不相信我哭醒了一條街。但那天,我在哭號中抬頭,確實看見許多臉在陽臺張望,把目光射向我。輝映的目光里,我看見雪姐的臉隨著縫隙透過鏤花窗投映下來。我止住哭聲,拿被淋濕的雙手抹濕潤的眼睛,然后撐起眼皮看鏤花窗透出來的光斑縫隙。我終于在雨幕中看清了雪姐的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臉,它把我嚇壞了。驚愕中,我發(fā)出更清亮的哭聲。席上來蹭飯的陌生人啊喲啊喲地嘆著,道,這孩子真孝順,哪像他娘,傻女人,憋在心里不行的,會垮掉的。

      我把手指從舌尖搬開了,這是停止思念父母的征兆。我盯著房間里父親母親的合照。下崗潮將母親和父親都>中走后,奶奶拿剪刀要把母親的部分剪掉,但我不同意。雪姐問我,你為什么不同意,我說我不知道,我說大概因為她是我媽媽。雪姐問這話時,正在給我涂藥。因為我把同班同學(xué)打了,自己也跟著受了傷。

      情況是這樣的:為了讓父親去世的我開心點,我的幾個朋友一起湊了錢請我去KTV。他們把錢給了我,我就訂了最便宜的包廂,拿剩下的錢去買辣條和可樂。我還順帶買了瓶白酒(課本上總說借酒消愁,我想我也該試著消消的)。中午放學(xué)后,我們背著書包頂著大太陽走了半小時才從學(xué)校趕到KTV,結(jié)果進了包廂卻發(fā)現(xiàn)沒有話筒。我們鬧哄哄去找店家,吧臺的女人告訴我,我訂的是嗨吧,是我自己訂錯了。我問嗨吧是什么,她不說話。我的同學(xué)們開始怨我,你辦這點事都辦不好,我說我努力辦了,我不知道嗨吧是什么,你們知道嗎?他們也不知道,有個家伙擺出自己知道的樣子,擠眉弄眼地說反正是不好的地方。那個家伙他爸媽以前都是父親的手下,我懶得鳥他。

      我把可樂和辣條分給大家,大家一哄而散,只留我一個人邊走邊喝那瓶白酒。我只喝了小半瓶,那玩意很辣很難喝,我討厭喝它。我渾渾噩噩地走到學(xué)校,在課桌上一覺睡到下午上學(xué)。我醒來時,那個擠眉弄眼的家伙正在和女生們說我壞話,說我連嗨吧這種小事都不知道,難怪我媽不要我這種蠢人,也難怪我爸找不到一條生路。

      我把他打了。我用從父親抽屜里偷來的指虎一拳戳到了他臉上。后來有一段時間,他的臉上有三個大凹槽,還帶點疤印,就像是點痣后會有的凹槽一樣,但更大一些。這些凹槽最后都消掉了,但我和同學(xué)們起的疙瘩消不掉了,我有時候很后悔這事。沒有人和我玩了。

      我的額頭被這家伙用門牙啃了一口,其實是我的頭自己撞上去撞出來的血印,但是第二天我還是指著那里哭著和老師證明他罵我沒爹沒娘還打我。老師沒有原諒我,她讓我在學(xué)校的走廊里罰站了一整天。從那里,我能遠(yuǎn)遠(yuǎn)眺見我們家的街道,但是看不見雪姐的那棟樓。那兩排的樓都太矮了,它們的進出口處有個從不上鎖的窄門,沿著這門進去,就能找到雪姐。我管那里叫作暗巷,這個說法是打完人那天雪姐告訴我的。

      我戴著父親留下的指虎翻出學(xué)校的圍墻,冰涼的鐵器卡在我的五根手指上,很快變得溫?zé)幔裎业难蹨I。我并不愿意擦它們,就像不愿摘下那枚指虎一樣。我哭著一路往家的方向走,想起不久前自己就是這樣哭著送父親離開家的,也就連帶著想起雪姐那張扭曲恐怖的臉。我抬頭張望,想要在鏤花窗前看見什么,卻沒有結(jié)果。

