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色彩文化的起源、發(fā)展、提升及古代學者對色彩學的研究作了概述，并結(jié)合《紅樓夢》各階層人物服飾及居室裝飾的具體實例，著重分析了紅色譜系中絳色、大紅、銀紅、桃紅、石榴紅、猩紅、海棠紅、荔色、茜色等各種色彩，揭示其深廣玄奧的意涵。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服飾文化；色彩；紅色譜系

中圖分類號：I207.411；TS941.11" "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674-2346（2024）04-0053-09

Dream of Red Mansions Dress Culture - Color

JI Xueyuan" " YANG Fuming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search，Zhejiang 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ingbo，Zhejiang 315211，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gives an overview of the origin，the development，the enhancement of the color culture and the research of ancient scholars on color science.Combined with the specific examples of the costumes of the characters of various classes and the decoration of their apartments in Dream of Red Mansions，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analysis of the various colors of the red spectrum，such as crimson，bright red，silvery-red，peach-red，pomegranate-red，scarlet-red，begonias-red，litchi-red，and madder，etc.，and reveals its profound and mysterious connotations.

Key words：Dream of Red Mansions;dress culture;color;red spectrum

根據(jù)已經(jīng)出土的考古文物使我們知道：上古時期，先民們的色彩審美意識已經(jīng)萌發(fā)，并且不斷發(fā)展、提升著。大約距今五萬年前至三萬年前，在寧夏水洞溝文化遺址、河北陽原虎頭梁文化遺址中，已經(jīng)有經(jīng)過人工打磨、鉆了孔，可以穿繩系戴的白色蛋殼、貝殼、石珠、鳥骨等形狀不同的裝飾品；尤其令我們贊嘆不已的是，大約距今兩萬年的北京周口店文化遺址中，不僅有鳥獸骨、貝殼、礫石等經(jīng)過人工打磨并鉆了孔的100多件裝飾品，而且這些裝飾品有白色、紅色、黃色、綠色等多種色彩，有的還有人工刻畫的圖紋。先民們不但在生活中佩戴這些色彩亮麗、形狀不一的裝飾品，而且還用赤鐵礦石粉為逝者裝飾遺體，并且用紅石粉美化墓葬環(huán)境，或作為陪葬品。這些都無可置疑地表明，舊石器時代的先民們已經(jīng)進入覺醒的色彩文化時代。

到公元前16世紀，甲骨文上出現(xiàn)了“赤”字；繼而，鐘鼎文中又出現(xiàn)了“紅”字。色彩已經(jīng)顯示出不可輕視的文化意義。

經(jīng)過幾萬年來先民們的視覺直觀、觸覺體驗和心理感悟。經(jīng)過千萬代人的傳承，積淀是厚實的，于是產(chǎn)生了“五色觀”（最早見于《尚書€芬騖ⅰ罰┄D―赤、黃、青、白、黑5種色彩首先受到重視，被尊為“五正色”，其余色彩被稱為間色、閑色、雜色?！拔逭笔艿街艽捌湟院髿v代帝王的尊崇（《左傳》《國語》《尚書》等均有記述）。我國古代思想家們以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金木水火土為依憑，認為這5種物質(zhì)為宇宙萬物之源，提出了“五行”說，戰(zhàn)國時期受到學者廣泛的關(guān)注，對色彩文化也產(chǎn)生了獨特的影響。根據(jù)“五行”說，形成五色五行相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

金" 木" 水" 火" 土

︱" ︱" ︱" ︱" ︱

白" 青" 黑" 赤" 黃

繼而又與地理方位產(chǎn)生了對應(yīng)關(guān)系。

金" 木" 水" 火" 土

︱" ︱" ︱" ︱" ︱

西" 東" 北" 南" 中

繼而產(chǎn)生了“五時服之說”，“春著青，夏著赤，季夏著黃，秋著白，冬著玄”[1]，從周代開始，歷代帝王大多確定以某種顏色為其獨尊之色。

色彩文化已經(jīng)形成內(nèi)涵與外延，一些著名學者不得不給予應(yīng)有的重視，他們積極參與了關(guān)于色彩學的研究。其中，以孔子的言論最多，影響最為深廣久遠。姑且不說由他編選的《尚書》（《書經(jīng)》）、《詩經(jīng)》等典籍，僅以《論語》為例，在《里仁》《雍也》《泰伯》《鄉(xiāng)黨》《陽貨》等篇中，均有關(guān)于服色的言論。《鄉(xiāng)黨》篇記述：“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當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羔裘玄冠不以吊?！盵2]38其中，涉及色彩者有：紺（深青透紅色）、紅、紫（紅與藍合成之色）。絺绤為葛布，青色。緇，黑色。羔指羔羊皮的黑色衣服。狐裘，黃色。麑裘，幼鹿皮制的白色衣服。

