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

那棵呈碗狀粗的野樹，像大地冒出的一個

巨大的想法，老屋破舊的

屋頂，已不能承載它

壓于房頂的沉重。父親決心要鋸掉它

一把閃著寒光的鋸子，是父親的眾多物件中的一個

被擦拭得锃亮和鋒利

我們先費力拔掉周圍的車前草，小蓬草

又移走堆在它旁邊的磚塊瓦礫

躲藏其中的蜈蚣、濕蟲、西瓜蟲大概在

陰暗和潮濕中居住太久

竟然對重見天日并不感興趣，在逃竄中

瞬間不見

當我和父親

分別坐在樹的兩邊，竟像兩個

笨拙的伐木人，在鋸子的拉動中

我們像在蹺蹺板的兩頭，一邊高起來的同時

另一邊要矮下去

一個人明亮了，另一個人要黯淡下去

——在推和拉之間，一粒

被經過的飛鳥無心撒下的種子，穿過泥土的封地

好不容易長成一棵茁壯的喬木，最終

要在我們的手上被砍伐

淪為枯木和柴火的命運。隨著木屑的

碎末化的泛香

一棵樹木呈現它越來越新鮮的傷口，當它沉悶

倒地的瞬間，我和父親

才停下手上的活計

而一把鋸子，才終于收起它閃著寒光

尖利的獠牙

中年書

終于到了這樣的中年時代，但你并不承認

落日存在，而你的黃昏提前到來

你并不承認寒風染秋葉，你的落葉高懸頭頂

經不起推敲，詩歌中的修辭衰敗

若干癟絲瓜

你并不承認你的船到碼頭車到站，所有詞語到了

山窮水盡的地步，而青春的車票

并不能改簽搭上五十歲的列車

盡管你的一雙明眸被滿目的飛蚊占領，一腔熱血

被這人間的風吹涼

但你并不承認

被消耗，被磨損，被篡改，你并不承認

你長時間放置空氣中的想法，被氧化。你倒掛于

后背的瀑布被分叉，你身體的陶罐產生裂紋

世道渾濁，你并不承認

你已被污染，為了你想成為的那個人

你依舊用一滴水去對抗大海，用一根手電筒

去對抗黑夜

在這凋敝的人生的中年，你并不承認

你的傷疤和利刃達成和解，生活的茍且和遠方

握手言和。你不承認老去的你

就要在時間的舞臺上，現出滄桑的原形

而身體，出現古剎的模樣