      我從那不上鎖的窄門走進去,想要上樓去探險——我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回不了學(xué)校,更不應(yīng)該回家聽聽不懂的京劇。于是我去了,從暗巷拐進樓道,世界因此變得昏暗。我沿著折線樓梯攀爬(那時我小學(xué),很喜歡手腳并用爬樓梯),結(jié)果一掌拍在一副避孕套上,我罵了一句臟話,想捂住自己嘴巴,又立刻把那粘著液的手甩開了。之后我說臟話時都不再捂嘴,那時我已經(jīng)意識到掌我嘴的母親不在了。我把手按在墻壁上,不斷地摩挲,直至手差不多干凈了,才繼續(xù)往上,但不愿意再爬了。我到了二樓,看見兩戶房間都開著門,那兩間房里相對亮著粉紅色的燈光。我屏息探腦去看,什么都沒看到,便拾級而上,來到雪姐住的四樓。雪姐的房間門口擺著一排高跟鞋,且只有高跟鞋。她的房間開著空調(diào),門底下的那條小縫滲出氣來尋覓我的涼鞋,舔舐我的腳指甲。我感覺爽,伸手敲門,卻始終沒有人應(yīng)。我傻愣在那里,任涼氣肆意撫摸我的腳趾,直到聽到樓下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我從樓梯扶手那里探出頭往下看,聽見雪姐的一聲“咦”飄上來。我們四目相對,我看見一張被薄紗罩住的臉。雪姐的左手扶著墻,上面纏著繃帶。我說,姐姐,你受傷了。

      她看著我的額頭說,你也是。

      我說,你為什么受傷?

      她不回答我,我看著她走上來,說,樓下有好多奇奇怪怪的聲音。

      她停下來,抬頭看我的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了句那時候的我聽不懂的話。她說:你不該來……而且,我現(xiàn)在不是樓下那種人了。

      她繼續(xù)上樓,問我你來這里干嗎,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走下去扶她了。她沒有拒絕,隔著面紗,我想我大概看到了她在笑。我扶她上去,把手又安裝回了肚子兩邊。她轉(zhuǎn)頭問我是來干嗎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等我,直接就把門拉開了。同時被她拉開的,是老門像奶奶那樣難以運轉(zhuǎn)時發(fā)出的聲響以及她的一聲“進來吧,我?guī)湍悴胨帯薄?/p>

      終于我走進去,走進那個昏暗的房間。那一刻,我聽見樓下有喘息聲沿著樓梯漲潮上來,我聽見我的奶奶正在家里擎著父親的照片向鬼絮叨。我把我手里的指虎善解人意地摘下來裝進了口袋里。我走進一團逼仄的黑霧中,從此在其中度過了我漫長的童年。

      入墨

      在童年,我就聽說過瘸子用一場大火毀掉鎮(zhèn)上最美女人的故事。那時父親還抽得起紅塔山,他站在我家的陽臺望雪姐所在的樓。他嘆氣。他說,死瘸子,叼毛燒個屁的火。

      我問,什么火?

      父親沒有告訴我,我于是把這個問題記在心里,等他喝醉酒時問。當(dāng)天晚上我就問出了半個答案。父親當(dāng)著母親的面說,要不是叼毛瘸子放那把火,我今晚一定不在家里過。

      母親難得地反駁起父親:你以為你和瘸子不一樣嗎?

      父親昂起下巴,她選過我,選過我三次。

      母親沉默了。她摸著我的肩膀沉默,指甲如此有力地嵌入我肩胛的皮肉,眼神卻疲軟地哀求父親不要再在我面前多說,但父親沒有停下。他告訴我,你這么小,就見不到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了。

      我聽不懂那些話,在肩膀的刺痛里抬頭看著父親,覺得自己似乎的確應(yīng)該跟著父親的話感到遺憾般打了個哈欠。父親在哈欠聲中大笑起來,沒有察覺到母親的眼淚貼著皮膚滑行。母親總是這樣,默默地哭,默默地抱著我,一如多年后她默默地離開。

      我想著這段事關(guān)最漂亮的女人的往事,那個女人如今卻變成了丑陋的代名詞。她帶著粉白嶙峋的半張臉撞進我的眼簾。她對我說,我記得你,小孩子。

      我告訴她,我也聽過你。她點頭,聽過我的人很多。

      我問,你為什么不開燈,這里好黑?