孔子的服飾論是以“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為核心的，在這一觀點指導下，他主張以五色美化服飾，美化人生。對上古、夏商周老祖宗累積的色彩文化，尤其是周王朝制定的服飾制度及其色彩觀，孔子是忠實的繼承者，他將“五正色”，尤其是紅色奉為圭臬。對春秋第一霸齊桓公及其諸侯均好紫色服飾，孔子認為是離經(jīng)叛道，憤然斥之為“惡紫之奪朱也”[2]69。

老子則以“圣人被褐而懷玉”為服飾審美之準則。強調(diào)人的內(nèi)在美，而忽視服飾美。他主張：“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其《道德經(jīng)》竟然說：“五色令人目盲?！彼J為，只有復古，實現(xiàn)“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之后，才能“甘其食，美其服”。從總體看，他的色彩觀是與孔子相對立的?！妒酚泙防獻雍橇寫芳鞘觶河幸淮危鬃尤ハ蚶獻憂虢湯褚牽獻釉萄悼鬃鈾擔骸叭プ又酒攵嚶⑻胍荊墻暈摶嬗謐又懟！盵3]

莊子繼承了老子的觀點，闡述了“一往自然，反對人為” （不勉強人）的服色思想。重申了老子的色彩觀：“五色亂目”（《莊子€誹斕亍罰ⅰ懊婪⒑蒙薄捌湮我慘嚶拊鍘？《莊子€分晾幀？。

荀子在《勸學》《正論》中亦有高論：“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于天下”“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在《修身》篇中，寫道：“食飲、衣服、居處、動靜，由禮則和節(jié)，不由禮則觸陷……”《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贝酥^也?！锻踔啤菲骸耙路?，宮室有度……”

孫子在其《兵法€繁啤菲新凼霰ā捌嬲洳豢墑で睢筆比銜槐叵抻諼逕蛭拔逕?；繅劋观也”＾煰堘忎ｃ纷轮I蚯В浠齠嘀稚省？

墨子以“適身體”為服飾準則（見《墨子€反槍罰ㄓ檬親稹Ｔ凇賭觻販僑濉分新手迸鋅鬃櫻骸翱啄呈⑷菪奘我災(zāi)咽饋??？

韓非子的色彩觀近乎墨子，在《韓非子€吠獯⑺怠分幸輝僖觥捌牖腹梅稀薄捌臚鹺靡倫稀鋇墓適攏胺淼弁醯撓藪饋Ｓ忠暈餛鷚蚱淦尬惶蹙賴乃看萜薜墓適濾得髕浞炊悅撈??？

但墨、韓卻不能不面對孟子說過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話，這是常識性社會心理，所以他們也不得不對非儒的色彩觀的偏頗予以補救，墨子說：“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保ㄒ姖h代劉向《說苑€(wěn)販粗省罰逗親觻肺弩肌分幸燦欣嗨浦擔骸岸毯植煌暾卟淮男??！幣馕劍閡虜徽諤澹趺茨芙簿烤濫兀空夂湍鈾檔摹耙鹵爻Ｅ緩笄罄觥筆峭灰饉??？

孟子在《牽?！贰对S行》等篇中均有關(guān)于服色之說。在諸子的爭鳴中，詩人也熱烈參與，如《詩經(jīng)》《楚辭》，特別是屈原“美人香草”，將比興方式發(fā)揮到了極致。詩歌新路的開創(chuàng)，色彩文化“百花齊放”局面的形成，對后來的詩、詞、曲，以及戲曲、小說的影響極為深廣久遠。

其后，經(jīng)歷了“胡服騎射”“孝文改制”的強烈沖擊，解構(gòu)、重構(gòu)、超越之風日熾，經(jīng)魏晉至盛唐，針對傳統(tǒng)服制色彩文化的異端思維勃發(fā)，開始出現(xiàn)全面解構(gòu)、全面重構(gòu)、全面超越、全面創(chuàng)新、全面詩化的勢頭。如果說先秦諸子和詩人們開創(chuàng)了色彩學“百花齊放”的局面，那么魏晉盛唐則是萬紫千紅斗芳菲的盛世景象。

在其后的承傳中，經(jīng)歷了宋明理學的干擾，但是，在與道學家的斗爭中，早期民主啟蒙思想破冰萌發(fā)，李卓吾、王夫之、王陽明、黃宗羲、顧炎武等早期民主啟蒙主義思想家接踵比肩而出，喊出了“惟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禮教殺人”等口號。于是，湯顯祖通過《牡丹亭》的女一號杜麗娘創(chuàng)發(fā)了時代的女高音：“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進而，她喊出了“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態(tài)度十分鮮明，為了這“姹紫嫣紅開遍”，不惜一切、愿以青春生命為代價。什么“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她明白宣示：“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色彩學至明清奇葩綻放，異彩怒發(fā)。是時候了，具有早期民主啟蒙思想的文學大師曹雪芹不負時代，集前賢、時賢之大成，推出了經(jīng)典偉著《紅樓夢》。

紅 色

紅色，是中華民族第一色。紅有絳色、大紅、銀紅、桃紅、海棠紅、水紅、石榴紅、猩紅、楊妃色、荔色等。紅色象征喜慶、吉祥、富貴、熱烈、青春、愛情，這是全民族的共識。曹雪芹選擇“紅”作為他的巨著的書名，其意涵是極其深廣玄奧的。在展示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由盛而衰、由衰而敗的歷史進程時，在塑造人物形象時為了展示主要人物各方面的形形色色的思想、性格、深邃微妙的獨特個性，曹公組合使用的色彩極為繁縟紛葩。現(xiàn)代學者根據(jù)顏色的“色相”“明度”“構(gòu)度”和“色階”提出了多個色彩譜系，在這些色彩譜系中，又以紅色譜系為首、為最。由此便可以領(lǐng)悟到紅色在《紅樓夢》中的重要地位。我們不妨展閱一番紅色譜系中的各種顏色。

1" " 絳色

作為色釋名詞在全書中首先出現(xiàn)的，當是紅色譜系中的絳色。絳，《說文解字》為“大赤”，指比赤色更濃，紅得濃郁深沉，它亦用作紅色的統(tǒng)稱。古代泛指各種紅色，絳、纁一名也，以為象征地色。它以茜草、絳草等染成，包括深紅、淺紅等。

絳珠草、絳珠仙子?！都t樓夢》第1回便有“絳珠草”“絳珠仙子”?！敖{珠草”指有火紅球狀果實之仙草，或即靈芝草。此回寫到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枝絳珠草，得神瑛侍者以甘露澆灌，日久脫卻草胎木質(zhì)，修成女體，即絳珠仙子也。她為報侍者灌溉深情，遂從神瑛侍者投胎林家，即林黛玉也。她將一生眼淚報得他的甘露灌溉之恩[4]6。這就隱括了林黛玉和賈寶玉戀愛的故事，深具悲劇性特征。

絳云軒。第8、36、59回都提到“絳云軒”。第8回，寶玉給居室起名“絳云軒”，自書紙匾，讓晴雯貼在門斗上[4]93。第36回，遷居怡紅院后，寶玉仍將“絳云軒”房額貼于內(nèi)室，此回回目中有“夢兆絳云軒”字樣[4]378。第59回，寫春燕娘追打春燕至怡紅院。此回回目中“絳云軒”[4]652即指怡紅院，以“絳云軒”指代“怡紅院”是說寶玉仍以此軒作居室。

絳洞花主。第37回，提到“絳洞花主”，此為寶玉幼時別號。這回寫結(jié)海棠詩社時，為趨雅避俗，大家各起別號。李紈對寶玉說：“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好?！盵4]391寶玉以為那是小時候的事，未用。第38回，菊花詩社時黛玉提議他用“怡紅公子”為號。

絳紋戒指。第31回，寫湘云先是讓人給姑娘們送來了絳紋戒指，后來又親自帶了4枚，送給襲人、鴛鴦、金釧兒、平兒。絳紋戒指[4]374，是指用絳紋石鑲嵌的戒指。絳紋石即有火紅色紋理的美石，似纏絲紅瑪瑙。

絳絨簪纓。第8回提到寶玉斗篷上的絳絨箸纓。是黛玉巧手扶正，黛玉半捧半諷叫好。在梨香院薛寶釵處，黛玉用巧手為寶玉整理斗笠，“輕輕攏住束發(fā)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4]93。

第77回寶玉私下去看望被攆的晴雯，為她倒茶，一個黑沙吊子，油膻碗，用水洗了兩次，“方提起沙壺斟了半碗，看時，絳紅的，也太不成茶”[4]882，但晴雯卻一飲而盡?！扒Ъt一窟（哭）”開始了。

絳色，凝結(jié)了更深沉悠遠的紅意，絳珠暗指血色淚珠，絳珠草或結(jié)絳色珠粒，這小草風姿綽約，何等奇妙！神瑛侍者深愛之，每天以甘露灌溉之，于是還淚傳奇，從此敷演。黛玉的眼淚從心底流出，猶如絳珠從草葉上滾落。如此鋪陳表明：此色并非尋常色，它將是具有重要意義的。要為主要人物現(xiàn)身導出先路的。

2" " 大紅

如果要用一種色彩形容《紅樓夢》，那只能是“大紅”。大紅，是紅樓第一色，經(jīng)典色，正紅，純粹。[5]

大紅，飽和而熱烈，是中國人節(jié)日喜慶的標志，春聯(lián)、嫁衣都用大紅色。

第53回，元宵節(jié)賞銅錢，特用大紅彩繩串起來[4]586。第71回，賈母八十大壽，江南甄府送來大紅緞子緙絲“滿床笏”圍屏[4]805。第70回，姑娘們放風箏，其中寶琴的風箏畫面是大紅蝙蝠（富）[4]794，寓“洪福齊天”之意。