      她說,我從來不開燈,我不想開。

      我說,我爸爸說,你人很好。

      其實父親并沒有說過這句話,他只是在奶奶提起雪姐時舔著唇感嘆了一句,可惜了,這女人。

      我知道父親口中可惜的含義,我后來在雪姐的相冊里看見了她的模樣,也因為看見了她原本的臉,我就再也沒見過后來的她。

      雪姐沒有理會我的客套話,她看著我說,你為什么受傷了?過來,我給你搽藥。

      我走過去,雪姐轉(zhuǎn)身從不知道哪里掏出一盒藥來,伸手拉我的手,把我拉過去。她蹺起二郎腿給我搽藥。離得太近,那面孔未免嚇人,但是我沒有閉上眼睛。我想,如果我閉上眼,她會很失望的。

      我開始回答她的問題,我把父親的死、母親的去、臉上的傷一五一十全都和她說了,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告訴她。我講完了,才反應(yīng)過來,我是想讓她也這樣對我全盤托出,我想知道為什么她的臉會這樣??墒撬龥]有如我所愿述說她的可憐。她只是在聽我說完以后,低聲道:

      我認(rèn)得你爸爸,他以前……

      她不說話了,我追問她,以前我爸爸怎么了?

      她機械地滾動棉簽,似乎故意用力讓我吃痛,然后再朝傷口吹起氣來安撫我。這口氣吹到我的眼瞼里,一下子就讓我的眼淚漲潮了。我放聲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我不記得那天我哭了多久,只知道在我開始哭的一瞬間,她伸手把我身后的門徹底關(guān)上了。她大概見識過我的嗓門,不想讓樓下的喘息聲被我蓋過鋒芒。關(guān)好門,她又伸手從不知哪里撈出一包紙,放在我的面前。雪姐的房間有太多這樣的隨機掉落物了,我總能不經(jīng)意間就在她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的物什。書、藥、報紙、錢、相冊,它們?nèi)雎湓诤诎道?,從沒有被整理過,卻總能被雪姐隨手抽出來,仿佛只要在這空間里的事物,都由她掌管,就像正處于這空間的我一樣。

      她在我的哭聲中說,你爸爸,以前是老主任,很有錢。

      可是……我猶豫著用右手隔著布料摩挲藏在口袋里的指虎,學(xué)著父親在工廠煙囪停止冒煙后每日必備的話語。那時,父親總喃喃: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雪姐笑,我也什么都沒有了。

      我知道她什么都沒有了,她只剩自己了。她的臉變成這樣了,她只能擁有自己了。在我沒看過雪姐相片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聽說她很美。她的臉和細(xì)瓷一樣白嫩,她戴著透白的紗穿梭在街頭巷尾,所有人都想見她,所有人都見不到她。男人用目光潤濕她的背影,街溜子總按捺不住前去搭訕,卻又總在看到她的臉以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鎮(zhèn)上的男人都愛上她,那時候,是這棟樓最熱鬧的時候。

      我不止一次聽大人們在酒桌上聊起過她,在酒桌前猜碼劃拳的男人們輪番高嚷著死也值了,連父親都鄭重其事地和母親說,如果她愿意干凈點,我立刻會跟你離婚的,我發(fā)誓我會的。父親說這話時,我就坐在一旁玩著小汽車,母親則扶著我的肩膀,就像多年以后送父親下葬時她所做的那樣。我怨恨父親,但我知道她的美麗。她太美了,美得每個人都以進入那棟樓找她為榮。常常是她在三樓慢條斯理地篩選,留下二樓的女人替失望的男人狼吞虎咽,賺得盆滿缽滿與遍體鱗傷。篩選是合理的,她的確有資格篩選入局者。父親以此為榮,總向母親炫耀她。他說那些話時,忘記了作為被篩選者的自己也曾以篩選者的身份篩選母親。他說那些話時,永遠(yuǎn)是母親摸著我的肩膀,我摸著小汽車。

      我想起這些事,突然有點討厭眼前的女人,或許母親原本不會走的,我想瞪她一眼。抬起頭時,她正給我的傷口吹氣,這氣一下把我的眼神吹萎了。我對她實在討厭不起來,我說,我聽說,你以前很美。

      鼓風(fēng)機停止了運轉(zhuǎn),我聽見她笑起來,她把右手放下,撫摸起自己左腕的白紗,我問她你為什么受傷了。她告訴我,我自己割的。

      我問,你為什么要割自己?