大紅是紅樓經(jīng)典的時尚色彩。

第3回，寶玉出場時“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腳上是大紅鞋。腰束五彩宮絳（五彩有紅色）[4]34。

第6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到鳳姐宅，“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4]68。

第49回探春正從秋爽齋出來，圍著大紅猩猩氈斗篷[4]535，戴著觀音兜…… 大紅在白雪映照下分外搶眼、閃爍。

晴雯、芳官、五兒、小紅、寶蟾皆大紅小襖貼身穿，何等風韻！尤二姐大紅小襖半掩半開，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香艷絕倫！甚至寶釵也穿紅襖，別有意涵。

……

第120回寫寶玉“在微微的雪影里”“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4]1325。

在紅樓夢的象征體系中，紅色是最根本、最主要的色彩符號（標識），通過移情作用，紅色成為寶玉服飾的底色，寶玉出場時穿“大紅箭袖”袍服，終結(jié)時披“大紅斗篷”消失。這是寶玉性格，特別是叛逆性的總體性的意象。[6]

在曹公筆下，把服色之美寫到絕妙境界的，應(yīng)是第49回大雪中的大紅斗篷的群體展現(xiàn)：寶玉自然是“大紅猩猩氈斗篷”，黛玉是“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眾姊妹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的斗篷”[4]535…… 用平兒的話說“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第51回）[4]554。這一場景的敘寫其妙處至少有三：1、十幾個少女、少婦統(tǒng)統(tǒng)穿起大紅斗篷，一起來到蘆雪庵前河邊沙灘上，展開聯(lián)句――賽詩會，人物服色、場面都是高度詩意化的，詩情加畫意，畫面感極鮮明。2、這是一次群體性少年們的叛逆行動，在貴妃省親別墅中舉行了一場少年狂歡會，這是令人難以想象地對封建閨訓、女誡、婦道的反叛[7]。3、這一色彩鮮明的服飾表演是超時代的――空前的創(chuàng)舉，直到兩個世紀之后，這種服裝表演才在紅幫裁縫的發(fā)祥地――上海出現(xiàn)。這表明，這群少年男女已經(jīng)在無形或有形的“西風東漸”“歐風美雨”的自覺或不自覺的啟迪下，開始了“色膽包天”的大紅斗篷大會展。也許這正是第63回“群芳開夜宴”狂歡之夜的一次預(yù)演吧。

“詩膽真如鐵”！

應(yīng)該說，這是已經(jīng)具有初期民主啟蒙思想的曹公的天才創(chuàng)構(gòu)，為了表達意涵豐富的服飾色彩，他是能敢為天下先――獨創(chuàng)出這情節(jié)、場面的。[8]這一場景曹公已用了自己的美詞“白雪紅梅”進行概括――紅梅已經(jīng)怒放，嚴冬已經(jīng)到達，那么春天還會遠嗎？

以大紅斗篷展現(xiàn)、贊美、歡迎青少年新的思想動向，新的精神向往，新的行為走向，與當時那些被清廷文字獄嚇得不敢睜眼、開口的人相比較，“肝膽如鐵”的曹公的精神狀態(tài)是多么的耀眼！

第120回寫寶玉“在微微的雪影里”“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4]1325。寶玉的這一身打扮意涵是極為深峻的，值得一議。在雪花飛揚中“光著頭”“赤著腳”這表明什么？其一，寶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其二，與封建貴族之家完全徹底的決裂，不再是錦衣玉食的寶二爺，而是一無所有的賈寶玉[8]。

賈政在雪野中見到賈寶玉，非常驚惑，怎么會這身打扮？絕對無法理解。其一，既然賈寶玉作為賈政的兒子――貴族公子，而且是榮國府的唯一繼承人，怎么會這身打扮？怎么能這身打扮？所謂“打扮”，首先是指寶玉的“光頭”“赤腳”。在冰天雪地里，寶二爺怎么能如此形容？這與他的身份完全不符合。其二，“光頭”“赤腳”了，怎么又披著一貫愛披的“大紅斗篷”呢？其實，第二個問題并非賈政不解的重點，因為他從未懂得過自己的兒子。

寶玉“身上披著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這表明他不是出家做和尚去，而是出走――從貴族之家出去”。他是有言在先的，離開家去考場時，他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鬧了，完了事了！”“嘻天哈地，大有癡傻之狀，遂從此出門走了?！盵4]1312（第119回）作者還寫道：“去來名利無雙地，打出樊籠第一關(guān)?！彼谴虺龇\的，不可能又進另一個樊籠――佛教、道教。就在此前（第118回）他不但把道教、佛教的《參同契》《五燈會元》等書收了，而且表示“還要一火焚之”，概括出“內(nèi)典當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從基本觀念看，他是否定這些佛教的。不是出家，到何處去呢？他是和尚、道士引入“溫柔富貴之地”“鐘鳴鼎食之家”的，如今又是和尚道士“去看他返回太空太虛之處”，他去干什么？去找林妹妹。所以他別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見黛玉時穿的大紅猩猩氈斗篷。去邀黛玉參加蘆雪庵詩會時，他們都穿黛玉最喜歡的大紅斗篷。因此說，穿著“大紅猩猩氈斗篷”去找林妹妹，邏輯十分周順。對此賈政自然不懂，他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身打扮？”賈政當然無法理解。

大紅斗篷，那是象征性極強的，它象征著寶玉對封建制度兼奴隸性的賈府的質(zhì)疑反叛態(tài)度，他和他的叛逆同盟軍――林黛玉始終與這大紅斗篷相關(guān)，他們曾一同穿著大紅斗篷，冒著大雪去參加詩會。在蘆雪庵前廣場上，與10余位少女少婦一起舉行了“白雪紅梅”型的賽詩會，那場面可以說是對已經(jīng)由衰而敗的賈府的示威，是紅色少年的熱血、熱情和熱心的生動、深刻的體現(xiàn)。對此賈政怎么能理解呢？如果他知道如此“反天”之事，他會采取極端手段進行“鎮(zhèn)壓”的，又可能以寶玉為靶子，再次將其往死里毒打。此時此刻，賈寶玉離家出走了，他是要去找自己心愛的林妹妹，他怎么能不穿最具有象征意義的，也是黛玉十分喜愛的大紅斗篷呢？

作者為賈政設(shè)計的這個問題潛藏的內(nèi)涵實在是非常豐贍的。其中味處，且讓讀者面對大紅色斗篷去感悟。僅憑賈寶玉對女性之“尊”（男尊女卑的尊）及其不斷深化的認識，在18世紀，已經(jīng)是朝霞一般新鮮艷麗了，據(jù)此便可視之為當代紅色少年了。

魯迅先生在《集外集拾遺€風椿ㄖ鱻沸∫？》一文中說：寶玉穿的是“大紅袈裟”[9]。那可能是先生記憶訛誤。袈裟是迦羅沙迪的梵文音譯，原謂袈裟是“不正色”――和尚道士的服裝是“緇衣”，黑色――和他人喜愛的鮮色亮麗的服裝，完全不同路的[8]；袈裟是用破舊的碎布拼起來，表明出家人不圖富麗，守貧忍賤。唐代女皇武則天別出心裁，賜紫衣于沙門，但紅樓夢未寫這一點。

大紅斗篷百年心??！

3" " 銀紅

淡紅中泛著白色，無火紅之熱烈，無粉紅之輕靈，有富貴氣而不俗。這便是銀紅。

第3回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處的椅子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4]31；同回，寶玉從外面回來將大紅箭袖脫了，換成了家常服飾，一件“銀紅撒花半舊大襖”[4]35，來見林妹妹，被賈母笑著責備“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第26回寫襲人“細挑身材，容長臉面，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4]272第36回寶玉午休穿一件銀紅紗衫[4]383。

第40回，賈母用銀紅的軟煙羅為黛玉糊窗紗，很有講究，“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她讓鳳姐“明日就找出幾疋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戶?！币驗轺煊裨鹤永餂]有桃杏樹，倒有綠色的竹子，因此原有的綠紗不相配，賈母提出要用銀紅色的軟煙羅[4]426。想想瀟湘館滿院都是翠綠的竹子，再配上這如煙似霧、像彩霞一樣的銀紅色窗紗，也的確是又仙又美。賈母的審美眼光可見一斑。

4" " 桃紅

桃紅，中國傳統(tǒng)色彩之一，類似桃花的顏色，比粉紅略鮮潤?！叭绿一ㄒ粫r紅”“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一種嬌艷的、青春的色彩。而“桃色新聞”，又見其為邪色也。

第6回劉姥姥見鳳姐時，鳳姐家?！按┲壹t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4]68，春風得意的年輕少奶奶，當然會穿桃紅衣服。

第70回仲春時節(jié)，怡紅院里一片祥和，晴雯、麝月、芳官大清早起在床上打鬧，“那晴雯只穿著蔥綠杭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披著頭發(fā)騎在芳官身上”[4]787。在這里，晴雯穿著的紅小衣，絕對不可能是大紅，因為大紅鮮艷搶眼，為正色，多為寶玉、鳳姐等身份的人所穿著，晴雯身為丫鬟，只能身穿桃紅這樣的間色。第109回寫到五兒夜間“身上只穿著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松松的挽著一個髻兒。寶玉看時，居然晴雯復生”[4]1209，這便是印證?？梢?，晴雯的穿著，應(yīng)該也是蔥綠配桃紅。