      她坐在床上,伸手摸了摸那床被子,輕飄飄地笑,你不懂的。

      成山

      我躺在床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往事,困死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大人,驚詫的緩沖期過后,我終于在重獲的記憶里反應(yīng)過來我在做返老還童的夢。

      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想著要去雪姐家一趟。那時,我已經(jīng)不去雪姐家很多年了,大概有五年的時間。我和她分道揚鑣,卻變成了她的模樣。我的手像她的手一樣被咬爛了,我痛恨自己失去父母后又失去她。我和她一樣都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就連奶奶去世,都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她當(dāng)年一樣孤零零了,這讓我想念她的老屋。那里本應(yīng)該是我們兩個人的避難所,現(xiàn)在卻像一座沒人祭掃的墳一樣空了。

      我把放在床頭的項鏈戴在脖子上,那上面掛著雪姐房間的鑰匙。她搬走后的幾年,我從房東手里買下了那間只有幾平米的小隔間。我沒有洗漱,只戴上了口罩,就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走去那里。

      我走進暗巷,走到二樓,看見那里的粉紅色燈泡還在亮著,終于忍不住蹲下來哭。我一邊扇自己巴掌一邊哭,然后推開了這個房間的門。我看見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她躺在床上,只穿一件胸衣。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掉光了,臉上的皮不比雪姐的臉好多少,而且身上的皮也變得和臉上的皮一樣了。她正在腐爛,躺在床上,像許多年前躺在床上的奶奶一樣呻吟。她看見我,笑了起來。她說,我認(rèn)得你。

      我繼續(xù)哭著,她笑著問我,你哭什么?

      我說,你快死了。

      她說,是,我買不到藥了,也賺不到錢買了。

      我說,你把這盞燈關(guān)掉吧。

      她說,我不想關(guān),一直開到我死吧。

      我說,我恨這棟樓。

      她沒有說話。我離開她,走上三樓。隨著臺階一級級往上爬,我自己一點點在記憶海里下沉,從中撈出大量浸水的海綿。但我不想擠壓它們,我不想想起雪姐是如何走的。我想雪姐走了也是飛不高的,她沉下,倒不如回來好了。這念頭讓我罵我自己。你以為回來好到哪去?好到哪去,當(dāng)年我就是用這樣式的句子,罵走了雪姐。

      那是打架事件之后的事了。那時,我們兩個一起在成長,她漸漸開朗,愿意在冬天出門散步了,也愿意開始打扮自己。她本就是愛美的。戴上面紗之后,她依舊還保留著當(dāng)年男人們心心念念的模樣。她外出的前提是我在,這讓我感到榮幸,我像一只有可愛功能的導(dǎo)盲犬,任由她帶著,領(lǐng)我去買玩具,又或者別的什么。我在那里被她牽引著走,一直到我二十多歲,去上了大學(xué)。

      我離開了整整一年,直到暑假才重新回到那個房間。那時,她已經(jīng)很放心我,愿意把我留在她家里自己出去買東西了。她說,我這么久不回來,她要給我買很多東西慶祝一番。她邀請我一起去,但不知為何,我最終沒有跟她一起出門。趁她出去,我第一次打開了她房間里的燈。那燈管久不運轉(zhuǎn),閃兩下就徹底熄滅了,再沒亮過,至今還掛在墻上。我卻趁那燈管亮起的剎那,看到了桌面上的小刀和許多紗布卷和衣柜頂端的一本相冊。我摸黑把相冊取下來,就著透過窗簾的陽光和電腦屏幕的光亮,翻閱那些照片。相冊里全是以前的她,那樣美麗,比我從小到大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美。我咂咂嘴,得出一個真理:任何女人的美,都帶著那些照片的影子。但這樣的美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我想起雪姐,替她感到可惜,也不愿再細(xì)看那些照片。我飛快地往下翻,發(fā)現(xiàn)某兩頁相冊被粘在了一起。我從中間撕開那粘起來的頁面,看到雪姐赤條條躺在床上。她臉上的笑容堪稱淫蕩。她吐著舌頭,趴在瘸子的身前。我看見瘸子的陽具,不僅不如傳聞般短小,反而十分壯碩。事實上,我再沒見過這么大的陽具了。我的眼里全是雪姐,我被雪姐填滿,她一點點溢出相冊來,在空氣中彌漫,我的喘息聲越來越粗。喘息中,我聽見一些歌聲在我腦海中回蕩,后來我記起那是宋岳庭的歌。歌聲有時候就是這樣,會和現(xiàn)實奇妙地重疊,像是把兩條音軌合并。不知過了多久,我把那照片取出來,裝進我的挎包里,把相冊重新放回衣柜頂。我沒有等她買完東西回來慶祝,就自己走下樓去。我魂不守舍地走下樓去。我聽見二樓傳出來的聲響再釣走我,我甘心化作一條魚,我游過去,推開了二樓的門。