《紅樓夢》凡說到人物服飾，多強調(diào)色彩搭配，也常常和人物身份、性格相匹配。蔥綠是淺而微黃的綠色，桃紅色如桃花，按色系是介于大紅和銀紅間的淺粉，都屬于間色，這兩種色彩參差對照，有過渡，不生硬，清新亮麗，富于東方韻味。那桃紅配蔥綠的鮮明色彩，有著燦爛閃耀的調(diào)子。晴雯、五兒這些伶俐標致，嬌艷活潑的小女孩穿著這樣的服飾，具有自然天成之美，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濃郁的青春氣息?！都t樓夢》中還有一位配色專家便是鶯兒。鶯兒是寶釵的貼身丫頭。第35回鶯兒給寶玉打絡(luò)子的時候，說到很多顏色搭配的技巧。

寶玉要給汗巾子打絡(luò)子，鶯兒就先問汗巾子是什么顏色的，寶玉說大紅的，鶯兒就說：“大紅的須是黑絡(luò)子才好看，或者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焙髞韺氂裼謫枺骸八苫ㄉ涫裁矗俊柄L兒說：“松花配桃紅。”松花色就是近似松花嫩綠的顏色，嫩綠色配桃紅色是很亮眼的，所以寶玉說“這才嬌艷”。寶玉又接著說：“再要一個雅淡中帶些嬌艷的?！柄L兒回答說：“蔥綠柳黃，我是最愛的?！庇谑菍氂窬桶代L兒說的配色，要了一條桃紅的，要了一條蔥綠的[4]375。

說到桃紅，特別需要提及的是襲人。桃紅是襲人的代表色。第63回“群芳開夜宴”，大家玩占花名兒游戲，輪到襲人時，她伸手取了一枝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寫著舊詩，道是：桃紅又見一年春[4]705。暗示了襲人的命運。第28回襲人送給寶玉的松花汗巾子被寶玉贈予蔣玉菡，這是伏筆[4]301。襲人這朵桃花，最終也嫁給了蔣玉菡。王夫人賞她的衣服也是桃紅色的，第51回襲人母親病危，她就是穿著王夫人賞的“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4]553回家的，雖然是主子的舊衣裳，但襲人得意得很，也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

5" " 石榴紅

石榴紅，中國傳統(tǒng)色彩之一。

石榴原產(chǎn)波斯（今伊朗）一帶，大約于公元前二世紀時傳入中國?！昂文臧彩瘒?，萬里貢榴花。迢遞河源邊，因依漢使槎。”晉€氛嘔恫┪鎦盡吩源聳掠泄竊兀骸昂赫佩鉤鍪刮饔潁猛苛職彩裰忠怨椋拭彩?。?？

石榴出現(xiàn)在中國的服飾文化中由來已久。梁元帝《烏棲曲》中有“芙蓉為帶石榴裙”句，形容女子亭亭玉立之態(tài)，據(jù)說“石榴裙”的典故便是緣此而來。古代婦女多喜歡紅裙。石榴花紅艷麗而又雅致，這也許是將紅裙稱之為“石榴裙”的一個原因吧，久而久之，“石榴裙”還成了古代年輕美麗女子的代稱，“拜倒在石榴裙下”，就是形容男子被女人的美麗所征服。唐時，石榴裙更是流行服飾，深受女子鐘愛。無論是文人筆下的女子，還是現(xiàn)實中的女子，都穿石榴裙[10]。石榴裙一直流傳至明清，仍然受到婦女歡迎。

《紅樓夢》里寫石榴紅有兩處。一處是第62回香菱穿石榴裙，與荳官等人斗草玩樂，結(jié)果裙子被拖在泥水中，污損了。寶玉見了說“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jīng)染?！毕懔庹f：“這是前兒琴姑娘帶了來的，姑娘做了一條，我做了一條，今兒才上身?！盵4]696因怕薛姨媽責怪，經(jīng)寶玉提議，把襲人新做的與此一模一樣的裙子換了去。由此可知，連寶釵、襲人也都有石榴紅裙。可見石榴紅裙對年輕女子是多么有吸引力！另一處是第91回寶蟾一大早去挑逗薛蝌，“開了門看時，卻是寶蟾，攏著頭發(fā)，掩著懷，穿了件片金邊琵琶襟小緊身，上面系一條松花綠半新的汗巾，下面未穿裙，正露著石榴紅灑花夾褲，一雙新繡紅鞋。原來寶蟾尚未梳洗，恐怕人見，趕早來取家伙?！盵4]1030《紅樓夢》全書中，石榴紅雖然只出現(xiàn)了兩次，但在以紅色為主的色彩中，石榴紅是嬌艷的那一支。

6" " 猩紅

猩紅比朱紅深些，因猩猩血色得名[11]78。宋人有詠雞冠花詩“恓惶借與非常色，染出猩紅特地明”。

猩紅在《紅樓夢》中共有13例，但其中有8例是寫的大紅猩猩氈，具體寫猩紅的僅有5例。第3回寫王夫人起居間，“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shè)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盵4]31第6回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時，周瑞家的領(lǐng)著她去找鳳姐，“上了正房臺磯，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盵4]67第50回賈母去惜春臥房，“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溫香拂臉?！盵4]546第53回寫到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尤氏上房地下早已襲地鋪滿紅氈，當?shù)胤胖蟊侨泠q沿鎏金琺瑯大火盆，正面炕上鋪新猩紅氈子，設(shè)著大紅彩繡云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請賈母上去坐了”[4]582。第120回寫蔣玉函娶了襲人，“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看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4]1331。猩紅色在古代被作為高貴的顏色，在清代王公貴族家中經(jīng)常使用。

寫大紅猩猩氈的有，第49回寫到蘆雪庵前雪地上少男少女們的衣裝，多為大紅猩猩氈，寶玉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眾姊妹“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湘云“大紅猩猩氈昭君套”，探春“大紅猩猩氈斗篷”[4]535。第52回，寶玉一早去見賈母，因怕下雪，身上穿著“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子”[4]569。第120回，寶玉出走時也是“披著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4]1325。

如果說粉紅、桃紅、海棠紅是紅色譜系中的輕盈女孩子，那么猩猩紅就該是端莊華美的貴婦人了?！都t樓夢》多次寫到猩紅，一方面展示百年貴族的守舊傳統(tǒng)，另一方面則是褒揚青春的熱烈。

7" " 海棠紅

海棠紅色，是中國傳統(tǒng)色彩之一。為海棠花開時呈現(xiàn)的色彩，介于洋紅和紅色之間，性感嬌艷，是屬于少女的顏色。

海棠花的栽培，在中國已有悠久的歷史。早在先秦時期的文獻中就有關(guān)于海棠花的記載；在漢代，海棠花的栽培已經(jīng)成為一種園林藝術(shù)；在唐代，海棠花種植面積更廣，栽培技術(shù)也有了明顯提高；到宋代，海棠花被視為“百花之尊”，得到了更大的發(fā)展；元朝海棠花仍然保持著長盛不衰的勢頭。[12]海棠花之所以備受國人喜愛，是因為它有豐厚的文化內(nèi)涵，人們贊它為“百花之尊”“花之貴妃”，譽它為“花中神仙”。

《紅樓夢》第58回描寫芳官“只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綠綢灑花夾褲?！盵4]649為什么讓芳官穿海棠小襖，而不是桃花小襖、牡丹小襖。因為海棠在《紅樓夢》中是有特殊身份的，是名花中的名花。曹公此前對此花已有充分的描繪、贊美。

第5回，秦氏房內(nèi)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4]50。宋僧《冷齋夜話》：“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時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明皇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蘇東坡曾寫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碧撇⒂謸?jù)此典作《海棠春睡圖》?！读缇邮咳肪砣小额}海棠美人》詩：“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第17回巡視大觀園至怡紅院，曹公有如詩如畫的海棠賦式的描寫：“一邊種著數(shù)本芭蕉，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丹吐砂。眾人贊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哪里有這樣妙的’。”寶玉題了《怡紅快綠》，有“紅妝夜未眠”句[4]177-178。

第37回大觀園第一詩社一創(chuàng)立，即以海棠命名――“海棠詩社”，第一次詩會，即以海棠的名貴品種白海棠為題，大觀園女詩人們各顯身手，詠出了海棠名句。創(chuàng)社人探春有“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寶釵有“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黛玉有“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湘云有“玉燭滴于風里淚，晶簾隔破月中痕”[4]394-395。

這些詩句對刻畫人物性格藝術(shù)效力自不必說，它具有多方面關(guān)聯(lián)之意蘊，是作者匠心經(jīng)營之結(jié)果。從而使海棠花的意涵進入更深層次。

第94回寫了怡紅院海棠有幾棵死而復生，開了花[4]1061。有助于海棠生命力強盛意蘊體現(xiàn)。在議論中，有人曾說海棠之死象征晴雯之死，就是說：它是優(yōu)秀女兒的化身。

海棠應(yīng)是“紅樓第一花”吧，怎么展現(xiàn)紅樓第一花的“傾國傾城之花呢？”在17回中：“……一邊乃是一株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丹吐砂?！笔遣芄昧讼鄳?yīng)的創(chuàng)語。如此獨特的精美詞語，只有曹公才能寫出海棠之風姿！

至于“女兒棠”賈政說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亦荒唐不經(jīng)之說罷了”。但賈寶玉直說“大約騷人詠士，以此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俗惡聽了，他便以野史纂人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真了。”[4]178這些都有現(xiàn)實歷史依據(jù)的。

關(guān)于蕉棠兩植，賈寶玉闡述道：“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nèi)。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盵4]178于是還成為怡紅院的匾額：“紅香綠玉”，后由元春改題為“怡紅快綠”。