      那天,我既沒有回家,也沒有再上樓。

      這事很快被二樓的女人親口告訴了雪姐。雪姐出離憤怒,和我大吵了一頓,說我學(xué)壞了,變臟了,和那些男人一樣了。

      我氣不過,回懟了一句,你個愛跟瘸子上床的,你以為你干凈到哪去?我頓了頓,又繼續(xù)補充道,樓下的女人告訴我,你認(rèn)得鎮(zhèn)上所有男人的席……你以為……我的聲音小了一些,我看見她哭了,但我還是吐出了接下來的話,我小聲地問她:你以為你干凈到哪去?

      往后的這些年里,我回到過這棟樓很多次,這棟樓卻只剩下二樓的那個女人了。她每天倚在門口用嘲弄的眼神看著我,她說,你不是當(dāng)她也是婊子嗎?看樣子我才是。頓了頓,她用美甲的甲片劃我的胸膛,她說,她把男人嚇到過,早就沒有男人和她睡了,你想和她睡嗎?不如再來找我。

      女人指上艷麗的甲片如石激起浪,把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牽扯出來了。但我沒有理她,我在雪姐的空房前守靈,守了好多年。我在那段時間里,認(rèn)認(rèn)真真去了解瘸子和她的歷史。我聽說,瘸子曾被雪姐趕走了兩次,直到有一天,他搶了一大筆錢去找雪姐,在睡到雪姐后把雪姐鎖在房間里,燒了一把火。我又聽說,瘸子和雪姐本來就是相愛的,只是后來,雪姐和我父親在一起了,瘸子才不得志地縱火。這些往事太過紊亂,我捋不清楚,就只好通過這些事想念雪姐??上菚r,這間房子已經(jīng)空了。瘸子和她和鎮(zhèn)上許許多多的男人,都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撤離了。

      我在打聽這些或真或假的不確定的傳言時,終于打聽到了雪姐的名字。從前或者往后,都沒有人和我提過那個名字了。只有我一個人偶爾想起來,會在心里默念:夏殊雪、夏殊雪、夏殊雪。

      我摘下項鏈上的鑰匙,打開雪姐的房間門走了進去,我從口袋里摸索出了那張多年來我一直隨身攜帶的照片。我很慶幸這張照片帶來的>中動沒讓我染病,樓下女人的慘狀,印在我心里。緊接著,我想,我的確是染病了的。這讓我沮喪,我拉開了雪姐房間的窗簾,朝著窗外發(fā)呆。光透進來,我用打火機將相片點燃。在煙霧繚繞中,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看見了雪姐的最后一面。與此同時,我還瞥見了自己被啃食得面目瘡痍的手指。

      那根大概和雪姐的手指一模一樣的手指。

      我癱倒在那張空蕩的床上,像多年前父親倒在靈床上。我伸出手看自己怪石嶙峋的手指,而后閉上眼睛。許多年來,我總覺得自己能看見路上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那么大的太陽下,她卻不撐傘。陽光曬在她千瘡百孔的皮囊上,被燒傷破壞的汗腺在陽光的挑釁下升溫。她一直燃燒著,燃燒成一個被火燒得焦黑的南方女人,成一塊簌簌掉粉的木炭,只要一碰就會碎掉。人們紛紛避讓這個黑色的女人,每個人的影子都是黑的,黑得像一座墨山。我轉(zhuǎn)過頭,看自己的影子,它也是黑的。這些黑色的影子對著夏殊雪的影子招魂,我的眼淚如雨滴搖搖欲墜。

      我到底明白了,為什么手指是需要被咬爛的。

      責(zé)編:鄭小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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