8" " 荔色

荔色，如成熟的荔枝色，故名。暗紅色。在《紅樓夢》中只出現(xiàn)一次。

第52回，寶玉一早起來去見賈母，“賈母見寶玉身上穿著荔色哆羅呢的天馬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子”[4]569。文中的“荔色”是用成熟荔枝的暗紅色來描寫寶玉的服飾顏色，是顏色詞。暗紅色是荔枝果實成熟時的果殼顏色，這里不直言暗紅色而稱作“荔色”。

寶玉愛各種紅色，就像他尊重寵護女兒們一樣。大紅熱烈，粉紅旖旎，胭脂紅嬌艷，絳紅情感深沉。荔色，雖然暗些，但是是紅色譜系中的一員，所以寶玉亦喜愛之。但終究不入老太太的眼，所以吩咐鴛鴦：“把昨兒那一件烏云豹的氅衣給他吧”。于是寶玉換上了金翠輝煌、碧彩閃爍的雀金裘，與老太太給寶琴的“鳧靨裘”媲美成雙。

荔色在服裝上只用一次，但37回襲人要給湘云送東西，找纏絲白瑪瑙碟子，找不到，晴雯說是給“三姑娘送荔枝去”了，還說是寶玉的主意，“他說這個碟子，配上鮮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見了也說好看，叫連碟子放著，就沒帶來?！盵4]369白碟子，紅荔枝，寶玉、探春都喜歡這一色彩搭配，鮮明！靚麗！

由此又想到，寶玉那件荔色哆羅呢的天馬箭袖，本適合雪天穿的，雪的白潔與荔色的暗紅相對照，別樣色彩也。

9" " 茜色

茜色是紅色譜系中的一種，深紅色[11]34。傳統(tǒng)染色中大多用茜草作原料。一種茜草可染出萬紫千紅，而它專屬的茜色，是一種深紅色。茜色在《紅樓夢》中自有別樣的情懷。

茜色可為紗，茜紗。

第23回，寶玉的《秋夜即事》云：“絳蕓軒里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盵4]239

第79回，黛玉與寶玉討論修改寶玉祭晴雯的誄文。黛玉說：“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么，只聽見中間兩句，什么‘紅綃帳里，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命薄’。這一聯(lián)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里’，未免熟濫些。放著現(xiàn)成的真事，為什么不用？”寶玉忙問：“什么現(xiàn)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nèi)缃穸枷迪加凹喓拇皹啠尾徽f‘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4]905茜紗窗，即霞影紗窗之色了，怡紅院、瀟湘館同屬茜紗窗，那是賈母的用心。

這兩例的茜色主要用于茜紗，即紗窗。面料是桑蠶絲的，染料即為茜草。其實，茜紗不僅僅用于紗窗。也用于服裝上。

第70回林黛玉《桃花行》中有“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4]788。

茜色除染紗外，還有茜羅。第28回蔣玉菡贈寶玉茜香羅汗巾子。

結(jié) 語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了100多位栩栩如生的各階層人物，他寫的每個人的服飾色彩都自有意蘊。筆者只選了部分人物以紅為主的，具有象征意蘊的服飾色彩展開評論。

編者按：

季學源（1935-2022）先生一生致力于教書育人與學術(shù)研究。對辛棄疾詞、明清小說、黃宗羲《明夷待訪錄（民主思想）》為代表的浙東文化研究皆獨樹一幟，尤其精于兩門“紅學”：紅樓夢和紅幫裁縫研究。

20世紀80年代以來，他致力于研究紅樓夢與寧波的關(guān)系，作出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貢獻；21世紀以來，先生受聘于寧波服裝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另辟新徑，將紅樓夢研究與服飾文化研究結(jié)合起來，同時著手研究具有鮮明寧波區(qū)域文化特色及中國近代服飾文化代表意義的“紅幫裁縫”，先后完成了享譽中外的《紅樓夢服飾鑒賞》《紅幫服裝史》《紅幫裁縫評傳》等著作，發(fā)表了大量相關(guān)論文。

生命不息，筆耕不止，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還在研究“紅樓夢色彩學”。文字不滅，遺作長存，在先生逝世2周年之際，《浙江紡織服裝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刊登學報創(chuàng)辦者和鼎力扶持者季學源先生的遺作――《紅樓夢服飾文化€飛勢返暮焐糠鄭允舊釙械募湍??？

參考文獻

[1]華梅.靈動的衣裾：華梅眼中的服飾文化[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05.

[2]論語注疏[M].何晏，注，邢昺，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38.

[3]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140.

[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俞平伯，校，啟功，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5]焦俊梅，馮淼.紅樓夢圖譜[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145.

[6]胡文彬.胡文彬談紅樓[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6：256.

[7]季學源.紅樓夢女性人物形象鑒賞[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134.

[8]季學源.紅樓夢服飾研究[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4：170-171.

[9]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419-420.

[10]陳高華，徐吉軍.中國服飾通史[M].寧波：寧波出版社，2002：273.

[11]丁佩.繡譜€繁嬪玔M].北京：中華書局，2012.

[12]王象晉.群芳譜[M].伊欽恒，詮釋.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5：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